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浩搖頭嘆口氣道:你一定忘記是在跟甚麼人說話?
亞馬道:如果是別人,我只說三招。
徐浩道:我絕不會被你激得暴跳如雷,希望你明白這一點才好。
亞馬道:我明白。
他開始跨步接近徐浩,四周行人突然驚慌散開,但其實這些行人根本還不知道發生何事?他們只不過感覺到強烈的殺氣。
徐浩鏘一聲掣劍在手,心中忽然好像舒服得多,亞馬居然繼續迫近。
徐浩忽然冷笑,劍光突然展開,數十點劍光由空中瀰漫罩落,宛如綿綿春雨。
亞馬忽然已躍到他左後側,居然尚未拔劍,但躲過這一招畢竟不能夠不付出一點代價,帽子已削去一角。
徐浩劍勢翻轉一掠而過,快逾閃電而又瀟灑自然之極,在那一掠而過的俄頃間,已刺出七劍之多。
可惜如此繁迅高妙劍招,卻由於距離差了一點點,亞馬只在雙袖、褲管以及前襟留下七個小洞
更可惜的是亞馬扮演的是殺手如果是武林過招較量,第一招時亞馬就該束手認輸了。
徐浩長劍毫不停滯,幻化出一道炫目精虹,由空中當頭劈落!
劍勢浩蕩平實毫不花巧幻妙,這一招天降大任功深力厚,大開大合,確實具有因為付託重任,所以加以嚴酷考驗之意味。
當然受考驗者只好勉強承擔下來。
亞馬卻跟別人不同,他寧可像癩皮狗一樣在地上翻滾躲開,也不肯坦然硬接這一招。
正由於鼎鼎大名的江湖野馬居然使出此種難看無賴的招式,所以徐浩這一劍又落了空。
只是徐浩劍勢平鋪灑出,宛似連天芳草,無涯無際
亞馬明明已退到劍光最邊處,但左肩忽然出現血漬染紅一片,傷勢顯然不輕,會不會傷及筋骨?左手會不會殘廢?
但就算左臂整條卸下,亦不過一條左臂而已,比起性命可就大有分別了。
亞馬冷冷望著徐浩,肩上傷勢好像是別人的,與他全無相干。
他的手指離劍柄只有五寸,這已是他唯一有點像比武拼鬥的架式。
徐浩的劍居然收不回來?並不是說他身體四肢氣力不能移動,而是不敢做出任何收回長劍的動作。
他感覺得到強大無倫的壓力,蘊蓄積聚於某一處,他只須稍微一動,壓力便會爆發,便會把他炸得粉身碎骨。
他平生功力所聚的四大劍招已全部施展完。
他的第一招象徵春愁似的綿綿細雨;第二招是瞥然而過速度之威力;第三招大開大合天降大任;第四招宛似青青河邊草,有幽意無盡情致
此四招的象徵正是雨過天青四字外號由來根源處。
怪不得亞馬一開口就是五招,莫非他竟然早已深知徐浩四大劍招的奧妙?如果不限五招,亞馬是否還須要受傷方能取勝?
亞馬五隻手指忽然摸到劍柄。
劍光從劍鞘飛出,他眼睛明亮如太陽,握劍的手堅穩如鋼鐵岩石。
其實劍光只隱亮一下,就仍舊藏於劍鞘!
然後亞馬就跨大步行去,再也不看這頗負盛名的劍客一眼。
只有活著的才是劍客,如果死了,就只是一具死屍。
如果變成了死屍,這世界再燦爛,也變成毫無意義!
亞馬大步行去,行過長街,穿過城門走向莽莽蒼蒼的荒涼郊野
不久徐浩屍體被抬走
很多人都認得那是秦老員外家的護院保鏢打手,而且是最厲害的一個。
亞馬負傷消息很快傳遞,有些人甚至暗暗懷著打病老虎心情,希望找到亞馬,輕輕易易就生擒或殺死他
一則成名露臉,二則秦府懸賞黃金千兩緝拿兇手,一千兩黃金,確實足夠使很多人不顧一切了。
很多人都想不通,那個亞馬為甚麼甘冒性命之險?在光天化日之下的通衢大道上,殺死江北八劍雨過天青徐浩?
