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戀挽著葛雨的手臂走在月光下。黑色高跟鞋叩叩叩地聲聲敲在人行道的紅磚上。
「你家的飯真不好吃,我不是說李嫂煮的不好吃,而是那些規矩,弄得我手忙腳亂,你媽媽還瞪了我好幾次。」晚上去葛雨家做客,根本是食不知味。
她從來不知道,吃頓飯可以吃得那麼辛苦,光是應付那公筷母匙和筷架、湯匙、小碟、小碗、飯碗和自己前面的裝菜盤子,就令她人仰馬翻。
「不會吧,我倒覺得我媽好象開始喜歡你了呢。」葛雨邊說邊驕傲地揑了捏她的手。
「她是不得已的,自從那次你鬧家庭革命後,她就不敢對我有任何意見了。」
「慢慢來嘛,你的優點那麼多,她會完全接受你的。」
「對了,你什麼時候陪我去看婚紗禮服?」
「我忙得忘了告訴你,我媽已經幫你把禮服挑好了,有象牙白、孔雀開屏和黃緞鑲珠三襲,你看了一定也會喜歡。」
「是她要結婚,還是我?」她微慍的說。
葛雨揚了揚眼楷,「夏戀,媽已經答應我娶你,在籌備婚禮上,你就委屈點。」
「我似乎沒有任何選擇。」
「她出錢又出力,你樂得輕鬆,不好嗎?」
「可是就這麼一次婚禮,總是希望能選自己喜歡的。」她悄悄想著,算了,沒什麼好爭的,反正新郎也不是自己喜歡的。
不要這麼想!夏戀痛斥自己的三心二意。至少葛雨是愛她的,也不會腳踏兩條船。
「婚後我們不用跟我媽住,那時你就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了。」
葛雨對她好的沒話說,為她改變了很多,甚至有勇氣對他媽提出他們想自組小家庭。
不是有句話說,被愛才是幸福的嗎?她在心底對自己說,把一生交給這個男人不會有錯。
夏戀微揚視角,腦海裡浮現出昨晚電視夜間新聞播報了颱風可能來襲的消息,的確較平日渾沌的夜色來得清澄,她甚至看見了勾月旁邊幾顆閃亮的星星。
「當所愛的人從你生命中消失後,不久又再回到你身邊,那種感覺真是美妙極了。」
「我也有同感。」她附和的說。
他們在她家公寓門口停下來。夏戀道別,「明天打電話給你,拜拜。」
「不給我一個吻嗎?」葛雨唇角泛著笑。
她踮起腳在葛雨唇間啄了一下。
「不夠熱情。」葛雨把她拉進懷裡。
她輕輕推開他,「不要,別人會看到——」
葛雨四下張望,笑著說,「有誰會看到——凌陽!」
提到凌陽,夏戀神情立即為之黯淡。「我們說好不提他的。」
「我也不想,可是他就在那邊。」
夏戀順著葛雨的視線看過去,凌陽就在幾公尺外,由於揹著光,只看得到一圈黝黑的身形,顯得不太真實。
凌陽走到日光燈的光影裡。「夏戀,我只想談談。」
他沒有刮鬍子,黑髮糾結成一團,牛仔褲皺兮兮的,襯衫也沒扣,黑眸中充滿了倦意。
她強壓住欲衝出口的關懷,冷淡的說,「但我不想。」
「求你。」他定定地看著她。
夏戀咬了下嘴唇,「葛雨,你先回去。」
「不要啦,我在這裡陪你。」葛雨嘟嘴。微風吹起他的黑髮,弄亂了原本遮住一對招風耳的發楷。
「我又不是三歲小孩——需要人陪,你回去,我應付得了。」
「你確定不會有事?」葛雨一臉的擔心。
她搖頭,「我只是想跟他把話講清楚。」
「不要再被他騙了。」葛雨深情地看夏戀幾眼後才離去。
凌陽雙手交叉在胸前,看著夏戀,彷彿想看出她腦中的思緒。「你真的要嫁給葛雨?」
「是的。」
他皺著眉。「我們的關係真的已經結束了嗎?」
「恐怕是這樣。」
「沒有轉圜的餘地?」
「你以為呢?我快嫁給葛雨了——」
凌陽定定地盯著夏戀看,沉默的氣氛壓得人喘不過氣。
最後夏戀開口打破沉默。「既然你無話好說,那我走了。」
他臉上出現一副極痛苦的表情,「其實,不管我怎麼說,你都決定不相信我了?」
「你和羅蘭之間,我並不是不知道,我知道她是你第一個女人,也知道你為她而荒唐,最後離開馬來西亞,那天……你沒追出來,我的心就碎了,所以我決定嫁給葛雨,他才能給我——我想要的幸福。」
