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時的流行音樂,從理髮店的小門面裡稀里譁中啦擠出來,飢餓的牙齒,把鋪著大塊麻石的街面,噬咬得凹凸不平,那段不如麻石板堅實的水泥路面,被流行音樂的鼓錘,砸得坑坑窪窪。整個街面如一張人臉,因為長水豆,診治不及時,留下了滿臉大小不一的麻子。不過,一個人,很快會習慣臉上的麻子,就像鎮裡的人習慣破爛的街面,這些日漸繁多的大坑小洞,絲毫不會影響他們的生活,倒是臉上的麻子和街上的坑坑窪窪自慚形穢。
地面上的空氣猶如潮溼水溝裡的空氣,瀰漫著臭味。小鎮的人和動物的氣味、食物、疾病、水、石頭、灰、皮革、肥皂、新鮮麵包、放在茶葉裡煮過的雞蛋、麵條、擦得光亮的黃銅、酒槽、肥皂水、油條和白粒丸等的氣味混雜在一起。
小鎮街道不寬。鄉下人趕著馬車並排行走的話,也就是容納一二輛馬車的樣子。但在湖南省,在離益陽西部三十公里外的楓林小鎮,馬車罕見,只有人力板車,也就是鄉下人用來接送病人、拖送生豬肉,以及運送其它東西的工具。一輛人力板車不過三四尺寬,在街頭迎面會車的時候,倒是從容,不過因為要有時要避開行人,難免會碰撞到街邊的攤位,引起那些賣鞋子、首飾、塑料盆桶、鍋碗瓢勺的攤主們或玩笑,或驚恐的尖叫。那時候,擺檳榔或菸酒小櫃的老闆,靈巧地推動有四個輪子的小櫃,臉上就會蒙上一層頗為得意地微笑。
在小攤販們身後五步開外的地方,是百貨商場、供銷社、糧油食品公司等,這些地方相對於理髮店來說,門面很是寬大,這寬大的門面首先令新來鎮裡的鄉下人惶恐,他們總是要過一段時間才敢跨進大門,只有等肩上的新鮮疏菜變成了人民幣,才敢在櫃檯前謹慎地張望。
街道兩邊的房子,一般是兩層,間或有三層的,在屋頂的青瓦當中,就會有一個小窗,像一隻眼睛。小窗總是支開的,只有小窗前飄揚的東西不斷變換,有時是一條絲巾,有時是一個乳罩,或者褲衩。房子全由木頭構築而成,顏色深褐,陳舊,沒有絲毫腐爛的跡象。
從資江河分支而來的一條小河,名叫胭脂河。胭脂河橫穿楓林小鎮,把鎮子切成東西兩塊,而拱形的青石板橋又把這兩塊連成一體。站遠一點看,橋隆起的弧度,像女人不太豐滿的一隻Rx房,如果恰好有一個行人走到了橋中間,那個人就是突起的乳頭。
沒有人知道橋有多少年的歷史,沒有人關注與問詢過,它的存在,與太陽和月亮一樣,屬於大自然。綠苔沿著水底的基石一直往長,覆蓋了橋側的青磚,使橋看上去無比沒落,但是,夏天的時候,兩壁卻爬滿了青藤,青藤上開出白色的喇叭花,忽然又秀美典雅起來。橋的兩端,分立兩頭石獅子,有雌雄之說,鎮裡有不少人煞有其事地看過,不能辨別出來;鄉下來的人也好奇地摸過獅子的屁股,除了感覺石頭的冰涼以外,也一無所獲。他們把疑問吞進乾裂的嘴裡,來來往往,最終對石獅子視而不見。
橋東右側,臨河邊上,有一片面積約兩三百平方米的楓樹林。似乎有些年月了,有的樹杆像水桶那麼粗,就連枝丫也有飯碗那麼大。楓樹長的不高,春夏期間,樹葉茂盛,彎下腰,只能看見林中人膝蓋以下的部位。所以,春夏間的楓林,是小鎮的一個天然公園,是年輕人戀愛的天堂。靠近楓林的房子,在安靜的夜間,能聽到別人接吻,據說,那混合了激情與唾液,專注並投入的親吻,像水牛從水坑裡拔出前蹄的聲音。