尤其是秦烈,只有他知道亞馬此來襄陽的任務目的,他為甚麼甘冒殺身之險,殺死徐浩?他為甚麼不怕此舉打草驚蛇?
他負傷之後情況如何?還能夠一如往日發揮全身武功麼?
當然他是作夢也想不到,亞馬竟持有少林寺的療傷聖藥。
而且是少林的無心和尚給的!
人們睡覺總是在晚上,或者是中午時睡個午覺,但是亞馬竟然是在夕陽滿天時呼呼酣睡,就很令人意外了。
尤其使人意外的是,他居然赤裸著身子睡覺。
你若是假設一下自己是那種任何時間都可能發生意外,分秒鐘可能要跳起身迎敵或逃走的人,你睡覺時敢不敢脫光衣服?恐怕連鞋子也不敢脫掉。
亞馬當然本來打算這樣做,可是當時既不是睡覺時間,推想之下自然床鋪是最安全、最無人注意所在。
其次,洗完一個熱水澡,然後內服外敷了療傷聖藥,此刻暫時用棉被覆蓋著赤裸著的身子,可以放心大膽地好好睡一覺,該是多麼難得的機會。
斜陽突然從窗戶斜照進來,房間突然變得很明亮。
亞馬忽然驚醒,腦筋立刻也清醒得跟沒有睡過一樣。
亞馬仍然感覺得出那人是站在床前,因此他有個躍逃方向。
但他卻又沒有忘記自己身上一絲不掛,手上亦沒有劍。
空氣開始流動,因為那人俯低身子並且輕輕掀開一點被子。
亞馬兩隻手掌其實亦鋒利如刀劍,只不過極少使用,所以江湖無人能知;他雙腳也比任何武器都要危險可怕得多。
但他雙掌雙腳都沒有動彈,因為一陣淡淡香氣透入他鼻中。
他聽見脫衣裳的悉索微響,接著一具柔暖肉體滑入被窩,貼住他,甚至擁抱著輕柔廝磨。
亞馬長長噓一口氣,他似乎看得見鄺夫人明豔照人的笑容,而這笑容簡直比白皙高聳的乳房,更為強烈、更有魅力。
鄺夫人柔聲道:你又負了傷,你服了藥,我來助你把藥效行開
她已摸到了他的敏感部位,她已惹得他不再退縮。
她心甘情願讓他佔領,嘆息道:你這種療傷心法,果真有效
亞馬道:我曾經在你床上躲了三天,卻用這方法療傷了二十次
鄺夫人道:每一次我都很累,但是眼看你的傷能痊癒,再累也值得
她說得如此赤裸坦白,跟三日以前那個溫雅守禮貴婦的形象完全不同,亞馬大吃一驚!
同時心中也生起些許縹緲朦朧的悲哀難道女人都是這樣?或者說難道世上男女都是如此?
一旦拿掉假面具,一旦沒有理性或禮教束縛就是如此嗎?
鄺夫人卻催促著他,誘導著他,要他趕快加油,用力拼命,一面道:你不要用異樣眼光看我,不要以為我是下賤女人,我要你的傷趕快好起來,因為
亞馬道:因為我的行蹤已露,瞞不過跟蹤專家
鄺夫人道:原來你已經知道了!
亞馬道:你是個很奇怪而又很可愛的女人,三日來我都這樣想,現在更是如此最先趕到的人會是誰呢?
鄺夫人明豔笑容一下變為黯淡恐懼,輕輕道:一定是乾坤筆李開先,他的那支筆,噢
亞馬的筆已開始一連串的持續攻擊,直到她完全崩潰,自己也心滿意足為止
他起身穿衣,再溫柔地親吻她的額頭道:再次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
她嬌慵無力,只能嘆息道:我再也見不到你了麼?
亞馬笑道:如果有緣,自會再見再見!
