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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1-260節

    241

    關於愚公移山,我還要談上幾句題外話。

    剛看這個故事,我其實百思不得其解,因為,很明顯,愚公完全可以帶著一家人搬到一個前面沒有大山的地方去住,這麼做,至少經濟,不幸的是,愚公卻自做聰明地挖起山來,難怪智叟要笑話他,我看智叟不愧為智叟,話裡話外還有一重意思就是,你愚公不僅愚昧,還可惡,可惡之處在於,不僅自己一輩子過上無聊的挖山生活,還帶動一根筋的全家人都過上了這種生活,更可氣的是,兒子挖完了孫子挖,孫子挖完了重孫子挖,子子孫孫,永無寧日,全都得這麼混,這樣的家庭,估計以後不會有什麼出息――讀讀中國歷史,我很可想象後面發生的事件,那就是,愚公死了,死後幾個兒子分了家,他的兒子們可以叫做超愚公,因為幾個兒子不住同一個地方,於是,這家挖山的土就堆到另一家,直到自己家前面空了,而另一家門前卻出現一座大山,於是,那家人當仁不讓,照此辦理,為了挖山,幾家人都拼命生孩子,男的是壯丁,負責挖山,女的做飯,給他們送,中間還出了幾個英雄,什麼一個人一天可挖10個人的工作量,直至出現類似莊子關於庖丁解牛的神事兒,也就是說,最後,愚公的後代,那些超超愚公或叫後愚公之類,居然熟能生巧,把挖山這種無聊的生活方式當成了一種藝術,幾下便挖倒一棵樹,幾下便把一座山挖到對方門前,至於其中的團隊合作精神,與命運抗爭的理想之類的附帶產物也會自然應運而生,我這裡就懶得說了。

    再一想,不對!不可能!因為提倡這件事的人不可能比我笨,於是,我推測,這個故事之所以被四處傳播,一定是出於別的目的。我想來想去,越想越漫無邊際,於是只能亂猜一氣,眾所周知,人要被逼得亂猜一氣還真能猜出點什麼來,我還真的猜出點什麼來――我懷疑,也許這個故事是個阻止農村人口進入城市,把城市搞亂的計謀,提倡這種精神,就是怕農村人往城市裡衝,於是,提提愚公吧,乾脆,叫他們挖山不止算了,當然,要想實現這個計謀,首先得敢於想象農民兄弟也許真能笨到那個地步,竟然相信憑他們那點本事真的能夠把一個貧窮地方變好,歷史證明,這個計謀在戶籍制等等手段的配合之下,居然一舉成功,在我看,它的成功之處還在於一個生花妙筆,那就是,不僅當時的農村人口無法入城,城裡乾脆派了一批名為知青的孩子去上山下鄉,把農村搞得雞犬不寧,這樣,農村人的後院起火,滅火還來不及,更甭提衝城市了――不幸的是,現在的農民醒過味兒來了,他們挖了5000年的山,現在卻搞起了農村包圍城市,他們衝進城市,把農村的生活方式帶進城市,他們唱著思鄉的歌,在城市裡生下大量孩子,紮根城市,我看他們不把城市搞成農村就不會踏實。當然,這樣也有好處,那就是,消滅城鄉差別的共產主義理想也有望實現了。

    我的猜測到此結束,到底愚公移山的故事是個什麼路數,我其實一無所知,要是真如我所估計,那麼智叟這類人物就不值一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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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篇敘事詩被當做一個電子遊戲買走,讓我有了一種壯志未遂的感覺,我決定,再次塑造一箇中國大累神的形象,這回我決定,從希臘神話裡找到一個接近累神的人物加以改造,當然,這個人物最好有一定知名度,而且,與愚公不同,行為要高尚,不能只盯著自己那一家子的事兒,我很快找到了,那便是普羅米修斯,在下面故事中,我試圖證明,比起希臘只會傻幹蠻幹的老普來,中國老普更加機智靈活,更加富於人性,如果希臘老普是個亂吹亂捧出來的假大空英雄的話,那麼中國老普倒是一個十分不流俗的反英雄,而且,還有地方特色,我是說,他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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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累神中國普羅米修斯的故事如下:

