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張孟婉打交道有個好處,就是她不玩陰的。哪裡有問題,她就直接對症下藥。
比方說,莊園的食物口味一直讓她不習慣,這兩天她找了廚師溝通過幾次,廚師認為自己的專業受到威脅,氣焰很高,理都不理這「失寵」的二少夫人。
婉兒的處理方法也很簡單。既然人家不理她,她也不好意思太麻煩人家,那就乾脆給自己找個新廚師來,不是皆大歡喜嗎?
當然,為了不影響到其他人的飲食,她的「給自已找個新廚師」,就真的只是給自已找,頂多加上她老公而已。
主意打定,她一通電話撥回臺灣搬救兵。
「外公,人家好想你!」婉兒甜甜喚進外公的心坎裡。
「哎啊!我的小寶貝,你最近害喜好些了吧?」孟仲豪真是恨不得心肝外孫女就站在眼前,讓他好好瞧一瞧、抱一抱。「你也快當媽媽了,自己飲食多注意一些,可別挑食,知道嗎?」
「外公,人家打電話來就是要跟你說這件事。」她軟綿綿地撒嬌。「洛家裡什麼都好,就是英國廚子的口味我怎麼都吃不慣。懷孕之後不但沒胖,體重還往下掉兩公斤!」
「那怎麼行?」孟仲豪大吃一驚。「那些英國人,吃來吃去都是薯條和魚,油膩膩的,難怪你吃不慣。不怕不怕,外公替你撥個電話,向你艾瑞伯伯借個人,他的大廚曾經到我們的飯店來研習過,中國菜、法國菜、任何菜都難不倒他,我叫他去你那裡,你愛吃什麼都煮給你吃好不好?」
艾瑞是倫敦一家知名五星級飯店的負責人,和外公私交甚篤。
「好啊!外公,你要快一點哦,我已經一個月多沒吃好,自己都覺得好虛弱。」婉兒說得一副隨時會昏倒的樣子。
孟仲豪哪裡還等什麼?掛了電話立刻壓十八道金牌給老友,說什麼也要他把總廚師打包裝箱,連夜運到羅氏莊園來。
於是,當天晚上用餐時分——
餐桌上壁壘分明。
老夫人一行人的晚餐照舊由莊園廚師來負責。沙拉、冷盤、牛排、甜點、咖啡。
餐桌另一端,三個穿著正統制服的侍者站在畢氏夫妻倆的身後服侍。他們桌前,先上第一道沙拉,時鮮蔬菜和水果,顏色繽紛,豈只好吃而已,更加好看。上頭淋的義大利酸醬,更合婉兒妊娠時期的口味。
「這道酸醬的基底橄欖油,是取今年初收的第一次榨汁,香醇甘濃,吃了清爽而不油膩,大小姐應該會喜歡。」侍者佈菜時,廚師長在一旁解說。
「謝謝。」婉兒甜甜一笑,叉起一匙,另一端的幾個人睜睜看著她把叉子放進嘴裡,不自覺跟著吞嚥一口。
吃完沙拉,輪到冷盤。由於男女主人分別來自東西方國家,口味不一,其上給兩人的食物也就依據各自的飲食習慣而設計。給畢洛的是蘇打餅塗鮮鮪魚醬,給婉兒的是泰式涼拌雞絲。
「大小姐離開亞洲有一陣子,應該很想念東方食物。這道泰式涼拌雞絲也是微酸口味,適合您現在吃。」廚師長又上前解說。
「嗯,謝謝你,真好吃!」婉兒滿足地點點頭。
畢洛從頭到尾只負責吃,不負責說話。他眼底的笑意只有盤子看見了。
他知道婉兒並不挑食,平時和朋友出來玩,粗茶淡飯照吃,但真要推究起來,她的胃口比任何人都精細。尤其東方人什麼都能隨便,獨獨對「吃」特別講究,連一碟沾醬都有學問,她自幼長在富貴人家,要比排場,還能比得輸人嗎?莊園裡這些小毛蟲果真是搞不清楚狀況,竟去惹她!
