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青衣微笑著和他們打個招呼,親切地迎他們進入比得上皇宮內建物的巨型府第裡,一點沒有露出懷疑之色。
韓柏和範良極交換了個眼神.心下然。
鐵青衣露出懷疑的神態,反是最合理的事,現在擺出這副神態。分明已知他們是何方神聖。
但是否真是這樣,很快便會揭盅了。
到了府門,其它從人都追了下去,只剩下鐵青衣一個人陪著他們走進去。
進門後,是一個可容數百人的大廳,陳設古雅,聞無人跡。
鐵青衣領著他們朝內進走去,到了一個較小的內廳中。
裡面放了十多張大方臺,擺滿了手工精巧的建模型,而一個高瘦挺拔,身穿普通布衣的男子正揹著他們,在其中一個模型前細意欣賞。
韓柏有點失望。既見不到虛夜月和七夫人,連那言詞閃爍的白芳華亦不知到那裡去了。鬼王那把熟悉的聲音晌起道:“三位貴客請到我身旁來。”
三人呆了一呆,在鐵青衣引領下,圍到那建模型的四周。
韓柏乘機往這名震天下充滿神秘色彩的人物望去。
只見他臉孔瘦長.驟眼看去並不覺得有什麼特別.但看清楚點,才驀地發覺他生得極有性格,尤其深陷的眼眶襯得高超的鷹鼻更形突出,予人一種堅毅沉穩的深刻印象。配合著瀟灑高拔的身形,專注的神態,整個人揮散著難以形容的神秘感和魅力。
虛夜月正繼承了他這特質。
虛若無到這刻仍沒有正眼看他們,如夢如幻的眼神閃著異芒,專注在建模型上,不經意地道:“你們看看這東西,給點意見。”
陳令方忙道:“威武王乃大下第一建名家,設計出來的作品當然天下無雙。”
虛若無毫不領情,冷然道:“我們這種所謂建名家,很容易因設計而設計,走火入魔,故應不時聽取外行用家的意見,有什麼批評,三位放膽說吧:我虛若無豈是心胸狹窄的人。”
陳令方這馬屁拍錯了位置,尷尬地連連點頭應是。
韓柏收攝心神,專心往模型看去。
只是這模型,便絕對是巧奪天工。在泥土堆成的山野環境中,在兩側高超的山巒形成的一道長坡上,大小建物井然有致分佈其上,兩旁溪瀑奔流,形成一個相對的密封空間,既險要又奇特。
在眾建物的上端,在一塊孤聳恃出的巨石上,竟建有一座小樓,樓外巨石邊緣圍有石欄,放著石果石凳:教人看得心神嚮往,想象著在那裡飽覽其下遠近山景的醉人感受。
整個建群渾成一體,樓、閣、亭、臺均恰到好處,教人歎為觀止。
韓柏忍不住讚歎道:“依山傍勢,這些建物就像溶進了大自然裡去,意態盎然,生機勃勃。”伸手指了指巨石上那小樓的模型,道:“我會揀住在這裡。”
虛若無眼中閃過驚異之色,卻仍不肯抬起頭來,淡然自若道:“這座莊院確是順出成勢,乃以縱軸為主橫軸為輔的十字形格局。”接著興奮起來,指著這十字中心的一個小亭道:“我名這為莊心亭,坐在這裡,上可仰望順山勢一宇形擺開的三層主樓,和其上的孤石樓。下可俯瞰亭亭玉立在二水交會處的新月榭,任何一個方向看去,都是建與山水融合無間的美麗畫面。”
韓柏嘆道:“威武王這莊院,看得小使真想立即告老還鄉,好好享受山水之樂。”
虛若無倏地抬頭,像乃女般充盈著想象力和夢幻特質的眼睛神光電射,往他望來。不客氣地道:“你並非朝庭中人,直可我虛若無之名便可以了。”
韓柏心中一震,連起魔功,抵擋著他迫人的眼神。
一直沒有作聲的範良極陰陽怪氣地道:“請問虛兄,這莊院建了沒有?在那座名山之內?”