    中國普羅米修斯是個混混,一天,他與朋友一起飲酒過量,大醉,誇下海口說,他要把天上的火偷到人間來,給人間帶來光明。

    第二天,朋友們催著他去辦這件事,他一聽,嚇壞了,拼命推說自己根本沒說過那樣的話,後來又聲稱他喝醉後全忘了,但他的朋友們個個不是省油的燈,他們用盡奸計,好說歹說逼著他去,他萬般無奈,又是個要面子的人,只好去了,一路上唱著"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給自己壯膽兒。

    終於,他克服種種困難,盜得了天火,回到人間,一時間被喜愛深夜烤火的人們傳為英雄。

    不幸的是,天帝知道了這件事,發現在深更半夜之際,人間仍有星星點點的光亮,因此大怒,把中國普羅米修斯給抓到天上,要把他永遠吊在懸崖上,中國老普一聽就頹了,但他可不像希臘人那麼笨,幾秒鐘就想到辦法對天帝抗爭,他當即對天帝說,他有神秘的東方智慧,不應受此懲罰,只須放他回到人間三天,就可向天帝證明他的智慧不應受到懲罰,並且,沒準兒還能為天帝立上一個新功。

    天帝想領教一下東方智慧,便放他回到人間,三天後,中國普羅米修斯果真回到天上,他把天帝帶到高樓上,往人間一指,說,"現在您看――"天帝順著他手指的方向一看,人間忽然變得一片漆黑,再不見一點星火,倒是一陣惡罵之聲不斷傳回天上。

    "那麼,根據你的東方智慧呢?你想告訴我什麼呢?"天帝問。

    中國普羅米修斯從背後拿出一隻手說道:"天帝,您來看,這是什麼?"天帝看到他手裡竟拿著從他身邊盜走的火種!

    中國普羅米修斯淡然一笑,說道:"天帝,東方智慧的意思就是,我意識到,我受了別人的欺騙,犯了錯誤,但我能及時改正,您看,我已把火種從人間給您偷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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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神話故事寫成這樣,還有什麼話好說呢?

    很明顯,這些榜樣儘管有著無窮的力量,卻與我風馬牛不相及,他們的英雄形象在我眼裡儘管十分難得,但卻很難有機會照著做,在人世間,累,這個概念,對每個人都有其特殊的表現力,其中特別離奇古怪的,我們叫做神蹟,而不太離奇的呢?我們叫它平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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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不離奇又不平庸的東西,我也知道,比如:浪漫。

    圍牆以其內部的不可知而突出了它的神秘感,我喜歡圍牆,它是美的,它具有一種令人動心的形式,它不引人注目,而是似乎遮擋著某些東西,所有的圍牆都具有某種浪漫氣質,就連監獄的圍牆也一樣,在我看來,最美的建築便是一圈圍牆,加上裡面的植物,最好除了植物,裡面再沒有建築,連人也沒有,什麼也沒有。

    那是空虛所烘托出的神秘,夏多布里昂叫它美,浪漫主義者夏多布里昂還認為廢墟也很美,廢棄的城堡、教堂、墓地是美的,荒蕪的土地、田野、森林也是美的,因為那與時光的流逝,與人生的短促無常有著隱秘的聯繫與呼應,那是時髦的殘骸,形式的遺蹟,以及被雜草遮掩的時間之路。

    浪漫主義者還相信,最深沉的情感是一種憂傷,一種無法自拔的憂傷,它比憐憫與愛更實在,它不故弄玄虛,它只是令人消沉地枯坐在燈下,對著曾栩栩如生地反映出昨日的明鏡,無可奈何地悄聲嘆息著,如同一支被點燃的紅色蠟燭,如同一隻茫然的走獸,失神地站立在荒野之中。

