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來!」艾立爾斯把門鎖彈開.
轟!樓上的黑衣人衝了出來.山姆抬眼對上一根槍管,下意識的,他手一抬,咻咻兩聲,持槍的人應聲墜落.
香娜看到他手中握著艾立爾斯送他的那支「筆」.
一舉得手,山姆反而愣住了.
「山姆,快上車.」香娜卻是冷靜下來,對弟弟喊.
山姆迅速回過神,打開後座跳了進來.
破爛的老爺車以驚人的速度疾駛而去.
一切猶如做夢一樣.
而且是一場惡夢.
香娜呆呆坐在客廳裡,腦子還無法消化過去幾個小時發生的事.再度回到這間她曾打掃過的豪宅,沒想到是在這樣驚心動魄的情況下.
「香娜?」山姆在旁邊輕碰了碰她的手臂.
她回過神看著弟弟.「你洗澡洗好了?」
「洗好了,你要不要去泡一泡?泡過澡會舒服一點.」
山姆輕觸她頰上的一小片淤青.
香娜微微一痛,應該是被某個粗魯人推來撞去一整天弄的.
「辛先生呢?」
從艾立爾斯變成辛先生,山姆感覺到她語氣的慎重.
「他還在書房裡,沒有出來.香娜,你沒有其他地方受傷吧?」
香娜看著弟弟柔軟的眼神,他彷彿在一天之內長大很多.
「艾立爾斯送你的東西,給我看看.」她伸出手.
山姆緩緩從長褲口袋掏出來,交給她.
香娜反覆看了幾眼.誰能想到,外表如此無害的東西竟然具有那麼竟然的殺傷力——
你教我練習的那招——
我現在可是同學之中的神槍手.
她忽然明白山姆在學校打架的那天,艾立爾斯跟他說了什麼.
完全是那男人的風格.他不相信隱忍,他只相信還擊.被人打了,打回去就是了!
那他為什麼沒有「打回去」,卻是在她家窩藏這麼久,讓別人打過來?
那些人大白天就敢出門殺人,如此的有恃無恐,她無法想象背後是多麼龐大的勢力在支撐.
如果他現在能回來,為什麼不一開始就回來?
種種疑團在心中攢動,卻沒有任何答案.
如果只是她一個人也就罷了,但是還有山姆,她不能拿山姆的生命開玩笑.
「你先去睡吧.」
她把筆還給山姆,起身往書房走去.
叩叩.
「進來.」裡頭的嗓音沉沉.
她走進去,門在身後關上,揚起下巴盯著桌旁的男人.
艾立爾斯放下話筒,往她親手擦過的紅木桌一坐,穩穩地迎視她.
「我要知道一切!」她冷冷地道.
「那得看你對一切的定義是什——」
「省省那些廢話!」香娜無禮地打斷他的話.「首先告訴我,你是什麼人?還有,為什麼有人要殺你?」
艾立爾斯的眼微微一眯.
香娜挺直背心,神情堅定不移,她不打算再接受他四兩撥千斤的敷衍.他必須給她一個答案!
該死,她早該這麼做了.
去他的一萬美金,去他的報警,如果不是她一開始東顧忌西顧忌的,這男人根本不會有機會陷他們的生命於危險之中,她和山姆也不至於搞到現在無家可歸.
她有什麼資格說山姆呢?她不也陷入同樣的金錢陷阱?
總之,她要知道一切,馬上!
「他們,可能,是某個我以前對付過的黑幫.」似乎看出了她的決心,他思索片刻,慢慢地開口.
「你對他們做了什麼?」香娜皺起眉頭.
「不多,」他聳聳肩,「只不過殺了他們的老闆,要求當地檢警出動人力剿滅他們的老巢,將幫派重要幹部逮捕,想辦法在獄中買通人幹掉幾個頑強的,再替檢方收集足夠的證據關剩下的幾十年,整個黑幫大概需要二十年的時間恢復元氣,就這一類的事,沒什麼大不了的.」
「所以這是你二十年前做的事?」
「半年前.」他摸摸鼻樑.
「時光飛逝啊.」她嘲諷道.
「顯然有幾隻漏網之魚我沒有照顧到.」他承認.
「那你打算回去照顧嗎?」
「我得先確定他們確實是我想的那些人才行.」
「難道你還有其他敵人?」
「有些人的引線天生就比較短.」他辯解道.
香娜長吁了口氣,慢慢滑進旁邊的椅子裡.
她疲憊的神情莫名的觸動了他.
艾立爾斯還記得當年第一次出征回來的心情,雖然那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當時他和天樞大勝而歸,一個人坐在家中時,心中卻殊無喜意,有的只是跟她臉上一樣的疲憊感.
時間過去,那股疲憊漸漸變成麻木,於是他已經記不得自己行屍走肉了多久.
久到他已經想放棄.
但是他不想看到她放棄.
她,香娜.弗蘭切斯卡,永遠熱情開朗,活力四射,用她最大的能量擁抱生命.
他不想看見她失去生命力.
生平第一次,他有了安慰人的衝動.
「香娜.」他蹲在她面前,握住她的手舉到唇邊輕吻.「我會解決一切,不要擔心.」
「你?」香娜慢慢將手抽出來.「你就是讓我最擔心的要素.你的一切都讓我不解,我為什麼應該相信你.」
這很新鮮,他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想去爭取別人對他的信任.
「你想要知道什麼?」
「什麼都想知道,你說你們東方人都叫你的名字呃」
「玉衡.」他善良地幫他接下去.
「對,但是你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東方人.你說你沒有地方可以去,卻突然帶我們回到這間房子.你說你沒有任何親人可以通知,但你至少有個妹妹.你說你」她無力地揮了揮手,不知道要不要繼續說下去.
