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上和唐譯雙方都有印象的初次見面雖然夠不上隆重的級別,卻足以讓人印象深刻。
那天下午唐譯和夏文倩做完值日,下樓倒垃圾,遠遠地瞥見“愛晚亭”後面的竹林裡有不少學生聚在一起,推推搡搡,時不時傳來一兩聲慘叫。
“好像在打群架哦。”夏文倩伸長脖子、探頭探腦地說。
“不要看。我們只是來倒垃圾,不要惹是生非。”唐譯經驗十足地警告她。在這個鬼學校,發生任何稀奇古怪的事都不足以為奇。
兩個男生一前一後、跌跌撞撞從竹林裡跑出來,其中一個滿臉血汙、捂著鼻子飛快跑過唐譯身邊,胳膊肘撞了她一下。他踉踉蹌蹌斜穿過草坪,手指縫還在往下滴血,很快拐上種滿法國梧桐的主幹道。另外一個踏上石子路的時候,一腳踩空,臉面朝下跌了個結結實實,撲通一聲倒在唐譯腳下。前面那個男生見同伴跌倒了,愣了一下,忙又往回跑。
突來的變故把她嚇一跳。她見倒在地上的那人疼得直吸氣,忙扔了手裡的垃圾袋,把他扶起來。臉上混著汙泥和鮮血的男生對她咧嘴一笑,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樣子有幾分恐怖。
這時,竹林裡跟著追出五六個身材高大的男生,皆是氣勢洶洶、面色不善的樣子,眼睛盯著前面兩個女生問:“你們是誰?”
站在路中間的夏文倩臉色蒼白看著眼前混亂的狀況,驚慌得不知道如何是好。倒黴的她們似乎被牽扯進來了……
先前跑回來的那個男生上前一步,擋在同伴身前,眼神輕蔑地看著對方,冷冰冰地挑釁:“以多欺少算什麼英雄好漢,有本事就單挑!”
“單挑?可以,你一個挑我們五個。”
“群毆也行,我們五個群毆你一個!”
“我們就喜歡以多欺少,怎麼了?”
“哈哈哈……”
對方的笑聲肆無忌憚,如狼似虎盯著不肯低頭認輸的陳上和範從思。
唐譯看著雙方你一拳我一腳打了起來,勢單力薄的兩人完全處於下風。她拽著早已嚇呆的夏文倩往相反的方向用力奔跑,另一隻手上還拎著塑料垃圾袋,奔跑過程中發出“哧啦,哧啦……”的聲音。
有人追了上來。
“陳老師,陳老師!”唐譯急中生智,突然放開喉嚨大聲喊叫。這些學生再無法無天,對素來有“魔鬼”之稱的教導主任陳志新還是有幾分忌憚。
唐譯緊張地嚥了咽口水,回頭看時,那些剛才還氣焰囂張、目無法紀打群架的男生全都作鳥獸狀,一鬨而散。她定了定神,大口大口喘氣。
“好險!”夏文倩拍著胸口說。若不是“陳老師”把他們嚇跑,說不定她們也要跟著遭池魚之殃。
兩人站在那裡發了一會兒呆,似乎還沒有從剛才的震驚中回過神來。唐譯打破沉默說:“走吧,把垃圾倒了,再去吃飯。”
兩人有氣無力往回走。
剛才那兩個男生相互攙扶著從“愛晚亭”閣樓上拾級而下,頭上、臉上、衣服上到處是泥土草屑,渾身髒兮兮的,認不出本來面目。四個人八隻眼睛當面鑼對面鼓碰個正著,唐譯沒想到他們躲在亭子裡沒走,而他們似乎也沒料到唐譯她們會去而復返。
唐譯手中黑色的垃圾袋像湊熱鬧似的,咔嚓一聲從中裂開來,撒得滿地都是臭哄哄的垃圾。兩個男生本來走遠了,聽到動靜回頭,看她的眼神說不出的奇怪。
“真是的,倒個垃圾也倒出這麼多事來,什麼鬼地方!”唐譯一邊吃飯,一邊嘟嘟嚷嚷不滿地說。
夏文倩一手撐著下巴,歪著頭說:“你認不認得他們?看著有些眼熟,好像是新來的插班生哦。”
“晦氣!”一說起這個,唐譯就火大。
