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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28章

    第25章

    連日來晚上都沒有睡好,早上起來頭昏沉沉的。抱著一摞的書去上課,都打過鈴了,教室裡稀稀落落一半都沒坐滿。教高數的外籍教師也不管,拿著課本嘰裡呱啦講了一通,聽的人半知不解。她覺得還是直接看書比較容易。好不容易挨完兩節課,下課時,老師喊:“何如初小姐,請過來一下。”她還以為是什麼大事,原來是讓她催著大家交上次留的高數作業。

    雖然不像其他大學有班長之類的職位,但是總要有個負責人,傳個話收個作業什麼的。老師們見她學習認真,為人和氣,大都願意找她幫忙。自小被灌輸“尊師重道“的想法,既然是老師交代下來的事情,她自然乖乖辦好,一點其他想法都沒有,不像其他學生敢嬉皮笑臉地推辭。

    她挨個收作業,不少人才知道還有作業這回事,驚叫出聲:“怎麼辦,一道都沒做。”更有甚者,甚至連筆和作業本都沒有,到處問人借。於是都趕著她要作業抄。她看底下抄的一塌糊塗,已經見怪不怪,大聲說:“老師說了,上課前送到她辦公室,大家快點寫啊。”不少人唉聲嘆氣,低聲嘀咕。

    夏原手上拿了本書進來,看見大家伏案疾書的情景,還以為走錯了教室。連忙退後幾步,抬頭看門牌號,沒錯啊,笑說:“今天太陽是打西邊出來了。”何如初見他才來上課,搖頭說:“你還有心情說笑。上次留的高數作業做了沒?這會兒就要交了。”

    夏原敲了敲額頭,笑說:“好像是留了作業。我看看——”說著湊過來看留了哪些題。何如初指著劃紅勾的說:“就這些。不過最後一題比較難,我沒做出來。”又催著他說:“你趕緊做吧,就怕時間來不及。”夏原低頭讀題,挑眉說:“這題有什麼難的!你看我的!”

    從何如初草稿本上撕了一張紙,拿起她的筆坐下來“嘩嘩譁”寫了半張,甩頭將筆一扔,說:“好了。”

    何如初將信將疑拿起來,一步一步從頭看到尾,越看越驚奇,恍然大悟,確實是這麼解的。看他寫的解題步驟,乾脆利落,無半句廢話,登時對夏原不由得刮目相看。口裡笑說:“還有前面那些呢,你趕緊做了交上來吧,要算平時分的。”

    夏原伸了個懶腰,懶懶地說:“我就沒打算交。”說完蹭到她後面,趴著繼續睡。何如初暗暗感嘆,古云以貌取人失之子羽,果然不錯。沒想到夏原竟是個藏而不露的高手,真是失敬失敬。

    下課大家都走了,何如初見他還沒睡醒,搖了搖他,“夜貓子,天黑了,起床了,該活動了。”夏原朦朦朧朧睜眼,偏頭看她,才想起來是在教室。伸了個懶腰,打著哈欠說:“天黑了,正是辦事的好時候啊!跟不跟我去?”挑眉挑眼看她,似笑非笑的神情。

    她已經習慣他的流裡流氣,口沒遮攔,沒好氣說:“我說你怎麼這麼貧呢?還是大學生呢!比街頭小混混還油嘴滑舌。正經點,下課了,我可不管你,先走了。”夏原一臉嚴肅說:“我哪不正經了?我問你跟不跟我去吃飯,這也叫油嘴滑舌?還是你思想不健康,想別的地兒去了?”

    何如初舉手投降:“我貧不過你。”夏原笑:“說不過我就跟我走。”她搖頭苦笑,問去哪兒。夏原回頭說:“不是剛說了嘛,把你賣了啊,得了錢大爺我喝花酒去。”何如初哭笑不得,簡直不知道說什麼好。你有一句,他能有十句;你說一套,他能頭頭是道,還是儘早閉嘴比較識相。

    北京人似乎特別能說,她見班上幾個本地男生湊在一塊兒,七嘴八舌,簡直在說相聲,一個比一個快,還一套一套的,有眉有眼,有根有據,說的她不知是真是假,將信將疑看著他們。偏偏他們一見她天真好騙的樣子,都喜歡拿她打趣,有事沒事逗她,“知道油和米什麼關係嗎?”她努力想,“睜大眼問:“恩,屬於糧油類?”大家鬨堂大笑,“兄弟關係啊!”她不解。夏原拍手說:“你看,花生油,花生米,不是兄弟是什麼!”這才知道被甩了,鄙夷地看著他們。這樣的事兒層出不窮。

    倆人來到“水木閣”,樓下都滿了。夏原不耐煩,點了包廂。她忙說:“又不請客,點包廂幹什麼?多浪費啊。”夏原顧左右而言他,到處張望,“誰浪費了誰浪費了?推出去跳海。”何如初沒好氣說:“遠在天邊,近在眼前。還好意思說別人。”他無辜地說:“不是你難道是我?”何如初不理他,由他一個人去貧。他垂頭喪氣坐下,嘆氣說:“那推我出去跳海吧——”頓了頓,義正詞嚴說:“不過先申明,我跳的是中南海。”

    她反應過來,口裡的茶噴了一身。夏原忙遞給她紙,口裡一本正經說:“嗨,您老悠著點,可別喝口水噎死了,又不是遭天譴!”她連連搖頭,指著他笑說:“夏原,我下回再也不跟你一塊吃飯了。”這人太逗,還怎麼吃飯啊,光聽他說笑就飽了。

    夏原大驚失色,問:“為什麼不跟我一塊?難道我佔你便宜了,我自己怎麼不知道!”她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捂著肚子說不出話來。跟夏原在一起,想正正經經說句話都不能。

    好不容易安安靜靜吃完飯,他又叫了一大盤水果,招呼說:“慢點吃,慢點吃,吃不了咱們兜著走。”何如初咬了口西瓜,說:“夏原,你很厲害啊,怎麼進這裡了呢?”