也罷,一些老僕倚老賣老久了,是該給他們一點刺激和教訓,讓他們知道誰是主子。
畢洛不動聲色,埋頭繼續吃。
於是,一道又一道的華麗餐點端上桌,量都不多,但菜色極豐富,中西合璧,男女主人的口味都兼顧到。給女主人的中式料理有炒三鮮、雞凍、鳳梨蝦球、青椒肉絲、小米粥;給男主人的西式料理有烤小羊排、玉米脆餅、羅宋湯、燉馬鈴薯。這都是很家常的菜式,卻在廚師的巧手之下,吃得人胃口大開。
莊園廚師尷尬極了,站在餐廳外緣偷看。
他的廚房被外人入侵不說,用餐時,同時端上桌的兩種食物,都像血淋淋的對比,將他的作品打得潰不成軍。
如果對方端出什麼宴會大餐,他還能自欺欺人的說,他本來就不是專業的飯店大廚。但偏偏不是,人家煮的也都是家常小菜,讓他連一點推託的餘地都沒有。
第一天的晚餐就這樣過去。
第二天的三餐又從頭來一次,第三天的三餐再上演一次,第四天的三餐也變化多端,最厲害的是,這四天加起來十餐,竟沒有一餐的菜色是重複的。
到了第五天,連小杰森都跑到他們這端來,要跟叔叔、嬸嬸一起吃飯。尤其小傢伙觀察了幾天,發現叔叔非但一點都不可怕,還挺喜歡跟小朋友玩的,和畢洛夫妻的感情也就越見親密。
莊園廚師這下簡直臉色如土。
其他幾個主子雖然不好讓他難做人,依然乖乖吃他的煮食,但望著餐桌那端的眼神是瞞不了人的。
第六天早上,男人們上班去,婉兒坐在日光室的老位子,私下讓南西去廚房叫人。
「是,我馬上回來。」南西早已發現這女主人不好相與,不敢再拿喬,現在可乖得很,一個口令一個動作。
五分鐘後,廚師到了,臉色除了羞窘與尷尬,還有一股難言的驚懼。他即將失去幹了十年的頭路了嗎?
「南西,替我們倒杯茶。」她不急著說話,先吩咐女僕。
也只有在老公看不見的時候,她才能放縱自己偷喝幾口。
「是。」南西戒慎恐懼,依照她囑咐的,以沸騰後的第一泡熱水注入壺中,先暖壺;水倒出,再放入茶葉;水衝入,迅速燙洗一番再傾出;第三次注水,三十秒後將茶水倒入兩隻杯中,杯子也是預先衝熱過。再端上前給女主人。
「這回手續便弄對了。」婉兒微笑讚許。「紅茶的茶葉味重,得先這麼醒過一回,才不會有一股澀氣。」
「是。」南西連忙點頭受教。
她日日跟在婉兒身邊伺候,幾乎等於貼身女傭。現在連泡茶都學會,就不難想像這幾天是如何被調教了。
「你上一回又醒過了頭,茶味都給洗掉了,這回才拿捏得剛剛好。」
廚師看婉兒喝茶的派頭,心裡也明白了。以前他有眼無珠,竟還以為少夫人挺隨便,現在才知道,原來人家連喝個茶都講究。
「湯姆,你知道的,這種餐桌上的遊戲,我可以再玩三天,也可以再玩三年。」婉兒指間端著茶杯,在長椅上舒服地伸展長腿。
廚師不敢吭聲。
「家中的事,本來有老夫人定奪,也輪不到我強出頭,我只要求自己的這部分稱心合意即可。」婉兒續道。
可是她的不強出頭,已經出頭得很有力了!兩個僕傭都在心裡暗叫。
「我有心和大家好好相處,只要每個人都安分守己,我也不會平白刁難人,不信你可以問問南西。」她怡然地說。
南西不等人問,自已便搶先說:「是,跟著少夫人,我學到不少。」
「……我明白了。」廚師低聲說。
「那就好,你們兩個都下去吧!」婉兒合上眼,準備享受日光浴。話點到為止,聰明人都知道接下來該不該聽話!
兩個人默默退下,在走廊互換一眼,眼中同時顯出驚畏及警惕。
不久之後,同樣的遭遇也發生在園丁身上。
由於婉兒嫌自己房間外的景觀太差,圓丁不信邪,講又講不聽。她嬌手一抬打了通電話,不久又召來某五星級飯店景觀設計師重新翻修,而且就只修他們臥室面對的那片花圃,還派有專人二十四小時澆水施肥剪草!