虛若無那絕不比龐斑或浪翻雲遜色的深邃眼神,全神打量著韓柏,眼尾都不望向範良極道:“這並非什麼名山,而是當年打蒙古人時,一時失利下逃入去的深山,附近百里內全無人跡,屋尚未起,仍有施工上的一些小問題。”
三人聽得心中一震,均知道虛若無這權勢僅次於朱元璋的人,動了息隱歸田的倦勤之心。
韓柏勉力和他對望著,不肯露出絲毫不安的神色。
好一會後,虛若無眼中神光斂去,轉作溫和神色,點頭道:“果然是奇相,難怪芳華大力舉薦你,男人最緊要生得像男人,矮亦不打緊,最緊要有大丈夫的氣度,不要因矮小而致猥瑣畏縮,藏頭露尾,那些人只可流為小賊,頂多都是做個賊頭或盜王。”
韓柏轟然一震,至此再無疑問,虛若無真已知穿了他們的底細,這番話擺明在氣老賊頭範良極。
可是白芳華舉薦他做什麼呢?
範良極再按捺不住,勃然大怒道:“虛若無你好,我究竟和你有什麼過不去,一見面便指桑罵槐。罵我個狗血淋頭?”
陳令方為之臉色劇變,虛若無豈是可以隨便得罪的人物.連朱元璋亦要讓他三分。
待在一旁的鐵青衣含笑不語,沒有絲毫緊張的神色。
虛若無神態自若,不以為忤她往範良極望去,悠然道:“範兄多次夜闖我府,給我說上兩句都沒話可說吧:若你真的偷了東西,我連和你說話都要省回呢。”
範良極為之語塞,尷尬一笑,摸出煙管,一副賊相地吞雲吐霧,回覆本色,逕自走去看其它模型。
虛若無並不理他,指著較遠處一座解剖了半邊開來連著城牆的城樓道:“這便是京師這裡的城牆了,全長超過百里,圍起了有史以來最大的城市,城樓高五層,城頭可容兩馬並馳,我故意選臣石為城基,磚頭都由我配方燒製,磚縫間灌以石灰和桐油,共有十三座城門。城門上下都有藏兵洞,又在最大的四個城門加設“月城”,以加強防衛力。當年花了我不少心機呢!”韓柏至此才明白朱元璋為何對虛若無如此顧忌,還有誰人比他更明白大明的建和防禦系統,根本就是他一手弄出來的。
範良極放恣的聲音傳來道:“老虛:為何不見朱元璋的皇宮和孝的模型呢?”
韓陳兩人心中暗歎,還以為這老賊頭對模型主感興趣,原來只是為了方便偷東西。
虛若無啞然夫笑道:“老範你最好檢點行為,若非看在韓小兄的臉,我定叫你有一番好受。”
他說來自然而然,一點不把範良極身為黑榜人物的身分放在眼內,卻沒有人感到託大。
範良極回眼望來。嘿然道:“打不打得過你,日下說來沒用,但說到逃走功夫,連裡赤媚的“天魅凝陰”都怕拿我不著。”
聽到裡赤媚三字,虛若無雙日倏起精電。冷哼一聲道:“聽說他快要來了,你即嘗和他比比看吧!”韓範陳三人同時色變,愕然道:“什麼!”虛若無再沒有說下去的興趣,向鐵青衣點頭道:“青衣:麻煩你吩咐下人在月榭開飯,順便看看那野丫頭有沒有空來陪我們。”
韓柏心中大喜,想起可以見到虛夜月,全身骨頭都酥軟了。
鐵青衣領命去後,範良極來到比他高了整個頭的虛若無旁,仰起老臉眯著眼道:“為何你要買這小子的帳,他有什麼值得利用的價值呢?老虛你早過了愛才的年紀吧!”韓柏和陳令方亦豎起耳朵,想聽答案。
直到這刻,他們仍摸不著鬼王邀他們來此的目的。
虛若無淡淡道:“到月榭再說吧!”三人隨著虛若無,往對著楠樹林另一方的院落漫步行去。
虛若無不知為何興致特佳,不住向三人介紹解釋莊院設計背後的心思和意念。
他用辭既生動.胸中見識更廣闊淵博,縱使外行人聽他娓娓道來,都覺趣味盎然,廣增裨益。
此人之學,只就建一道.便有鬼神莫測之機。
穿過了一個三合院後,眼前豁然開朗,一泓清池浮起了一個雅緻的水榭,小堤通過斷石小橋直達他的大門。
亭、橋、假山、欄干、把水榭點綴得舒閒適意。
榭內有一小廳,陳設簡雅。無論由那個窗看出去,景物都像一幅絕美的圖案。
四人圍桌坐下後,自有俏丫環奉上香茗。
下人退出後,虛若無忽向韓柏道:“為何一日不見,你的功夫竟精進了許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在小弟身上?”