「那我只有祝福你了。」突然,凌陽緊抓住她的雙肩,痛苦地俯下頭,給夏戀深情的一吻。
她很明白這是一個告別的吻,她悲哀地閉上眼睛,享受他最後的溫柔。
哦,老天,她是多愛他,她為這點氣自己,也氣他……
凌陽放開她,「再見了,夏戀。」說完,轉身跑開。
她的人生,就這麼決定了嗎?夏戀覺得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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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回來了。」夏遠坐在沙發上,一支菸夾在他的指縫問。
他好象專程在等她。夏戀把高跟鞋甩落在地板上,「這裡是禁菸區,要抽菸去陽臺。」
「你是不是打算嫁給葛雨後,才告訴我你嫁人了?」夏遠說完便走到窗邊,打開窗戶,並吐了口煙。
「沒有呀,我十天後才結婚,我想過幾天再告訴你也來得及埃」她坐進高背椅,按摩著她的雙腳。穿了一天的高跟鞋,她左腳大拇趾下面已經磨出了一顆水泡。
「你該知道婚姻是人生大事,不能隨便開玩笑的。」
「你看我像在開玩笑嗎?」夏戀壯聲回答。
「不像,像在賭氣。」夏遠眉頭越擰越緊,「夏戀,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知道啊,哥,你管奸你自己的事就好了,不要管我。」
「我怎能不管你?你是我妹妹,我不能眼睜睜看你嫁錯人。」
「嫁給葛雨有什麼不好?」
「是沒什麼不好,不過嫁給凌陽不是更好?」
她哼了一聲,「他有什麼好?腳踏兩條船。」
「你的另一條船指的是他後母——」
夏戀吃了一驚,「他告訴你了!我以為他不會說呢。」那種事畢竟不光彩。
「他原原本本地跟我說了,他說他對那女人已經沒有半點感情了……」
她不耐地截斷他的話,「你不要替他做說客了,我親眼看見的事會假嗎?」
「你捉姦在床?」
「差不多。」她站了起來。「我要睡覺了。」
「你捉姦的那個女人現在正躺在仁愛醫院,不信你可以去探玻」
「她生了什麼病?」夏戀無法掩飾她的不解。
「安眠藥吃太多的玻」
「她有很嚴重的失眠?」
「你怎麼變笨了?她是自殺!那晚她打電話給凌陽,說她吃了大量的安眠藥,快翹辮子了,凌陽趕去的時候,她全身赤裸地躺在浴缸裡,」夏遠滔滔不絕的說,「接下來的畫面是你進來又跑出去,他想追你,可是救人第一,然後你又不聽他解釋……」
夏戀的臉孔倏地褪成灰白,冷汗冒上額頭,她搖晃幾下,一屁股跌坐沙發上,人像失了魂一般虛弱。「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
「你有給我說明的機會嗎?這幾天你躲我像躲瘟疫似的,還有我以為反正有的是時間,誰知你要跟葛雨結婚了!」真是氣人,怪到他頭上來。
「我不應該錯怪他……」她痦瘂地說著,道出的是無盡的悔恨。
「嗯,很不應該。」夏遠點頭。
「我怎麼那麼衝動,又沒大腦……」
「嗯,你還沒人性,不給他解釋的機會。」夏遠戲譫的調侃。
「你不要落井下石!」夏戀望向夏遠,「哥,我現在該怎麼辦?」
「去找凌陽埃」
「我說的是葛雨,凌陽我當然會去找他,但我跟葛雨的婚事?」
他抓抓後腦,「只有做落跑新娘了。」
「這——對葛雨不公平。」她期期艾艾的說。
夏遠將眉挑高,「要公平,那你一女嫁二夫嘛!小妹,現在哪管得了他,與其三個人痛苦,不如他一個人承擔所有的痛苦。」
「看起來好象也只能這樣了。」夏戀在心裡悄悄說,葛雨,對不起你了。
「順便告訴你,凌陽明天搭七點的飛機,不曉得是要去哪流浪,你現在不去找他,就永遠看不到他了。」
夏戀抱住夏遠的頸項,「哥,我好愛你!」
「這句話從你上小學後就沒聽你說過。」
「那是因為你從那時候就開始欺負我。」她臉上有了笑容。
「誰叫你功課比我好,走吧,我騎摩托車送你去。」
「謝謝。」
