鯊魚的美味和方東樹的唾液,使朱妙的西瓜霜牙膏可以多擠幾次。她兩天沒刷牙。睡覺前溫習方東樹的眼睛,上街留心奧迪車,照鏡子看見方東樹的臉,蹲馬桶時,也能從馬桶的弧度發現方東樹嘴角的曲線。唾液是間接吃的,她只是取了他嘴邊的煙抽了兩口,海綿菸蒂溼潤,他的唾液微甜,沒有口臭,沒有胃酸,沒有舌苔,口腔裡只有如清新劑的香菸味道。她吸進他的氣味,儘量留下自己的唾液,海綿菸蒂如床褥,瞬間將她和他的體液攪和一塊。方東樹要給她點一支,她不肯,說:“我不吸菸,只是和你分享。”方東樹從容一笑,你一口我一口地把那隻煙抽完了,然後送她回住所,臨下車給了她一條“熊貓”煙,說:“你沒事抽著玩。”朱妙道:“要是玩上癮了,你可就害我了。”方東樹略微一愣,瞄她一眼,“你先抽著,完了再說。”
朱妙眼見車屁股的四個圓圈漸行漸模糊,覺得勾引取得初步勝利,方東樹沒有把路堵死,她還是有機可乘的。若往鍋底加一鏟子炭,把方東樹這鍋水加熱,興許立馬就能沸騰起來。他不似情場中駕輕就熟的那類男人,他如秋天的薄毛毯般溫暖的微笑還帶有羞澀,有時候就像古代的私塾先生,不曾被物慾橫流,金錢開路的風氣湮沒,骨子裡的儒雅與清峻,如梅開雪中。尤為可愛的是,他居然還有不曾泯滅的文學熱情,值得慶幸的是,她恰恰懂文學,業餘寫小說,還出版了,並且在他的抽屜裡玉體橫陳。
朱妙撇嘴笑了。一路想,一路划動兩條細腿進了超市,徑直走到藥物專櫃。朱妙從不賣藥求醫,除非病得起不來。在外地讀書時,曾有一次感冒發燒,軀體生了火似的發燙,覺得被子都要被燒著了,她還是堅持躺著,直燒到不省人事,被同學抬去醫院,醫生說再遲一點來,恐怕就燒成了痴呆。那次高燒後,朱妙有了變化,各方面的才能開始顯山露水,她自稱那是一次恰到好處的高燒,讓她這個搞建築設計的人,做起小說來,也有板有眼。
繞過一個巨大的避孕專櫃,沒能繞過售藥小姐的殷勤。她說:“小姐,我們這兒新到一種超薄避孕套,要不要試試?”朱妙心想:“我又沒長那玩意。”用挺拔的身體回覆了售藥小姐,十分貞潔的說:“給我來一瓶川貝枇杷露。”
售藥小姐不鬆懈,認定朱妙格外需要避孕套,她天生長著一幅享受性事的面孔與身材。
“小姐,你看,增加摩擦與潤滑,跟這瓶枇杷露一個價。”售藥小姐讀著盒子上的一句說明,似乎要朱妙在枇杷露與避孕套之間作個選擇。
朱妙想到了方東樹的身體,想與他共用的可能性,卻不知他的型號,如果讓枇杷露與避孕套排個座次,無疑前者更重要。送一盒枇杷露給正在咳嗽得方東樹,遠比避孕套合理很多。但是,萬一方東樹喝完枇杷露就要和她金風玉露喜相逢呢?
朱妙手裡拿著枇杷露,腦子裡想著避孕套
售藥小姐善解人意,職業造就了她的臉皮,她滔滔不絕的談起性病艾滋病人口所佔的比率,搬出了一個似乎極為精確的百分比,諸多鋪墊之後來了一個大轉折——千萬帶套,謹防感染。朱妙聽明白了,小姐售這個,並不是鼓勵濫交,就像大學校園擺放自動售套機,並非鼓勵學生濫交一樣,完全是為了身體健康,養成簡單的衛生習慣,一如便後擦屁股洗手。時代變的真快。小時候,朱妙撿到一隻白氣球,興高采烈的吹得老大,被母親揍個半死,多少年後心裡還在喊冤。
“你在哪裡,咳嗽好點了麼?”兩瓶枇杷露擺了兩天了,一直沒見到方東樹,朱妙深知溫柔細心是女人的武器。事不宜遲,她給方東樹發了一條短信,著手煮他
“我們單位在古鎮搞活動,今晚就住古鎮酒店,我喜歡大海,喜歡它的忍耐與包容。”方東樹在短信裡抒情,市國土局局長的身份隱去,還原純粹男人肉身,說話的慾望不淺。
“我面對大海總是不知所措,就好像面對喜歡的男人。”
“與他交流啊,人也能同海交流的。”
“可是他不在身邊。”
“他在哪裡?”