    夏原立即說:“彼此彼此,我也正想問你呢。”她老老實實先說:“我高考缺考了。”夏原拍手,伸出拇指:“服!”又問:“怎麼缺的啊?睡過頭了?”她聳肩攤手,笑嘻嘻說:“是啊,等我一覺醒來,一切都完了。”

    夏原吊兒郎當說:“你至少比我舒心,睡一覺完了,我是眼睜睜看著它完的。”何如初十分好奇,難道有人比她還悽慘?夏原往嘴裡扔了個草莓,含糊說:“我高考那兩天,高燒不退,半死不活的,坐都坐不穩,帶了一支醫療隊進考場。左手掛吊針,右手握筆,外面站了一隊的白衣天使,那場面真是壯觀——”

    何如初聽的緊張,問:“後來呢,沒事兒吧?”他滿不在乎說:“能有什麼事兒啊,死不了,走著進去,橫著出來唄,反正過後照樣活蹦亂跳。”她連聲嘆息他時運不濟,說:“你若不是病了,說不定能進清華呢。”

    夏原不屑說:“清華有什麼了不起啊,他們請我我也沒去。”何如初以為他吹牛,一笑置之。其實是真的。他代表學校參加數學競賽拿了全國一等獎,保送清華,是他自己不去的,說看不上保送生,沒真本事。

    一頓飯吃的人潮散盡他們才出來。夏原猶說不過癮,“下回我帶你外邊喝酒去,比這兒強多了。什麼鬼地方,嘴裡淡出鳥來。”何如初忙拱手:“您老人家的好意,我就心領了。您還是另外找爺們拼酒去吧,我就算了。”他又開始不正經起來,“找臭老爺們幹嘛啊,我帶你喝花酒去,沒見過吧——”何如初“呸”了聲,自顧自往前走。夏原要笑不笑地跟在後面。

    何如初剛要刷卡進來,門衛處有人叫:“你怎麼現在才回來?”她轉身,見韓張翹個二郎腿坐在警衛室正跟保安說話呢,言談甚歡的樣子。她走過去,奇怪地說:“你怎麼坐這兒?”不會是惹事了,人家請他來的吧?韓張得意洋洋說:“人家請我坐的。”年輕的保安站起來笑說:“這位兄弟說話有意思。”

    韓張跟保安熱情揮手,跟著她出來,問:“我都等你倆小時了。你上哪兒去了?”她答:“吃飯啊。”韓張叫起來,“吃飯吃倆小時?你跟鬼吃啊?”

    夏原不知道從哪裡鑽出來,先阿彌陀佛一聲,然後說:“不好意思,我就是那隻鬼,還是餓死鬼,善哉,善哉。”雙手合什,行了個禮。韓張先嚇一跳,反應過來,問:“你是?”夏原笑:“我就是跟何如初同學吃飯的鬼。”

    何如初忙說:“你別跟他貧,他叫夏原,跟我同班。哎,我說又不是週末,你找我幹嘛啊?有事嗎?”韓張哼道:“沒事不能來找你啊,喏——”指著警衛處的幾大塑料袋說:“給你改善生活來了。”她吃驚,瞪大眼問:“這麼多?難道都不要錢的嗎?”

    不等韓張回答,夏原接口:“這還用問,搶超市唄。”韓張搖頭,“搶超市算什麼啊,我搶銀行去了。昨天晚上夜黑風高,踩盤子的好時候啊——”何如初聽他們倆一來一去的貧就頭疼,忙打斷說:“行了行了,提著走吧。”又問:“你怎麼坐警衛室啊,我還以為你幹什麼壞事了,嚇一跳。”韓張笑,“我等人等煩了,那保安守門守煩了,倆人於是侃大山,從外邊站著侃到裡邊坐著侃。”

    何如初諷刺他:“你可真有本事啊。”什麼人都能搭訕。他連忙說:“過獎,過獎。”夏原湊熱鬧說:“你應該說不敢當,不敢當,革命尚未成功,同志還需努力。”倆人一問一答說的越來越投機。韓張自愧不如:“兄弟,我已經夠能侃的了,沒想到您比我還能侃,跟‘九品芝麻官’裡的周星馳有的比,能說的翻江倒海,風雲變色,死生顛倒。”夏原連忙謙讓。

    何如初皺眉說:“韓張,不是我提醒你,夏原就是一潭黑水,你最好別跟他湊一塊兒,近墨者黑。”夏原忙抗議,振振有詞:“何如初,今天我告訴你一真理,天下的男人都是黑的——除非他是太監,太監不是黑的,他是變態。”她簡直無話可說答,只好說:“你們聊吧,我回去了。”

    韓張叫住她,“我提著這麼多東西千辛萬苦來找你,你就這麼撇下我頭也不回走了?”夏原知道他們有話說,拍著他的肩說:“哥們,回頭咱們喝酒去啊。”韓張連忙點頭,目送他去了。

    何如初放好東西下來,登了記,帶他到會客室坐,還不忘問:“你真跟夏原去喝酒啊?”韓張喝了口水,說:“開玩笑你也當真。”她猶不相信,“可是你們剛才說的就跟真的似的。”韓張大手一揮,“這是我們男人的事,你別管。”何如初嘲笑說:“男人?毛還沒長齊呢!”

    韓張猛地站起來,一手抱住她腰,輕輕鬆鬆提起來,挑眉說:“說誰毛還沒長齊呢?小丫頭片子,恩?”何如初嚇死了,連忙跳下來,死命捶他,“瘋了你!吃錯藥了!”韓張猶嘻嘻笑說:“小腰兒挺細的啊。”

    她變臉,指著他鼻子說:“韓張,你要是再敢動手動腳,馬上給我滾!”韓張收起玩笑話,忙說:“怎麼突然生氣了?以前不也常常鬧著玩嗎?”她轉過頭去,忿忿說:“以前是以前,那是小時候,現在不一樣了,都這麼大,叫人家看見了,該說閒話了!”韓張滿不在乎說:“說就說吧。嘴長在人家身上,你管的了!”