最後的再見二字說完,他已倏地失去蹤影
在秋風中已經半禿的棗樹,高達三丈餘,枝幹都很粗大,任何人一望而知這棵樹,至少活了百餘年。
因為棗樹紋理細緻,木質堅勒,所以長得很慢,不像南方許多樹木長得很快,但質地鬆軟,除了當柴燒之外,派不上其他用場。
棗樹雖然很老、很高大,卻不是主角,主角竟是附在兩丈左右樹幹上的鄺夫人,她那曲線起伏,能使男人流口水的身材,現在變成一截枯禿了的橫椏一樣。
她偽裝得極妙,何況在夜色掩護下,就算有人在樹下仰頭細瞧,也保證看不出絲毫不妥。
鄺夫人遙望著一個燈火通明的窗戶,窗紙內偶然有人影閃動
窗內人影當然是江湖野馬亞馬
亞馬才離開一天,她就忍不住相思,悄悄地盯上來。
這裡是一個微胖白皙圓臉的女人,名叫幸子的香巢。
這亞馬外號武林種馬改不了的習慣,總是會躲到各種完全意想不到的女人之處
幸好鄺夫人自己就是女人,憑著女人的直覺,竟真的被她找到這裡來
亞馬現在在幹甚麼呢?在跟她談話麼?她在服侍亞馬吃東西?抑是老早已在床上如火如荼地行功療傷?
最後面的猜想使她心跳加速,昨日此時她可也不正是跟他在床上如火如荼地行功療傷?而且都是在赤裸的最原始狀態中。
她記得他每一句話、每個動作,尤其是他靈活有力的手掌搓摸她遍體,更尤其是他暖熱嘴唇亦吻遍每一寸肌膚
有那麼一下子,她停止任何思想,可能由於內心的慚愧歉疚,她居然幫助亞馬,讓亞馬在她床上休養三日三夜,甚且萬分願意獻出肉體讓他享受,助他療傷。
她思想停頓的片刻,耳目以及一切感覺反而特別靈敏。
她驚疑而又謹慎地遊目四顧,卻看不出任何可疑之處,但她自己知道,黑暗中確實有一對眼睛盯住她。
這對眼睛到底是誰?莫非是乾坤筆李開先?她躲在此處本來就是想暗中看看李開先會不會來找亞馬。
她也想知道,如果亞馬敵不住李開先,當那危急關頭之時,自己會不會出手幫助亞馬,逃過殺身之禍?
這些疑問只有身臨其境才有答案,所以她捱到夜色降臨,得知李開先忽然出門,便匆匆趕來。
窗紙上很久沒有人影,該死的亞馬,你在幹甚麼?
李開先你呢?你躲在何處?那對眼睛究竟是誰呢?
但願亞馬躲得過李開先,也希望自己躲得過那對隱藏黑暗中的眼睛
這個念頭霎時破滅,因為她猛然打個寒噤,絕對不是秋夜霜寒風冷,而是殺人無數的寶刀出鞘那種殺氣簡直森冷刺骨。
她回頭望去,看見一對眼睛。
她一望而知是男人的眼睛,也知道絕不是李開先或者亞馬,不過卻像亞馬,有一股懾人和要命的堅決味道。
那人相當高大,全身連頭面都裹以黑布,以金雞獨立姿勢,單足站在一根細枝上,左手拿著一把連鞘長刀。
鄺夫人迴轉身正面對著他,如果是認識的人,也應該出聲招呼,如果全不認識,他也應該出言相問,如果他是啞巴,那就太不幸了,是他而不是她。
她肚中有節拍地數到第十,便輕笑一聲,軟語道:你是誰?駭死我了
語氣嬌軟得好像連在平地也站不穩的柔媚女人,但三點金光、八點銀星夾著嘶嘶破空聲,星旋雷射,籠罩黑衣人全身;每一點光芒所取的都是要穴。
她並沒有站著等候暗器的結果,雖然她明知鴛鴦搜魂針當世一定很少人能躲過,但她仍然伸直雙手全速撲去,兇悍、快的教人難以置信。
三金八銀共計十一支鴛鴦搜魂針,果然都射中了這個黑衣人,每個人由胸至腹正面只不過十二處大穴,被射中直透內臟,這個人活得成活不成?不問可知。
何況鄺夫人雙手十指,居然長達一尺三寸,鮮豔的紅色晚上看不見,當然更看不出那是套在指尖上的鋼爪。
十隻鮮紅鋼爪隨後也抓中那人胸口,深達五寸。
如此柔媚嬌軟的紅粉佳人,殺起人來比誰都兇,你若是見過她出手,保證連一絲綺思邪念都生不起來了。
鄺夫人十隻佈滿內家真力的血爪,忽然好像陷在極黏、極稠的麵糊中,既絞不動也收不回。
最怪的是那對眼睛,以及森寒殺氣仍然籠罩著她他居然末死?