園丁嚇到半條老命,隨時等著上頭遣人來叫他捲鋪蓋。
至此,耳語在僕傭之間傳開來。
幾個主子當中,蓋倫夫婦向來沒聲音,二少爺對家務也不太插手,他們只需對老夫人和二少夫人負責即可。
在老夫人眼中,即使他們沒做好,多少還會念一點舊情,不至於開口趕人,但二少夫人就全不是那麼一回事了。
他們和她一來缺交情,二來嘴不甜,三來沒有什麼過人的建樹。二少夫人既然能找人來替換廚師和園丁,就一樣能找任何人來接替他們的工作。
就算他們背後還有個老夫人當靠山,但老夫人既然叫「老夫人」,就代表她很老了!一個很老的「老夫人」還能活幾年?
大家都恐懼地發現,在新女主人眼中,他們都是可以被取代的!
所有人全動了起來!
莊園很難得的揚起一陣活力,每個人都生怕自已少做了點事,被少夫人召見。
於是,在婉兒視事的兩週內,收復第一片失土。
選了一個春光日暖的午後,老夫人主動約了所有女眷,到花廳裡喝下午茶,一干僕傭全集合過來伺候。
這些日子以來,老夫人已從奴僕口中,聽說了幾個婉兒的動作。可這臺灣女人聰明得緊,她不多管事,除了和自已有關的部分,其他一概不理,因此老夫人想找麻煩也師出無名。
其實,老夫人自己也知道,她終究是八十五歲的老人了,以前是看瑟玲太軟弱,無能撐起莊園的事務,自己身邊又沒人選,只好拖了老命下去打理。現在看這新婦手腕靈巧,身段、氣勢、派頭樣樣不輸皇親貴族,她不禁動了念,想將莊園的重擔也交出去。
他們夫妻倆,男主外,女主內,她退下來享清福,當太皇太后,不正合宜嗎?
想是這麼想,馬威還是得下。
「住了這麼些時日,你也該習慣了吧?」老夫人端起一杯茶,輕啜一口。
南西繼續用她學會的方式幫婉兒沖茶,其他女僕睜睜看,暗地偷學,免得日後像廚師一樣糗到。南西發現自己成為同伴觀摩的對象,不禁得意起來。看來跟到少夫人的好處真不少!
花廳沉靜了一會兒,婉兒一副恍然的表情接口,「奶奶,你在跟我說話啊?」
她那聲「奶奶」讓老夫人皺了下眉頭,但沒再糾正她。
「沒錯。」
「你跟我說話不看著我,我會以為你是在和嫂嫂說呢!」她語音伶俐清脆,還不忘拋給瑟玲一個甜笑。
瑟玲怯怯地回她一笑。
「你這麼愛賣弄嘴皮子,對你有什麼好處?」老夫人不悅地道。
「反正我也不是回來撈好處的。」婉兒怡然微笑,對小杰森招招手。「傑森,來,我教你唱臺灣兒歌。」
小杰森立刻跑到她身旁坐下。
「那你們是回來做什麼的?」老夫人蹙眉問。
「我不知道我老公是回來做什麼的,聽說是家裡頭有人找他,我也不曉得是誰。」她優閒地啜一口茶。
幾個傭人忍不住想笑,被老夫人羞惱一瞪,連忙咽回去。
「原本我是叫他別回來的,可是想到,我曾答應過他一件事,不能言而無信,所以只好跟著他回來。」婉兒又說。
「什麼事?」仁慈的瑟玲替大家問出心中的好奇。
「這事就是啊……」婉兒裝腔作勢地嘆了口氣。「洛以前總是說我電影看太多,腦子裡裝了一堆電影公式。」
「電影公式?」瑟玲又不懂了。
「意思就是,我本來想套一個公式,替我先生當啦啦隊,在他家人面前委曲求全、來回張羅,化干戈為玉帛,從此成為一個快樂團圓的大家庭。你知道的,就是那種『男主角承受家庭不滿,最後因為女主角斡旋,而得到大家諒解』的劇碼。」
「嗯,嗯,那很好啊。」瑟玲邊聽邊稱讚。
老夫人也在一旁暗暗點頭,婉兒的話正合她意,只要他們小夫妻倆想尋回家族認同,便必須依她這老人的意思。
「可惜……唉!」婉兒又嘆了口氣。
「可惜什麼?」瑟玲幾乎可以陪她說相聲。
「可惜只要我一想到以前有這麼多人欺負我老公,肚子裡就一把火,真想當啦啦隊,也跳不出漂亮的舞了。」以她現在肚子的「內容物」,還真是滿難跳舞的,所以她也沒說錯。
「那你想怎麼樣?」老夫人蹙起濃白的眉。
「也沒怎麼樣,總之我都被洛騙進門了,寶寶也放進肚子裡,還能怎樣?」她不甚滿意地瞧一眼即將變形的小腹。「說到底,大夥兒都不是三歲小孩,即使感情有親疏,總還能和平相處,誰不希望家庭和和樂樂的?」
老夫人沉吟不語。聽她話頭翻來覆去的,還真搞不懂她葫蘆裡賣什麼膏藥!
