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筵初罷,已到了深夜時分。
紫千豪回到了他慣常居住的仰遠樓中,今天,他的心境十分愉快舒暢,雖然在舊創未愈的虧虛情形下是累了些兒,但也不覺得如何辛苦,往往,精神的振奮是能戰勝肉體上的疲勞的。
現在,換了左丹在親自侍候他了。
輕輕吁了口氣,紫千豪在綿墊太師椅坐下,左丹服待著他寬了外衫,又半跪下膝為他脫去了豹皮系靴,換上一隻輕便的緞面軟鞋,然後,恭敬的擇了一杯熱騰騰的香茗到紫千豪身邊。
接過玉杯,紫千豪淺淺呷了口熱茶,俊美如玉的面孔上浮著一層淡淡的紅暈,而這抹紅暈,也就襯托得他越發挺秀俏逸,越發儒雅廉灑了,好一個少見的美男子!
怔怔的看著紫千豪,左丹的神態裡顯示著一股由衷的欽慕之色,他好像自跟著紫千豪以來,便老是覺得他的主人有一種與常人不同的氣質,似一片浩瀚無涯的海洋,永遠使人摸不透其中含蘊著的奇妙與力量……
又喚了口茶,紫千豪淡淡的道:“左丹,為什麼老看著我?”
咳了兩聲,左丹驚然醒悟,他微微有些尷尬的道:“大哥,你,你生得真俊……”
覺得有趣的笑了,紫千豪道:“你該不是指我像個‘繡花枕頭’吧?”
連忙搖頭,左丹急道:“不,我怎麼會有這種想法?大哥,你可別嚇唬我,殺了我我也不會有這樣的混帳念頭……”
一曬之後,紫千豪道:“任藍揚善為大頭領之職,左丹,你的看法如何?”
左丹毫不考慮的道:“正是適得其選,大哥,藍揚善為人粗豪耿直,紅心赤膽,他進入本幫之後必將是一個最得力的好兄弟!”
點點頭,紫千豪道:“我也有此感覺,雖然有時候這位仁兄稍嫌粗魯了一點,但這正是江湖中人的本色,也就在這一點粗魯上,看出一個人的豪邁性格,關於這樣的人,我有經驗,他們有俠義心,剛強孤傲,不易結交,可是,只要你們一旦投了緣,交上了,則永生永世也難得分開,他可以為你承擔一切,換句話說,這是一種可以託命託心的人,‘黑翼門’的房鐵孤和藍揚善是同一類型……”
左丹頗有同感的道:“是的,大哥的看法十分正確,我自己也在默默中注意他們兩位,也就是大哥所說的這個樣子……”
微唱一聲,紫千豪又道:“在不屈堂裡,我們那隻‘盟血鼎’都被滴落的鮮血浸染成紫褐色了,表面上看去宛似鏽跡斑斑,拙笨醜陋,但我卻喜愛它,左丹,那裡面的血漬全是我們弟兄的誓言,是我們弟兄的心跡,更是我們弟兄的團結保證,表面上看,‘盟血鼎’是拙笨的,可是,它卻是最神聖而崇高價……”
左丹深深點頭道:“大哥說得是……”
雙目半瞌著,紫千豪又徐緩的道:“‘盟血鼎’內有些弟兄們的血跡殷然,他們的人卻已逝去……但他們的英靈必定不溫,正如藍揚善今天所說:生為孤竹人,死為孤竹鬼,常常,我獨自立在‘盟血鼎’之旁,在空寂寂的大廳裡,好像仍能看見那些已然死去的弟兄們一張張親切的面容,他們在冥寂中也凝視著我,我看得出,他們的臉上都含著笑意,一種安詳而寧靜的笑意。儘管有些弟兄們去了,但‘盟血鼎’裡會再有新的血跡滴下,它生生不息,循環不斷……日子雖然過的有些酸辛,我們的手卻握在一起,心卻連在一起,不論是幽明兩邊的哪一條路上……是麼?”
感動的,左丹道:“是的,大哥……”
紫千豪睜開眼,輕輕的道:“有人在敲門,左丹。”
左丹傾耳聆聽,果然,臥室的紫檀木雕花門正被人在外面輕悄的叩擊著,那叩門聲很謹慎,很小心,以至聲音十分微小,隔著門,似也看得見那站在門外的人形態的恭敬與嚴肅;左丹一直凝神聽著紫千豪說話,以至連這連續的敲門聲也忽略了。
歉然一笑,左丹迅速走上前去將門啟開,甫一啟門,他已微帶驚訝的道:“啊,原來是二爺……”
於是,苟圖昌快步走了進來,他向紫千豪躬躬身,面色明明十分沉重卻強顏笑道:“老大,還未安歇?”
凝視著他,紫千豪道:“夜已深沉,但你也同樣未曾安歇,圖昌,有事麼?”
微微頷首,苟圖昌道:“是的,方才就在我回房之前,我們派駐外埠的弟兄有四匹快馬同時自四個地方返山傳信,四件消息俱皆十分嚴重……“
坐直了一點,紫千豪嚴肅的道:“你說吧,圖昌。”
搓搓手,苟圖昌低沉的道:“銀壩子方面在覆滅之後,‘白眼婆’莫玉已經離開西陲,隻身逃竄到‘寧’境的‘三道橋’左近,‘三道橋’十七里地之外,有一座‘白蛇山’,‘白蛇山’山陰留著一所殘破的小道觀叫個‘問心宮’,‘問心宮’裡住著一個人,老大,這人我提起你一定知道……”
潤潤唇,紫千豪平靜的道:“說下去。”
沉默了一下,苟圖昌道:“‘瞎道土’攀鷹。”
紫千豪雙目驟睜,驚異的道:“攀鷹道主?”
