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還好,脖子和臉上都濺上了碎玻璃片,恐怕會留下疤痕。手臂也燒傷了,圓點似的灼傷,估計消不掉了。”我當場呆住了。她又接著說:“哦,對了,還有一位宋先生,老在半夜時分來看你。我們覺得奇怪,他說白天工作忙,沒有時間。”我背過身去,沒再說話,在她的扶持下回到病房。
操曹迎上來,牽起我的手說:“累不累?快躺下休息。”我摸到他手臂上的紗布,嘆氣:“你受傷了。”他平靜的說:“一點小傷。”我說:“你坐過來點。”他靠近我,問:“怎麼了?”我伸指輕觸他臉龐,他明白過來,抓住我的手說:“沒事,真的只是一些小傷。一些碎玻璃片,劃傷了,過些時候就好了。”我說:“那一定會留下疤痕,難看死了。”他輕笑:“那你可不許嫌我難看。”我笑了下,說:“我當然不嫌,不過暗戀你的那些小姑娘可要傷心了。”他握緊我的手,說:“其他人我不管,只要你不嫌就行。”
嘆口氣,正要說話,聽到推門聲,我轉頭,不知來人是誰。操曹有些吃驚的喊出聲:“令韋!”他說:“我來看看林艾。”聲音裡聽不出情緒起伏。操曹說:“恩,她今天剛醒來,精神好很多了。”他沒回答,周圍突然沉寂下來。過了好半晌,操曹有點艱難的說:“那你們聊,我先出去一下。”順手帶上房門。他在我身邊坐下,輕輕摟住我,柔聲問:“眼睛怎麼樣?還覺得疼嗎?”我說:“醫生說還要再做手術。”他安慰我:“你別擔心,鄭主任說手術成功的話,復原是很有希望的。”我“恩”一聲,輕輕點頭。
他擁著我沒說話,似乎想這樣到地老天荒。我說:“護士小姐說你半夜來看我,那天晚上,我總以為是做夢。”他說:“我也希望只是一個夢,你就不會受這樣多的痛苦。”我心中驀地一酸,好半天才說:“你這麼忙,還要往醫院跑,累不累?”他只是親吻我的頭髮。我說:“你回去休息吧,我很好。”掙開他的懷抱,拉上被子躺下來。他能來看我,已經足夠,不能再糾纏不清。
他一定明白我的意思,不知道此刻是什麼表情。過了許久,聽的他說:“先把眼睛治好,其他的,全部交給我,不要多想。”我以為他要走了,沒想到他俯身親我的唇,喃喃低語:“艾,放心,以後,我不會再讓你受到傷害。”我胸悶氣堵,嘆口氣,說:“這次受傷,不關操曹的事,你走吧。”他緊了緊我的手,彷彿有話要說,最後平靜的說:“好,我先走了,還有一點事要處理,等有時間再來看你。”我黯然,他當真就這麼走了!他臨走前又囑咐我:“要聽醫生的話,不要害怕,不要擔心,一切有我。等傷養好了,我們一起回家。”親了親我的臉,就這麼走了。我十分納悶他最後一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身體狀況一穩定,再次進行手術。鄭醫生告訴我手術很順利,如果情況沒什麼大的變化,過幾天就可以拆紗布。說一開始視線可能會有些模糊,是正常情況,要想復原,還得精心調養個一年半載,視力慢慢會好些,又叮囑了一大堆注意事項。拆線的時候,我很緊張,哽咽著說:“鄭醫生,為什麼我還是什麼都看不見?”以為一定是瞎了,差點哭出來。鄭醫生笑說:“紗布還沒拆完呢,你當然看不見。閉上眼睛,別亂動,讓你睜開再睜開。”
睜開眼,受光線刺激,眼睛又是一陣刺痛,十分不習慣,再睜了幾次,慢慢適應了。眼前像隔著雲霧輕紗,朦朦朧朧,有些不清楚。鄭醫生開玩笑的說:“看的清這是什麼嗎?”我僵著身子,半天沒說話。他有些緊張,問:“還是看不見?”冷汗都冒出來了。我有些為難的說:“我不知道這個工具叫什麼,像剪刀,可是一定不是剪刀。”他籲口氣,又問:“什麼顏色?”我說:“拿近一點,有些模糊。恩——,好像是銀色的,又好像是白色的——”還想再繼續形容下去,他大手一揮,打斷我:“行了,銀白色的。沒問題,回去好好歇著吧。儘量少用眼,早晚再來檢查一次,別忘了上藥。”
操曹一臉緊張的看著我,小心翼翼的問:“怎麼樣,看的見嗎?”我湊過去,伸手摸他的臉,嘆氣說:“怎麼辦?都毀容了。”脖子和手傷的重一點,還纏著紗布,下巴上的傷口已經結了疤。右臉還好,幾個斑點似的痕跡,好的差不多了,幾乎看不大出來;左臉下邊好幾處痘痘似的傷痕,還沒好,嵌在他那樣一張清俊斯文的臉上,覺得十分醜陋。他不在意,說:“哪裡有那麼嚴重,再養幾天就好了。”只是驚喜的看著我,說:“續艾,你看的見了!真是太好了!”由衷的開心,連日來緊皺的眉頭終於舒展。看的出來,整個人彷彿都輕了。他對我是這樣的愧疚。這麼些天,一定備受折磨。