    莫泊桑曾見到一個情景,那是他在一個夜晚去探望晚年的福樓拜,只見老福樓拜正在往壁爐的火焰裡投擲舊日的情書,莫泊桑坐到福樓拜旁邊,一語不發,他看著老福樓拜把一封封年輕時收到的情書扔進爐中,每一封情書都是那些陌生姑娘的一種感情的形式,它也許只存在過一個瞬間,也許是長期地持續在某人心頭的一種感覺,總之,情書紛紛化為灰燼,福樓拜始終面無表情,只是在觸摸到一封綁著一雙緞子鞋的情書時,他猶豫了一下,眼中忽然閃出盈盈的淚光,這雙緞子鞋的故事莫泊桑無從得知,情書他也一封沒看著,那些女人都是誰他也不知道,他只看見緞子鞋情書也被投進火焰,燒成灰燼,他還能推測出,老福樓拜為此十分傷感,如此而已,莫泊桑被觸動了,而此刻老福樓拜仍然不說話,一時間,兩位作家不管願不願意,都成為了浪漫主義者,因為他們的行動被圈進了浪漫主義的語境。

    還要對浪漫主義做出別的描述嗎?我看不必了,眾所周知,福樓拜與莫泊桑都不是浪漫主義作家,甚至兩人都不喜歡浪漫主義,但是,他們在人世間仍有機會掉進浪漫主義的陷阱,掉進傳統的精神狀態之中,也就是說,浪漫主義無處不在,遍佈世間,它的領地神秘而頹廢,以供那些仍然疲倦地四下走動的人前去稍作休息。

    246

    我與嗡嗡就曾在那裡休息。

    我與嗡嗡曾坐在浪漫主義的石階上休息,我知道,我們的浪漫很有傳統,我從嗡嗡的淚水裡看到傳統的力量,她拉著我,泣不成聲,那是我又一次提出分手的時候,那是99年春節前夕,嗡嗡炒完更回來,臉上畫著演出時塗上的濃妝,她還未來得及洗去的濃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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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聽天由命的女人都是可愛的,面對命運,她們不掙扎,不害怕,不抱怨,而是逆來順受,直至把一切看做不可避免的事物加以對待。這種可愛,有時會煥發出令人意想不到的光彩,它的光彩,甚至會蓋過那些與命運抗爭的人,因為徒勞的抗爭與束手就擒相比,後者顯然更不具人格,缺少人格的力量,人就表現出物質的狀態,那是自然安詳的代名詞,動物在多數情況下就更多地表現出那種狀態,因此顯得可愛,當然,這也反襯出那種抗爭型的女人是多麼地可敬,我指的像女權主義者瑪麗。沃爾斯頓克。拉夫特那類的女人,但是,對於男人,一個可敬的女人顯然沒有一個可愛的女人更有價值。

    至於那些使用什麼俏皮、媚態、會討取嬌寵的女人,在我看來,她們的任務是向男人展示人生的假象,讓男人在一瞬間認為,有了她們的陪伴,人生似乎還算過得去,但那一瞬過去,男人很快清醒,他知道,自己面對的仍舊是永恆的虛無,而那些女子展現出的假象則會顯出驚人的可笑與荒謬。

    248

    嗡嗡仍在哭泣,在哭泣時,她表現出一種順從的勇氣,她一副聽天由命的架勢,就坐在我旁邊抽抽搭搭,小臉兒用手遮住,不使我看見,事實上,我也不願看見,我只想讓這件事就這麼完結,讓她從我這裡離去,而她卻不高興了,因此哭泣。

    我從她身邊走開,坐到書房的靠背椅上。

    一會兒,我聽到嗡嗡對我說:"我餓了。"於是,我起身來到廚房,為她做飯。

    然後,我們一起吃飯,看電視,我們看到了唱著歌的四大天王,那是四個被錢牽著的滑稽木偶,他們穿著奇怪的服裝在舞臺上表演。

    我們還一起說話。

    嗡嗡要回雲南看媽媽爸爸,她向我講起她媽媽從小如何地嬌慣她,她爸爸如何讓她騎在脖子上,帶她逛街,她姐姐如何為她洗澡,給她吃東西。

    我呢,我提前祝她春節好。

    然後,我們上床。

    249

    在床上,我不喜歡姑娘跪在前頭,我跪在後面這種性交姿勢,據我觀察,這與其他為數眾多的哺乳動物極其相似,更何況,我不喜歡跪著這種姿勢,我也不喜歡有人在我面前跪下,不管是正對著我,還是背對著我。