    她還在生氣,“剛才把我的魂都嚇出來了。”韓張見她臉色確實不好,估計是嚇壞了,連忙保證,“好好好,以後再也不這樣了。”好不了一會兒,又說:“不抱不知道,一抱嚇一跳,沒想到我一隻手就能把你提起來。你怎麼這麼輕?還沒我書包重。”

    她沒好氣說:“我重不重要你管!以後你要再敢這樣,我也不跟你說話了。”韓張納悶她今天怎麼這麼生氣,她說不理人,當真說到做到,以前他就領略過,直過了半年才肯理他。當下笑說:“我的意思是,你吃好點,別整的跟林黛玉似的,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她悶悶點頭,說知道了,問他還有事嗎。

    韓張見惹惱了她,居然在趕人了,自嘲道:“算了,我今天拍馬屁拍到馬腳上了,誰叫我不識相呢。”把她說慚愧了,便說:“這週五晚上你來吧,天氣變冷了,正好請你吃火鍋去。”韓張點頭,“這還像句人話。剛才那樣兒,再熱的心也讓你說涼了。”她“哼”了聲,說他自作自受。倆人鬥了一回嘴,才散了。

    第26章

    轉眼就到了週末下午,她思來想去,既然請了韓張,照理說也該請鍾越。先不說自己的私心,單說以前,她、鍾越、韓張、林丹雲四個人便常常在一起玩鬧。林丹雲去廣州念音樂去了,他們三個還能湊在一塊,吃頓飯也是應該的。雖然住在清華里面,這麼久了還沒轉過呢,就當是觀光遊覽,穿過著名的“清華園”,慢慢溜達來到住宿區。

    站在電話亭裡給鍾越電話,同宿舍的人說他不在,學生會開會呢。問他什麼時候回來,也說不知道,有可能晚上才回來睡覺。那人說:“你若有急事找他,還不如直接上學生會辦公室找去呢。”告訴她學生會辦公室具體地址。她想了想,還是走一趟吧。

    問了好幾個人才摸對方向,只得感嘆,清華真是大啊。一個小時後才找到學生會辦公室,心想,過了這麼久,也不知道會開完了沒。推了推,門關得死死的,側耳聽了聽,也沒見有動靜。不知道該不該敲門,正猶豫時,門忽然從裡打開來。一個戴眼睛男生走出來,見了她,問:“你是哪個部門的?現在才來?”

    她忙說自己是來找人的。他問找誰。她遲疑了下,說:“恩,不知道鍾越在不在。”那人深深打量她兩眼,說:“在,進去吧。”她搖頭不肯進。他便說:“沒事兒,開完會了,大家差不多都走了。只有他和幾個人在忙。”衝裡喊:“鍾越,外面有人找。”說完上洗手間去了。

    鍾越答應一聲,卻遲遲沒出來。她推門進去,一眼就見他和一女生趴在桌上低頭討論什麼,聽的女生柔聲說:“你看這樣,把色彩畫亮點,宣傳效果更明顯,怎麼樣——”鍾越點頭答應。倆人靠在一起,耳鬢廝磨的樣子,十分親密。她乍然下見了,一心後悔自己來錯了這個地方。

    轉身想離開,鍾越已經發現了她。又驚又喜,連聲招呼她坐下,笑說:“怎麼找到這兒來了?有什麼事?”那女生抬起頭,她才看清楚原來是範裡,明眸皓齒,才華橫溢,笑著跟她打招呼。她客氣地點頭,神情變得拘謹。

    鍾越拿起椅子上的大衣,說:“外聯部宣傳畫的事我們等會兒再討論,我先出去一下。”範裡點頭,“那行,我等你來再說。”鍾越領著何如初下樓,問:“外邊冷不冷?”她悶悶說風有點大。鍾越盯著她瞧,“你臉都凍紅了——我們別出去了,找個沒人的教室坐下說話。”開了門,笑說:“這是我們外聯部的辦公室,雖然有點亂,但是裡面很暖和。”又給她倒了杯滾滾的熱茶。

    鍾越看了看外面,說:“冬天天黑的早,你在這裡吃了晚飯,我再送你回去。”何如初連忙說:“不用不用。”他以為她嫌麻煩,開玩笑說:“別看是在學校裡,清華變態的人可多了,年年有學生自殺,孤魂野鬼多著呢。”

    說的何如初緊張起來,說不會吧,鍾越笑嘻嘻看她,忽然想起廣州晚上鬧鬼一事,竟覺得親切。她還真有點心虛,想起正事,趕緊說:“差點忘了,我是來請你吃飯的。韓張也來。你去不去?”想到他跟範裡說的話,好巧不巧,偏偏趕上他有事的時候,恐怕是白來一趟。

    他頓了頓,問:“韓張也來嗎?”似乎是在確認。她點頭,“是啊,我特意請你們吃火鍋的,位子都訂好了。你不來,不給面子哦。”又說:“不過,你晚上好像有事要忙,走得開嗎?”

    鍾越忙說:“白蹭飯,不去不是傻子嗎!這些事,趕一趕就差不多了。你等會兒,我上去跟範裡說一聲。”其實不然,部裡明天就要拿外面宣傳了,所以今天晚上必須完成。他跟她出去吃飯,完了還要回來繼續熬夜,因為範裡一到週末是要回家的。可是,不要說熬夜,就是通宵他也是願意的。

    過了會兒下來,問:“幾點鐘,在哪兒吃啊?”她說學校門口那家。鍾越笑說:“那裡人氣旺,一到吃飯的點,排隊侯著呢。”她聳肩,“管他呢,反正咱們先預定好了。”

    鍾越見她要走,忙說:“你乾脆別回去了。外面風這麼大,一來一去,小心著涼。等時間差不多了,咱們一起過去吧。何況餐館離這裡還近一點。”她想了想,便說行,打電話通知韓張,讓他直接到餐館門口碰面。

    倆人坐著閒聊。何如初很想打聽打聽範裡的事,但是因為一種奇異的自尊心,始終沒有問出來,半個字都沒提。鍾越從裡面拿了個軟坐墊出來,“這個是乾淨的,你坐過來,靠著暖氣。”她說不冷。鍾越堅持:“坐會兒身上就冷了。”她只好挪過來,暖氣衝上來,延伸至四肢百骸,暖暖融融,軟軟溶溶。已經很久沒有人關心她的冷暖了,所以分外覺得感動。

    以前還在家裡時,她的一應衣物鞋帶都是母親打點,拿什麼穿什麼。偶爾咳嗽一聲,全家人立即知道了,不是吃這個就是喝那個。現在一個人在外面,上次生病生了那麼久,無人問津,也就這麼過來了。

