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婚?”唐譯表現出的樣子既非欣喜若狂也非大吃一驚,而是一臉茫然地看著陳上,抽出餐巾紙擦去嘴角殘留的豆漿沫兒,這才不疾不徐地說:“如果我沒有失憶,你昨天剛過完二十一歲生日。”
“這個你不用管。你不是說隨便我要什麼生日禮物都可以嗎?”陳上隔著桌子急切地求證道。
“前提是,也要我做得到啊。”她漫不經心說著,把油條泡在滾燙的豆漿裡,吃得津津有味。
“跟我結婚,難道你做不到?”
“我當然沒問題嘍,問題是你。”她很爽快地點頭。
“那好,你跟我來。”陳上拉起她往外走。
“我飯還沒吃完……學校裡不要拉拉扯扯……去哪兒……”
兩人一路出了食堂。陳上把她塞進車子裡,開到校門口的時候降下車窗問站崗的保安:“民政局怎麼走?”
沿路的法國梧桐綠意盎然,兩旁一盆盆紫色的花球由上而下壘成一棵花樹,成片的月季紅黃交錯形成一個規則的幾何圖案。上臨市的五月,色彩濃烈的像是一幅酣暢淋漓的油墨畫。
“今天天氣這麼好,應該是個黃道吉日。”他笑盈盈地說。
“好像要下雨哦。”唐譯喃喃自語。所謂“朝霞不出門,晚霞行千里”,天邊的雲彩紅得有些詭異。
民政局離上大隻有兩條街的距離,很快就到了。唐譯站在大廳門口,探頭探腦往裡看,“你是來諮詢的嗎?”她也很好奇,聽說結婚和離婚都是在這裡辦理,不知道里面是什麼樣子。
陳上揉了揉她的頭髮,“當然是登記。”他掏出身份證,得意洋洋給她看。
“咦,你怎麼大了一歲?”唐譯看著身份證上的出生日期吃驚地說。
“那時候辦理出國手續,還差幾個月成年,只好提前一年出生啦。走,我們進去吧。”兩人來得早,裡面只有一對中年夫妻在簽字辦理手續。陳上跑進去,興高采烈地說:“同志,我們來登記。”
旁邊的工作人員發出笑聲。唐譯雙手抱胸站在門外,十分無奈地看著他。
“怎麼了?”他走出來,待看見門上寫著的“離婚登記處”五個大字時,臉上的表情頓時由不解變為尷尬。
兩人來到隔壁的結婚登記處。工作人員因為證件不齊而拒絕辦理。陳上睜大眼睛說:“結婚不是很簡單的嗎,為什麼還要戶口本?”
工作人員笑起來,“你們來結婚,怎麼連這個都不知道?”
唐譯為自己的無知覺得丟臉,小聲辯解說:“我們沒結過婚,所以不知道……”
“現在怎麼辦?”陳上垂頭喪氣走出民政局。
“算了,還要戶口本,別結了。”
“不行,婚姻大事,怎麼能算了呢?”陳上一臉不贊同地說。
“可是,哪有戶口本?”
他像是想到了什麼,目光灼灼看著她,小聲說:“偷!”
“今天我家沒人,連韓姨都不在。”陳上把車子停在大門口,打開車門一骨碌跳下來。
“這樣不好吧?還是算了。”唐譯雙手扯著安全帶,無論陳上怎麼拉她都不肯下車。
陳上沒好氣說:“怕什麼,連國家都提倡戀愛自由,婚姻自主。難道你反悔了,不想跟我結婚?”
唐譯嚥了咽口水,結結巴巴說:“沒,沒有……”
“沒有就好。你在這等著,要是有意外情況,就按一下車喇叭。”
陳上跑上樓打開父母臥室的門,翻箱倒櫃找戶口本。他記得小時候還見過,戶口本和結婚證放在一塊的,現在怎麼就找不到了呢。
唐譯在車裡等得都快睡著了,突然被陳家自動鐵門打開的聲音給驚醒了。她打了個激靈,二話不說跳下車,一頭鑽進半人高的灌木叢躲了起來。
“阿上回來了?怎麼又把車子停這裡,哎!”陳母的車被擋住了,只好提前下來,提到自己的兒子語氣難免寵溺卻又無可奈何。她是一個外表溫柔美麗做事卻很乾脆利落的女人。
“韓姨,你把東西拿進來,我上去看看。”陳母吩咐跟在後面的韓姨,動作優雅地走進屋裡。
唐譯嚇得大氣都不敢喘一下,她不由得想到昨天晚上見到陳母時的情景。
陳上為了慶祝生日,請了一些朋友去“嘉上”玩。十幾個人要了一間大包廂,一張數米長的玻璃桌堆滿了各色糕點和酒水,大家又是吃又是唱,鬧得她簡直受不了,於是溜出來透透氣。她站在過道里觀賞各種各樣見都沒見過的洋酒。專用電梯的門突然打開,一行人走了出來。
她轉過頭看了一眼,男女都穿著套裝,應該是“嘉上”的工作人員。她沒有在意,有人見到她卻很驚訝。走在最前面的陳母折了回來,微笑著打了個招呼:“唐小姐。”
這是唐譯第二次見她,第一次還是高中的時候。唐譯後背緊緊貼在放洋酒的櫃子上,緊張得差點不能呼吸,“您……好……”她表情僵硬說道,只覺頭皮發麻。
陳母不動聲色打量著她,回身對助理小聲說了些什麼。助理連連點頭,和其他人走了,安靜的空間裡只剩下她和陳母。唐譯手足無措站著,覺得自己的心跳一下比一下快。
“我是來找阿上的,今天他生日。”陳母的聲音聽起來很溫和。
唐譯只知道“哦,哦,哦”地點頭,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來“嘉上”的次數不算少,卻從來沒想過會在這裡碰到陳上的母親,此刻真是又驚又嚇。
“你學習怎麼樣?”
