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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緣起緣滅

    那一年春節,唐譯高三,陳上高二。他在英國是從高一開始讀的,因此比她矮一屆。他跟父母說想家,想回國看看。不管他是撒嬌還是鬧脾氣,陳母始終沒有同意,只說:“等過完年,我跟你爸到英國去看你。”

    他在英國的衣食住行都有人負責,陳父執意把他送出國,就是為了鍛鍊他吃苦耐勞的能力,並沒有給他多少零用錢。他東拼西湊借錢買了一張機票偷偷溜回國,一回到上臨他便知道父母為什麼不讓他回家:陳氏公司稅務出了問題,近幾個月天天有人請陳父陳母去稅務局輔助調查。

    陳母見到他先是吃驚,然後是氣憤,硬逼著他立馬回英國。他見父母四處奔波,累得連睡覺的工夫都沒有,自己這時候偏偏不聽話跑回來搗亂,心中十分羞愧,二話不說買了第二天晚上的機票回倫敦。

    臨近年關,然而偌大的陳家一點喜氣洋洋的氣氛都沒有。陳父陳母去了外地疏通關係,只有韓姨一個人留守在家裡。他聽著窗外呼嘯而過的風聲,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怎麼都睡不著。無論如何他要見唐譯一面,哪怕只說一句話也行。

    他穿上大衣爬起來,發動車子的時候看了一眼時間,凌晨一點半。那天晚上有霧,因為前幾天下過一次雪,路很不好走,他怕出事,開得很慢。待看見記憶中唐家熟悉的院牆時,他深深吸了口氣,“總算沒有找錯地方。”

    他把車子停在馬路上,離唐譯家摸約有一百米的距離。到的時候六點多一點,冬天天亮的晚,大家這時都還沒起來,等了一會兒天邊才微微發白。

    他坐在車裡打了個盹,再睜眼時,街邊店鋪賣早點的人已經開門做生意了。再睡了一會兒,路上行人多起來。家家戶戶把門打開,買菜的買菜,打掃院子的打掃院子,做飯的做飯,開始了忙碌的一天。

    他很少見到這樣熱鬧、親切的生活場景,從車上下來活動手腳,呼吸新鮮空氣。過了會兒,他見沈飛奇的母親走來買包子,有些不好意思,怕人家認出他來,一彎腰又鑽進了車裡。等到紅日高照,唐家緊閉的大門依然不見動靜。

    他等的又冷又餓,走到對面的早餐店要了一大碗刀削麵。坐著慢慢吃的工夫,聽見店主跟人說:“可不是在醫院,聽說還要動一次手術。老唐今年運道不好,糊里糊塗給人撞了,要不是李大爺看見,真要一撒手這麼走了,丟下一屋子孤兒寡婦,可憐吶!”

    “快別提了,老唐媳婦哭得眼睛都腫了,到處借錢。他女兒今年高三,聽說成績很好,一個兒子才五歲,哎!”

    “那開車的缺德啊,撞了人就跑,以後要遭報應的。”

    ……

    他一開始不注意,後來見大家對著唐譯家的院子指指點點,又是說又是嘆的,有些明白過來了,“老闆,問一聲,對面的唐家怎麼了?”

    “老唐讓車撞了,折了兩條腿,如今一家子都在醫院裡。”

    他發了好一會兒的呆,付了錢出來,走到唐家的院子前,從門縫裡往裡看了看,院子裡空蕩蕩的十分冷清,耳邊只聽見一陣呼呼的風聲,臉上颳得生疼。他只管呆呆地站著,有路過的街坊見了走上前問他找誰。

    他吱嗚著說是親戚,不好杵在人家門口,只得走開。

    他不甘心就這麼回去,坐在車裡又等了一個多小時,迷迷糊糊睡了過去,最後是被手機鈴聲吵醒的。韓姨見他一直不下來吃早飯,以為他累了,沒當回事,後來見他人不在,車庫裡的汽車也不見了,急得打電話到處找他,威脅說要告訴他母親。他忙說他出去見同學去了,這就回來。

    回到上臨來不及停留,背了行李又匆匆忙忙趕去機場。

    他和她就這樣失之交臂。

    唐譯聽著他平靜的訴說,心中不無遺憾,如果當時他們見面了,又會是怎樣一番光景?至少不會像現在這樣怨恨。只可惜世上的事沒有如果,冥冥之中似乎註定他們要擦肩而過。她越發覺得無力,“我們之所以總是失之交臂,也許不過是因為緣分不夠。所以還是順應天意,不要強求了。”

    陳上對她的放棄非常的失望,“我不知道你原來這麼宿命論。如果你把什麼都解釋成天意的話,那麼人是不是最好什麼事都不幹,坐著等死就好了?”