“他在海邊。”
“嘿嘿。”
“呵呵。”
“我在賓館,寶貝。”隔了幾分鐘,方東樹把電話打過來,朱妙聞到他肉身的溫暖。
“你喝多了。”朱妙立即聽出那一聲“寶貝”,混著刺鼻的白酒味。酒是個善解人意的東西,它的作用比男女之間的微妙關係還要微妙。現在,它就把她和他的關係搞渾了,悠忽間,就打開了許多通道。方東樹使用“寶貝”一詞的熟練度讓朱妙不舒服,聽上去操練了很多年。
鐵打的方東樹,流水的“寶貝”。
“你陪我說會兒話,一會他們還拉我打麻將。”
“那你聽話,先倒杯熱水喝。”
“我動不了。”
“打電話叫服務員。”
“不喝,先說話。”
“求你了,替我給你倒杯水,多放茶葉。”
“喂……嗯……你們先擺臺,我馬上過來。”
“要是我在就好了……”
“太遠了,否則你現在可以過來,看夜海……”
“你再不喝水,我就不陪你說話了。”
“好吧,哎呀,腦袋發沉。”方東樹哼哼唧唧的起來,把杯子弄得叮噹響,不一會便聽到他喝水的聲音,朱妙咯咯直笑,說:“真像個孩子。”
兩人接著瞎聊了一陣。瞎聊,對於春情萌動的新鮮男女來說,最為意亂情迷,後來再怎麼營造,也找不著比瞎聊更好的感覺。就算是配上音樂,燈光或者一切有助於推波助瀾的道具,也只能讓人更懷念最初。兩個人互相描述了初次見面的情景,彼此給對方堆放了一些優秀的形容詞,釋放了一些產生荷爾蒙的動詞,就有了點真相大白的意思。
隱秘的快慰使朱妙手舞足蹈,彷彿已經私定終生。她在床上翻了幾個滾,走到三米六公寓的陽臺,居高臨下,俯瞰片刻,又仰起脖子漫無目的掃視一圈,心想,方東樹原是顆鬆動的壞牙,掰下它並不費力,甚至都分不清是誰掰誰了。前景堪喜。只要方東樹在她身上蓋了戳,那合同上的戳,也是遲早的事。
朱妙不打算繼續在陽臺抒情。
廚房裡很乾淨,開散半年的黑芝麻糊還剩一半,聞著就想吐;雞蛋煮方便麵,想想都噁心,惟有喝粥清心寡慾。於是她弄了一把糯米,放湯煲裡熬粥,一邊開了電視機,一邊又翻朱文的小說《把窮人統統打暈》,這是第n遍了,仍會把書扔了笑,笑完撿起來繼續看。這樣幾個回合下來,粥煲得差不多了,弄一碟四川榨菜,一個人細嚼慢嚥,嚼著嚼著,覺得一個人吃飯挺悲壯,普天下竟沒有一個男人有福讓她伺候,也算是暴殄天物。房間裡那張床,除了三個月前和小老闆酒後亂性使用了一次以外,一直保持清白。那次的嘔吐物與排洩物把席夢思搞得一團糟,怎麼弄也無法徹底清除汙跡。小老闆送刀那會,還想和朱妙清醒地排練酒後亂性,而朱妙對小老闆那根月芽兒似的玩意沒了好感,甚至心懷厭惡。
一個體面的人,在潦倒的時候,也會斯文掃地,朱妙和小老闆的酒後亂性,就是這樣。
對於自己的“滾石”人生,朱妙偶爾憂傷。
愛。恨。笑。噁心。埋怨。寂寞。吃飯。閱讀。看電視。一個人很豐富的過了一陣,時間仍是爬的很慢,離上床睡覺的時間還差一大截。那張床永遠是老處女模樣,皺皺巴巴,面無表情。她習慣了它,它也習慣了她,彼此成了唯一體貼的伴侶。
夜越往深裡去,方東樹越往上面浮。假如他躺在她的床上,喊她“寶貝”,她迎上去,她一定能聽見,她獲批的建築項目施工打下第一根樁的聲音。
“不要寶貝,叫小豬吧。”她想。方東樹肯定也沒有遇過叫“小豬”的女人,他的女人都叫“寶貝”。勝券在握的朱妙,心裡溫柔的滴水,而呼吸使水分更加充分,心裡便聚了一潭,豐盈且波光粼粼。
《鋼琴教師》裡,那個老女人在洗手間一邊用彈琴的手為青年手淫,一邊冷漠的喝斥:“不許發出聲音!不許這樣,再這樣我馬上離開!”青年閉了聲息,臉扭成苦瓜。
朱妙在房間多餘的面積裡轉圈,如犁地的水牛。忽然,牛抬起頭,鼻孔裡噴出一股濃重的氣流,發現青草般的撲向電話。方東樹的手機響了半天也沒人接。牛反芻一會,又重撥了一遍。
“哎,哎,我,你在幹嗎呢。”犁地的水牛變成了小奶牛,哞哞撒嬌兩聲
“唔?啊,天,我睡著了,千萬別掛,別掛阿,帶我回房間。”方東樹迷糊,牛也被弄迷糊了。
“你在哪兒啊?天,什麼聲音,嗚嗚呀呀的?”