    在我年輕時,曾經有一度,我喜歡站著性交,認為那樣不僅充滿激情,還方便快捷,而且具有能隨時移動的優點。

    當然,我也喜歡趴著性交,認為那樣十分溫柔。

    因此,年輕時,對我來講,站著性交還是趴著性交,這是個問題。

    250

    那天夜裡,抱著即將分手的嗡嗡,我選擇了趴著性交。

    因為,我意識到,在她離去後,我會孤獨,我希望,在她尚能與我相偎相依之時,我們皮膚的接觸面積更大,我希望,我能挨著她,我希望,我們能彼此接近,再接近,更加接近。

    我挨著她,就像一條蟲子挨著另一條蟲子,我在她身上蠕動,就像一條蟲子在另一條蟲子身上蠕動,我撫摸她,撫摸了再撫摸,我感到她是一個奇蹟,不僅因為她也是一個生命,不僅因為她也能與我說同一種語言,還因為,她像我一樣,也被某種她無法抗拒的力量遺棄在世間,遺棄在一片黑暗中,擔驚受怕,孤獨寂寞,悲傷絕望。

    是的,她是我的奇蹟,是我的蟲子,她與我一起蠕動,一起呼吸,一起忘記自己。

    是的,她忘記自己,忘記這個世界,她忘記了,她睡去了,她死去了,是的,她現在比睡去還要好,因為沒有夢魘的打擾,是的,她比死去要壞,因為性交會完結,她將生還,繼續被她所無力抗拒的世界所打擾,繼續為她的生命而奔忙。

    是的,是的,生命,可惡的奇蹟,如影隨形的毒藥,那是她從未做過的惡夢,也是我無法丟掉的負擔。

    是的,我還伏在她身上,我已精疲力盡,我是岩石裡的三葉蟲,我是水裡的鯨魚,我是白堊紀的怪鳥,我是掉進水裡的鷹,我滿懷憐憫地感受著我的和她的生命,我想著時間會把這兩個生命帶入虛無,我們會從這個世界上消失,就像兩顆劃過空間的粒子那樣悄無聲息,我想著想著,想了又想,竟真的感到死亡之手從黑夜裡的陰影中伸出,輕輕地搭到我們身上。我抱著她,如同抱著所有那些曾與我一起度過漫漫長夜的姑娘,我們的夢在最黑暗的地方會合,我們手拉著手,在死亡的陰影中跳舞,我們彼此的肉體相互依靠,一起經受衰老的考驗,我們畏縮不前,為一個不幸的謎語而害怕,我們未卜先知,預感前途不妙,我們心驚膽戰,為人生的一切折磨鞠躬盡瘁,我們死而後已,為我們仍僥倖擁有的肉體慾望而狂歡不止,是的,死亡,是的,死亡,我的虛榮心終於止步不前的地方,我的幻滅的時刻,雖然,在那個黑洞面前,我的好奇心仍想向前,但是,但是,前面早已雲散風流,灰飛煙滅。

    251

    第二天上午,我送嗡嗡回團,坐在我的車上,嗡嗡沒有說什麼,她曾多次坐在我車上,走過這同一條路,到了她們團門前,我對她說再見,她也說了再見,然後噘了噘嘴,不情願地打開車門,偷看我一眼說:"那我走啦。"我點點頭。

    她立刻雙腿亂蹬,生氣地叫嚷起來:"回答得那麼快,巴不得我快點走!"我沒說話,她再次看看我:"你就是這樣!哼,男人沒一個好東西。"我點上一支菸,雙眼望向窗外。

    她再次"哼"了一聲:"你看你,裝出一副沒事兒人的樣子,其實心裡不定多樂呢!你在想,以後,你可以盡情地找姑娘了,是不是?"我仍沒說話,她彈了我腦門一下:"哼,以後你倒是能一個人盡情地享受了,我怎麼辦?"接著,她推開車門:"跟你說也沒用,算了,再見,陪你們家人過春節吧。"我說:"再見。"她又咣地把車門關上:"你看你看,回答得這麼快,這麼快!"我不再說話。