    “你不要歪曲我的意思。有些事強求不來,不如放手。”

    “我不認為我們之間有緣無分。以前不知聽誰說過這麼一句話:若說沒奇緣,今生偏又遇著他。緣分若是不夠,我怎麼能遇見你呢?”他執拗地說。

    唐譯看了他一眼,嘆氣說:“遇見不遇見也分時候,一念緣起,一念緣滅罷了。更何況,更何況如今我是別人的女朋友,把東西還給你理所應當,所以,咱們以後還是客客氣氣的吧。”她懷疑他根本就不知道下面那句:若說有奇緣,如何心事終虛化?這叫她更是心灰意冷。

    陳上見她說的這般決絕,竟是一點回旋的餘地都沒有,頭上像是被焦雷轟了一下,一時間只覺得天旋地轉,差點沒站穩,拽住她的手咬牙說:“你恨我也好,不原諒我也罷,可是,可是一定不能跟高明瞭在一起!”

    唐譯恍若未聞,臉上的神情冷硬而堅決,一根一根掰開他的手指,一句話都沒說,丟下他一個人走了。走著走著,不知為何,隱忍了許久的眼淚流了下來,越流越多,根本無法阻止。她想,哭吧哭吧,就當是紀念逝去的愛情,儘管遲到了四年。

    她紅腫著眼睛回到宿舍,渾身無力往床上一倒,接到馮雯雯打來的電話,“不得了啦,不得了啦,陳上和高明瞭打起來了。”

    她一驚,握著電話從坐起來,“怎麼回事?”

    “我們在上課,他氣洶洶地衝進來,對著高明瞭就是一拳。放心放心,沒打到,高明瞭躲開了。兩人也不管在上課,鬥雞眼似的你瞪著我,我瞪著你。”

    唐譯聽說沒出事,暫時放下心來,“老師不管嗎?”

    “場面已經亂了,老師哪管得了。你快過來。美男今天的樣子好恐怖啊,跟高明瞭有什麼深仇大恨似的,身上有一股殺氣。”

    唐譯換了件衣服急急忙忙趕過去,她不想因為她而鬧出什麼事情來。

    階梯教室圍了一堆的人,過道里到處是玻璃碎片。唐譯衝進人群,一眼看見陳上扶著頭氣息奄奄坐在地上,臉色慘白的嚇人,頭上、臉上鮮血淋漓,胸前落滿了斑斑點點的血跡。她沒想到情況這麼嚴重,用指責的眼神看著高明瞭,“你怎麼能下這麼重的手?鬧出人命怎麼辦?”

    高明瞭一臉無辜的站在那裡,結結巴巴說:“不,不關……我……我的事……”

    旁邊的人七嘴八舌解釋:“你別急,不關人家的事。”

    “是他自己一腳踩空,撞到窗戶上,窗臺上放的盆栽砸下來……”

    “這叫什麼?偷雞不成蝕把米?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還是自作自受?”

    又有人事不關己地說:“學校的東西砸了,是不是該賠錢啊?”

    “這跟你有什麼關係?”

    “怎麼沒有關係,教室裡好不容易見著一點綠色,就這麼沒了。還有,他們倆打架,這個錢到底該誰賠?”

    ……

    “哎,你們還有沒有同情心啊?”唐譯回頭瞪了眼一群看熱鬧的閒人一眼,蹲下來問陳上:“你覺得怎麼樣?要不要緊?”

    陳上捂著額頭的左手滿手都是血,看著恐怖,其實並沒有傷到要害,悶聲悶氣說:“反正人倒黴的時候,喝涼水都塞牙,被女朋友甩不夠,還得小心血光之災……”他今天運氣背到了極點,實在不宜出行。

    旁邊有幾個圍觀的學生,大概是醫學院的,見到有人受傷十分興奮,扒開陳上的頭髮看傷口,也不管一旁疼得哇哇大叫的病人,湊在一起商量說:“要不,把他抬到我們實驗室去?”

    其中一個人摩拳擦掌說:“你來消毒,我來縫針。”

    唐譯上課的時候見過他幾次,有些眼熟,問道:“你會縫針?”