「瞧,家裡給奶奶打點得這麼好,瑟玲嫂嫂也靈巧,我只要安分當個富家少奶奶,這是許多女人求之不得的呢!」婉兒涼涼地揮揮手。
老夫人聽她一副要撒手不管的口氣,不禁有些心急。這些奴僕放任慣了,最近好不容易有人出面來收服,新婦若放手,莊園又要託回給她這個老的,她還能拖多久?
「我終究是老了……」老夫人拉長音。
「可奶奶身體還硬朗啊!」婉兒搶著說。
「能拖也不久了……」
「幸好還有嫂嫂幫手。」
「瑟玲性子又內向……」
「留在家裡管家務最適合不過!」
「你這丫頭真刁,定要句句堵死,連一句話都不讓?」老夫人氣得拍桌子大罵。
瑟玲無措地望著老人家。
「奶奶,您別生氣啊!再怎麼說,我也是您的晚輩,您有什麼事,只要吩咐一聲,我凡事聽您的,不敢有違。」這場面話漂亮極了,聽起來是婉兒讓步,實則不然。
老夫人錯在認定她和畢洛回返,不脫爭權之心,於是便以為自己握有籌碼,只要稍稍漏些口風,他們夫妻倆便會迫不及待地銜住餌,大小事全往身上攬,生怕少握了一點權柄。
這個算盤錯在於,他們本來就不圖羅氏莊園任何事,充其量只是回來玩玩而已,最後即使兩手空空離開,也無所謂。但老夫人若屬意她出面管家事,就得明刀明槍說清楚,讓她名正言順上位。否則若像蓋倫一樣,那多嘔?平白為一大家子做牛做馬,結果老夫人找到管事的人回來,他就被一腳踢開了。殷鑑不遠,值得拿來借鏡。
在畢洛公司那頭,他要如何替自已拗後路,她不插手,但在家事這頭,她自有原則。
老夫人被她用話擠兌,又奈何她不得,真是一把心火亂嗆!