「香娜」
「不!」香娜堅定地拍開他再次探過來的手.「我要求一個明確的答案!我和山姆的家都被你毀了,你知道嗎?我永遠不能放心讓他再回學校讀書了,我也不知道那些人會不會找到我工作的地方抓我.我們無法回到那個家,還有那一堆死人,警察天哪,我甚至不曉得我們會不會坐牢.」
她這輩子從來沒有親眼目睹生命在她的眼前消失,今天的事只應該發生在電影銀幕上.
她一直抗拒著不去想那一張張死亡的臉孔,它卻蜂湧回她的心中.所有的鮮血,頭破血流,斷肢殘骸,一具具的屍身
「嘔!」香娜扶著椅背轉過身乾嘔.
「噓一切都會沒事的,我保證.」強壯的手臂緊緊摟住她,輕聲撫慰.
這是他第一次的溫柔.
「都死了那麼多人,怎麼會沒事?這裡不是什麼第三世界國家,是美國耶!」她哽咽著.「都是我的錯,我早就應該一腳把你踢出去的,嗚我們要去坐牢了,我要一輩子老死在牢裡了,嗚」
「你不會坐牢的,我已經都處理好了.」他輕吻了吻她的眼瞼.
「怎麼處理?難道你能把那些屍體變不見?我們的家,我和山姆的家嗚哇——」放聲大哭.
艾立爾斯措手不及.
他最沒意料到的就是她會突然大哭.
以前她若不是兇巴巴,就是嘮哩嘮叨,再難的事情也直接衝過去迎戰,原來原來她也會哭.
「原來她也會哭」的事實,讓他突然領悟——她是個女人.
當然他的身體一直知道她是個女人,不過那是情慾上的認知.心理上,他一直只看到她堅強的那一面,所以他忘了,她也有軟弱的時刻.
他身邊軟弱的女人不多,瑤光,天機,兄弟的老婆,她們都善於處理自己的情緒;即便有軟弱時,也不勞他出面,所以他一直忘了女人是纖細的,女人是柔軟的.
女人,會哭.
這個老是對他沒好聲氣,隨意使喚他的女人,不顧自己安危出去撂倒敵人的女人,會哭.
艾立爾斯像看著一個從沒見過的生物一樣的看著她.
現在怎麼辦?
他竟然想打電話給開陽,問他老婆哭的時候他都怎麼處理.
最後,他只是笨拙地環住她,讓她的臉頰貼住自己的心口,聽那穩定平靜的跳動.
終究是累了.長年累積的壓力在這一刻瞬間潰堤,香娜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麼,她只知道自己有好多好多的情緒,想一口氣把它們全哭出來.
叩叩!山姆不放心的臉從門縫裡探進來.
艾立爾斯看他一眼.
「她?」山姆以嘴型無聲的問.
艾立爾斯搖搖頭.
山姆一臉擔心的站在門外.
他懷中的女人繼續抽抽噎噎哭個不停,他看著她可愛的頭頂心,再看看門口的那個少年,突然間,一股奇異的情緒牽進他的心裡.
那是除了他的兄弟姐妹之外,第一次對外人產生的情緒.
對他懷中的女人,對這個少年.
那是一種,很莫名其妙,叫做「保護欲」的東西.
當她處在極端的情緒是,香娜習慣做家事麻痺自己.
從踏進他家開始,她天天繃緊神經,等著一堆特警衝進來將他們統統領走.
四天過去,特警隊沒有出現,連CNN都沒有播出他們的通緝相片.
事實上,新聞的報導是「一樁發生在哈林區的當地幫派與外來黑道火併事件.」
香娜完全不曉得自己應該怎麼想.
她密切地盯著電視,幾個新聞網輪流轉來轉去.整個事件真的被歸類為幫派火併而已,似乎還牽涉到什麼毒品交易.不過因為警察還在調查之中,中間又牽涉到外國人,情節複雜,因此媒體掌握的數據非常有限.
從頭到尾唯一跟她家有關的只是一句「波及到附近一棟民宅,所幸屋主外出,沒有受害.」
屋主外出?她敢保證事件發生的時候,屋主絕對沒有外出.
香娜呆呆坐在電視前,想著他說的他會處理這就是處理後的結果嗎?
心頭一團糟,她也不知道該怎麼想.
「算了!打掃!」她跳起來,奮勇握拳,換上一件小可愛和短褲,開始打掃.
叮咚,門鈴響了.
那一大一小兩個男人窩書房的窩書房,窩自己房裡的窩自己房裡,竟然沒有人要出來開門.
「喂!有人來了!」
她從被自己刷得光可鑑人的地板上跳起來,對著書房怒吼.
「去開啊.」裡頭的男人竟然只是丟出來這麼輕鬆的一句.
香娜氣得牙癢癢,嘰裡咕嚕的去應門.
門一打開,一個全世界最美麗的女人站在外面.
美麗有許多不同的標準.不同文化和種族對於美麗的定義不同,女人好男人對美麗的觀點不同,甚至女人自己看美女的標準都不同.
越美麗的女人,對另一個美麗的女人越挑剔.
香娜是個美麗的女人,她很挑剔.
即使如此,她都不得不承認,這女人不但是她見過最美的女人,而且有百分之百的資格被稱為全世界最美麗的女人.
這女人的美,是一種跨越種族的美——雖然她明顯是個東方人,但由任何西方人來看,都會不由自主地讚歎一聲:「這真是我見過最美麗的女人」.
而這樣的一個女人正站在她家更正,是艾立爾斯家門口.
「嗨.」她連忙把溼溼的手在抹布上擦一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