    “昨天我還解剖了一具屍體,縫針小case啦。”

    “他是活人,不是死人。我問你,他流了這麼多的血,要不要緊啊?”唐譯對他這麼不負責任的話十分不滿。

    “放心,不就碰破了一點皮嘛,再流半天也死不了人。我連手術刀都拿過了,難道還處理不了這麼一點小傷?”

    其餘的人紛紛點頭,“對啊,對啊,我們免費治療,一分錢都不要。”

    唐譯有些哭笑不得,“這樣吧,拆線、換藥的事以後就交給你們了,縫針還是算了吧。”說完招呼高明瞭一起把地上的傷患送去附近的醫院。

    身後傳來“這也太侮辱人了”、“沒吃過豬肉難道還沒見過豬跑”諸如此類的抗議聲。

    倒黴的某人一共縫了五針。護士用紗布和膠帶把他的腦袋裹的跟木乃伊似的。他摸了摸被醫生剪得光禿禿的前半部分腦袋,對著鏡子哭喪著臉說:“現在好了,大白天不用化妝就可以出去扮鬼嚇人。”

    醫生叮囑他說:“回去好好養傷,不要亂跑,傷口一個星期不能碰水,忌吃辛辣食物,三天後來換藥。”開了藥讓他們去交錢。

    唐譯見他沒事,罵了聲“活該”,拉著高明瞭出去。付錢的時候,她這才注意到他右手五根手指腫的跟紫蘿蔔一般,忙問:“怎麼弄的?”高明瞭咧嘴一笑,滿不在乎地說:“我到今天終於證實了,原來拳頭真的沒有桌子硬。”

    唐譯明白過來他是跟陳上打架的時候弄傷的,“不知道有沒有傷到筋骨。要不,你也找醫生看一下吧?”

    他動了幾下手指頭,“你看,沒事,過兩天就好了。”

    唐譯多要了一盒止疼消腫的藥膏,一邊給他上藥一邊埋怨說:“你也不早點說,你看,都腫成這樣了……”

    高明瞭低頭看著她,忽然說:“其實,我寧願流血的那個是我。”這樣,你不會直到現在才注意到我。

    唐譯對於自己對他的忽視有些內疚,“對不起,剛才誤會你了。都怪我……”高明瞭哼了一聲,“這怎麼能怪你?都怪他自己倒黴,害得我們要負責。”

    陳上見他們許久不回來,出來找時,看見高明瞭抓著唐譯的手坐在椅子上說話,心情更不好了,“醫生說我上完藥還要吊兩瓶點滴。我餓了。”

    高明瞭出去買飯。唐譯默默陪他來到病房。護士哧啦一聲撕開塑料包裝袋,從裡面拿出一根胡蘿蔔般粗泛著銀光的針管。唐譯用力嚥了咽口水,轉過臉不敢看。陳上很意外她居然怕打針,“你怕什麼,又沒有扎你。”

    “看著怪疼的。”

    過了會兒,護士收拾東西走了。陳上示意她睜眼,“這裡不疼,疼的是這裡。”說著指了指自己心口的位置。

    “自作孽,不可活。”唐譯冷著一張臉,一點都不覺得感動。

    “我只聽過過而改之,善莫大焉。我做錯了,你要打我,罵我,生氣不理我,都可以,只是,只是能不能不要這樣?”

    看著他無辜又可憐的眼神,弄的好像全都是自己的錯似的,縱然唐譯下定決心跟他劃清界限也不由得受到了干擾,大聲說:“我怎樣了?我自認為沒有什麼對不起你的地方。你要走,乾脆走的一乾二淨,永遠別回來!你這樣忽遠忽近玩弄別人的感情,很有成就感,是不是?”她發覺自己太激動了,用力做了個深呼吸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冷冷地說:“不管怎樣,你打人就是不對。”

    “那你想怎樣?讓他也打我一頓?”陳上在病床上攤開四肢呈大字狀,一副任君處置的模樣,“反正我傷成這樣根本就回不了手,他想怎麼打回來就怎麼打回來,我絕不說一個不字。”

    唐譯見他如此耍賴,本想罵他幾句,又見他頭上層層纏繞的紗布隱隱透出紅色,咬了咬牙只得算了。

    從醫院出來,天色已經黑了,唐譯攔了一輛出租車護送病號回校。陳上見唐譯和高明瞭並肩走著,把自己撂在一邊,索性停在那裡不肯走。

    唐譯回過頭來看他,指了指前面說:“到了,你怎麼不走?”

    他懶洋洋地說:“我以後怎麼辦?”