「艾隆?」
「是。」管家上前一步。
「今天的話你是聽清楚了,二少夫人自己說,凡事聽我的,那我就現在做主。以後園子裡大大小小的事,由瑟玲和她來拿主意,不必再問到我這裡來了。」老夫人說完,忿忿起身離開花廳。
一干傭僕全面面相覷。
「婉兒,我……」瑟玲焦急地坐到她身邊。
「嫂嫂別擔心,以後有事,我儘量幫你。」婉兒拍拍她的手,微笑安撫。
「可是,我不太知道該如何……」瑟玲自己只是個尋常佃農的女兒出身,對這種大門大戶的管理也缺乏概念,才會進門這許多年來,一點權威也沒建立。
婉兒看她一副可憐相,微笑著拍拍她的手。
「沒關係,我們中國人有句話說:『有事弟子服其勞』,本來就沒有排行在上的人做事,小弟妹在底下納涼的道理。艾隆?」
「是。」管家又恭恭敬敬上前一步。
「以後園子裡大大小小的事情,能由我這邊出主意的,就交到我這兒來,連我也決斷不了的,再去麻煩瑟玲夫人,聽清楚了嗎?」
「是。」
瑟玲頓時鬆了一口氣。
杯茶釋兵權。
自此,以後莊園裡是由誰當家,奴僕們都心中雪亮。
於是,在二少夫人入主莊園的一個月內,收復整片河山。
老婆在家收服軍心,老公在外頭也沒閒著。
「羅氏輕航股份有限公司」外表看起來還很氣派,維持正常營運,其實每年盈收已下滑到只能持平,至於內部問題,更是累積如山高。
蓋倫雖然掛名主事,但一來名不正言不順,二來本人又缺乏魄力,因此幾個小派系互相分據,比當初畢洛和喬瑟夫打內戰時更慘烈。
當時他和喬瑟夫都很強勢,即使不合,各自的跟隨者起碼還有個明顯的頭頭可以跟。但現今的羅氏卻是群雄割據,群龍無首。
原本畢洛想把留在倫敦的六個心腹調進來,但評估過情勢後,他發現,目前遣入空降部隊,只會製造更嚴重的對立,在攻佔新灘頭之前,他必須先弭平內部的分裂。
首先,他就發現中國人的智慧很好用,尤其那兩套叫「合縱」和「連橫」的方法。
目前,公司勢力分為一大股與四小股。這一大股是羅氏的外戚所組成,勉強帶點「正統」色彩;其他四小股則是公司幾位表現較好的幹部,各自為政。
他的介入是老夫人授意,多少帶點官派的色彩,很自然被歸入「正統」的那一大支。而目前主事者蓋倫,很諷刺的,竟然也只是那四小股之中的一小股而已,還挨不上大股的邊。
所幸蓋倫挺有自知之明,對當家一事並不感興趣。當年他是時勢所趨,大家以他跟著喬瑟夫多年、又被指定為遺囑執行人,將他拱上臺面當炮灰。畢洛的介入,蓋倫並不覺得受到威脅,甚至有些求之不得。
對於自己被「分類妥當」,畢洛也不急著撇清。
他先和蓋倫私下取得默契,由蓋倫出面,採用連橫戰術,統合那四小股勢力。
四小股的龍頭原本發現欽點大元帥掉到敵軍那群,心裡已先惴惴。再怎麼說大家都是出來混口飯吃,這公司終究是羅氏的家族企業,最後也不會因為他們爭到底,就變成他們的。憑自己的力氣,孤掌難鳴,還是團結起來,分到的餅比較大塊。
於是五股勢力變成以畢洛和蓋倫為首的兩大股。
而正統這支,沒想到那四支形成一股對等勢力,焦急地要畢洛趕快光復河山。
畢洛很聽話!
他私下鎖定四小股的其中一股,再約了正統這邊的大老,大家一起出來「喝咖啡,大和解」。大老們也明白了聯合在野勢力的重要性,於是陪著他唱戲,對A暢談公司未來遠景;成事之後,再找B出來,威脅利誘,表示主事派系已與A取得默契,他最好也聽話。如此一一推廣到C和D。
這一番檯面下的合縱策略,他的威脅讓小股龍頭心情沉重,利誘又讓他們心癢難搔,正統大老邊聽邊跟著再教育,也不敢再託大,省得對方四人又聯合起來,自己也討不了好。
就這樣,檯面上是兩大股,檯面下是在野派被執政派一一吸收。
待時機成熟,畢洛召開高層會議。
大家一坐定位,執政大老和幾個小龍頭暗暗交換笑容,幾個小龍頭則彼此公開交換笑容,就這麼笑來笑去,大家忽然發現——
每個人都在笑!
而且笑得還挺開心的!
笑到最後,已合而為一的四小股發現,龍首蓋倫就坐在畢洛旁邊,而自己和執政派幾個大老,也混著坐在一起。大的跟小的之間有默契,小的跟小的之間也有默契,大家彼此都很有默契。
於是這兩大股又「自然而然」地合成同一股,歡樂一家親。
此時,情況差不多了,畢洛立刻把心腹手下調過來。
公司的眾家人馬已見識過他的調停手腕,對他調來的人馬,不敢小覷。而且平心而論,眾勢力雖然融為一體,心中多少還有點誰不服誰的瑜亮情節,但畢洛帶進來的人,只代表他自己這一派,相形之下較不具對方派系的色彩,若讓大家從新人和老人之中選角,當然寧願選他的人進來。
而畢洛也不貪功,調進來的人都到各主要部門當副手,龍頭寶座不變,泰瑞莎依然擔任他的私人秘書。這幾個人能跟他這麼久,老大的手腕當然也學到不少;明著招降利誘,暗地裡宣揚國威,軟硬兼施之下,沒多久就哄得頂頭上司服服帖帖。
至於他們幾個,私下則直接向畢洛負責。
於是,五個月後,羅氏輕航的內亂平定,畢洛一統江山!