    說著說著聊起以前的事。鍾越看著她,嘆息:“為什麼把頭髮剪了?”光是視覺就是一種難言的遺憾,更不用說心理上乍見她時所受的衝擊。

    她撥了撥額前滑下來的頭髮,笑問:“這樣不好看嗎?其實也不是很短。”她這個髮型做得非常精緻,裡面稍稍燙了下,蓬蓬鬆鬆的,下面做成往裡彎的樣式,柔柔順順貼著脖頸,雖不是時下流行的凌亂短髮,放在她身上卻很經典。

    鍾越答:“不是不好看。”只是說不出的可惜。她呼出一口氣,說:“這還是在美國時剪的。”鍾越可以想見她那時蕪雜的心情,大概很絕望,唯有拿頭髮出氣。從頭開始,從“頭”開始,三千煩惱絲紛紛落地,希望一切能好轉。他好半天說:“剪就剪了,以後留長吧。”

    她笑:“留長幹嘛啊,我覺得這樣就挺好,大家都說好看。洗頭髮也方便,乾脆爽快。”她這個髮型,後來一直留了好幾年。

    看看時間快到了,起身往餐館去。外面風勢轉大,吹的人簡直站不住腳。鍾越忙拉住她,大聲說:“跟緊我。”她是這樣的嬌小羸弱,生怕風一吹就跑了。他是這樣的擔心,她已經無蹤無跡消失過一次,好不容易找到了,趕緊拉住她,不要再亂跑了。

    倆人頂著風趕到門口,韓張已經在裡面坐著。看見鍾越,有點吃驚,打了聲招呼,問:“你們倆——,怎麼一塊來了?”何如初邊脫外套邊說:“我讓鍾越一塊過來的。人多吃火鍋,熱鬧。”

    韓張看著他們默默地沒說什麼,招手叫服務生。

    鍾越伸手接過她的外套,說:“放我這兒吧,你先去洗手,我們看看有什麼吃的,等你回來點。”她點點頭,往洗手間去了。韓張還在問:“你們倆怎麼湊一塊了?”鍾越簡單說了。韓張心裡存著疑惑,又不好細問,轉而談起學習的事情。

    何如初從洗手間出來,經過門口時,有人推門進來,打了個照面,不由得笑起來:“好巧,你們也來這兒吃飯?”原來是夏原,範裡。夏原咧嘴笑:“這就是緣分啊,有緣千里來相會——”範裡笑說:“我們倆家在一個小區,今天是週末,打算吃完飯一塊回去。”又問:“你一個人?”

    她指了指,笑說:“和同學一塊兒。”鍾越和韓張聽見這邊有動靜,都探出頭來看,一夥人見了,又笑又鬧,連聲說巧。範裡首先打趣:“鍾越,我說你有什麼要緊事呢,原來是吃飯來了。”

    韓張一見夏原,笑嘻嘻說:“兄弟,咱們又見面了。”夏原握緊他的手,連連搖晃,“哥們兒,咱們今天一定不醉不歸。”一副惺惺相惜,相逢恨晚的樣子。夏原聽見他們吃火鍋,轉頭說:“我正不知道吃什麼呢。範裡,不如我們跟他們湊一塊兒吃火鍋得了,多熱鬧啊。”眾人都說是,換了一間大的包廂,圍著熱氣騰騰的火鍋團團坐下,氣氛熱烈。

    要了一大箱啤酒,幾人又吃又鬧,吵吵嚷嚷。夏原是個鬧場的高手,端著酒杯真是花樣百出,勸酒詞一套連著一套,不由得你不喝。連不怎麼會喝酒的何如初也被他說得死命灌了大半瓶下去。夏原連聲催範裡:“你也倒滿啊,別掃興,我知道你酒量大著呢,別說這些啤酒,就是換成紅酒都整不倒你。”大家這才知道範裡也是個中高手。

    幾人推杯換盞,硬是把一箱啤酒喝了個底朝天,桌子上杯盤狼藉,飯後大家隨便坐著說話。何如初只喝了那麼幾杯,還是啤酒,臉紅的不成樣子。鍾越注意到她沒精打采的,走過來問怎麼了。她閉著眼說:“胸口悶悶地疼,有點難受。”

    他倒了一杯釅釅的茶,“都是喝酒鬧的,不要緊,喝點濃茶就好點了。”她點頭,一飲而盡。夏原蹭過來,嘲笑說:“何如初,你還真沒用,喝這麼點酒就倒了。”她紅著臉分辨:“我以前沒喝過,家裡也不讓喝——”夏原不由分手倒了杯酒,推著她說:“以前沒喝過,現在就該多喝點!來來來,把這杯喝了,我就放過你。”她連連推辭,當然不肯喝。

    鍾越便說:“她不能再喝了。你不答應,我替她喝了吧。”說得滿屋子的人都看著他們,表情不一,各有心思。何如初察覺到氣氛有些不對勁,站起來要自己喝。鍾越一手擋住了。

    夏原慢慢拍手,“好樣兒的,英雄救美啊,難得難得!”鍾越端起酒杯正要喝,他卻說:“即然這樣,我也不強人所難了。略盡個心意就成。”倒了茶遞到何如初手裡,說:“我幹了,你隨意。”一氣喝乾。何如初象徵性地喝了口茶。他也不看鐘越,自顧自回座。

    範裡推他,笑說:“從沒見過你在酒場上這麼好說話,人家不喝就算了,太陽都打西邊出來了。”剛才還把她灌的半死不活的,這下倒惜起花來了。夏原眉一挑,笑說:“特別的待遇給特別的人。要不,咱倆再來?”範裡罵:“再喝回去該被說了,你悠著點吧。”眼睛卻暗暗打量何如初。

    過了會兒,夏原和範裡站起來,說時間不早了,該回家了。其他人也說該散了,夏原搶先一步結了帳,其他人便說回頭再回請大家。推門出來,天氣又冷了一層,陰陰沉沉的,看這樣子竟是要下雪。來接夏原他們的車子已經在樓下等著,他們揮手,先一步離開。