韓柏和範良機臉臉相覷,心內駭然。
昨夜虛若無只是在旁看了蒙著臉的韓柏刻許鐘的短暫時光,竟摸通了他的深淺.所以現在連韓柏魔功突然精進了,都瞞不過他的眼光,可知這在朝庭內武技稱冠的人,眼光高明至何等程度。
韓柏感到很難隱瞞他,但又不知從何說起,欲言又止。
虛若無灑然一笑道:“我只是隨口問問,小弟不用說了。”
三人連範良極都忍不住對這人的豁達大度生出好感,難怪當年他助朱元璋打天下時,投靠他那些桀驁不馴的武林高手,對他如此死心塌地。
虛若無旋又失笑道:“想不到以元璋的眼力,都會給你這小子瞞過,真是異數。”接著望往窗外,眼中射出思索的神色。
三人都不敢驚擾他。
只有範良極吞雲吐霧的“呼嚕”聲,魚兒間中躍離榭外池水的驟響。
午後時分鬼王府這角落裡,寧洽祥和。
虛若無望向陳令方道:“我知你一向酷愛相人之學,可否告訴我什麼相是最好的。”
陳令方一愕後,自然而然望往鬼谷子的第一百零八代傳人範良極,還未作聲.已給範良極在臺底踢了一腳。
虛若無向範良極奇道:“範兄為何要踢令方?”
範良極臉容不改,吐出一口醉草煙後,兩眼一翻道:“這老小子倚賴心最重,凡答不來的事便求我助拳,我又不是通天曉,怎會萬事皆知。”
虛若無哂道:“範兄說話時故作神態,顯然為謊言作出掩飾,哈:不過本人絕不會和你計較的。”
轉向陳令方道:“當年朱與宗還未改名為朱元璋時,我只看了他一眼,便知他是帝王的材料,那時的他絕不像現在那樣寡恩無情,但他的相卻不算最好的相格.因為大了點福緣和傻運,所以絕沒有快樂和滿足可言,而真正想得到的東西,都沒他的份兒。”
範良極捧腹狂笑道:“傻運:真是說得好極了。”指著韓柏道:“這小子經我的法眼鑑定,就是最最有傻福的人,我第一眼看他時就知道了,所以才會和他同流合汙,直到現在仍難以脫身。”
陳令方氣得直瞪眼,這老賊頭自己不是忍不住露出底來。
虛若無那猜得到其中內情如此轉折,點頭道:“傻運並非指傻人的運,而是誤打誤撞,不求而來,卻又妙不可言的運。自從知道韓小弟竟得到魔門千載難逢的道心種魔大法後,我便一直留意小弟的遭遇,最後只有一句說話,就是韓小弟正鴻運當頭,今天一見,果證明我的推論正確。”接著仰天一陣長笑道:“連裡赤媚都殺不了你,不是交了運是什麼。”
三人聽得目瞪口呆,難道虛若無請韓柏來,就是為了給他看一個相。
韓柏恍然道:“原來白姑娘是你故意遣來見我的,幸好她來了,否則我早給楞嚴當場拆穿了。”
虛若無擊桌嘆道:“你們看,這不是運是什麼?說實話吧,元璋使人通知我,要我分辨你身份的真偽,但現在我怎會露你們的秘密,這也是運,天下間還有誰人比小弟更福緣深厚,換了以前,你們休想有一人能生離我鬼王府。”
三人倒抽了一口冷氣,始知朱元璋直到這刻仍在懷疑他們。
陳令方更是肉跳心驚,就算浪翻雲可保他和家人平安,可是整個親族必會受到株連.那就真是害人不淺了。
虛若無望向陳令方道:“令方你真的叨了小弟的福廕,上次離京前我見你臉上陰霾密佈,死氣沉沉,現在氣色開揚無比,我包你能馳騁官場,大有作為。”
陳令方喜得跳了起來,拜謝地上。
前既有鬼谷子第一百零八代傳人老賊頭範良極批他官運亨通,今又有精通天人玄道的權威虛若無他老人家如此說,那還不信心十足。
範良橫眯著眼道:“今次你請我們來吃飯,不是就只為了說這些話吧。”
陳令方回到座裡,和兩位結拜兄弟一起望往虛若無,靜候答案。
虛若無雙目亮了起來,緩緩掃過三人,微微一笑道:“朝庭江湖.無人不知道我和裡赤媚一戰在所難免,他現在練成了“天魅凝陰”,我亦沒有把握敢言必勝,只能作好準備。以最佳狀態應戰,可是我心中有件事,若解決不了,心有礙,此戰必敗無疑。”
範良極把煙管的灰燼便在臺上的瓦盎裡,點頭道:“你和他的武功一向難分軒輊,他進步你亦不會閒著,但若你有後顧之變,自然會成為影響勝敗的關鍵。只不知你有甚麼大不了的心事呢?”