橋,叫楓林橋,或許是因了那片楓林。但是,年輕人私下底稱楓林橋為“斷橋”。夏天橋上涼快,年輕人愛聚在橋頭,便發生了不少離離合合的愛情故事。楓林橋,是橋東人家去益陽縣城,以及更遠更大的城市的交通要道,但是這些遠沒有“斷橋”那麼有意義。因為楓林鎮的人,極少到更遠的陌生地方去,而鎮裡及以及鎮子邊上的年輕男女,卻不能沒有這座“斷橋”。
除年輕人以外,在這橋上穿梭最多的,就是附近,甚至七八里地外的農民。他們挑著擔子,拉著板車,或光腳,或草鞋,衣衫不整,橋的護欄擋住了的腿,遠遠看去,就如騰雲駕霧般從橋上游過。橋底下的橢圓形狀,與河面的倒影合成一個圓,一半在空中,一半在水中,像半個月亮從水裡浮上來,或者半個月亮沈落水裡。烏篷船經過橋底前,船伕猛撐一把,然後支起撐船的竹竿,立在船頭,烏篷船便從月亮中心急速滑過。被碰碎的月亮搖搖晃晃,好半天才支穩了身子。
白粒丸是小鎮一絕,瘋女人縣長是小鎮一景,兩樣東西,給小鎮人帶來不同的生活樂趣。白粒丸店因為女孩球球的點綴,錦上添花,生意更是紅火。瘋女人縣長使溫和的小鎮更顯溫和。
溫和,是的,能使一個瘋子,一個乞丐健康活著的小鎮,是溫和的。這種溫和,像碗裡的任何一顆白粒丸,可以將它吃掉,變成屎,也可以將它剩在碗裡,顯出自己胃部的富足。這種溫和,像流行音樂,天天在大街上砸響,既不會讓人很喜歡,也不會讓人很厭惡。
溫和,也像白粒丸店門口滿地的梧桐花,開時便開了,開在樹上,落時便落了,落在地下,被掃進垃圾堆。
小鎮裡還可以找到象徵溫和的東西,比如男人嘴上的鬍子,女人臉上的皺紋,孩子嘴裡的油條,還有窗口晾著的洗得發白的衣服。小鎮溫和,人也溫和,生活格式化與平面化,不溫和的事情,將受到嘲弄與唾棄。
白粒丸店在百合街中間一段。
在百合街上行走的人,經過梧桐樹時,總有人喜歡將頭偏向右側,眼睛掃向白粒丸小店,紮紮實實地看一眼球球。當球球那張有些蒼白的臉,和兩條烏黑的辮子跳入眼簾,看球球的人往往忘記她穿的什麼衣服,顏色怎麼樣,一路走過去,腦海裡只剩球球的那雙黑眼睛。雖然那雙黑眼睛只是不經意地瞟過來,沒帶任何感情色彩,但看的人,總覺得有一張網撒了過來。
關於頭髮編不編辮子,球球曾矛盾過,因為辮子與縣長有關。你說縣長就縣長唄!後來的球球,心裡這麼回答了拿她辮子取笑的人。因為她確信,她編辮子好看。不過,要是有縣長那麼漂亮的牙齒就好了。球球對著小鏡子張開嘴,上下牙齒咬合,遺憾它們長得參差不齊。有的像玉米,有的像黃豆,相互鬧彆扭,牙縫寬得可以塞牙籤,顏色像泡了一個冬季的酸菜。不過,這倒好,球球的抿嘴微笑與兩條辮子相結合,形成與小鎮女孩截然不同的味道。
球球的辮子烏黑,不算長,髮梢正好搭在並未完全成熟的胸脯上。讓人暗底裡羨慕球球那兩根無所顧忌的辮子,羨慕辮子貼在球球胸口的幸福。俗話說“一分白壓三分醜”,牙齒不好看算不了什麼,球球憑藉一臉的蒼白,被鎮里人評為好看的妹子,更何況,她還有一雙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眼睛。
球球的衣服多以碎花布料為主,冬天是碎花面套的棉襖,夏天是碎花短袖,都不是在鎮裡買的。有的人認為球球穿得樸素大方,和別人不一樣;有人不以為然,說道:切,鄉里鱉,就這麼土!