    高明瞭不明白地問:“不是沒事了嗎?”

    “敢情頭破血流的不是你!我三天不能下床,一個星期不能見水,半個月以後才能拆紗布。你叫我吃飯、洗澡、上課怎麼辦?”

    唐譯沉默了一下說:“你要不要給家裡打個電話?”

    “您對可真好啊!你以為一腳把我踢回家就沒事了?沒門!”陳上一副不肯善罷甘休的模樣。

    高明瞭十分頭疼,他還沒見過比陳上更無賴更難纏的人,明明是他先動的手,反過來全是他們的不是,想了一想說:“這樣吧,這些天你不方便,有什麼我能幫得上忙的,給我打個電話就行。”

    陳上眼睛看著唐譯,咳了一聲說:“我要你一個大老爺們幹什麼?再打一架?”

    唐譯待要發火,見他捂著頭一臉痛苦地喊頭疼,明知他十有八九是裝的,終究是有幾分不忍,“行,我就給陳大爺您當一回丫鬟,端茶倒水伺候您老人家!”

    第二天是星期六,陳上一大早就打電話到她宿舍要求喝豆漿。唐譯提著一大杯滾燙的豆漿敲開男生宿舍的門,跟他同住的幾個男生還沒起床,怨聲載道爬起來,把空間留著他們,洗漱完各自走了。

    好不容易伺候完大爺吃早飯,她收拾碗筷準備走。陳上拉住她的手可憐兮兮地說:“你忍心丟下我一個人不管不顧嗎?”唐譯火了,“你不要恃病而驕,欺人太甚!我連刷牙水都給你端來了,難不成你還想要我侍寢?”

    陳上雖然沒點頭,臉上卻笑嘻嘻的一副深以為然的樣子。她更氣了,“放手!”說著拽著自己的手用力往外一扯。陳上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居然一下子被她扯下了床,連人帶被子摔在地上。唐譯聽見他嗷嗷的叫疼,頭上鮮血滲出來染紅了紗布,忙蹲下來扶他上床,“好啦,好啦,你別亂動,算我怕了你。”

    陳上“哎喲,哎喲”叫疼,“頭像是被鋸子鋸過,疼得不得了,裡面好像塞了一塊大石,重的抬不起來。”

    唐譯拿他沒辦法,“行了,我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你老老實實躺著吧。”倒了一杯水遞給他,“吃藥了。”陳上歪著腦袋躺在那裡一動不動,“起不來。”唐譯只得拿了個枕頭墊在他背後,一手拿著藥放在他嘴邊。陳上吃藥的時候伸出舌頭舔了舔她手心。

    唐譯手一晃,差點把杯子裡的水灑出來,也不喂他喝水了,伸手往他耳朵上用力一揪,罵道:“我叫你不老實!”揪的陳上殺豬般叫起來,控訴她“虐待病人”。她得勝般笑起來,冷哼道:“現在知道自己是誰了吧?還不給我老實點!”陳上受了這個教訓,果然老實了,不再動手動腳。

    到了上午,探病的人多了起來。大部分是同班男生,見他沒什麼大礙,又有人照顧,說了幾句話便走了。女生派了兩個代表來看他,提著一個大大的水果籃,說是大家湊錢買的。唐譯代陳上送她們下樓。其中一個活潑一些的女生說:“學姐,看到你們在一起,好羨慕哦,怎麼就沒有人這樣子追我呢。”

    唐譯愣了一下,忙說:“你誤會了,我跟他沒有什麼。”

    那女生抿嘴一笑,“學姐,你別身在福中不知福啦。要是有陳上這麼帥的人為我生吞青蛙、打架、甚至是受傷,要我跟他私奔都OK啦。你不要,我們可是不會手軟的。”兩人嘻嘻哈哈笑著走了。

    唐譯看著她們遠去的背影心想:你們之所以說的這麼輕鬆,那是因為你們事不關己,痛的永遠都是當事人。

    陳上一見她回來,嚷嚷著要吃蘋果。她拿了個蘋果出去洗,走到門口又回頭說:“想不到你還蠻受歡迎的嘛。”沒有她,他還不是一樣精彩。

    中午的時候,蔡婉婷抱了一大束鮮花來看他,見他被子外面露出的腦袋全是紗布,上面沾染的鮮血幹了,變成暗褐色,樣子十分恐怖。她心裡一急,英文自然而然蹦了出來,“你怎麼了?”陳上擺了個“OK”的手勢。她留神觀察了一會兒,然後掏出手機要打電話。

    “你幹什麼?”

