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事情一旦有了空間的隔離,痛苦似乎會變得比較輕微。
一個月前裴箬回到宜蘭老家,人總是容易在受傷時回到恆常敞開雙臂、庇護自己的羽翼下,『家』應該是多數人最後的依歸,至少有了家人的包容與關愛,它是裴箬此刻唯一能隱居療傷的地方。
很奇怪地,一個月前她突然有股想將自己隱藏起來的衝動,是不是每一個人受傷時都會如此?
然後呢?一般人會選擇自暴自棄,還是重新再站起?
這個問題有沒有答案她還不知曉,她仍然沉在深深的谷底,用淚水溼潤心口那一口枯竭的井,努力想撫平傷害的縐褶,卻怎麼也撫不平……她會想起與那人間的點點滴滴,想起失去的孩子……然後是心痛、無盡的心痛會不會永遠,她的心都會這麼空空蕩蕩,縹緲不安?
『小箬。』
裴箬的母親李心如走進女兒的房間,看見坐在床上發呆的裴箬,她暗自在心底嘆了口氣。
李心如不懂,自己一個好好的女孩兒,為何到臺北一趟,整個人就完全變了?
『媽。』裴箬抬起眼,看見母親擔憂的神色。
李心如坐到女兒身邊,笑開臉問:『晚飯我看你吃的少,胃又不舒服了?』
裴箬搖搖頭。『不太有胃口。』
李心如看看女兒,略皺起眉頭。『以前自白胖胖、健健康康地多好看,瞧你現在瘦成什麼樣子;
女兒瘦下來美是美,可做母親的見到自己的孩子消瘦,難免心疼。
『媽,我以前那麼胖,覺得我好看的,大概也只有你。』裴箬淡淡苦笑。
『胡說!你爸跟裴笙也說你從前比現在好看;李心如馬上反對。
裴箬笑了笑,沒再多說什麼。
這世界真奇怪,跟你有感情的人會以他的感性回答你的問題,跟你沒有感情的人也會以他的感性回答你的問題,差別只在前者會站在你的立場設想,後者卻是憑他自己的主觀下判斷。
『小箬,告訴媽,你是不是有心事?』李心如多少也從裴笙口中知道一點大概,可女兒若肯自己把心結說出來,情況又不同。
裴箬垂下眼,只淡淡地說了一句:『媽,你別擔心。』
『你要我別擔心的話,就開朗些,別再成天把自己關在房裡。待會兒我和你爸要到你姑姑家聚會,一起去吧?』
裴箬搖搖頭。
李心如嘆了口氣,也沒勉強她。『那好罷,阿笙就在樓下,晚上想吃些什麼你們姊弟自己決定好了。』
李心如帶上門離去。
裴箬仍舊待在房間裡,不知過了多久,樓下院子裡突然傳來裴笙的聲音。
『我說過我姊沒有回宜蘭,就算她回來也不會想見你;
裴笙不尋常地揚高聲講話,拉回裴箬沈滯的思緒。
『見不見我,由裴箬自己決定,你無權代她回絕。』低沉的男聲傳到樓上裴箬的房間,她神經質地震了一下,最初的反應是整個人蜷起來縮在房間角落,然後是喪失知覺、聽覺,再然後是知覺與聽覺同時變的極端敏銳!
『喂,你……你要做什麼?我爸媽不在家,你不能亂闖……』
『裴箬在就行了;尹克劭不顧裴笙的阻撓,執意闖進屋裡找裴箬。
裴笙擋不住他,尹克劭從樓下找到樓上,裴家就這麼一丁點大,終於找到裴箬的房間。
裴箬已經從角落站起來,她挺直背脊面對尹克劭,異常清瘦的臉上,一雙黑漆大眼定定地盯住他寒星般的眼瞳。
『姊,對不起,我沒攔住他……』
裴箬搖搖頭。『裴笙,你先出去好嗎?』
裴笙猶豫了一下才點頭。『我到附近散步。』他帶上門離去。
『你來,有什麼事?』房裡只剩她和尹克劭時,裴箬開口問他。
『為什麼把支票寄還給我?』一開口他便質問她。
『我不出賣自己。』裴箬面無表情地回答。
『要分手就得收下支票』尹克劭走近她。
裴箬退了兩步。『如果你是堅持為了這件事而來,那麼我們不會有交集。』
『不收下支票,我就當你還是我的女人;他逼近裴箬措手不及時一把捉住她。
『放手……』她掙扎。
『還痛嗎?』尹克劭突然問。
裴箬不解地望他。
『為什麼不告訴我你流產的事?』他拉近她,神色陰晴不定。
『沒什麼好說的……』
尹克劭手上突然使勁,粗魯地捏痛了她。
裴箬咬住下唇,倔強地沒喊疼。
『孩子有我一份,就算沒了不該知會我一聲嗎?』他口氣轉硬。
『還能說什麼?我們已經分手了。』裴箬抬起眼,勇敢地與他對峙。
尹克劭眼底驀然閃過一絲複雜、一絲慍色。『分手?』他譏誚地撇起嘴角。『沒收下支票就不叫分手;
『硬要我收下支票是為了想羞辱我還是為了貫徹你訂下的規矩?你大可放放心,沒收你的支票往後我也絕不糾纏你;她清冷地釐清,態度決絕。
尹克劭眯起眼,手勁大的足以捏碎她。他突然發狠用力直扯她的手臂,利用他沉重的男性軀體把她壓在床上。『你特別、你跟別的女人不同,是不是?』他冷笑,殘忍地往下說:『為了我流產、不拿我的錢、不刷我的卡__你以為這樣我就會永遠記住你,是嗎?』
裴箬呆視著他,第一次在她面前顯露出的暴戾。
尹克劭笑得邪味十足。『告訴你,不拿我的錢是你的損失。我或者會記得你,記得你全身光溜溜、沒穿衣服時發浪的模樣;他口不擇言,殘忍無情地恣意傷害她!