白粒丸店的活,有點像一場舞臺戲。一場戲的幕後工作,遠比那一陣表演功夫繁瑣,並且更累。做白粒丸,雖不至於“臺上三分鐘,臺下十年功”這麼誇張,但幾乎所有重要的活兒,都是在店門打開前要完成的。每天,球球要將十五斤大米磨成粉沫。石磨很小,用一隻手臂,能把空磨推得飛快。但是,要把米磨成粉沫,不得不在推磨速度與每次放送大米數量上控制與剋制。這一點老闆娘早把球球教會了,所以球球的左手,每次都能抓同樣多的一小把米,如果說每把之間的數量有些不同,那麼五粒米的差異,就已經是個最大的數字了。球球的左手和右手配合默契,彷彿天生就是用來磨米粉的。
白粒丸味道好,一半功勞在於米粉磨得細。球球磨米粉時默記老闆的叮囑,不敢有細毫大意。她既不想砸白粒丸店的牌子,也不想得不到這個月的工錢,更不想失去這份相對較好的工作,她的母親,在山那邊的小村子裡,眼巴巴地等她上交工資的百分之五十。每個月,球球就只剩下五十塊錢可以自己支配使用。
白粒丸的其它配料的配製,都是由老闆娘自己完成。據說配方是老闆娘祖傳下來的,屬商業秘密,老闆娘自然不會輕易暴露。也曾有人不斷地來吃,並暗暗地研究,然後回去效仿,但是味道卻差得很遠。球球常常看見老闆娘臉上自信與滿足的微笑。她的微笑裡隱藏了所有的秘密。球球知道老闆娘有一個兒子,考到益陽師範學校讀書。這在小鎮人的眼裡,差不多是個知識分子了。老闆娘已經感覺到她這個家的與眾不同。但是老闆娘也點發愁,當她老了,白粒丸的技藝,該傳給誰呢?球球當然不知道老闆娘的心思。球球只覺得白粒丸很好看。不但看不膩,而且吃不膩。
盛白粒丸的碗,碗口比較粗,這使店家顯得並不小氣。丸子潔白滑嫩,比球球的小拇指還要細,一碗大約六七十顆,丸子隱約顯露在湯水外。湯是醬色的,飄著蔥花、辣椒沫、胡椒粉,還有球球不認識的酌料。總之,白粒丸味美,吃到嘴裡享愛;大碗,吞到肚裡實在;一碗兩毛錢,掏腰包心不疼。
球球比老闆娘起得早,因為天亮前,她還得準備一些必要的東西。老闆娘怕球球不懂起床,特意養了一隻打鳴的公雞,關在店後的小倉庫裡,離球球不過幾步遠的距離。球球見過那隻公雞,她覺得公雞的眼睛和老闆娘的挺像,還有它伸直脖子保持警惕的神態,和老闆娘更是相似。
早上六點鐘,天色還浸泡在藍墨水當中,趕路上學的學生來了,賣完蔬菜的鄉下人也把擔子鬆下了肩膀。這個時候,梧桐樹也醒了,積了一夜的露水,順著葉片開始往下滴,有時候砸在什麼東西上,會發出清脆地聲音。再稍稍遲一點,小鎮裡有份活幹的人也來了,沒事兒乾的也起了床。人越來越多,店裡的騰騰熱氣,漸漸變得稀薄,到八九點鐘的時候,幾乎就看不到了。
縣長就坐在白粒丸對面街簷的地面上。從六點鐘開始,她一直那麼坐著,面朝小店。她似乎一直在看球球。店面像一個鏡框,把球球框在裡面;也像一個舞臺,四邊昏暗,只有臺上燈光柔和。球球在燈光中飄來飄去。球球轉身時辮子一摔一搭。球球端著一大碗白粒丸時,走的像是金蓮碎步。球球空手行走時,身體輕盈得像凌波仙子。那些埋頭的吃客,面孔模糊,球球的影子從他們的臉上晃過去,晃過來。一撥人吃完,站起來走了,另一撥人走進來,坐下後伸長了脖子。出去的和進來的,都要對球球多看兩眼。