我問:“會不會留疤?”他居然說:“留疤也不要緊。”鄭醫生在一旁說:“還好,臉上的傷害比較小,都是些碎玻璃片,已經取出來了。縱然留疤,應該也看不大出來。不過手上是被藥品燙傷的,比較麻煩,當真要去掉,也容易,去趟整形醫院就可以了。”笑了笑,開玩笑說:“木小姐是不是也要去?”我左眼到額角也有幾條細線般的疤痕,剛才見了,一直搖頭晃腦,唉聲嘆氣。我呼口氣,說:“算了,留著當個教訓吧。”
趙靜來看我,提了一大籃的水果,頭一句話就是:“看的見我嗎?”我笑說:“大姐,你今天穿了件七分袖的白色線衫,新買的?”她笑起來:“阿彌陀佛,幸好眼睛沒事,你差點把我們嚇死了,腳傷剛好,眼睛又出事,可憐的孩子,你怎麼就這麼倒黴呢!”我嘆氣:“流年不利啊,我也沒辦法。”仔細一想,真的是流年不利,從正月開始,天災人禍一起接一起,災難重重,像噩夢一樣。可是今年才剛剛過去一半——一想到這裡,我禁不住打了個寒噤,覺得十分恐懼。
趙靜笑說:“大家都託我向你問好,祝你早日康復,趕緊回來工作。”一提到工作,我就嘆氣:“大姐,我好不容易升了個小督導,這次恐怕是泡湯了。接二連三的出意外,公司不開除我就不錯了。”她笑說:“沒,你們經理知道你受傷了,還讓我帶話給你,好好養傷。這是大家湊錢買的水果,你別推辭,這都是大家的心意。這個袋子裡是你的日常用品,這個袋子是乾淨的衣服,髒衣服我給你帶回去洗。”我看著她說:“大姐,真是謝謝你。”她笑說:“又說這麼見外的話,都是一點小忙,我能做的也只有這麼多。說了這麼久的話,眼睛累不累?閉上眼歇會兒吧。”我點頭,眼睛看人看物像隔著層紗,極容易疲倦。
正閉著眼和趙靜閒聊,聽見房門“砰”的一聲響。我睜開眼,周處滿臉焦急,氣喘吁吁的站在門口,怔怔的看著我。我有些意外,坐起來,喊他:“周處?怎麼了?”從沒見他這樣失魂落魄過。後面幾個人上氣不接下氣的跟上來,嘴裡喊著:“周哥——”周處像才緩過神了,擺了擺手,那些人知機的退下去。趙靜立即站起來,對我笑說:“時間不早了,我也該走了,下回再來看你。”我點頭,“好,路上小心點啊。她對周處禮貌的點點頭,帶上房門走了。
周處在我身邊坐下,半天沒說話。我衝他一笑,說:“你來看我嗎?”他突然抱緊我,身體似乎在顫抖,“對不起!”我連聲說:“哎呀,周處,你幹嘛?我不是沒事嗎?好端端的,照舊活蹦亂跳,人家不是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你不要這麼激動嘛,誰不有個什麼意外呀。”他搖頭,臉上是從未有過的懊惱,徐徐的說:“夕,我似乎永遠晚到一步。”聲音聽起來竟然有些嘶啞。我默然,隨即說:“不,周處,你來的恰是時候,我永遠都不想讓你擔心。你看,我現在不是已經好了嗎?”他看著我,眼睛裡有疼痛,有憐惜,有自責,還有許許多多複雜難明的情緒,長久維持沉默。
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門口有人敲門,低著嗓音喊:“周哥——”聲音甚急。他震了下,還是沒動。我說:“有急事吧?下回再來看我,記得給我帶好吃的。”故意抱怨說:“哪有人探病空手來的呀。”他也沒接話茬,臉上也看不出什麼表情,不聲不響站起來,整了整衣服,看著我說:“我走了。”打開房門總算回頭,說了句:“手機記得開機。”轉身離開。我連忙翻出許久不用的手機,早沒電了。趙靜十分細心,連充電器和插座都給我帶過來了。
我開機,短信的聲音連續不斷的響起,才發覺字體模模糊糊,看起來十分吃力,一陣惘然。阿平提著一大堆的東西進來,喊:“木姐。”我轉頭,仍然有些呆滯,好一會才反應過來:“阿平?你怎麼來了?”他將東西一股腦兒堆在桌子上,說:“周哥說他有事,先走了,讓我來看看你。這些都是你愛吃的。”又問:“木姐,你眼睛怎麼樣?好了沒?”我笑著點頭:“都好了,謝謝你來看我。”
他抹著額頭上的汗,喘氣說:“那就好,你不知道,周哥知道你出事後,差點沒急瘋了,事情還沒談妥,就連夜從廣州飛回來。他現在已經在回廣州的飛機上,讓我留下來照顧你,看你有什麼需要幫忙的。”我沒想到周處這段時間原來都不在北京,廣州和北京一個天南,一個地北,隔著數千裡,他怎麼經的起這樣來回折騰!半晌,問:“周處為什麼去廣州?”