“還……好……”唐譯低著頭不敢看她。
“阿上從小就不愛學習,送他出國讀書,他說過得不快樂。我拿他沒辦法,只好讓他回來。”
“……”唐譯不知道說什麼好。
“阿上這孩子,性格有些偏執,也不知像誰。”陳母輕輕地嘆了口氣。
唐譯鼓起勇氣紅著臉說:“伯母,我跟陳上——”她到底說不出來“我跟陳上其實沒什麼”這樣自欺欺人的話。
陳母看了她一眼,遠處傳來陳上的聲音:“媽!”陳母對她點了點頭,快步朝兒子走去。陳上並沒有發現藏在酒櫃後面的她。
說起來,陳母對她好像從來沒說過一句不禮貌的話,可是唐譯知道,這只是她的涵養而已,這叫她更不知如何應對。
想到這裡,她揉了揉糾結在一起的眉心,不知道陳上有沒有被抓個正著,心裡替他捏了一把冷汗。
“阿上!”
陳上聽見樓下的叫聲,忙把床頭櫃關攏,戶口本往T恤裡一塞,輕輕把臥室門帶上,慢悠悠踱過來,站在樓梯口故作鎮定地說:“媽,你回來了。”插在口袋裡的雙手手心裡全是汗。
陳母瞟了一眼兒子,才在沙發上坐下,“你在房間裡幹嗎呢?”
“沒幹嗎。媽,我去換件衣服。”陳上一溜煙跑回自己房間,見到唐譯發的短信,找了件外套胡亂穿上就跑。
“我難得回來一次,你又要去哪兒?”陳母見他要出去,語氣不滿,拍了拍身邊的座位,“過來,陪我說說話。”
“該說的昨天晚上不都說了嘛!你知道我喜歡誰,為什麼一定要逼得我不快樂呢?”
“我沒有逼迫你的意思,只是希望你考慮清楚。”陳母的話雖柔和,態度卻很堅持。
“媽,你別操心了。我自己的事,我能不考慮清楚嗎?你說過你是開明的。我走了,晚上回來陪你一起吃飯。”陳上匆匆忙忙跑出來,見周圍沒人,對著茂密的樹叢小聲說:“你在哪兒?快出來。”
唐譯探出半個圓滾滾的腦袋,眼睛滴溜溜到處看,然後三步並作兩步打開後座的門,彎腰鑽了進去。她怕人發現,半趴在後座上,長吁了一口氣,拍著胸口說:“快走,快走。”剛才真是驚險,做賊也不過如此。
兩人來到上大的“學籍管理處”借戶口頁。老師問唐譯借戶口頁幹什麼,唐譯支支吾吾答不上來。陳上挑了挑眉,理直氣壯說:“結——”唐譯忙打斷他,乾笑說:“借,自然是有用處。”老師沒有多問,把戶口頁給了她,又提醒她記得按時歸還。
“好像還要照相,是不是?”陳上問她。
唐譯一點結婚的心情都沒有,她像一個做了錯事的小孩,耷拉著腦袋跟著陳上來到學校門口的照相館。她只不過是一個大三的學生,今年剛滿二十一週歲。
照相的師傅問他們照什麼照,唐譯回答證件照。照相師傅便給他們每人照了一版兩寸的證件照。
總算湊齊了結婚所需的證件,陳上興沖沖趕到民政局的時候,工作人員已經下班了。
唐譯鬆了一口氣。
他卻一點都不在意,“在附近找個地方吃飯,下午再來。”
唐譯苦著臉說:“我們還是回去吧,人家都下班了。”她看了看烏雲密佈的天空,狂風吹得樹枝嘩嘩嘩地響,縮著肩膀說:“要下雨了。”
陳上摟著她往前走,“下雨更好。以後回憶起來可以說,我們的結婚紀念日,是一個浪漫的雨天。”
“快點吃。”陳上催促她。
“時間還早著呢。”早飯不讓她吃,總不能午飯也不讓她吃吧。她這哪是結婚,簡直就是搶命。
“我們要第一個領證,早點去排隊。”
“這又何必呢?”
“比較有紀念意義啊。”陳上回答得振振有詞,她只能無語。
兩人冒著風雨在門外站了將近半個小時,儘管撐了傘,肩膀和褲腿還是打溼了。唐譯瑟瑟發抖,不知是冷的還是怕的,頭埋在陳上的胸口,嗚咽說:“我冷,我想回學校。”
“忍一忍,領了證我們就回去。”
“不,我現在就要回去。”
陳上一手撐傘,一手抬起她的頭,一臉嚴肅地問:“你是不是不想跟我結婚?”
“當然……不是……”唐譯眼睛一閉,抱著橫是一刀豎也是一刀的心情伸出手緊緊抱住他。事情怎麼會變得一發不可收拾,她直到現在也沒有弄明白,腦子裡稀裡糊塗的。看他堅持的樣子,她好像沒有辦法退縮。
工作人員見到他們準備的結婚照,差點笑掉大牙,“你們是要結婚還是離婚?”
“結婚照是要兩個人一起照的嗎?”唐譯愕然地問。
兩人只好重新再拍。
陳上看著兩個依偎在一起的腦袋喜滋滋地說:“不錯,這才像是結婚嘛,親親熱熱的。”又端詳了一會兒說:“你比較漂亮。”
工作人員先看了兩人的身份證,確認無誤,打開陳上偷來的戶口本,神情古怪地“咦”了一聲。
陳上緊張地直問:“怎麼了,怎麼了?”
工作人員把戶口本轉過來給他們看——裡面空空如也,什麼都沒有,只是一個空的戶口本的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