    “我要跟陳媽媽說。”

    陳上一把搶過她的手機,“你搗什麼亂?”

    蔡婉婷紅了眼眶,吸著鼻子說:“你傷的這麼重,要是有個意外……”陳上在電話裡跟她說的是磕破了皮,她沒想到情況這麼嚴重。

    他沒好氣說:“死不了,養兩天就好了。不準跟我媽說,知不知道?”

    蔡婉婷見唐譯不在,轉過頭一臉認真地看著他說:“我知道,你回國是為了她,打架也是為了她。不過,你這樣胡鬧,陳媽媽會不高興的。”

    陳上冷冷地看著她,“這關你什麼事?”

    她用英文流利地說:“你放心,我不會跟陳媽媽告狀的。不過,如果你不能娶她,就不要隨便招惹她。”末了她用中文說了一句:“女孩子很可憐的。”說的不知是唐譯還是她自己。

    上大有一片很大的柿子林。柿子樹高達十數米,樹幹筆直伸向天空。一到秋天,黃橙橙的大柿子掛滿枝頭,熟透了的掉在地上,引來許多的鳥兒和動物爭相啄食。時常有學生不顧學校的禁令爬上去摘,唐譯吃過,比外面買的甜。

    高明瞭踩著乾枯的落葉不滿地說:“不是隻要買個飯、打壺水就好了嗎?憑什麼要你一天到晚陪著他?我不答應!”

    唐譯顯得有些疲倦,打了個哈欠在路邊的木椅上坐下來,伸了個懶腰說:“我有什麼辦法?他一會兒要這個一會兒要那個,宿舍裡一個人都沒有,我總不能扔下他不管吧。等下你去給他送飯,今天我受夠了,晚上回去得好好歇一歇。”

    高明瞭眼睛往上一翻,悶聲說:“我不去。他還蹬鼻子上臉了,咱們別理他。”

    “別理他?算了吧,他有本事鬧得全宿舍樓的人都知道。到時候說我們虐待他,故意讓他捱餓——我可得罪不他這個小祖宗。“他向來擅長打蛇隨棍上。

    “真無恥。”高明瞭氣得罵他。

    “如今這時代,無恥是王道。”看陳上就知道。

    頭頂有一片殘破的樹葉慢慢悠悠落下,風一吹打了個旋飄遠了。唐譯摸了摸胳膊,“天氣涼了。”抬頭一看,樹上的葉子掉的差不多,剩下的幾片顫顫巍巍掛在枝頭,有幾分蕭瑟之感。秋天的天空遼闊高遠,夕陽一不注意落下山頭,天色不知不覺暗下來。“快立冬了吧,時間過得真快。”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光陰者,百代之過客。而浮生若夢,為歡幾何?

    她的心亂得很。

    高明瞭靠著她坐下,眼睛看著前方。地上有一個柿子,砸的稀爛,旁邊有幾隻麻雀嘰嘰喳喳叫著。他突然問:“你以前怎麼會跟他在一起?”

    她吃了一驚,不知該如何啟齒,過了會兒才說:“識人不清。”

    “那現在呢?有沒有識人不清?”他不確定地問

    “現在我正跟你在一起。”

    他綻開一個明媚的笑容,“對不起——,可是,不得不承認,我有些嫉妒他。”

    唐譯點頭表示知道,拍著他的手背笑說:“放心,我不會給你戴綠帽子的。他是過去式,你是現在時。”至於將來——,她覺得迷茫。

    “走吧,去吃飯。”高明瞭心情很好地拉她起來,單手擁著她的肩往食堂的方向走去。

    同宿舍的賈文博和康健出去打牙祭,問陳上要吃什麼給他打包帶回來。他豎起右手食指得意地搖了搖,“不用了,我有專人伺候。”

    “算了,人家有田螺姑娘,哪吃我們的粗茶淡飯啊。”

    哪知道陳上一直等到兩人吃完飯回來,他的田螺姑娘這才姍姍來遲——

    “高明瞭,你來幹什麼?”陳上看見他,像是見到蒼蠅、蚊子一類噁心的東西,臉色立馬變得不好。

    “給你送飯啊。”他把塑料袋裡的兩菜一湯打開來,“等這個排骨冬瓜湯等了很久,才會來晚了。你快喝,我好把碗還人家。”

    “唐譯呢?”

