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西琳考慮了一下蘇曼的建議,覺得蘇曼說的也有道理。錢可以賺,有些東西,卻是關係到一輩子的幸福的。再說,她的錢是從股海里撈上來的,沒費什麼力氣,像發蘑菇一樣,一夜之間,長得滿院子都是。算馬小河運氣好,比她的運氣還好,不用一點本錢,就把她的新生蘑菇裝進口袋了。但是,那些錢,畢竟生長在她的存摺上,那些錢,已經姓袁,被她捂熱了,有她的體溫,它們就像她的孩子一樣,她與它們有了骨肉親情。這麼想著,袁西琳角覺得心頭被剜卻一塊肉,很不是滋味。豈止不是滋味這麼簡單,是痛,很真的痛啊。袁西琳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胸口,手掌緩緩地攥起來,像揪住了什麼,然後慢慢地鬆開。
是或者不,兩個答案擺在袁西琳面前。生活從來沒這麼簡單過,她不能選擇立於“是”和“不”之間,馬小河不同意,臨分手,馬小河還要和他玩這麼一個簡單的遊戲。馬小河不動聲色,仍然像遭了天大的不幸,進進出出,陰沉著臉。一天逼問袁西琳三次以上,你單位證明打好沒有,打好沒有。袁西琳說,我昨天交了,領導把條子放進抽屜,要過幾天。又是等等等,沒完沒了,關他們屁事,這些王八羔子,就會給人添亂!馬小河撒不完的怨氣。袁西琳無限幽幽地說,任何事情都需要時間,撒泡尿也是需要時間的啊,你急什麼,說不定我突然死了,事情就更簡單了。袁西琳好像已經死了,陰冷的氣息逼得馬小河直哆嗦。馬小河倒不是怕袁西琳突然死亡,而是怕她故意死了,搞個什麼遺書,把錢捐給希望工程之類的,那他也會氣得懸樑自盡。讓馬小河暗自高興的是,袁西琳沒有要自殺的跡象,她像向日葵那樣,努力地向著陽光開放。
其實這個時候,馬小河的身上已經不癢了,或者說已經有一段時間不癢了,但他仍在堅持用藥。醫生認為,不癢,並不代表病菌已經消滅,很有可能潛伏起來,像發生一次軍事突變一樣,再狠狠地偷襲你的身體,那時,等於堤壩垮了,需要的沙包更多,後果自然不可估量。袁西琳也一樣,在福音醫院複查過,醫生說,你感覺不到癢了吧,已經扼制住了,萬惡的病毒,是欺軟怕惡的傢伙!一物降一物,我們先進的藥物,堅決能幹掉它們,你再堅持治療半年,當然,用藥可以減量。於是,一週打一針,改為半個月打一針,這麼持之以恆地幹一件事,大約是袁西琳和馬小河這輩子的頭一次,也會是惟一的一次。
但是,偏不巧,袁西琳單位一年一度的體檢時間到了,事情忽然間擠到一塊,袁西琳覺得簡直就是一場預謀。體檢表發下來,袁西琳看了看要檢查的項目,跟往年一樣。袁西琳知道,不檢查不行。怎麼樣才能躲過這次體檢?晚上,躺在床上,袁西琳想歪了茄子臉,也沒想到好的辦法。想不出辦法的袁西琳開始安慰自己,我不像有病的人啊,我感覺不到有病毒在身上啊,這種匆匆忙忙的體檢,哪一次醫生不是馬虎草率,敷衍了事的?想必也查不出什麼。不過,查一查也好啊,省得總提心吊膽,對福音醫院的檢測將信將疑,結果只有不得不信。想到這裡,袁西琳膽子大了起來,索性就想敞開身體進行一次全面檢查,大醫院設備比私人醫院先進,萬一病全好了,那三十萬,那原本姓袁,此刻還姓袁,不久後將要姓馬的人民幣,不就能繼續安安全全地姓它的袁麼?其他,其他的事情,他有什麼證據!袁西琳一拍茄子臉的腦門,頓覺豁然開朗。