    她伸手摟住我脖子,對我說;"老怪,以後吃牛排要叫上我,好嗎?"我點點頭。

    "那你享受的時候也叫上我。"我再次點點頭。

    "你要路過我們團,記住來看我。"我仍然點點頭。

    隨後,她又打開車門,伸出一隻腳落在地下,然後回頭說:"反正我也沒有人關心!沒有人愛護!哼!我走了。"她下了車,走到正對我車窗玻璃前方的地方站住,手裡拎著她的手提袋,我向她點頭,並招手,同時,掛上倒檔,剛要回頭倒車,忽然,她渾身一抖,跳著腳兒地對我喊道:"可是,老怪,我怎麼辦?"說罷,衝我做出一個鬼臉兒,回頭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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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鬆了一口氣。

    把車倒出去,然後一路開回家。

    253

    我回到家,心情不太好,因此一進門便想找一個能上手乾的事情,以此轉移注意力,我左瞧瞧右看看,最後坐到電腦前,開始寫作我的電視劇本,電視劇本已寫到最後一集,我決定把它寫完,我一直寫到天黑,劇本寫完了,還是個大團圓的結局,真好笑。

    254

    劇本完成後,我把打印機加滿紙,開始打印,打印的聲音不大,但坐在旁邊聽來仍嫌厭煩,書也看不進去,於是決定去看看VCD,誰知一連放了五六個片子,都沒看進去,只好關了電視,收拾屋子,我打開吸塵器,清潔房間,而且,索性把一些洗不洗兩可的衣物也投進洗衣機,最後,我放上一盤貝多芬第九交響曲,直接選擇最後一個樂章,《歡樂頌》,在房間裡隆隆的噪音中,我忙來忙去,當然,其中的《歡樂頌》是最刺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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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劇本完成,除了送製片人以外,剩下的就是在家看電影了,連學習帶研究,由於每天要看四五個電影,因此,看電影對我來說不是什麼樂趣,而是一種工作,工作之餘,我想談談我看的那些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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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5類電影令我特別討厭:

    第一類是訴苦型。

    這種影片的導演就是那種明明是打掉了別人的牙,卻硬往自己肚子裡咽的人,我是指,這種訴苦狂導演非常擅長苦肉計、裝孫子,也就是操蛋透頂。這種人的特徵是,他會向你講一個悲慘的故事,類似"一個人的遭遇",意在感動你,讓你的眼淚為他的故事奪眶而出,讓你覺得,他在為那些境遇悲慘的人說話,他同情那些人的遭遇,並把它講述出來,故事越悲慘他就講得越得意,故事的主人公最好生於毫無希望的農村或小鎮,他們最好安於生活為他們安排的一切,當然,他們會碰巧生出一個似乎是合情合理的小小願望,更巧的是,他們決定為他們的願望而掙扎,並在掙扎中遇到很多令人不平的事蹟,也就是說,他們倒盡了大黴,他們最好倔得像頭驢,為了他們的一點點願望,當然,這種願望越小越好,這樣,當遇到不平的時候,他們就會顯得尤為可憐,這類電影面對的觀眾是那種被迫害狂,不管遇到什麼樣的情況,這類觀眾都喜歡把自己說得很慘,從而博取同情,當然,這類觀眾的同情心也特別豐富,在他們盯著閃亮的屏幕,為故事裡的人物難過得涕淚失禁、不能自制、甚至如同身受,與此同時,導演的黑手卻早已伸向這類觀眾的錢包,並讓觀眾由衷地說:這導演還真有手段,竟感動了我,這電影,值!

    我認為不值!要記住,製作這種片子或向你講這種故事的人往往生活得比觀眾好得多,他們才不會遇到片中人的遭遇呢!

