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又響起了官兵們雜沓而整齊的腳步聲,水一樣流淌過我的夜晚,潺潺不息。我似乎看見了他們目光兇狠地看著我,看著我,刀槍劍戟在黑夜裡泛起清冷的光澤,從鋒利的劍端上流淌出紅色的血液,像大紅牡丹的汁液。在我的記憶裡,母親生前一直臥在床榻上,父親說,她得了一種奇怪的病。母親就微笑著告訴我,她是得了一種奇怪的病,這種病要喝大紅牡丹的汁液才能夠治好。於是在洛陽的家院裡,母親吩咐丫鬟們栽種了大面積的牡丹,它們全部是鮮血一樣的深紅色。母親就這樣一整年一整年臥在潮溼的床榻上,聞著牡丹花的香氣,喝著牡丹花的汁液,然後看著父親一天天地離開她,離開她的溫暖和思念,離開她的身體和生命。父親在母親臥在床榻的十幾年的時光裡一共迎進門九房妻妾。母親就這樣在洛陽伴隨著歲月悄然地枯萎。我的父親,聿,就是在這樣的夜晚,洛陽的家院中張燈結綵,他提著一盞大紅的燈籠,推開門,來到我的近前,父親已經老了,他說,椿若,明年,揚花飄飄的時節,你的哥哥遠卿就會從漠北迴來。我微笑著看他,我看見了他眼睛裡的紅潤,他說,那時,你就將嫁到長安去,遠卿會看著你嫁到房宣公的府上。
父親在那個夜晚,帶著我看了洛陽漆黑的天空裡綻開的煙花,我問父親,是不是漠北夜晚的煙花也這樣璀璨?父親說不會,普天之下,只有我大唐帝國才會有這樣奇異漂亮的煙花。漠北不會有,那裡只有夜鶯荒涼的歌唱,只有陰森淒厲的狼嗥。我低下頭,想起少年時代那個來自西域的武士,想起他的滄桑和荒涼,我想我終究有一天會在一個男人粗糙而荒涼的懷抱中死去,我在我死亡的前夜將會流盡我一生的淚水,我將讓他,那個來自西域的男人帶著我的身體在刀刃之上行走,在玉笛聲中歌唱遙遠西域的荒涼。我的離開將是孤獨而純粹的,就像遙遠西域雪山之上的蓮花,聖潔而高貴。我這樣想著就對父親微笑,父親拉起我的手,他溫暖而潮溼的大手拉著我,引領著我在洛陽繁華的夜晚裡酣暢淋漓地玩賞。
長安城的夜晚充斥著一種喧譁奢靡的脂粉氣味。
青樓風塵女子大多濃妝豔抹的倚靠在臨街的欄杆上賣弄風情,沂紅樓的簷下掛滿了大紅燈籠。在湧來退去的人群裡,我總是能夠看見耒慶的臉,儘管我知道他現在也許正在長途跋涉的路上,也許就在西域大而明亮的月亮下,他乾燥而荒涼的手掌托起的也許是另外一個女人的臉。那個叫耒慶的男子,他俊朗的臉孔就這樣嵌入我寂寞的黑夜,他是否也用他粗糙的嘴唇擦去那個女子眼睛裡的黑暗,點燃她熄滅的躁動,帶著她的身體在寒冷的夜晚裡飛翔穿梭。我永遠活在有耒慶在長安的夜晚裡,我撫摸著他線條剛硬的身軀,我細細的手彷彿在觸摸著一件冰冷的劍戟,但溫暖一如既往地在寒冷的邊緣如潮水一樣襲來,讓我猝不及防。在這個男子的面前,我從不說一句話,只是看著他,看著他那張古銅色的臉龐,我就陷入對西域的遐想。他那樣看著我,我只想他靠近我,想他抱緊我。
蟬儀這個時候挑起門簾,然後我看到蟬儀流蘇般婉轉顧盼的眼神,他看著耒慶然後對我說,椿若。蟬儀瀲灩的目光在耒慶的眼睛裡盪漾,她說耒慶,你要帶著我,無論你到一個多麼遙遠的地方。你是我的男人。耒慶微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