夏遠瞅著夏戀。「傻妹妹,道什麼謝!欵,我聽說凌陽家非常有錢,富可敵國,你還真會釣金龜,一隻比一隻更金光閃閃。」
「天生少奶奶命嘛。」夏戀笑得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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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遠兩手抵著櫃檯傾身向前,「小姐,我昨晚有來過,1207室鑰匙。」昨晚他和凌陽談了很久,覺得可以把夏戀交給他。
櫃檯女職員遞給他一把鑰匙。夏遠把它塞進夏戀的手心裡,「你的幸福掌握在你手上,快去吧。」
當她一走進1207室,便看到凌陽仰躺在床和牆間的地板上,腳邊的地上躺了只空酒瓶。
夏戀急急趕到他身邊跪下,「凌陽……」
他凝視她許久,才猶豫的伸出顫抖的手摸她的臉,「我不是在作夢?」
「不是!」她沒意識到眼淚正從她眼中泉湧而出。「對不起,我不該不相信你……」
「夏戀,我不該沒告訴你那段往事……」
「你不用說,我都知道了。」
「你知道的只是大概,我要說的是我的成長曆程,心境的轉變……」他從十七歲父親娶羅蘭進門說起,「那年她來到我十七歲的世界裡,像仙女般模樣的一個人!我父親寵愛她,我不由自主地也心動了……」
夏戀很少看過凌陽這般受創。他聲音中的情緒,他感情中的真誠,都讓她震驚。她想告訴他她很抱歉,但是她不想讓他停下來,他想說,她讓他說。
「我換女人像用衛生紙般,用完就丟,那是因為我痛苦,痛苦到必須逃離我父親和羅蘭……」
她不記得有什麼時候比此刻更愛他。她想用手臂環著他,但是,她沒有,只是靜靜地聽他說。
「直到我遇見你,猛然驚覺真正的愛,同時也走出多年的心魔……那不過是場風花雪月……」
最後,他看著她,「這樣的我你還會愛嗎?」
「噢,凌陽!」她將頭埋在他的胸前,手環著他的腰。「我愛你!」
凌陽一把將她拉上膝蓋,他粗硬的鬍子摩挲著她細嫩的肌膚。她用手纏住他濃密的黑髮。
他們的嘴唇膠合在一起,貪婪的品嚐、感受著彼此,彷彿世界末日即將來臨,他倆只剩下短暫的時刻相聚似的。
吻後,她摩挲著他消瘦的臉,「你怎麼把自己折磨成這樣!」
「折磨我的是你這個甜蜜的惡魔。」他笑了,「我已經好幾天沒洗澡、刮鬍子了。」
她滑下他的膝蓋,拉著他的手,「跟我來。」
「去哪裡?」
她拉著他朝浴室走,一面回頭對他誘惑地一笑,「我替你刷背。」
他望著她打開蓮蓬頭後,走過來脫他的襯衫。
當她的手指滑過他身上時,她察覺得出他的心在胸腔內猛烈跳動,肌肉也繃得好緊。
沐浴過後,夏戀穿上米白色浴袍走出浴室。
「我不要你走出我的視線。」
坐在鏡子前,她迅速吹乾頭髮,知道他在浴室一面刮鬍子,一面仍緊盯著她。
她關掉所有的燈,只留了一盞床頭燈,然後脫下浴袍滑進沁涼的床單中,她轉過臉注視開著的浴門,看見凌陽剛刮完鬍子。
他關掉浴室的燈,用一貫能令她怦然心動的優雅動作走進房間。當他把身上的毛巾扔回浴室時,她憐愛的注視著他結實的身體滑進床單中,貼在她身邊……
他們終於緩緩返回現實,心跳逐漸正常,呼吸也慢慢平穩,但是兩人仍然交纏著四肢。
「上帝總是讓每一對佳偶尋尋覓覓,而你正是它為我安排的。」凌陽突有所感。
「你說錯了,我們是月下老人牽的線。」夏戀有不同的看法。她是佛教徒,不歸上帝管。
「以後我說什麼就是什麼,不準跟我辯!」
「我又忘了,其實你也很霸道。」
凌陽眼中帶著笑意。「我不霸道點,會被你騎在頭上撒野。」
「偶爾被我騎一次又有什麼關係!」
「你只可以騎在我身上——」他把她拉坐到他身上。
「這麼快又……」
「都是你讓它餓太久的緣故——」
朦朧的燈光下,兩個人交纏在一塊兒,完全沉醉在愛的氛圍中……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