虛若無喟然嘆道:“還不是為了我的寶貝女兒。”
三人齊齊一呆。
韓柏又驚又喜,囁嚅道:“虛老你的意思是……”
範良極連聲啐道:“還用人說出來嗎?你這小子不但傻福齊地,豔福亦是齊天,還不拜見岳父。”
虛若無伸手阻止道:“且慢:這事要從長計議,若我硬迫月兒嫁給小弟,定會弄巧反拙。所以小弟只能憑真實本領奪得她的心,最多是我從旁協助吧!”三人臉臉相覷,只覺整件事荒謬之極,鬼王竟幫韓柏來追求他的女兒。
虛若無自己都感到好笑,道:“這女兒連我的話都不大聽,兼且眼高於頂,常說男人有什麼好,為什麼要便宜他們,所以小弟雖然是個很吸引女人的人,卻末必定能成功。至於有何妙法,我亦不知道。”
三人聽得呆若木雞。想不到堂堂鬼王的剋星,竟就是他的心肝女兒。
虛若無有點尷尬地苦笑道:“現在時間無多,小弟定要速戰速決。”按著雙目神光電射,傲然道:“只要放下這心事,裡赤媚又何足懼。”
此時腳步聲響,鐵青衣走了道來,伴著他的還有白芳華。
見到四人神情古怪,均感愕然。
白芳華嬌嗲地叫了一聲乾爹,親熱地坐到韓柏旁的空椅裡,順便拋了他一記媚眼。不理眾人的目光,湊到他耳旁輕輕道:“有機會摘取天上的明月,以後再不會理人家了吧!”韓柏大感尷尬,臉也脹紅了。
鐵青衣坐到虛若無旁,同他苦笑搖頭。
虛若無道:“月兒有什麼反應,青衣即嘗說出來。大家都是自己人了。”
韓柏等受寵若驚,齊望往鐵青衣。
鐵青衣神色有點不自然地道:“月兒說她對什麼專使不感興趣,而且她待會要和人到西都打獵,所以不來了。”
虛若無苦惱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至此誰也知道鬼王拿這嬌嬌女沒法了。
韓柏低聲問鐵青衣道:“她知否我是昨晚那人?”
鐵青衣搖頭道:“那敢告訴她,誰猜到她會有什麼反應。”
範良極和韓柏拍檔多時,怎不知他想問什麼,乾脆直接道:“昨夜她返府後,神態有沒有特別的地方?”
虛若無答道:“她像平常那笑吟吟的樣子,回來後什麼都沒有說便回房睡覺,我再去看她時,她睡得不知多麼甜。”
看到他雙目透出來的慈愛之色,就知他多麼疼愛女見。
韓柏忍不住搔起頭來。記起了虛夜月說過嫁豬嫁狗都不會嫁他,心中一驚,問道:“除了你們外,還有誰知我的身份?”
白芳華笑道:“放心吧:就只我們三人知道。”
韓柏籲出一口氣,放下心來,看來鬼王仍不知發生在他和七夫人的事。
範良極忽道:“究竟楊奉是否躲在這裡呢?”
虛若無淡淡道:“我也在找他,有看有什麼可幫上老朋友一把,唉!這小子真是臨老糊塗,這種事都可招惹,真是何苦來由。”
範良極失望地“哦”了一聲,逕自沉吟。
虛若無亦是心事亟重,同鐵青衣道:“月兒既不來,就讓我們先開飯吧!”鐵青衣站起來走到窗旁,向外打了個手勢,傳達鬼王的命令。
虛若無想起一事,向韓柏道:“元璋對你相當特別,你剛進京便召了你去說話,若他問起我為何請你到王府來,你怎樣答他?”
韓柏想了想道:“我告訴他連我亦弄不清楚虛老你為什麼要請我到府上去,整餐飯都在問我高句麗的建物和名山勝景。”
虛若無失笑道:“好小子,現在我有點知道為何你可騙過他了。”
韓柏忍不住道:“朱元璋說他最信任的人就是虛老呢!”按著又補充一句道:“不過這話千萬莫說出去,否則他定把我殺了。”
虛若無冷哼道:“信任?他唯一信的人就是自己。”
韓柏心中一寒,這時才想到朱元璋究竟有沒有半句話是來自真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