人在夜裡的勇氣總是比白天強,夜裡想得好好的事情,到白天就變樣了。所以早上七點半,空腹趕到人民醫院的袁西琳心裡仍是七上八下。她簡直無法相信,是她自己到醫院來體檢的。她的腿根本沒有走路,她甚至都想好了,橫豎就是不體檢,必要時還可以反臉,永不接受這種群體檢測。但她已經伸出了手臂,橡皮管條已紮在手臂上,針筒插入血管,紅紅的血液標本立即貼上了她的標籤。袁西琳做完這些,她的同事們才來,她比他們早到了半個鐘頭。
接下來的時間,袁西琳掩飾著內心的焦慮與慌亂,在走廊裡徘徊又徘徊,像約會情郎的痴情女子。不時把目光拋向窗子外面,專注地欣賞形狀各異的盆景,度過了她生命中最漫長的二十分鐘。檢測結果,檢測結果是怎樣的呢?有很多人聽到袁西琳當時發出了一聲驚叫,緊接著她開始奔跑,划動兩條稍有點羅圈的腿,像個神經病患者一樣衝出了醫院。
袁西琳直接回了家,她將所有的醫藥收據撕毀,連同正在使用的藥物,統統扔進垃圾桶,並帶到離住處更遠的地方,扔到了一個大型的垃圾場。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一丁點有利於馬小河的蛛絲馬跡,她都消滅了。她像個老練的罪犯,把一切整理得乾乾淨淨。搞完這一切時,袁西琳給挺拔蘇曼掛了一個電話,但是她沒找到蘇曼。下班後,她又給蘇曼打了電話,蘇曼手機關機,宿舍也沒人接聽,袁西琳還是直接到了蘇曼住的地方。袁西琳敲了很久的門,她總覺得裡面有人,她也不知道這種感覺是怎麼來的,她就是想見蘇曼,把這個消息告訴她。她頑強地敲了十分鐘,心想,她可能出去買水果了。於是,袁西琳靠在走廊旁的欄杆上等她。出乎意料的是,五分鐘後,門打開了,蘇曼剛剛探出腦袋往外一瞅,袁西琳就大喊一聲,蘇曼!蘇曼一愣,見是袁西琳,臉上掠過一絲失望。蘇曼做了個抱歉的動作,說,我睡著了,做夢聽得有人敲門。袁西琳滿臉閃光,說你怎麼啦,做起白日夢來了。蘇曼漫不經心地說,這幾天失眠,狀態不佳。袁西琳明白,問,朱涵文惹你了!西琳,算了,別提了。蘇曼擺擺手,全身肌肉包括Rx房,都呈下垂狀態,好像一夜間長了許多脂肪。袁西琳見蘇曼這副模樣,也就把自己的興奮壓制了一下,暫時不打算說出來。
看你的樣子,好像喜事不小,病好了?蘇曼斜睨著眼,懶洋洋地。
今天去人民醫院體檢了,屁事也沒有!蘇曼一句話,又把袁西琳的興奮勁勾了出來。
那就有兩種可能,一是你根本沒得性病,福音醫院騙你的錢,二是治好了。
不管哪種了,反正,我現在沒有毛病。我還是要離婚的。袁西琳堅決起來。
你自己掂量,人都有鬼迷心竅的時候。好像我,明明知道朱涵文是花花公子,還天真地以為,他真的只愛我。
他,你看到他和別的女人了?
我頂不住了,銀行會催他還貸款,我,也會有點麻煩,西琳,如果我被關起來了,你不要吃驚。假如我主動交待,可能一兩年就可以了,否則得三五年。但我看三五年和一兩年,沒什麼區別,我不會主動。蘇曼神色坦然。
你說什麼呀,蘇曼,你睡糊塗了吧。袁西琳怪異的叫了起來。袁西琳叫得裝模作樣,她確信蘇曼是清醒的,她只不過是想以她奇怪的聲音表示,此事發生在蘇曼身上,不可思議。蘇曼鼻孔裡發出自嘲的聲音,臉上的笑容像牆壁一樣蒼白,她心裡有數,她挪了多少公款給朱涵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