    何如初縮了縮肩膀,捂手吹氣。韓張搶先一步說:“何如初,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鍾越抬眼看他,好半晌說:“你還得趕回去呢。要是擔心,我送她回去,反正順路。”韓張笑了笑,神情卻有點冷,轉身問何如初:“你自己說呢?”鍾越此刻明顯感到他的敵意,於是默不做聲,眼睛看著茫然不知的何如初。

    何如初問:“做什麼?”鍾越輕聲解釋:“你一個人回去,我們不放心,想送你。”她搖頭,“都是校內,這有什麼不放心的。”又笑,“時間早的很,孤魂野鬼還沒出來。”鍾越微微笑起來。

    韓張見了,有點沉不住氣,說:“送女士回去是最基本的禮貌。你怎麼說?”何如初看著他大笑,“韓張,你什麼時候這麼紳士了?算了吧!天又黑又冷,你趕快回去是正經。”轉頭對鍾越說:“你不是還有事沒忙完嗎?我自己回去就行。”鍾越當然不答應,“你喝了酒,風又這麼大,我還是送你回去。來回順路,耽誤不了什麼事。”何如初便沒話了。

    韓張乾脆拉她到一邊,說:“何如初,我有事要跟你談。送你回去,路上說。”她見韓張難得正經的表情,忙說:“好啊。有什麼事兒?”想起來,又說:“我正好也有事跟你說呢。”轉頭對鍾越笑,柔聲說:“你回去忙吧。沒事兒的時候一起吃飯啊。”

    鍾越雖有點無奈,也只好點點頭,先走了。

    第27章

    韓張拉她在手邊。她皺眉:“幹嘛?”他沒好氣說:“你走路能不能小心點?到處是人,也敢橫衝直撞。”她甩開他,不服氣:“我哪有!你不拉著我礙手礙腳我能撞到人?放手放手——”她那刁蠻樣,韓張看了頗無奈。

    並肩走了一會兒,她問:“你有什麼事兒要跟我說?”韓張吸了口冷氣,說:“今天何叔叔給我電話了——”她立即不做聲,低頭看地下。韓張仔細觀察她的臉色,繼續說:“他說你一個人從沒有在外面住過,很不放心,要我多多照顧你。”她還是沒出聲。

    “何叔叔讓我告訴你,何阿姨身體已經恢復了,不用擔心。又說,他很想你,想來看看你,問你願不願意?”說的很慢,一字一句。

    她頓住腳步,站在原地不動。風颳在臉上,像紙片劃過,有點疼。陰雲低垂,燈光遠遠照過去,無窮無盡發散開來,顯得天空遼闊深遠。韓張輕聲說:“何爸爸縱有不對,但是真的很掛念你。”

    她低眉垂首,看著腳下的青石方磚,半天說:“我一個人很好。在外面懂得了很多東西,自己會洗衣服了,也會鋪床整理東西,現在還能打掃房間,抹桌子拖地除塵都可以……我覺得,人總是要一個人過的。所以,現在這樣就很好。”她還是無法原諒何爸爸,不想見到他,至少目前還是。

    這樣一段話,自己說的平平淡淡,如同家常聊天,聽在韓張耳內,真是說不出的疼惜。他看著她的眼睛,低聲說:“可是,你不能一直這樣——”到底是一家人,血溶於水,骨肉相連的父女。

    她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硬生生說:“韓張,你不要管這個。”韓張嘆口氣,“好吧,先不說這個。別站在路口吹風,回去吧。”她悶悶跟在後面,無力感從頭到腳蔓延至全身。

    韓張想調節僵硬的氣氛,說:“前面有家小小的咖啡館,要不要進去喝一杯暖一暖?”她搖頭,“喝了咖啡,待會兒又睡不著。”韓張一字不落聽清楚了,問:“你晚上經常睡不著?”她含糊說還好,只是有時候睡得不好。

    韓張看她這個樣子,脫口而出:“不要擔心,我來照顧你。”她根本沒有多想,悶悶說:“你不要因為他的幾句話就覺得義不容辭,我自己過的挺好的。”不肯再叫爸爸。怕韓張繼續在這件事上糾纏,岔開話題說:“我想問你的是,零班的同學聚會還開不開,定在什麼時候?”

    韓張問怎麼了,苦惱說:“還沒確定呢,一到週末,不是這個有事情,就是那個不行,一拖再拖,我都在懷疑這個聚會搞不搞的成!”她便說:“不如定個時間,來的了的就來,來不了的只能算了。”韓張點頭,“看來只能這樣了,要想人全,看來比較困難。”

    她想了想,說:“元旦快到了,不是有三天假嗎?第一天學校裡基本上有活動,第三天估計交論文的交論文,趕作業的趕作業,不如就定在第二天,你看怎麼樣?”韓張點頭說可以,問:“你不是說不參加的嗎?怎麼這麼熱心?”

    她有點不好意思,笑嘻嘻說:“我又想去了。怎麼,不讓我去啊?我也是零班的!”韓張忙拱手說:“哪呢,八抬大轎抬都抬不來。”盯著她瞧,問:“榆木疙瘩,怎麼就開竅了?”

    她罵:“你才榆木疙瘩!都是同學,避的了一時,躲不過一世,遲早要見的啊!”韓張做出驚訝的表情,笑說:“真是長進了,這話也說的出來!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啊!”她“嘿嘿”乾笑幾聲,老老實實說:“鍾越說的。我覺得也是,同學聚會而已,又不是什麼刀山火海,龍潭虎穴。”

    韓張默然半晌,最後說:“你倒是聽他的話。”

    她剛要刷卡進去,韓張忽然叫住她,“何如初——”她回頭問什麼事。他張口欲言,無奈心中堵著什麼似的,一句都說不出來,最後說:“沒什麼。什麼都不要想,好好睡一覺。”她點頭說好。

    韓張看著大門徐徐關攏,她的背影一點一點消失,直至不見。風從耳旁吹過,他沿著林蔭道慢慢往回走。從小到大,彼此太熟悉了,所以,有些東西,反而不好說出口。當他察覺自己的心情慢慢發生改變,而她,似乎仍然懵懵懂懂。原本可以一點一點過渡,可是現在,他莫名變得焦慮。