被外人稱為“有錢人家小孩的收容所”又或是“全市最差生的集中營”的玉明中學,官方名稱又叫“上臨市第十九中學”。十九中為了提高升學率,擴大在全市中學的影響力,坑蒙拐騙哄從外地中學挖了一批優秀新生,美其名曰“優才計劃培訓班”,唐譯便是其中受害者之一。她自從第一天踏進學校的大門,一頭撞死、一了百了的念頭便時不時在腦海裡浮現,只恨自己識人不清,上了招生辦老師的當。
“一開始十七個人,考試平均分全在88分以上,任課老師也是歹竹裡面挑的好筍,這也罷了,我們都認命了。為什麼到現在變成了三十三個人?”唐譯憤憤不平地控訴道。
“優才班”的成立一開始確實是學校的秘密武器,然而消息不脛而走之後,不少家長為了讓自己的孩子轉入“優才班”,可謂使盡渾身解數,難免使出威逼利誘諸如此類的手段。學校儘管表現得很強硬,可是實在得罪不起某些財神爺,只好退一步財源廣進,結果便變成了現在這樣的局面:一半是名副其實的“優才生”,另一半是無法無天的“優差生”。
夏文倩安慰她的同時也是安慰自己,“既來之,則安之,不然有什麼辦法,人都來了,學也已經開了,只好認命啦。我們可是和學校簽了合同的,中途不得轉校去其他學校,不然要賠很大一筆違約金的。”
唐譯每次一想到這個就欲哭無淚,氣憤地說:“太無恥了,居然逼迫學生籤賣身契!”
夏文倩情緒也很沮喪,“若不是貪圖學費全免,也不至於來這裡。我都不敢跟以前的同學說我在十九中。”
班上大部分的“優才生”家裡經濟狀況都不怎麼好,因為交不起高昂的學費才不得不選擇來聲名狼藉的十九中。
唐譯撥了撥餐盤裡冰冷的土豆絲和泛黃的青菜葉,胃口大失,嘆氣說:“想當初學校騙我們來的時候,話說得多麼的動聽:三年學費全免,宿舍兩人一間,吃飯發飯卡,每月還有生活補助金。結果呢,上頓吃了一個葷菜,下頓就只能吃素了。所謂的生活補助金就是每個月拿著二十塊錢的水果卡免費領一次水果,四個蘋果就要十五塊,另外再湊兩個桔子敷衍了事。”她說到激動處,聲音不由得大了起來:“飯都吃不飽,還怎麼學習啊!”
她對新學校再不滿,也明白一時糊塗誤上賊船,學習上更是半點不能馬虎,不能叫去了上臨一中的那些人小瞧了她。上臨一中是上臨市最好的中學。
陳上和範從思因為打架狼狽得不便回宿舍。陳上也沒有叫家裡的司機來接,兩人打了一輛車直接回去。
陳家坐落在上臨市北郊區,依山傍水,環境清幽。出租車剛開進陳家的私家路,猛然映入眼簾的是從天而降的一大片綠色,讓人暑氣頓消,心底不由自主生出一股清涼舒適感。遠遠地只見一座結構複雜的歐式別墅掩映在蓊鬱繁茂的叢林間,隱隱約約露出屋頂一角。
從大門口到主樓還有一段不近的路程,兩人沿著彎彎曲曲的鵝卵石小徑慢慢走著。兩邊是修剪得整整齊齊的大片草坪和呈規則幾何圖案的花圃,沿路花木扶疏,綠蔭成林,遠處還有假山、涼亭、游泳池等建築物。陳宅是一座佔地面積廣闊的私人花園別墅。
“今天的事,連累你了。”陳上看著範從思的豬頭臉抱歉地說。他看似恐怖,滿身是血,其實只不過是鼻子因為天氣乾燥容易流血而已。
雙方之所以大動干戈既不是為了女人也不是因為錢財,不過是為了搶一張戶外的乒乓球檯子,真是一群任性的小男生。
“說到謝謝,應該謝謝唐譯才是,若不是她急中生智大叫老師,把那些人嚇跑,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呢。”範從思乖乖地讓陳家的老管家韓姨給自己塗藥,疼得齜牙咧嘴。
“誰?”