縣長或者還想到了自己年輕的時候,縣長或許還微笑了,用她塞滿黑泥的手指頭摸了摸短促的豬屎辮。但是,這都是昏沉色彩中的一種錯覺。縣長她什麼也沒看,什麼也沒做。她的眼睛是閉著的。她在睡覺。她的身上灑了米飯,袖子上沾了白菜,手裡捏著的香蕉皮,似乎馬上就會掉落。
不過,就像覺得縣長馬上就會醒來一樣,縣長並沒有醒來,香蕉皮也並沒有掉下去。
球球偶爾向街心掃一眼。目光掃出去,就看見了縣長。
縣長像一堆爛棉衣堆在牆腳。
再後來縣長的腦袋耷拉下去了,看起來是進入了新一輪的沉睡。
當太陽和蒼蠅一起貼在她的臉上,她像塊燻魚一樣無動於衷。
球球噘起嘴,張大鼻孔,好像聞到了家裡燻魚的臭味。她母親總愛用肉已發腐的魚來燻。魚臭,有時是捨不得吃,就放臭了;有時是因為覺得鎮上的臭魚廉價,才特意買了回去。球球的母親說,吃魚遠比吃豬肉划得來。後來球球吃臭魚吃出經驗,能用鼻子聞到魚臭的濃淡,就能判斷魚的價格。早幾年的時候,她和母親來鎮裡,大老遠,球球就會喊,媽媽,今天有最便宜的臭魚!球球的母親就會擺動結實的大腳板,拽著球球往市場裡鑽。
忽然有一縷香味鑽進她的鼻子裡。球球知道,就是那種綠瓶小頸,商標上有綠葉紅花,幾毛錢一瓶的花露水,小鎮的女人愛用這個,她認識的人當中,有一個人最愛用這個。
不出所料,果然,未來的理髮師毛燕來了。
嘻嘻,我又來幫襯你了!毛燕朝球球一笑,小臉圓,肉多,白嫩,像白粒丸,小嘴兒總像在發“嘟”這個音節。
毛燕把小眼睛擠得很小。
球球把大眼睛瞪得很大。大眼和小眼飛快地碰撞了一下。
你等一下,馬上來!大眼滑過小圓臉。
很快,球球端出一碗白粒丸,顯山露水,份量明顯和別人的不一樣。毛燕心領神會,面帶微笑,心滿意足地吃起來。毛燕臉白,毛燕嘴小,白粒丸潔白,白粒丸粒兒小,誰吃白粒丸都沒有毛燕那麼別緻。
哼,你偷看別人吃,還偷笑!毛燕發現球球抿嘴樂,就包著一嘴白粒丸,腮也鼓囊,氣也鼓囊。
誰笑你啊,我是替阿泰擔心呢,這麼饞嘴,早晚把他吃窮嘍!球球一邊收拾鄰桌的碗筷,一邊打趣毛燕。阿泰是毛燕的師傅,理髮技術一流,人也好,名聲傳遍鎮裡鎮外。阿泰還很帥,和劉德華有一比,只是兩片嘴唇比劉德華的多肉,厚實,而且外翻。自己的頭髮比理髮店裡的髮型圖樣做得還好。據說是他自己做的,他把自己弄成了活廣告。可是阿泰二十七了,還沒有對象,成了鎮裡的大齡青年。最近,十八歲的毛燕才把他心靈的窗戶捅開。
聽球球那麼一說,毛燕先是小眼一翻,給了球球一對全白的眼球,然後雙眼一輪,恢復一對黑眼球,並將它們擠小了,說,嘻嘻,再給我來一碗。
球球又瞪大了眼睛。
哎呀,不是我吃啦,給我師傅帶嘛!毛燕說“師傅”時,不太流暢。事實上,她這麼說時,流露幾分羞澀,是屬於鄉下女孩子特有那種。毛燕的家在小鎮橋西邊上,離鄉鎮劃分線大約五十米的距離。毛燕家在線外。所以,毛燕和球球一樣,都是鄉下人。她倆的友誼像土地一樣,沒有一點虛偽。