    有太多的事情,不在意料之中。

    何如初洗漱完,正要睡覺時,接到鍾越的電話。她問:“你是在教室忙呢還是回宿舍了?”鍾越說在教學樓裡給她打電話。她便說這麼晚了,該休息了。他說還應付的過來,然後問:“路上沒出事吧?”其實他想問的是韓張說什麼了,卻不想表現的這麼八卦無聊,終於還是按捺下來。

    她笑說:“能有什麼事!你真以為有孤魂野鬼作祟啊!”又告訴他:“剛剛說定了,一月二號同學聚會,我也去。”她想了許久,終於下定決心。鍾越聽了很高興,“好,到時候我們一塊去。”

    沒想到新年第一天傍晚下起雪來,紛紛揚揚直下了一夜。第二天推窗一看,雪已停了,一輪紅日慢騰騰昇了上來,霞光滿室。外面卻是滿地瑩白,冰清玉潔,雪壓松柏,冰鋪橫塘,真是紅妝素裹,分外妖嬈。

    她連忙爬起來,穿了件雪白狐狸毛裝飾的半長裘衣,想著外面肯定有積雪,換上新的鹿皮小靴子,跑過來找鍾越、張炎巖他們幾個。倆人還沒吃早飯呢,約了在食堂門口碰面。張炎巖見了她,笑著稱讚:“何如初,今天可真漂亮。”又故意打趣:“鍾越,你說是不是?”鍾越只是看著她笑,沒說話。

    她有點害羞,扯了扯衣服上的軟毛,說:“都是姑姑買的。”姑姑送她來學校時,想著北方寒冷,一口氣給她添了不少衣服鞋子,只怕這幾年都穿不完。幾人簡單吃過早飯,因為冬天起的晚,時間已經不早了,一起往韓張那兒去。

    鍾越來過一次,熟門熟路帶他們進來。何如初到處張望,遠遠地聽到風中傳來朗朗的讀書聲,笑說:“古色古香的,到處是遺留的建築物,不像現代的大學,倒像是古時候的書院。”又對鍾越說:“我們上臨有一座上千年的書院,你到遊覽過嗎?”

    張炎巖接口:“我到過,年代久遠,牆壁都脫落了,十分破舊,加上沒有人氣,荒煙蔓草,其實沒什麼看頭。若單是去爬山,風景還是不錯的。”

    她嘆了口氣,說:“我小時候去,山石頭上還有泉水汩汩流下來,特意帶瓶子去接,清甜清甜的,比什麼飲料都好喝。現在沒有了。”鍾越聽她這麼說,十分感興趣,“什麼時候帶我去看看。”她忙說好啊,有機會大家一起去。

    韓張出來迎接,笑說:“你們幾個離的這麼近,還來的這麼晚,大家都到了,好意思麼。”何如初忙說:“是嗎?我們坐車過來的,下雪了,路上堵。你這個東道主,準備怎麼招待我們啊?”韓張神秘兮兮說:“等會兒就知道了。”

    領著他們上了一座閣樓。樓道狹窄,燈光昏暗,看起來竟像是半個世紀前的建築物。何如初說:“這什麼地方,教室不是教室,圖書館不是圖書館,陰溼溼、霧慘慘的,半個人影都沒有。你帶我們上這兒幹嘛啊,別是安著什麼壞心吧!我早飯沒吃飽,等著你請客呢。”

    韓張笑:“沒人才好,由得我們盡情鬧。別催,別催,到時候讓你吃不了兜著走,這總行了吧!”推開一扇厚厚的木門,說:“進來吧,你們看看我的點子好不好——”

    何如初探頭,原來是一間空蕩蕩的教室,桌椅講臺等物一概沒有,靠窗擺了一張長桌,下面放了個兩個小煤氣罐,桌上有兩隻鴛鴦鍋,滋滋冒著白煙,桌底下有幾個大的白色塑料箱子,還有一些雜七雜八的東西。她笑:“原來是想吃火鍋,只是不明白,為什麼弄的這麼麻煩?”

    韓張招手說:“你過來,就明白了。”幾人往外看去,連聲讚歎。原來窗外就是著名的未名湖,湖水結了厚厚一層冰,凸出的石頭滿是白霜,原處的一片雪松堆滿了白雪,別有一番冬日風情。偶爾幾個學生踩著滿地積雪路過,更添情致。雪後初晴,眼底一片琉璃世界,玻璃乾坤,半個北大盡收眼底。

    韓張得意洋洋說:“這棟樓以前是食堂,因為翻修,也沒人來,不知什麼原因停工了,我想著這個位置得天獨厚,風景絕佳,所以打算自己做火鍋吃。大家動手,又便宜又有意思,你看——”指著地下的東西說:“這是一大箱子蔬菜,有青菜、蘿蔔、冬瓜、土豆,粉條之類,都是整理好的;這是一箱子切好的肉,有羊肉有牛肉,還有豬肉;這邊是兩大箱啤酒,大家儘管喝;這邊是杯盤碗盞以及一些作料。這些東西,都是丁旭,胡磊幫忙一起準備的,忙活了好幾天呢。”

    大家見到何如初他們都過來打招呼,都笑嘻嘻問:“何如初,幾天不見,模樣大變,都快認不出來了,哪逍遙去了?”絕口不提她缺考的事。她笑嘻嘻說:“國外逍遙去了。”大家笑:“怪不得,崇洋媚外,反了反了,拖出去——”做了個“斬”的手勢。一行人都笑起來。

    胡磊笑說:“這個地方還是我無意中發現的。本來想大冬天光禿禿的,景緻有些單調,哪想得到說下雪就下雪。你看,舊友重逢,圍爐笑談,一邊賞雪一邊喝酒,豈不是人生一大樂事!”