“唐譯,長頭髮、扎馬尾的那個,優才生裡優才生。你不會不知道吧?”
“哦,她啊!”陳上一臉的不屑,眉目間似乎又有幾分氣惱。優才生?全都是自以為了不起的東西!
範從思留在陳家吃過晚飯便走了。兩家大人長年累月不在家,因此也沒有人打電話到學校過問他們打架一事。
陳上晚上玩遊戲玩到凌晨五點才睡,第二天爬起來已經是中午十二點,乾脆稱病沒有去學校,下午接著玩遊戲。第三天上學又遲到了,只好等下了課再進教室。偌大的校園空蕩蕩、靜悄悄的,半個人影也沒有。他單肩揹著書包在學校裡到處遊蕩,經過宣傳欄的時候,看見唐譯的名字第一個出現在校內的“喜報”上,紅紙黑字,筆酣墨飽,和她不可一世的樣子一模一樣。
他暗暗罵了句“德行”,扯了扯肩膀上的書包快速離開,不願再多看一眼。無聊地蹲在玉明湖邊打水漂,垂下的柳條時不時拂到他眼前,他用手粗魯地甩開。玉明湖是一片半月形人工湖,周圍種植了一圈垂柳,湖面雖然只有“巴掌大”,然而湖水清澈見底,波平如鏡,是玉明中學風景最美的幾個地方之一。
“嗨,你一個人躲在這裡做什麼?”趙明顏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一臉笑意。她身子一側,坐在陳上身旁一塊光溜溜的大石頭上。
“你怎麼不上課?”陳上五官輪廓分明,濃眉薄唇,眼窩深邃,不管說不說話,皺眉還是微笑,自有一股讓人難以抗拒的魅力。因為外形出眾,家世顯赫,一向被女孩子寵壞了,對趙明顏的態度時好時壞。
趙明顏大喇喇地說:“嗨,我們老師才不管我們呢。”她是藝術班的學生,學音樂的,身材高挑修長,一頭長卷發染成金黃色,就那麼隨意地堆在肩膀上,秀麗的鵝蛋臉還有點嬰兒肥,越發增添了她的青春可愛。
十九中之所以口碑不好,其中一個原因就是學藝術的學生佔了將近一半的人數,不似正規中學。
陳上看了眼手錶,還有五分鐘下課,站起來要走。趙明顏忙拉住他,“今天週末,晚上一起出來玩吧,李喆也會來,你把從思一塊叫上。”他們四個家世相當,從小一塊長大,經常在一處廝混。
“到時候再說吧。”他丟下一句話,頭也不回地走了。
教室裡吵吵嚷嚷,亂哄哄的一片。陳上趁亂溜回自己的座位,剛坐下,唐譯便走過來催交數學作業。
一向不知練習薄為何物的何先勇湊過頭來悄悄地說:“這次不交作業恐怕是不行的嘍。你不知道,啤酒肚孫有多恐怖。”
陳上充耳不聞。他就不交,看她能拿他怎麼辦!
課上啤酒肚孫問他:“所有人都交了作業,你為什麼不交?”