微微頷首,苟圖昌道:“是的,這牛鼻子素有‘攀鷹馭風去,乘電遊寰宇’的狂稱,尤其也的心狠手辣之處,簡直挺起來令人毛髮悚然……”
鎮定的,紫千豪道:“不錯,我曾聽說過他殺人如麻,是凡被他殺死的人,他喜歡挖取屍體的一隻左眼作為標記,告訴人家是他所殺,而且,他生子有一怪腐,嗜食人肝炒大蒜,尋常一年四季,不分春秋,全穿著一襲又髒又破的發佈道袍,人很邋遢,他那雙眼並非真個不見物體,只是眼生得細小,老是半閉著,再加上瞳眸上生了些兒白翳而已,這野道士自來都是獨來獨往,不管凡俗一律不打交道,個性異常陰沉古怪……圖昌,可是這樣?”
苟圖昌道:“大哥全說對了,換句話說,攀鷹瞎道土乃是一個惡魔般的人物,難纏難斗極端不好招惹……”
低低的,紫千豪道:“這樣說,我們可招惹上他了?”
輕唱一聲,苟圖昌道:“‘白眼婆’莫玉已到了‘白蛇山’的‘問心宮’裡請到了他,攀鷹瞎道生平不近色,不受財,只有一樁嗜好……“
紫千豪微帶迷-的問道:“哪一樁?”
輕輕的,苟圖昌道:“方才大哥已經說過,他喜食認肝炒大蒜’,但是,大哥卻不知道,他最愛吃的人肝乃是童男童女的肝,莫玉去請他出來報仇,即帶著童男童女的心肝各十副用水晶盒子裝著送去做為重禮……”
怔了怔,紫千豪喃喃的道:“這……這是我們所辦不到的……不要說活人的心肝,就是死人的心肝我們也不能剜出來而褻讀了死者……”
嘆了口氣。苟圖昌道:“我們並不希望與這個魔星為敵,大哥的心意我也曉得,假如瞎道士愛財好色我們都有辦法籠絡他,但是,他喜愛這種東西卻是我們所無能為力的,大哥,看樣子,我們需要跟他周旋一下子了……”
面色十分凝重,紫千豪道:“我想,人的心肝和其他動物的心肝他不一定分辨得出來?”
知道紫千豪在想什麼,苟圖昌苦笑道:“沒有用,大哥,這傢伙不僅能分辨出人與魯的心肝,甚至連童男童女的心肝也品試得出,大哥,不要忘了他是嗜肝老手,他分辨的方法是我們所思議不出的……”
閉閉眼,紫千豪悠悠的道:“消息來源如此清楚,可靠麼?”
苟圖昌肯定的道:“絕對可靠,莫玉在請到了瞎道土以後,曾在‘三道橋’的一家客棧密室裡會晤了他銀壩子的一個遺孽,這傢伙大約是條漏網之魚,身分是銀壩子的二爺,他好像擔任莫玉手下帳房一類的角色,在那家客棧裡,他是偷偷為莫玉送錢去的,大約有黃金千兩之譜……”
頓了頓,苟圖昌又道:“那家客棧的老闆恰好便是我們派在三道橋那邊的一個頭領的把兄,他客棧中的每間房子都設有複壁以及巧妙掩飾的窺管,白眼婆的模樣十分特殊,又與一般女子不同,是以白眼婆甫一投店他已嚴加註意,於是白眼婆的一切言行舉動這客棧的老闆便全探聽到了,由他即時轉告我們那位三道橋的頭領,然後,消息就星夜派快馬報來……在這之前,我還真料不到女婆這白眼妖會找上那個半瞎的魔道土……”
沉吟著,紫千嚎道:“第二件消息呢?”
苟圖昌低沉的道:“‘南劍’關心玉在大哥手下受創之後便錦羽返回中土,他的傷勢極重,加上這老小子怨恨攻心,又引發了他的悸喘毛病,甫始回去即臥榻不起,這一來,他的一些武林朋友們就群情債激,紛紛譁然,現在,聽說他們正在散發‘俠義帖’,正在醞釀著一場聲討本幫的聯合行動,只是,如今還不知道中原武林道上有哪些人響應,有哪些幫派肯協助他們,據我看,不管在他們散發的‘俠義帖’之下能產生多大力量,這力量卻是不可小視的,大哥,我們要早做防範……”
吁了口氣,紫千豪有些疲乏的道:“第三件消息是什麼?”
嚥了口唾沫,苟圖昌緩慢的道:“黑流隊準備再與莫玉會合對付我們,大哥,黑流隊如今仍有實力握在手中,他們至少尚有五百人之眾!”
紫千豪仰首望著房頂,他思忖著,沉吟著,好一陣子,一絲苦澀的笑意浮上了他的唇角,輕微的,他道:“第四件又是什麼事?”
苟圖昌再嚥了口唾沫,沉聲道:“第四件消息,青城派的‘玄雲三子’有一位帶了傷回去,他們的掌門勃然大怒,已聲言不與我們干休,除非我們……”
“除非我們如何?”紫千豪冷冷的問。
苟圖昌艱辛的道:“青城派揚言,除非我們交出兇手!”
狂笑一聲,紫千豪憤怒的切齒道:“他們是在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