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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語·新娘山]

    當晚,青離幾人還是去聽那子不語。

    長安城的北方二十里處,有一處窪地,可窪地中,卻偏生拱出一座山來,周圍山谷形成一個凹字,風水上講,叫做聚煞。這座山,就是新娘山。鬼母的娃娃音再次在青離等一干聽眾的耳畔縈繞,卻又猶如從地底冒出,菸袋的火光在黑暗中一明一滅。

    為何叫這個名字呢,這就要從北宋時的一樁婚事說起。

    那時,城裡有戶姓華的人家,丈夫是個老實賣力氣的,女人有一雙巧手,做的針指刺繡都像是能從錦緞上飛下來一般。另有一件難得的事,她畫眉畫得極美,以至於誰家姑娘要出嫁了,都會請她去畫新娘的妝面,讓本來長相平平的女子,在新婚夜能給夫婿一個驚喜。

    這樣一來,她家雖不算大富大貴,倒也殷實安康。家中有一女,小名玉奴,從小粉團兒一般,及至長成,更是亭亭玉立、溫柔可人。

    爹孃原本是疼愛的心,怕女兒嫁得不好,因此高不成低不就,以致玉奴一十八歲上,都未嘗許人。

    不想人大心活,玉奴自己與一男子有染,山盟海誓,私定終身。

    待家裡知道,一是出於無奈,二是見了這未來女婿好生俊俏,聽說又是富戶公子,便轉怒為喜,擇下良辰,為二人完婚。

    成婚那日,是華娘子親手為女兒畫的妝面這些年不知怎的,她畫過的那些新娘子婚後多半薄命,所以已經不太有人找她了。她卻是個好強的人,覺得不甘心,於是更要給女兒畫,定要畫得比畫上的仙女還美,讓女兒漂漂亮亮、風風光光的,給那些背後說她不吉利的人看。

    妝面畫好了,真的是整個長安城最好看的新娘子。但從早上等到中午,中午等到下午,男方來迎親的人還沒到。

    到了晚上,才有人來報信,說少爺因為太高興,昨晚多吃了酒。一時跌傷了,不若改日再來迎親吧。

    華娘子的面子哪裡掛得住,酒席也請了,消息也放出去了,又不能挨家挨戶地解釋新郎的粗疏大意,到了明天,街坊一傳,還不知變成什麼樣子呢;加上玉奴自個也著急,於是一拍大腿,要丟面子,寧可丟給親家好了,於是僱了頂四抬小轎。不來迎是麼?那我們自己送去,這總行了吧。

    可是她想到這,想到那,就是沒想起夜裡的山上是有狼的。

    轎伕裡有三個孬種,一個好漢,然而這一個人不夠救玉奴的命。

    第二天人們在山上發現那小名阿雙的轎伕和玉奴的屍身。阿雙只剩一副骨架和一顆頭顱,玉奴則完好些,但肚腹被破開了,五臟被掏盡。有老獵人說,狼最愛吃柔軟無骨的內臟,這說明狼先吃的阿雙,吃飽了,嘴就刁了,才給玉奴留下個半全之屍。

    早幾年,就有家長裡短的閒話,說阿雙喜歡玉奴,不過連最八婆的老太也付之一笑。阿雙那個醜樣子,玉奴怎麼可能看上他?

    之後新郎家來了撫卹,說這樣的事是沒人想看到的,並送了香火銀錢,按亡妻的禮數作了道場。華家雖然怨恨他們若早來迎親,便不會有這事,但畢竟是自己主張把女兒送去的,也只有打落門牙和血吞。

    誰知,幾個月後,有風聲傳出。當日,富家少爺並不是因為什麼太高興吃多了酒一時跌傷,而是花了不知多少心思銀錢的另一女子終於到手,正如膠似漆,日夜歡愛,哪裡顧得上迎娶玉奴呢?聽說這個,華家上門理論,卻只吃了閉門羹。華娘子大病一場,從此以後再不碰新娘,只給死人化妝。

    過了幾年,人們漸漸快把這事忘了,一夜,那富家少爺路過此山,突聽草叢裡有人叫他。看時,月牙眼睛、櫻桃小口、柳葉如眉、桃花如面,穿一身大紅的吉服,滿臉喜慶甜蜜的笑意,就是天上的仙女也沒那麼好看的。不是玉奴,卻是誰?