“不會。”
陳上傲慢的態度激怒了原本就脾氣火爆的啤酒肚孫。他眯著眼睛說:“不會不要緊,我找一個會的幫你。唐譯,你幫他幫到作業會做了為止。”
被點名的唐譯只覺得自己倒黴。
總算放學了,優差生們一邊收拾書包一邊高唱“解放區的天是明朗的天”,腳底抹油,一溜煙跑了個精光。
唐譯一轉頭,陳上就沒了蹤影。她連忙衝到陽臺上,對著樓下大喊:“喂,喂!”引起不少學生的側目。
何先勇一把扯過身邊的陳上,幸災樂禍地說:“我說你躲不掉吧。你這叫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陳上重重推了他一把,不悅地說:“扯什麼扯,一邊兒去。”眼睛轉了轉,臉上露出一個惡作劇般的笑容。
“到底去哪兒?”唐譯跟在他身後,眼看出了校門,不免有些擔心。
“怕什麼,我還能把你賣了?寫作業也得找個安靜的地兒。再說了,就算把你賣了也值不了幾個錢,我懶得費這個勁。”
“你——”她算是領教了對方的毒舌。
陳上攔了一輛出租車,示意她進去。唐譯怔了怔說:“不是說附近嗎?慢慢走過去好了。”陳上也不說話,推著她往裡坐,關上門衝前面的師傅說了一個地址。唐譯是從外地來的,對上臨不熟悉,也不知道他說的是哪兒,心裡感嘆有錢人家的小孩真是奢侈,三步路也要打車。
直到車子在霓虹燈閃爍的大街前停下,唐譯腦袋轟的一聲炸開來。陳上扯著她下了車,見她站著不動,皺眉說:“發什麼愣,走啊。”
“這是哪兒?”她喃喃地問。
“朝南街。”
朝南街是上臨市最繁華熱鬧的地段之一。蜿蜒曲折的上臨河將街道一分為二,兩岸聳立著燈光璀璨的高樓大廈倒映在色彩斑斕的河面上,比起白天,這裡的夜晚更為年輕人所喜愛,是有名的“不夜街”。
“你帶我來這裡幹什麼?”唐譯因為憤怒聲音不由自主變得尖銳起來。
“寫作業啊。”陳上仍是一副不痛不癢的表情。
唐譯氣得直跺腳,轉身就往回走。她茫然無措看著周圍陌生的街景,像一隻無頭蒼蠅一樣在人群中橫衝直撞。
“你知道上臨河裡什麼最多嗎?”陳上指著河面問她,不等她回答,好整以暇地說,“鬼,而且大部分是女鬼哦。”
唐譯停下腳步,驚疑不定地看著他。
“昨天報紙上還報道說一名妙齡少女被人姦殺後拋屍上臨河,警察就是從這裡把屍體打撈起來的。”陳上指了指前方。
唐譯明知他十有八九是在嚇自己,然而看著黑漆漆的水底,她卻不敢亂走了。
“走吧。”陳上扯了扯她衣服,口氣輕鬆地說,一路上吹著口哨。唐譯不情不願地跟在他身後。
陳上熟門熟路帶她來到一家叫“嘉上”的KTV。裡面裝修得金碧輝煌,四面都是鏡牆,多個鏡子裡的人影腳不沾地移動,給人一種誤闖奇異時空的錯亂感;黑色大理石地面光可鑑人,歐式水晶吊燈發出璀璨柔和的光芒,一進門便是一整面牆高的大酒櫃,上面擺滿了各式各樣的洋酒。大廳值班的經理一見到陳上忙撂下手頭的事務,笑嘻嘻地迎了上來,親自把他們領到包廂門口。
唐譯站在房門外不肯進去。“你帶我來這裡做什麼?我要回學校,我還要上晚自習呢。”
陳上不耐煩了,輕佻地說:“上什麼晚自習啊,人都來了。”
唐譯生氣地看著他,大聲說:“像你這種人當然不覺得上晚自習重要了。反正你上不上課,交不交作業,學不學習,根本就不在乎。你把我騙到這裡來,到底想幹什麼?”