“我不知道睡了多久,一個人看夜海,在沙灘上睡著了,手機掉了,摸了半天才摸到。幸虧你打電話,千萬別掛。”方東樹穩不住顫慄,聲音裡透著東張西望的恐懼,海風拼命往他手機裡灌,傳到朱妙耳朵裡,好像龍捲風來臨了。方東樹仍是醉的。但神志清醒,他的恐懼使她感覺到四面魅影正在逐漸朝他圍聚過來。
“別害怕,我帶你回房間,小心走路,慢慢兒來。別怕,我在你身邊。”朱妙抓緊機會表現自己。
“千萬別掛電話……”方東樹重複著這句話,彷彿他的四周潛伏殺機,隨時可能將他神不知鬼不覺地幹掉。
“我不掛,你還咳嗽,本不應喝那麼多。我真擔心你,真想在你身邊。”成了方東樹的救命稻草,她抓緊機會成就自己。
“你不知道,我沒辦法不喝,一圈下來就是十幾杯,還有個別敬酒的。喝酒我最他媽討厭廢話,討厭裝b。”
“下次我陪你喝,一起醉。”
“哎,貼著海睡一覺,好多了,好多了。”
“嗯,那什麼時候帶我看海,一起看夜海?”
“……”
“哎,你沒事吧,快說話,急死我了。”
“沒事,沒事,正在往前走,哎,哎,別掛電話,我隨時會倒下睡著……”
“你半天不吭聲,我以為掉坑裡了。別閉著眼走路啊。”
“唔,奧,差不多了,確實踩到坑裡了。”
“我給你說一個故事。有一天,小豬小狗小雞在一塊兒玩,小豬說,哎,以後我們都用暱稱吧,我呢,就叫小豬豬。小狗說好啊,我叫小狗狗。輪到小雞了,小雞低著頭,悶悶得說,你們玩,我有事先走了。”朱妙咯咯咯咯笑,方東樹醉著的時候,她覺得他在她的掌握中。
“那你用什麼暱稱呢?”方東樹鼻孔裡樂了一下。
“反正不叫‘寶貝’。”
“小朱,小妙。”
“我喜歡聽你叫小豬。”
“好,你就是那隻小豬豬,聽我也說一個……山裡有一隻母熊,有一個獵人,想捕獲它,但是,獵人失敗了,被熊強xx了……獵人羞憤交加,修養數日,再來戰鬥,結果又失敗,並再次被熊強xx。獵人數日後,再前往……”
“結果呢?”
“熊看見獵人,狂笑道,你狗日的,是來打獵的,還是來賣淫的?”
朱妙哈哈大笑,說:“真損啊,哪個閒得發慌的傢伙編的?”
只聽的方東樹送鬆了一口氣,說:“我編的。上樓梯了,馬上到房間了,真的謝謝你,小豬。”
方東樹這句見外的“謝謝”和入心窩的“小豬”,把朱妙的心搞得忽冷忽熱,她不滿的叫道:“哎,方東樹,我可不是在學雷鋒啊!”方東樹正在開門,連聲說:“好好好,是你應該做的,小豬豬。啊呀,我肚子餓了。”
電話掛了。
朱妙心裡和身體一陣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