他嘆了口氣,說:“碰到一點麻煩,不過沒事,周哥一定會擺平的。”像是怕我擔心,立即轉開話題,說:“木姐,這是周哥特意讓我帶來的滷鴨,你要不要嚐點?”我順著他的意思點頭,拿在手裡,一點胃口都沒有,實在吃不下去。護士來給我上藥,我說:“阿平,你也累了吧,趕緊回去休息。你也不用天天來,我有事自然打電話找你。”他點頭:“好,那我回去了。木姐,你好好養傷。”
我對護士笑說:“你能幫我看看短信嗎?都什麼內容?我有點看不大清楚。”將手機遞給她。她說:“你眼睛連短信都看不清嗎?”我說:“有一點,像影子晃一樣,看著很累。”她翻了遍,說:“一共有九條未讀短信,其中有一條是一個叫令韋的,日期正好是端午節那天;還有兩條是叫趙靜的,有一條只有號碼,不知道是誰,估計是垃圾短信;剩下五條都是一個叫周處的人發的。”又徵詢了一下我的意見:“要一條一條打開來唸給你聽嗎?”我想了想,說:“算了,不用看了,謝謝呀。”她遞還我,說:“你現在眼睛不大好,手機字體又太小,我替你將字體調到最大吧。”問我:“這樣大看的清嗎?”還細心的調成彩色的。我連聲說謝謝,點頭說:“恩,現在差不多能看清數字了。”
她見我垂頭喪氣,悶悶不樂,安慰我:“木小姐,你現在剛做完手術,能看清這些已經很好了,再養一段時間,視力還會恢復一些,別急,慢慢來。”我“恩”一聲,說:“是呀,比起你上次提到的那個學生,我不知道多麼幸運。”我抬頭問她:“你說我還能看書寫字看電視嗎?”她笑說:“現在當然還不能,不過眼睛需要慢慢恢復,好好調養個一年半載,肯定能。”她收拾東西,告訴我:“明天還得做一下視力測定,鄭醫生說要針對具體情況給你做恢復性治療。”
操曹這次來看我的時候,後面竟然跟了一女孩,看起來有些眼熟,一時想不起來在哪見過。她笑嘻嘻的說:“你好,我是操曹表姐,聽說你受傷了,來看看你,你不介意吧?”我這才想起來,在專賣店第一次碰見操曹的時候,她就在旁邊,那時候暗地裡稱讚她捲髮做的好。忙說:“不介意,不介意,你能來看我,求之不得,快請坐請坐。”她這次將頭髮剪短,發稍微微翹起,顯得活潑俏皮,很有精神。笑嘻嘻的拿了把椅子坐下來,不懷好意的盯著我。
我覺得她神態似笑非笑頗有些奇怪。她抿著嘴笑說:“操曹,你說你該不該謝我?”操曹看了她一眼,不解的說:“你有什麼好值得我謝的?”她振振有辭的說:“如果不是我帶你去博思專賣店選衣服,你會碰到續小姐?那時候你還說過不去的,不是我強拉著你去,會成就你和續小姐之間的這段姻緣?我可是大媒人呢,你說你要不要謝我?”我聽的臉色一變,抬眼看她。操曹輕聲斥責:“王歆,你胡說八道些什麼呢!叫你不要來你偏要來,惟恐天下不亂是不是!”