陳上斜倚在門框上,雙手插在口袋裡,眸光冷冷地說:“你以為你很了不起嗎?除了會考試還會什麼?又矮又醜。”
“你以為你長得很好看嗎?陰陽怪氣,鬼氣森森。”唐譯反唇相譏。她在藝術生佔了一半的十九中雖然不起眼,然而優才班裡的女生也就屬她最矚目了:很有特點的小圓臉,如黃玉般溫潤健康的膚色,大眼睛,翹嘴唇,跟人說話的時候未語先笑,難免有一點優才生的小清高,但是待人接物難得一視同仁。個子比起高大的陳上自然是又矮又小,然而四肢修長,體態輕盈。
陳上咬牙切齒瞪著她。他此刻恨不得化身吸血鬼,一口咬斷她脖子以洩心頭之憤。猶記得她第一次見到他,便是大叫一聲“鬼啊——”,然後掉頭就跑。
附近值班的男服務員見他們在吵架,想要上前勸阻。帶他們上來的那個經理還沒離開,忙拉住他,同時示意其他服務員不要多管閒事。
包廂裡的門從裡打開,範從思走出來見到臉色不對勁的兩人,嚇了一跳,眼睛在他們身上滑來溜去,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唐譯,你……你……你怎麼了?”他萬萬沒想到會在這裡碰到她。
唐譯擰著脖子站在那裡沒說話。
範從思轉頭用眼神詢問陳上。包廂里正在唱歌的趙明顏和李喆還有另外兩個女生聽到動靜忙跑了出來,八隻眼睛全都直溜溜看著兩人。李喆是體育特長生,校籃球隊的,在學校裡很出風頭;另外兩個女生和趙明顏一樣也是學音樂的。趙明顏見陳上帶了個女生來,露出敵意的神情,不客氣地問:“她是誰啊?”
陳上也不理人,把書包從肩膀上拿下來,掏出數學課本,用嘴巴銜著圓珠筆,見對面包廂黑燈瞎火空著沒人,一腳踢開房門,回頭衝唐譯嚷道:“還愣著幹嗎?”
唐譯本來不想理他的,轉念一想,不讓他把作業交了,今天這些罪就白受了,更加不值得。她蹲在茶几邊把答案寫出來,啪地一下摜在桌子上,“有什麼不懂的再問我。”
趙明顏站在走廊上探頭探腦往裡看,奇怪地問:“他在幹什麼?”
範從思忍著笑說:“好像在寫作業。”
李喆搖頭嘆氣說:“來KTV寫作業?這種事也只有他陳大少才幹得出來。”
範從思說:“不要理他。這傢伙今天在老師那裡捱了一頓好罵,心情正壞著呢。大夥兒離他遠點兒,走,回去唱歌。”
一個新來的服務生低聲說:“經理,對面那個包廂有客人預訂了,要不要請他們出來?”
經理看了他一眼,“給預訂的客人安排別的包廂吧。你等會兒送點水果飲料進去。對方若是有什麼要求,儘量滿足。”
等經理走了,他忙問領班:“那男孩是誰,經理怎麼對他那麼客氣?”
領班噗嗤一笑,“你知道咱們KTV為什麼叫‘嘉上’嗎?就是以人家名字命名的。以後見到小祖宗小心伺候就是了。”
新來的服務生露出一個“原來如此”的表情。
房間裡只聽見陳上“沙沙沙”寫字翻書的聲音,兩人都不說話,氣氛顯得很僵硬。唐譯一邊悄悄打量包廂裡的燈光佈置一邊輕輕吸杯子裡鮮榨的獼猴桃汁。喝完一杯飲料,她決定出去透口氣,“我出去一下。”拿了一個大蘋果打開門溜了。
KTV包廂裡面吵得屋頂都快掀了,過道里卻很安靜。她狠狠咬了一口脆甜的大蘋果,對著牆上鑲嵌的一人高的鏡子做了個鬼臉。過道曲折幽深,前後皆看不到頭,橘黃色的燈光照下來,溫暖而不失明亮。她一路走一路看,有些包廂的門沒有關嚴實,洩露出來的歌聲慘不忍聽。
範從思從廁所出來,碰到四處張望的唐譯,笑說:“你怎麼在這兒?”
“隨便走走。”唐譯晃了晃手裡的蘋果。
“阿上呢?作業還沒寫完?”
