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眼裡,一句話,最好是由某一個人說出的,這樣易於分辨與理解,無主體的哲學是非人的哲學,很難叫我相信,“剛才上帝啟示我想到”這句話在我看來太不確切了,到底是上帝想到的還是你想到的?更何況,一句話的真正來由是一個非常複雜的問題,絕不是可以隨便說清的,即是這樣,何不直接說“我想到”?這與我討厭佛經在每一段話前加上“如是我聞”是一個道理——直接在前面總的加一句“這本書講的都是佛陀言行錄”就夠了,不必強調——古印度人的特點就是囉嗦。
我相信,除非為了達到一種特殊效果,一般來講,“每一句完整的話都潛藏著一個主語”,這是屬於人類原始思維的基本特點。喬姆斯基對此有很艱深的研究,他是從語言學的角度來講述的,世界的各地語言雖然很不同,但他們都有一個大致相似的結構,喬姆斯基在《句法結構》中,試圖說明人類如何獲得如此之多的知識,他發現句法制約詞語和聲音的排列,使之形成句子的原則,句法是直覺的,它固定不變的規則深入了人類意識。
我們的意識習慣於使用主謂句式,雖然主語嚴格地分析起來有點模糊不清,可是,它總比真正的模糊不清叫我覺得舒服一點。我們說到運動,必定在說有個什麼東西在動,正如我們說到牛頓三定律,我更願意把它看作牛頓的發現或觀點,而不想把它看作一種無主體的天啟,或是什麼一定歷史時期人類思想的總結,從後面一種層面談問題很容易流於空泛。
在我的閱讀經驗中,“更神聖”、“更偶像”、“更真實”,“更可信”這便是宗教書裡時時刻刻提醒人們注意的,其實它提醒人們的只是“更權威”而已。
當然,我要問一問:誰更權威?是那一個有主體的人類個體,還是一個無主體的所謂“神聖者”?中國古代君王向來認為自己的權威是神授予的,宗教權威也是同理,電視上播過一紀錄片,裡面有一印第安酋長天天早晨堅持祈禱,拍片的導演問他為什麼,他說如果他不祈禱,太陽第二天便不會升起來,導演讓他試試停一天,他就是不聽,任務重大啊,可不敢輕易冒險。這便構成了人為的無法檢驗的情況,我相信,宗教信仰在本質上便與那位酋長信仰一樣,一方面,它可能會提升某人的意識,使之更加超然,另一方面,也可能只是一種畫地為牢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