    何如初拍手笑:“這個主意確實好,沒想到咱們也風雅起來了。”胡磊更加得意了,說:“到了北大,能不風雅嘛!吃喝說笑之外,咱們也整點風花雪月,詩情畫意什麼的!”她打趣他:“胡磊,你不去中文系簡直是一大遺憾!”他毫不羞愧地點頭,“那是,那是。何如初,自從你去了零班,我們倆可是好久沒見了,今天咱倆可得多喝幾杯。”她笑而不答。

    幾人說話間已聞到香味,忙過去大吃起來。韓張招呼:“想吃什麼自己放。碟子裡面是調料,自己動手,豐衣足食。”有男生起鬨喝酒,氣氛熱鬧起來。有人笑說:“光喝酒沒意思,不如划拳。贏的人可以要求輸了的做一件事,當然輸的不願意,喝酒也可以。”男生都叫好,幾個女生表示不參與,看著他們鬧。

    韓張和胡磊對上,張炎巖和鍾越劃在一塊兒。亂嚷一通,胡磊和鍾越輸了。胡磊站起來,笑嘻嘻唱了一段京劇,字正腔圓,有鼻子有眼兒,還走了幾步臺步。大家鬨然叫好,都說:“胡磊,你居然還有這一手,以前怎麼不知道?”他說高考完不是無聊嘛,才學的,其實也就是湊湊熱鬧。

    輪到鍾越。張炎巖笑:“鍾越什麼都優秀,吃喝玩樂卻不在行。我今天要他對在場的某位唱一首情歌,可別讓大家失望啊。”鍾越本來是想罰一杯了事。聽得張炎巖似有弦外之音,言外之意,正好何如初拿眼看他,當下便微笑不語。大家都起鬨,說不能喝酒,不能喝酒,一定要唱歌。又有人提議:“要是情歌對唱就更好了。”張炎巖打趣:“何如初啊,把何如初拉出來。”

    第28章

    大家來了勁兒,拍手大喊:“鍾越,何如初,來一個,來一個。”何如初被鬧的紅了臉,說自己不會唱。大家當然不答應,依然起鬨說:“哪有不會唱的!快站出來,快站出來,別掃興!”硬是推她起來。

    鍾越站是站出來了,只是笑,不肯唱。有人敲桌子敲碗喊:“叫你唱你就唱,扭扭捏捏不像樣兒!”張炎巖也笑,“鍾越,你再不唱,可就是娘們了啊!”鍾越沒法,看著站在對面的何如初笑,運了運氣,“你問我愛你有多深,我愛你有幾分,我的情也真,我的愛也真,月亮代表我的心——”剛開了個頭,大家都拍手大笑:“哦——,唱得好,唱得好!”大肆起鬨。鍾越笑著停下,說後面不會了。大家還在鬧,他便仰脖喝了杯酒。

    又一輪划拳。韓張點名說:“鍾越,咱倆玩一手。”不由分說,走到鍾越面前,嘴裡吆喝,手上動作又快又狠。鍾越根本來不及說話,慘敗。韓張挑眉笑:“該怎麼懲罰咱們的鐘大才子呢!”想了想,指著桌上一瓶醋說:“醋和酒你選哪樣?”鍾越起身,看著他的眼睛,倆人面對面站著,頗有點爭鋒相對的味道。他拿過一杯酒,仰頭要喝時,韓張攔住了,笑說:“一杯哪行!要喝就喝一瓶,一滴都不許剩!”說著親手啟了一瓶酒,眼中有挑釁之色。

    眾人都看著他們,說笑聲漸漸小了。鍾越笑,“願賭服輸。”接過酒瓶,仰頭一氣喝下,完了倒轉酒瓶示意。大家拍手叫好,氣氛頓時熱烈。韓張點頭,看著他一字一句說:“好!不愧是鍾越,願賭服輸。”偏偏何如初插進來問:“鍾越,這樣喝,你還好吧?”他搖頭說沒事,其實很有些頭重腳輕。

    韓張聽了轉頭,看著何如初,順勢拉過她的手說:“這裡灌風,你過來跟我坐一塊兒。”硬是把她從鍾越身邊帶走。眾人因為他跟何如初自小就這樣打打鬧鬧,拉拉扯扯慣了的,再親密的動作也見過,都沒有說什麼,各鬧各的。惟獨鍾越神色變了變。

    何如初嘴裡嘟嘟嚷嚷:“坐的好好的,幹嘛換啊!我不要——”說著要走。韓張難得呵斥她:“又不是小孩子,鬧什麼脾氣。快坐下。”她有點驚訝,不知他怎麼了,像是不高興了,可是剛才不是還好好的嘛!挨著韓張乖乖坐好。

    韓張夾菜給她,說:“多吃點熱的,出去就不會冷了。”她叫起來:“我不吃粉條,滑溜溜的,怪噁心的。”韓張瞪了她一眼,“知道,這是我夾給自己的。”何如初又叫:“我要吃肉。”火鍋離她位置有點遠,她夠不著。鍾越聽了,便說:“你把碗給我。”

    何如初依言給他,韓張半途接在手裡,對鍾越笑說:“你不知道,她不吃肥肉,得挑著夾。”鍾越看了眼他們,默默地縮回手。過了會兒,何如初又說:“韓張,你給我倒點辣椒。”韓張嘴上說她麻煩,讓人從那頭遞辣椒過來卻不嫌麻煩,還問:“還要什麼,一塊說了。”她搖頭說不要了。鍾越看在眼裡,聽在心上,低頭灌了一大口酒,味道似乎有點苦。

    一頓飯直吃到半下午才散,大家都笑說撐的不得了,三三兩兩走了。鍾越他們幾個離得近的是最後走的,何如初跟在鍾越後面,也要走。韓張拉住她,“你先別走,我有東西給你。”張炎巖見他們倆不知在後面說些什麼,問:“何如初,你到底走不走?”韓張代答:“你們先走吧,我等會兒送她回去。”

    幾個人因為喝了酒,打車回的學校。張炎巖見鍾越靠在後座上閉著眼睛不說話,神情不大對勁,問:“怎麼了,情緒似乎有些低落啊。”他睜開眼,扯著嘴角說:“可能是喝多了,頭有些暈。”笑得十分勉強。張炎巖說:“是嗎?回去趕緊睡一覺。”他點點頭,轉頭看著窗外,不再說話。

    到了門口,因為不同路,鍾越一個人先走了。張炎巖和那個曾在頒獎典禮上摔過一跤的人一塊回宿舍。那人隨口說:“鍾越看起來怎麼挺鬱悶的樣子啊,難道真喝醉了?”張炎巖便說:“不知道,也許是真醉也許是假醉,也許他自己都說不清楚。”他不解,問:“你這話怎麼說?莫名其妙。”

    張炎巖笑:“這叫做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那人以前是一班的,當然不知道這些事,於是打聽。張炎巖聳肩,“還不是因為何如初。”他驀地反應過來,“哦,何如初啊!可是這有什麼迷不迷,清不清的!都上大學了,又不是高中,他若喜歡,直接追求就是啊。憑鍾大才子的外貌人品,還不是所向披靡,手到擒來。何必如此抑鬱不樂呢!”張炎巖搖頭,“感情的事,不能這樣說。不是誰最優秀誰就能情場得意。”

    他有些吃驚,“難道說何如初不待見他?”仔細一想,不是不可能,因為何如初和韓張自小青梅竹馬,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張炎巖又搖頭,“也不是這樣。”他更迷糊了,“既不是這樣,又不是那樣,到底怎麼回事呢?”