裴箬的臉色倏地刷白,雙唇剋制不住地顫抖。『你……你為什麼要說的如此不堪……』
『不堪?』尹克劭冷眉冷眼她笑起來。『兩個月前你在我床上發浪的時候,也覺得這種事不堪?』
裴箬霎時紅了眼,永遠也想不明白,他為什麼要追到這裡來折磨自己!
『如果,如果我承認加入你的遊戲卻不順從你訂下的規矩是我的錯,你能不能高抬貴手放了我?』
尹克劭嘴角抽播了一下,突然瘋了一般吻住她,大手用力一撕,粗魯地扯破裴箬的上衣__裴箬一時楞住,來不及抵抗時,尹克劭已經剝下她的內褲侵犯她……這澈遊戲』她扮演了多可笑的角色!
多可笑的角色……
接連找來裴家的人是江允,但那是一個禮拜後了。
『克劭……來找過你了?』兩人相對沉默許久,江允終於打破緘默。
初夏的空氣中似乎潛隱著一股窒悶的沉鬱,壓得人透不過氣來,隔了一個多月,兩人再見,說起話來再也不似以往那般輕鬆。
『他沒有告訴你嗎?』凝睇著裴家院子裡一株茂盛的杜鵑,裴箬兩眼的焦點卻懸宕在虛空中。
江允搖搖頭,有些苦澀地道:『我甚至不知道你們之間出了什麼事。你和克劭,你們分手了?』他原不想問得如此直接,但情感卻戰勝了理智,除了不由自主地想關心她之外,有一部分是基於私心。
裴箬垂下眼。『嗯。』
一陣風吹過,杜鵑樹的葉子被吹落了幾片。如果樹兒有知覺,剝離樹身的傷口會不會疼?
江允沉默半晌,終於開口問:『還會回臺北嗎?』
裴箬搖頭。
『會留在宜蘭?』
『不,未來如何……還不確定。』搖頭是對往後的事仍然模糊,一段心傷的情事,已讓她對所謂的『未來』喪失了方向。
『那麼,有了決定之後,會告訴我你的去處?』他小心翼翼地問,雖關心她,卻不敢太近,又難以離太遠,只能隱隱約約地探問。
裴箬僅僅沉默,沒有答案。
『你說過我們是朋友的,別把我推拒在門外。』他焦急地要她承諾,就怕她執意與他斷了聯絡,只因為他是尹克劭的朋友。
裴箬抬起眼看了他好一會兒後,終於嘆口氣說:『我們永遠是『朋友』吧?』
江允震了一下,許久才平復自己。『是朋友,所以不該和我斷了聯絡。』他苦澀地回答。
裴箬凝望他,很突然地,籠罩一片迷霧的思緒,剎那間有了澄明的決定。『我……會回臺北吧。』
江允凝著的臉色一緩,喜出望外地問:『什麼時候?我開車來接你;
『不要……』裴箬搖搖頭,淡淡地笑開。『等我安頓好了會通知你。』
是該徹底放開的時候了,她必須學會運悲傷都拋開,才能真正脫離尹克劭的陰影。一味地顧影自憐的下場若非一蹶不振,就是從此沉淪墮落,幸好她還有家人,還有關心自己的朋友。
『需不需要我幫忙?我可以介紹一些工作給你……』
裴箬再搖頭,神情很堅定。『信任我好嗎?我能自己爬起來。』
江允籲口氣,釋然地笑開臉,點了點頭。『安頓好了,要儘快跟我聯絡。』
江允走後,裴箬仍留在院子裡,回想起剛才自己對江允說過的話,一時有了疑惑……獨自一人的時候,傷心很容易來襲……讓自己麻痺或者容易,要忘卻曾受到的傷害卻是那麼困難!
胃……又疼了!
裴箬彎腰抱住悶痛不已的胃部,突然想到這是尹克劭帶給她的『紀念品』!
突然她覺得悲哀,往後每當胃痛一起,只怕地想忘也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