    這類電影在不發達國家特別發達,在電影節上磕獎狀的中獎率也比較高,什麼《金姬和銀姬》之類,我僅看一眼那姐妹倆的姿色就知道她們的命運壞不到哪兒去,至少,當上有錢人的情婦好吃好喝是易如反掌。

    第二類是那種抒情型。

    這類影片的導演是那種當著你面兒給你寫信的人,我是說,特別羅唆、特別愛兜圈子的那種人。

    在這種人眼裡,什麼都值得為之感嘆,一個老電影院倒掉,農村小鎮的風情,一個失去親人的老人的哀愁,一場風花雪月,總之,凡是能夠迎風落淚的機會導演一個也不會放過,而在現實生活中,多愁善感往往令人很不舒服。

    這類電影抒情抒得淡的一般還能湊合接受,像《走出非洲》之類,要是抒狠了,簡直就會令人噁心,例子我不舉,大家也能想出來。

    此類電影還有一個特點,那就是必配畫外音,似乎沒有人在畫面外使勁講解並感嘆,觀眾就看不懂導演用情多深似的。

    第三類是那種逗笑型。

    此類電影從卓別林開始,就已成熟至極,後來電影有了聲音,這種電影更是如虎添翼,它的特點是,讓主人公經歷太多荒唐的事情,或者碰到一連串巧合,始終處於倒黴的階段,正要對情人表白時,褲襠開裂,或是兩人把蛋糕往對方身上扔,或是搬起石頭砸到自己的腳之類,在現在已經不時髦了,現在的時尚喜歡讓觀眾會心一笑,也就是那種含蓄型的,也就是說,讓觀眾邊笑邊同情,所謂"苦澀的笑"是也,當然,還有玩得更玄的,像貝尼尼的《美麗人生》,儘管強拉硬扯,但仍能使觀眾笑著笑著便哭出來,這種對笑的登峰造極的歪曲,十分不健康,真是太令人痛心了。

    第四類是那種生動型。

    這類電影涵蓋比較廣,只要是能牢牢吸引人注意的,多半內容十分生動,往往表演十分出色,這裡首推由戲劇改編而來的電影,其次是小說改編過來的,再其次是回憶錄改編過來,特別誇張的真實是這類電影的通病,因為有了原作的基礎,所以演員們心裡便有了譜兒,表演起來十分到位,而觀眾樂得看電影的改編本,而不看看作品原來的樣子,只有天知道一個電影能把原作歪曲成什麼樣子,但觀眾就是喜歡電影這種形式,因為可以不必太費心就可以以一當十地吹噓自己通曉原作,這種電影通過導演的奸計,利用金錢的力量,把抄襲硬生生地變成了一種創作,這樣做不僅無恥,而且令人不解,因為剽竊、重複與創作毫無關係,在這個過程裡,那些擁有原作的作者被無情地剝削了,可悲的是,太多原作作者由於經濟上及名聲上的原因,甚至引頸長鳴,歡天喜地地呼喚著這種剝削的降臨。難道這種情況還需要舉例嗎?

    第五類是那種奇聞逸事型。

    在這種電影裡,什麼都可能發生,同性戀,獸姦,殺母,不著邊際的暴力,亂七八糟似有所指的白日夢,人跡罕至的地區裡的怪事兒,包裝上文化符號的、使用類比與隱喻的幻覺,總之,一般生活裡最不可能發生的事在這類電影裡都會發生,讓你的偷窺欲及獵奇欲得到前所未有的滿足。拍這類電影的人特別容易成名,像什麼跟著超現實主義運動一哄而起的布努艾爾呀,什麼把製片人都給蒙倒了的戈達爾呀,什麼喜歡拍與黑猩猩睡覺的女人的大島渚呀,都是這路子。