聽到陳上的名字,唐譯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你要不要跟我們一塊來唱歌?”範從思邀請道。
“啊,不用……”唐譯連連擺手。
範從思打斷她說:“別客氣。上次的事,還沒謝你呢。”
“什麼事?”唐譯一臉疑惑。
範從思說了。唐譯笑道:“原來打架的是你們啊,我都快忘了這事。”一想起當時狼狽不堪的情景,兩人忍不住笑起來。
“救命之恩啊!”範從思感嘆道。
“要以身相許哦。”唐譯笑嘻嘻地調侃,豪氣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咱們也算患難之交了。走,唱歌去。”
兩人說說笑笑回來,見陳上站在門口,黑著一張臉,不知誰又惹惱了他。兩人還沒有說話,他率先發難,晃著手裡的作業紙衝唐譯吼道:“你鬼畫符寫些什麼?剛才跑哪兒去了?”
“怎麼了?”範從思湊過去看。原本清秀工整的字跡因為濺上了飲料使得某些數學符號難以辨認。
唐譯皺了皺眉,忍著氣告訴他正確的答案。
範從思環顧一圈室內,“這包廂比我們那個大多了,沙發又大又軟。你作業也寫完了,我把他們幾個叫過來一塊玩怎麼樣?”說著興沖沖地去叫人。
大家擠在沙發上坐下,又是按鈴叫服務生又是吃東西喝飲料,吵吵鬧鬧,氣氛一下子熱烈起來。
趙明顏和另外兩個女生霸著麥克風不肯放,男生玩一種“九九乘法表”的遊戲,誰輸了誰喝啤酒。陳上今晚腦筋似乎不大靈光,一連喝了好幾杯。唐譯坐在角落裡聽歌吃水果,時不時搖一搖道具鼓掌喝彩,無聊了便看他們喝酒玩遊戲,時間倒也過得很快。等她回過神來已經快十點了,心裡一驚,忙站起來說:“不行,我要走了,宿舍十一點關門。”
大家正玩到興頭上,都說還早著呢。她不顧眾人殷勤的挽留,離開的態度十分堅決。她怎麼能跟他們比?
範從思說:“我家司機在樓下等著,我打電話叫他送你回去。”
陳上見狀,拿起書包說:“不用了,我也走。我帶她來的,自然是我送她回去,我做事向來有始有終。”他在服務生送來的賬單上胡亂簽了個名。
那值班的經理辦事甚是周全,見陳家的司機不在,忙打電話叫了一輛車子。
唐譯第一次這麼晚回學校,沒想到學校的大門已經關了,就連警衛室的門都從裡鎖上了,窗簾縫裡透出一絲微弱的燈光,顯然警衛員已經睡下了。
“怎麼辦,怎麼辦?”唐譯直怪自己不該這麼晚回來。
“把他們叫醒。”陳上無所謂地說。
“要記過的。”他不怕,她怕。她可丟不起這個臉。
“膽小鬼。”陳上一臉不屑地看著她。
唐譯不理他,四處看了看,一個人也沒有。她走到牆角抬頭查看牆頭的高度,心想,踩著旁邊的香樟樹應該可以爬過去。只是穿著校服裙,有些不雅觀。
她退後幾步,拍了拍手躍躍欲試,對陳上不客氣地說:“你,不許看,轉過身去,走遠點。”
陳上嗤笑一聲,把書包一甩,身子往前一跳,三下五除二利落地爬上牆頭,跟著咚的一聲跳了下去。
唐譯看得目瞪口呆,自知自己沒有這個本事,只得老老實實搬了幾塊磚頭壘在一起,墊在上面手腳並爬、哼哼唧唧用盡吃奶力氣好不容易攀上牆頭。她坐在那裡看著黑黝黝的腳下,心裡忍不住一陣犯怵。
陳上仰著頭在下面等的不耐煩,催促道:“快點。”
唐譯只得橫了心閉著眼睛往下一跳,也不知踩到什麼,發出“咚——”的一聲巨響。她只覺心口要墜裂似的,腳上一陣鑽心的疼,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來。
這番不小的動靜引得附近巡邏的保安打著手電筒走過來問——
“誰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