    張炎巖沉吟說:“你注意到今天鍾越和韓張有些不對勁麼?都是零班出來的老同學,若是鬧僵了,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這事兒,只怕難說。”他拍手,“這有什麼難說的!你看何如初是怎麼想的?不就結了。”張炎巖沒好氣說:“我又不是何如初,我怎麼知道她怎麼想的!女人心,海底針,鬼才摸的準!”

    他哈哈笑起來,攀著張炎巖肩頭說:“你和你們家那位又鬧彆扭了。”張炎巖翻眼說:“別提了,女人就是麻煩,唧唧歪歪,婆婆媽媽,簡直是莫名其妙的代名詞。”他打趣說:“既然這麼麻煩,當初又為什麼非清華不進呢!”

    張炎巖叫起來:“誰說我是為了她啊!”他笑得不行,說:“這就叫掩耳盜鈴,惱羞成怒。”一路說笑去了。

    鍾越卻沒有回宿舍,想一個人靜一靜,於是來到學生會辦公室,開了門,偌大的教室空無一人,冷冷清清的。靠在暖氣坐著。酒氣湧上來,胃裡陣陣翻騰。他閉上眼睛,聽見外面的風“譁——譁——嘩啦啦——”一路吹過去,悶沉沉的,提不起精神。

    他想,這樣曖昧不明終究不是辦法,是不是應該更積極主動一點?也好名正言順在一起。韓張跟她實在是太熟了,熟到她自己也許都無法劃清界限。想到韓張,苦笑了下,他對自己的敵意越來越明顯。

    忽然又想到夏原,心裡更不是滋味。夏原這個人,看似漫不經心,滿不在乎的,身上卻有一股不顧一切的爆發力。他長長嘆了口氣,他自己喜歡她,所以能明白其他人為什麼也喜歡她。那種心情,真是說不清,道不明,難以言喻。要說不擔憂那是假的,但是他對自己有信心,對倆人以前的過往有信心。

    這樣胡思亂想,半睡半醒間,感覺有人搖他,忙睜開眼,卻是範裡。範裡好笑說:“你怎麼在這兒睡著了?當心感冒。”他好一會兒才清醒,忙問她怎麼來了。她拉開抽屜,說:“我把書落這兒了,要做作業時才想起來,於是過來拿。看你眼圈發紅,喝酒了?”

    他點頭,“老同學聚會,喝了點。”範裡笑:“不止一點吧,都醉了,在這兒都能睡著。”他笑笑不答。範裡走到窗口,往外一瞧,“哦,又下雪了!”他轉身,可不是嘛!指頭大的雪花輕飄飄落在地上,舊雪未溶,又添新雪,一溜楊樹被積雪壓得沉甸甸的,偶爾一陣風過,碎雪紛紛往下掉,像是下雪雨。

    範裡笑說:“這裡冷,要睡回去睡。一起走吧。”他說不要緊,再坐一會兒。範裡仔細瞧他,說:“你今天怎麼了,奄奄一息的。這雪只怕越下越大,一到晚上,雪深路滑,更難走。”他想也是,鎖了門,一起出來。

    範裡撐開傘,回眸一笑,“就怕下雪,預備著呢。喏,你個兒高,拿著。”他高高擎著,大部分遮在她頭頂。倆人深一腳淺一腳慢慢走回宿舍。天有些暗了,風又大,倆人只顧著注意腳下,偶爾說一兩句話,沒心思多加交談。不知道是誰潑了一地的水,天寒地凍,立即結了薄薄的一層冰。範裡一個不留神,滑倒在地。鍾越忙拉她起來,連聲問要不要緊,有沒有摔到哪裡。

    她忙笑著說還好,只是半身衣服都髒了。今天她穿了一件紅緞長款細腰羽絨服,白雪紅衣,襯的臉越發晶瑩剔透。呼了口氣,立即結成白霧。鍾越便說:“你挽著我胳膊,這段路都被雪埋了,更加難走。我們不該圖近,抄小道走。”清潔工還沒來得及打掃。

    清華教學區離宿舍區特別遠,老長老長一段路。範裡以後再想起來,只願這段路永遠沒有盡頭,冰天雪地,萬籟無聲,倆人就這麼相互扶持一路走下去——

    轉上大路,鍾越將傘遞給她,不著痕跡拉開距離,淡淡說:“到了,你進去吧。”她心裡有些依依不捨,說:“天黑了,要不一起吃晚飯?”鍾越笑說自己得回去一趟。範裡注意到他右肩膀溼了一大片,知道是被雪打溼的,忙掏出紙巾,踮起腳尖給他擦,愧疚說:“剛才光顧著我了吧。”

    鍾越見周圍有同學經過,忙後退一大步,連連擺手:“不用,不用,沾了點雪而已。你快進去吧,我也要走了。”有點避之不及,揮一揮手去了。範裡看著他的背影在轉角處消失,心裡森森涼涼的,不知是喜還是悲。

    他走到宿舍樓前,終究是忍不住,轉頭往國際學院方向去。每近一步,他的心就多一份忐忑。他下定決心要擁抱她,如果見到她的話。他立在風雪中給她電話,天氣這樣寒冷乾燥,他的心卻暖熱熱的,像存著一把火,厚厚的冰雪一點一點溶化開來。

    天都黑了,她還沒回來。他悵然若失,在附近徘徊良久,依然沒有見到她的身影。他的心此刻在火裡細細悄悄煎熬著,渴望見到她的念頭越來越強烈。可是她卻遲遲未歸。他唯有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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