    通常來講,靠上以上單一類電影的被叫做藝術片,裡面不成熟的被叫成前衛或者先鋒電影,撿起傳統丟下的垃圾,便自信那就是先鋒或前衛,以此騙人實在令人不齒。

    可恨的是,竟有些酷愛上當受騙的人,使勁地追隨那些被標榜成藝術的電影,殊不知,在電影前加上藝術兩個字,僅僅是導演的詭計,他希望藝術二字能使他的破爛兒身價倍增,更何況,還能得到獨斷自由的拍攝條件,我起初也被糊弄過一段兒,後來想了又想才明白,因為搞藝術的手段多得很,一本小說比電影遠為經濟,一幅畫也是,而且不必麻煩他人,為什麼非要紮在電影這一塊呢?電影要求的投資更大,而且得與人合作,要是搞藝術,這一切無非是增加了搞藝術的難度罷了,這是何苦?說到這裡,藝術的面具也就被我撕破了,原來藝術是個幌子,藝術原來是位於天秤的一端,另一端呢?我放眼看去,原來是綁在一起的權力、地位、金錢三位一體,那才是電影人的上帝,藝術一旦成功,電影騙子便能見到真神,比起掙了錢就得的質樸的商業電影,藝術電影顯然更加不知羞恥,更加擅長搖尾乞憐,要不為什麼藝術電影更加瘋狂地撲電影節呢,而且領再多的獎也不覺厭倦,這一現象透露了藝術電影的真實身份,原來藝術電影是一個等著藝術權威前來認領的神秘乞丐呀!

    可以靈活運用以上5種類型的影片叫做商業電影,那類電影特會講故事,它講出的故事一會兒叫你哭,一會兒叫你笑,一會又叫你生出無端的感慨,一會又叫你目不暇接,總之,這種電影如同催眠術,牢牢地吸引住你的目光,叫你上趟廁所都覺得會錯過什麼了不起的東西,在我看來,商業電影實際上是真正的電影,它源於鎳幣影院,十分直率,目的就是金錢,除了到手的金錢以外,它特立獨行,無所顧忌,根本不管別人說什麼,它不討好權威,只討好廣大的故事迷觀眾,因為商業電影是一筆真正的買賣,精通商業騙術的人往往能把十幾本膠片變成金錢的海洋,這個戲法一直被很多發財夢未遂的傢伙們津津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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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電影,我還能說它什麼呢?

    你以為它在向你身上投擲鮮花,當你用手去拿時,才發現那分明是特別粘手的糞便。

    置身於此行當,叫我感到十分無聊,這裡話分兩支,一頭是精明或不精明的騙子,一頭是願意受騙的受騙愛好者,雙方都對這個遊戲十分著迷,有時,是騙子得手,有時,觀眾識破了太過淺陋的騙術而不進影院,但電影還有一個十分不道德的招數使其對騙子一方有利,這就是先收票後看戲的做法,一般來講,先看貨後掏錢是一個普遍的商業的準則,但在電影遊戲裡,這個準則被無情地翻轉過來,你得先花錢,才有機會糊里糊塗被騙進影院,而且不許退票,知道不好已經晚了,買了VCD或錄像帶也一樣,錢已花掉,受騙的觀眾能說什麼呢?無非是自嘆運氣不好罷了。

    唉,面對如此情況,我怎麼能夠不削尖了腦袋,使自己鑽到騙子那一方去呢?

    這是我作為一個文化市儈,在一番分析之後的理智選擇,這沒什麼特別之處,其實是隻憑本能便可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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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我又特別自相矛盾,看看下面便知。

    那涉及我的個人趣味。

    我個人的趣味,告訴你們――還真是傲得很!我壓根兒就看不上搞譁眾取寵藝術的人!別說中國的,外國的也看不上,一幫沒骨氣的東西!小說電影那麼生動什麼意思?無非是想討好別人,引起別人注意!小說電影那麼動人什麼意思?就是想讓別人從感情上沒理智地接受!小說電影那麼多感嘆什麼意思?還不是分析不出什麼真東西,只好抒抒情,那叫沒思想!小說寫那麼好笑什麼意思?當小丑給人逗樂解悶唄!我知道,這些手法在現代被統稱為商業性,它的本質是通過引人注目來達到出人頭地的目的,我說過,這是典型的下等作派。