「這一份天文數字的維修金是怎麼回事?」畢格翻閱財務報表,眉心蹙得死緊。
「這是公司一百九十七架輕飛機及直升機的年度維修費用。」強尼很善良地告知。
這真是荒謬!
「公司現階段的業務量需要一百九十七架飛機嗎?」畢洛不悅地擰起眉心。
「許多飛機還在付貸款,機隊不足就必須減少班次,收益相形減低,收入和支出會平衡不過來的。」蓋倫連忙補充。
所以這是一個「收益造成支出、支出減損收益」的惡性循環。
畢洛嘆口氣,立刻作出決定。「叫維修部門評估機隊狀況,把其中較老舊的機型賣掉,金額拿來抵付貸款,把它償清。」
「那減少的航班怎麼辦?公司目前負擔不起營業額衰退。」蓋倫以為萬萬不可。
「先把班機的負債清償,至於過度期的資金問題……」畢洛把文件往會議桌上一扔。「尋找股東!」
「你簡直在玩火!只要把班機貸款償完,好歹公司還有『飛機』這項資產。但把飛機賣掉,釋股尋找股東,若將來營運策略走錯,賠了錢不說,公司連『機隊』和股份的資產都減少了!」蓋倫無法理解他的思路。
「錯,同樣是融資,一筆是拿來償還負債,一筆是拿來開發市場,它們本質意義就不相同。」畢洛知道自己必須先把蓋倫的腦筋轉過來。「想像你買一間華宅,裡面傢俱配備齊全,你努力還貸款,二十年後還完,房子是你的,但如果你撐不到二十年呢?到時候不管你屋子裡設備多豪華,它都被銀行查封了,和你無關!」
強尼跟著一搭一唱。「但如果你先把傢俱賣掉還清貸款,這間房子就是你的了,你多賺錢,房子裡就多添傢俱,你少賺錢,房子也還是你的,無後顧之憂。」
泰瑞莎又搭腔。「接著你把房子租出去,讓想住的房客去添傢俱,當二房東,你負責收租金,何樂而不為?」
「有哪個房客會在此時住進這間破房子?」蓋倫問。
其實,資金問題是畢洛最不擔心的。把他自已流通在銀行團間的資金抽出來,改投入羅氏,綽綽有餘。
但他不要。
他要循正常的管道,貸款、償帳、募資、拓展,一步步來!他想知道,和父兄同樣的資源,他能發揮到什麼程度。
他不怕輸,有「魔蠍」的資本為底,再不然他一個不高興拍拍屁股走人,羅氏已與他無關,他都不怕輸。
這是一場不會輸的仗,幹嘛不玩?
畢洛對自己微笑。
看到主子的微笑,幾個手下也跟著笑起來。主子這樣的笑容他們見過,每當他有十成把握時,他都會這麼笑。
他是Capio,魔蠍蓋佩歐,一句話放出去,不愁找不到銀行投資。
「這個你就不用擔心了,投資人的事,我們會負責。」強尼笑說。
內線通話器忽然響了起來,助理秘書緊張的聲音傳出,「總裁,莊園管家打來的電話,夫人方才開始陣痛,已送往醫院。」
「我馬上趕去!」畢洛臉色大變。「強尼,你來替我開車,婉兒要生了!其他人也都一起到醫院來吧!」
「是。」強尼為了主子的性命著想,連忙接過外套和車鑰匙。
畢洛火速推開座椅,腳還沒邁開,手已去扯一旁的外衣。整個人忽然失去平衡,踉蹌了一下。
會議室內幾個人面面相覷。
真難相信這是前年還像臘像、去年還像假人、兩分鐘前還笑得一臉奸惡的——魔蠍蓋佩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