她笑說:“我怎麼胡說了?連姨媽和姨父都沒說什麼,就看你的了!別跟扶不上牆的阿斗一樣沒出息!”駁的操曹紅著臉沒說話。我知道,她這話是故意說給我聽的。又拉著我的手笑說:“續小姐,你怎麼瘦了這麼多?看著就讓人心疼!都怪操曹,淨會惹事兒。你呀,一定不能饒他!最好整的他一輩子抬不起頭來。”我客氣的笑了笑,聽出她的意思了,不過沒搭腔。
操曹大概怕她再說下去,惹的大家尷尬,於是說:“王歆,好了好了,續艾還是病人,經不起你這麼折騰。她該累了,我們還是先回去吧,改天再來看她。”她斜著眼似笑非笑的看了眼我,又轉頭看了看操曹,然後說:“恩,那行,我先走了。你反正沒事,不如留下來陪續小姐聊會天。”衝我一笑,說:“續小姐,你可要快點好起來。我這個表弟,可是急的不得了!”我微微笑了下,說:“王小姐,謝謝你來看我,你慢走。”操曹忙站起來,說:“我送你下去吧。”
折回來,對我道歉似的說:“我表姐性格比較直爽,你別見怪。”我搖頭:“我很喜歡她這種性子,有什麼就說什麼。”她大概是想煽風點火來著,可是我和操曹之間連一點火種都沒有,這火怎麼燒的起來。他站在那,似乎有些尷尬,左右不是,大概有什麼話想說。我看著他,率先說:“操曹,你讓我看看你臉上的傷。”他坐在床邊,我仔細看了一遍,說:“恩,還行,好的差不多了。不過,還是有疤,像長痘痘留下來的一樣,仔細看,還是看的出來,要不要去看看醫生?”他奇怪的說:“看醫生幹嘛?不是好了嗎?”我笑說:“看的當然是整形醫生。”
他搖頭:“不就幾個疤嗎?誰身上沒有!看什麼整形醫生,我又不靠這張臉混飯吃!”我笑了下,說:“你將來可得靠這張臉吸引女孩子。”他轉頭看我,半晌說:“我只要吸引你就夠了。”被他那樣深情的目光看著,我一時沉重的抬不起頭來。他是如此執著的一個人,執著於科學,執著於我。在當今這樣的社會,實屬難得,堪稱奇蹟。我知道他是很好很好的,可是喜歡的偏偏不是他。
我說:“我想出院。”他看著我,“可是你的傷還沒好。”我笑說:“沒事,已經好的差不多了,還是回去慢慢養吧。”他微微皺眉:“鄭醫生昨天還說,你最好再觀察一段日子。”我搖頭:“沒必要,需要做什麼檢查,再來醫院好了。說實話,醫院實在不是一個討人喜歡的地方。”他只好同意了,又說:“你眼睛還沒好,一個人住有許多的不方便,不如搬來我家吧。我爸媽也是這個意思,本來想晚點跟你說的。你眼睛傷成這樣,都是我的錯,幸好還來得及補救。我們照料照料你也是應該的,你別誤會,沒什麼其他的意思。”我嚇了一跳,沒想到他爸媽竟然想讓我住他們家,連忙說:“不用了,不用了。我怎麼是一個人住呢,還有趙靜呢,再說我眼睛又沒瞎,照顧自己綽綽有餘。”當然是堅決不同意!
嘆了口氣,又說:“操曹,這件事不是你的錯,你和伯父伯母別再因為我而內疚了,我實在過意不去,你不也受傷了嘛!你看,我眼睛受了點傷,你臉上留下了疤痕,這事就這麼過去吧,算是扯平了,說不上誰欠誰。以後別再提了,總的說起來,到底不是什麼好事,想起來還是會不舒服。”他想了想,笑說:“是呀,提起來就心驚肉跳的,你總算是沒事了!”
剛跟鄭醫生打聽出院需要辦理哪些手續,然後就接到宋令韋的電話:“你想出院?”我說是,本以為他會阻止,沒想到他說:“行,那你先收拾收拾,我過去接你。”我愕然,剛要說話,他已經掛了電話。我沒說現在就要出院呀!他告訴我:“已經讓人辦好了出院手續,走吧。”提著行李包說:“都收拾好了?再檢查檢查,別落下東西。”我攔住他:“你這幹什麼呀?”他不解的看著我,“你不是說出院嗎?”我說:“我是要出院,可是你這又算怎麼一回事?”
他抬起的臉,在眼睛上輕輕吻了吻,說:“沒什麼,我們回家。”拉著我的手,說:“走吧。”我明白過來他的意思,吃驚看著他。他又親了親我的眼瞼,說:“這次,我們再也不會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