嘖嘖,就這幾步路,還要帶過來帶過去的,嘖嘖,不得了。球球說。但是,球球說完就後悔了。她才想起來,阿泰是個跛子,跛得厲害,左腿比右腿長,據說是一場小兒麻痺症後的歷史遺留問題。要穿過這條不寬的街,到這裡吃上一碗白粒丸,阿泰比常人困難得多。人們很少看見阿泰在街上行走。他肯定不大願意,像一個馬上就到停止旋轉的陀螺那樣,很厲害地在街上晃動。
球球有點難過。或許是替毛燕難過,或許是替阿泰的腿難過。總之,她身影一閃,就溜進了廚房。毛燕一邊等,一邊用手背抹著嘴,她看見阿泰在對面理髮店裡向她招手。毛燕大力地點頭,下巴都碰到胸口上了。毛燕壓根兒沒有意識到球球的心理變化。毛燕是個沒有毛病的女孩子。她的性格像她的那張臉,圓得無可挑剔。她是溫和的,她在溫和間寬容並且接納所有闖入她生命的東西。
街面越來越暖和。百合街上的每一個洞坑都裝滿了陽光。擺地攤的脫掉了棉襖,摘下了帽子,因為這太陽,滿臉喜氣洋洋。行人的腳步輕巧了,好像隨時會騰空而起;有時又像擺動尾巴,鼓著眼睛的魚,在往越來越深的水底游去。
中午兩點,球球坐在店裡望著街面,眼前的人一會變成豬狗之類的動物,一會兒又變成了魚。有時覺得那些人都在玻璃缸裡,有時又覺得自己在玻璃缸裡。這個時候,極少有人吃東西。球球倒覺得餓了。她學老闆娘的方法,給自己煮了一碗白粒丸,正準備吃,就聽到縣長在唱“九九那個豔陽天喲,十八歲的哥哥喲……”縣長沒穿軍大衣,辮不清顏色的毛衣有些大大小小的孔,彷彿被蟲子咬了。球球能看見縣長的隆起的胸,有些下墜,顯然沒戴乳罩。也能看清縣長的腰細,屁股往後翹起。縣長漫不經心地行走,歌唱,她拖動她的身體,像挪動一截木頭。
球球又看見了縣長的牙齒,儘管離得比較遠。球球忍不住悄悄用舌頭在嘴裡巡羅,清點了一遍自己的牙齒,然後埋下頭,不急不緩地幹掉了碗裡的白粒丸。後來球球感覺無聊的,就翻了翻羅婷免費借給她看的連環畫,一本是和好人和壞人打架,一本是神仙和妖怪拼火。球球看得津津有味。
羅婷跟球球一樣大。羅婷的父母是鎮裡的,所以羅婷也是鎮裡的,所以羅婷還是有些優越感。羅婷不漂亮,但那雙白粒丸一樣小而圓的眼睛,清澈見底,她的夢想和她的好奇,別人一眼就能看個清清楚楚。羅婷並不因為球球是鄉下來的,就不和她好,或者好也是假好。羅婷對球球的好奇從來沒有減少過,球球感覺她的眼神都粘在臉上了。
球球喜歡羅婷,還有羅婷的哥哥羅中國,她覺得她們兄妹倆和鎮裡其它人不一樣。羅中國斯文,穩重得不像十八九歲,身高大約一米六五,不瘦,臉像一隻小冬瓜,平頭,單眼皮,腮部飽滿。黃昏的時候,羅中國來了。為了表示他只是餓了,確實需要吃一碗白粒丸先填填肚子,也不多說一句話,一口氣吃個底朝天,湯也喝得一乾二淨,然後抹了嘴,面帶微笑(笑的時候眼睛還看著握在手裡的二角錢),匆匆地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