    你是人是鬼?初時,他還有些害怕。奴家並不曾死,阿雙那傻瓜替奴家餵了狼,奴家便躲了起來,這許多年,一直不忘與相公的恩愛,願與相公再續前緣。玉奴嬌羞道,神態如嬌花照水。

    少爺想想,確實沒親見玉奴的屍首,何況看見這樣的美人兒,心中情慾撩動,也顧不了那麼多,下馬便要求歡。

    相公,你喜歡奴傢什麼?玉奴哧哧笑問。漂亮啊!全長安的女子加起來,也不夠給今天的你提鞋。他答道,一邊已迫不及待去解她的大紅嫁衣。

    於是玉奴歡喜迎合。她的檀口香腮、粉頸酥胸似乎都沒變,甚至還較以前更為動人。調弄一會兒,少爺覺得差不多了,便用手去探她身下,看她是否情意已濃。沒想到,一觸之下,只覺得極乾澀、極空曠。

    慌亂間,他抽出手來,似乎有什麼東西纏在了手上。玉奴看著他,巧笑倩兮:相公,你幹嗎把人家的腸子掏出來啊?

    少爺聞言大駭,看時,手上果然繞的是半截腸子,黏黏溼溼,臘白色的,好像已在水裡泡了許久。再看玉奴,她依然笑著,妝面是長安城裡最精緻的新娘子,大紅的嫁衣被展開鋪在地上,在夜色裡格外扎眼,白嫩的小腹上漸漸顯出一個洞來,好像水浸溼宣紙那樣越來越大片,末了,變成一個巨大的裂口,卻不流血。只見肚子裡空空蕩蕩的,只有那半截臘白的腸子。少爺頓時嚇得面無人色。屎尿齊流。

    奴家還是很漂亮啊,相公不喜歡奴家了?玉奴小嘴一撅,嬌嗔道。少爺想跑,卻哪裡邁得動步。他眼看著胭脂一塊塊從玉奴的臉上陶片般脫落下來,露出裡面青色的枯肌與黃色的腐肉。整個臉完全變得白一塊、青一塊、黃一塊。唯有那張嘴卻還是櫻桃般,紅豔豔的一點,吐出的氣息冰冷,讓人覺得寒到了骨頭裡:相公既然是跟我一樣的皮囊,裡面的東西也不用要了吧。

    第二天,少爺的屍體被發現的時候,好像也被野狼扯過,肚子裡空空如也,血流了一地,遠看著好像一件大紅的嫁衣攤在地上。

    再後來,單身的男子經過這座山時,常常可以看到一個新娘子打扮的女人,月牙眼、櫻桃嘴,搽著胭脂,穿一身大紅,一雙小腳窸窸窣窣地從草地裡跑過。所以,這山就叫了新娘山。

    又說到近世裡來。這山離城雖近,因為有這些個邪性的傳說,平時人煙稀少,唯有些打柴採藥的才不得已過去。

    青離一聽又講到近世,心頭不由一緊。今晚她沒再聽到下面細微的聲響,但因為知道鬼母的故事不完全是胡編臆造的,故而覺得比聽古事時更為駭異。

    就在半月前,東城濟世堂的一個採藥童子為避雨,進了一個山洞。

    他看見一個好生美貌的新娘子,好像戲文裡那樣穿著鳳冠霞帔,滿身的珍珠翡翠,一動不動地坐著。他突然想到新娘山的傳說,害怕起來,趁是白天,偷偷溜走了。

    採罷藥,他在山上過了一夜。第二天下來,再次經過這洞。

    他一下看到,昨天的那個新娘子此刻坐在洞口,渾身水淋淋的。

    因為這時是大中午,他想了想,還是大著膽子前去看看。稍微近了些,他看新娘子皮膚白嫩,眉眼如畫,便放了心,上去問,你是誰家的新人啊?可連叫了幾聲,新娘子都不應他,他伸手往她鼻子下面探去,不由嚇得媽呀一聲,藥簍子也不要了,連滾帶爬地往山下跑。

    原來那女子早就沒氣了,渾身冰冷冰冷的。

    這一個早已沒氣的女子,一晚上的工夫,從洞裡跑到了洞口。

    現在這童子還逢人就說,自己造化大,多虧趕上正午,陽氣盛,屍鬼不能動彈了,不然

    不然後面的內容被生生砍斷了,因為牆角的蠟燭滅了一根,是自然燃盡的,按規矩已不能再講任何話。

    於是眾人意猶未盡地起身,跟昨晚一樣被小二帶了回去。

    青離腦中不可避免地縈繞著今晚聽到的故事,本來希望多得到一些荒宅的線索,卻令她失望了。不過轉念一想,許多案子都是由眾多無關的線索牽扯起來的,因此暗想什麼時候也要去探探這新娘山,不過當然,明天最要緊的。是繼續跟天翔、雲舒查那荒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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