    牛頓怎麼不感嘆呢?懷特海怎麼不生動呢?維特根斯坦怎麼不動人呢?斯賓諾莎怎麼不好笑呢?我想是因為他們可不像莎士比亞那麼庸俗,非要引人注意,莎士比亞可不行,為了引人注意,什麼都幹得出來,當然啦,手段只能是庸俗,大圈子人把他一圍,他才能踏實。可高雅的人不一樣,他們有事兒說事兒,說完就走,一句話,他們有自己的尊嚴,才不在乎聽的人多還是少,才不在乎別人的反應呢!可莎士比亞也情有可原,他是個搞藝術的啊!他沒辦法啊!要找錢生活享樂啊!他低級趣味啊!要弄姑娘啊!他又沒什麼對事物的理解能力,你能指望他怎麼著?要知道,古今中外,藝術家都是從庸俗起步的啊!當然了,擺脫了庸俗後才能叫藝術家,庸俗的時候只能叫搞藝術的,或者大師之類――這一番饒舌之後,我想,你總算可以弄清高雅與庸俗之間的差別了吧?

    我的生活就建立在高雅的趣味與庸俗的行動之上,這裡面的苦衷是,高雅很難,庸俗相對來講要容易得多,我高雅未遂,直奔庸俗十分無奈,這是像我這樣的市儈的悲劇人格,不說也罷,但願我能搖身一變,變成市儈裡的佼佼者並投機成功,那時,我就不會再羨慕那些對人類做出過真正貢獻的人了,甚至可以對他們不屑一顧,高興的時候,還能把他們說成是一幫一錢不值的傻瓜――99年春節前,我已完成20集劇本,由於情勢所迫,看來,這個決心我遲早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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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9年春節,大慶從上海回來,大年初二中午,老朋友們共聚一堂,有大慶、建成、老黑、老頹一干人,起初,我們在飯館吃飯,席間照例講講各自的見聞,相互開開玩笑、公開告密、揭對方的短,相互諷刺挖苦,當然,也相互說些帶著人情味兒的好聽的話,後來,我們換到另一個飯館,談話變得有一搭無一搭,往往一個說完,少了接下茬的人,吃得實在吃不下了,就換到一個酒吧,喝了一輪酒,大家的眼睛在彼此臉上轉來轉來,也沒看出什麼新意,加上酒吧的音樂太吵,於是換到一個茶館,在茶館裡,大家終於陷入沉默,我們一個個長大成人,各懷不可告人的心事,氣氛十分沉悶,大家分頭一言不發,只是不斷地添茶倒水,我注意到,經過歲月的磨礪,大家都變胖了,腰圓體闊,腦滿腸肥,肥頭大耳,一臉橫肉,更不用提內褲下面變黑的xxxx了,一個個真是蠢相畢露!這種深沉的氣氛與我們往昔的聚會形成鮮明對照,我們在一起坐了十幾個小時,到後來,大家分別出現了倦意,神情呆滯,夜深時分,每張閃著亮光的蟎蟲臉上猶如塗滿了一層粘蒼蠅膠,從那無所事事而又似乎有所期待的神態看來,好像已各自準備完畢,布好機關,單等著大群的蒼蠅從天而降一樣。

    這種老熟人見面無話可說的情況已持續很長時間,就像仇人見面分外眼紅一樣,被劃分在生活常識的範圍內,對此也沒有人見怪,人過三十,對於彼此及世界的新鮮感與日俱減,以前爭先恐後講出的老話廢話套話現在已懶得再講,但大家都不肯散去,深恐由集合在一起的孤獨落入各自的孤獨之中,我們就像一群冬天裡的刺蝟,離得太近怕相互扎著,離遠了,又都扛不住寒冷,於是在環境的逼迫下只得重新聚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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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破沉悶的是大慶放出的一個響屁,大慶扭扭身軀,恨恨地把它放出來,像是對這種冷清氣氛的抱怨,大家笑了起來,但氣氛依然如故,沒有什麼改變,而大慶呢,也許是因為不甘心,他接二連三抬起屁股,放出一個個聲音忽高忽低的響屁,在他時斷時續的屁聲中,我們又坐了一個多小時,直到他過足了屁癮、聲嘶力竭為止,散夥時,大慶不安地對我們說:"這就散了,別啊!該不會是讓哥們兒的屁給崩散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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