    “從今天起,由我負責給你打水送飯。”

    陳上悶悶不樂扒拉著飯粒。高明瞭對著他不舒服,乾等著又無聊,於是去隔壁宿舍聊天,半個小時後回來某人一頓飯還沒吃完。賈文博從抽屜裡拿出一副紙牌,拉著他說:“長夜漫漫,無心睡眠。三缺一,來不來?”他心想,反正閒著也是閒著,不如打牌消遣。陳上把碗一扔,擦了擦嘴巴說:“哎,等一下。醜話說在前頭,來我們宿舍打牌就要遵守我們宿舍的打牌規則,免得說我們欺生。”

    “什麼規則?”

    康健笑說:“沒什麼,為了增加打牌的樂趣,輸了的人要受罰。”高明瞭問罰什麼。陳上挑了挑眉說:“放心,我們不賭博,罰做俯臥撐而已。”

    高明瞭一聽放心了,運動是他的強項。他雙手抱在胸前斜眼看著他說:“我當然沒問題。問題是你,站都站不穩,能做俯臥撐嗎?”

    陳上兩手換著花樣熟練地洗牌,哼了一聲說:“你別得意的太早,誰輸誰贏還說不定呢。有本事,咱們手底下見真章。”他把洗好的牌往中間的大桌子上一放,四人大戰開始了。

    他們打的是“跑得快”,剩一張牌做一個俯臥撐。毫無疑問,高明瞭輸的慘不忍睹:三方贏一方。結算下來,他輸了514張牌。

    陳上笑吟吟地說:“514,我要死,哈哈哈,這數字可真不吉利。你自己手氣差,可不要怪我們不放你一馬。”

    高明瞭只得自認倒黴,哼了一聲說:“願賭服輸,我認了。不就是俯臥撐嘛,我做就是了。”說著脫下外套,把椅子挪開。

    “慢著——”陳上提著金屬臉盆和一根粗木棍來到走廊上,“咚咚咚——”亂敲一氣,驚得其他宿舍的人全把門打開來,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他放開喉嚨大聲喊:“走過的,路過的,千萬不要錯過。大家快來瞧一瞧,看一看,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的捧個人場。”

    賈文博跟著起鬨說:“偷偷做有什麼意思,要做就做給大家看。走,咱們走廊上做去。”拉著高明瞭來到宿舍外人來人往的過道上。

    高明瞭臉紅一陣白一陣,把牙一咬,“做就做,誰怕誰。”他趴下來雙手撐在地上,活動了一下筋骨。陳上做作地叫起來,“哦,差點忘了跟你說,單手俯臥撐哦。”

    “1,2,3,4,5,6……”圍觀的人越來越多,齊聲跟著數,一邊數一邊拍手,越數越起勁,“50個了!好樣的,加油!”

    男生宿舍好久沒這麼熱鬧了。有路過的人不明所以,問在幹什麼。陳上搬了把椅子坐在門口優哉遊哉地喝茶嗑瓜子,沖人家招手說:“快來看,快來看,打牌輸了做俯臥撐呢。”

    高明瞭氣得一口氣提不上來,趴在地上拼命喘氣。有人遞了一條溼毛巾給他,“歇一歇,歇口氣再做。”他渴得厲害,見隔壁宿舍桌子上有一大杯水,“誰的菊花茶啊,我喝了啊。”咕嘟咕嘟一口氣喝完了。

    隔壁的人目瞪口呆看著他,心虛地說:“裡面不是菊花,是我中午扔的一團衛生紙……”

    高明瞭掐著喉嚨跑去衛生間,自然是什麼都吐不出來,氣得打了他兩拳,“你衛生紙扔哪裡不好,非得扔杯子裡……”

    “我順手扔的……”

    “你真無聊!”他化悲憤為力量,在眾人的起鬨聲中斷斷續續把514個俯臥撐做完了。做完後他扶著牆對陳上撂下狠話,“行,算你狠,這樑子咱們結下了!”

    第二天他癱在床上爬不起來。

    唐譯得知這件事情,買了水果去看他,見平時生龍活虎的一個人此刻躺在床上哼哼唧唧,筷子都拿不動,心疼的直說:“太過分了,有這麼欺負人的嗎?”過了一會兒又說:“你也真是的,伸著脖子往人家套子裡鑽,他們明顯是在整你。又沒說一定要做完,你就一天做個百兒八十個的不行嗎!”

    “俗話說,不蒸饅頭爭口氣。你不知道,昨天晚上那陣勢,我是騎虎難下……”

    “行了行了,別貧了,留點力氣養傷吧。”唐譯沒好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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