她本可以捨棄十隻血爪趕緊逃跑,但她不敢,因為她清清楚楚感覺到黑衣人左手長刀,在任何一剎那都可以出鞘砍中她面門要害。
只要她一動就可以了,她當然不想面門被砍一刀,即使只劃破一點點油皮也絕對不願意。
所以她只好像傻子、像木頭人一樣呆立不動
黑衣人半晌仍不言不動,殺氣依舊那麼森厲可怕
鄺夫人卻熬不下去了,因為她腳下所踏的樹枝很細弱,全靠一口真氣才站得穩,所以她遲早非墜下不可,而這一動又非觸動那待發的刀勢不可!
秋夜的風不斷吹拂,現在居然比冬天凜冽,比北風還要寒冷。
鄺夫人索索發抖好一會,終於濁氣湧上,使她變成一塊泥巴似的直掉下去。
那對眼睛仍然凝視著她,她沒有跌傷,也沒有被長刀砍中面門,只不過穴道受制,全身軟麻無力。
所以全靠那男人抱住,才沒有癱倒地上
她也看見那男人丟掉一塊木板,不過臨走時卻從木板上,起回她的鴛鴦搜魂針和十隻鮮紅如血的鋼爪。
在那男人懷中,她自己更覺得真正是個女人,這一點與他出神入化、驚世駭俗的武功無關,純粹是男人、女人之間的一種感覺。
此人是誰呢?鄺夫人暗自用心推想,她現在已經不驚駭害怕,只有濃濃的悵惘因為她想起亞馬。
殘舊卻堅固的石屋,平日只作堆放柴草之用。
平時除了取柴草的人之外,連狗也懶得進去。
但名滿天下大江南北四大刀客之一的乾坤筆李開先,卻站在黑暗中凝視著石屋。
他老早已經巡視過石屋,知道除了門口之外,連一個氣窗都沒有,所以就算飛鳥,進出此屋也非得取道門口不可。
亞馬既然進了此屋,出來當然非經過這道門口不可
石屋的木門敞開著,雖然屋內更加黑暗,李開先敢用人頭擔保半個時辰之後,亞馬一定會躺在床上。
那張床就在正對門口的牆下,他曾經轉身,也曾低聲咳嗽,所以李開先敢用人頭擔保。
亞馬的確在床上,這間石屋乃是幸子所屬妓院後面的堆柴草石屋,亞馬躲在此地,原本極為安全隱秘,無奈當今之世最擅長跟蹤的尹萬里,早就被李開先私下請來監視鄺夫人行蹤。
因此找到亞馬,也因此亞馬隨後躲到堆柴草石屋中,亦全無用處。
李開先很謹慎,盛名之下無虛士,他步步為營直到百分之百確定亞馬在屋內床上,才緩緩抽出他的成名兵器乾坤筆。
亞馬忽然感到棉被太薄,甚是寒冷。
當然他曉得是怎麼回事,那是殺氣,發自於李開先的殺氣,於是掀掉棉被,拿起長劍走出石屋。
荒草沒徑的院子內,同時出現兩個人,相距一丈對峙不動。
亞馬道:我就是亞馬。
李開先道:我叫李開先,希望你聽過這個名字。
亞馬道:笑話,如果連大江南北四大一高手之首乾坤筆李開先的大名也不知道,還能在江湖上混麼?
李開先道:亞馬,任何人面對著殺手中的殺手,絕對不會大意,更不會得意忘形。
亞馬道:你真的是為了鄺魁元而來?
李開先道:不瞞你說,我只是為鄺夫人而已。
亞馬道:她知不知道?
李開先大聲斥道:廢話,她當然不知道。
亞馬居然能瞭解,肅然起敬地說道:真對不起,我的確問錯了,你很了不起
李開先沉默一下,才嘆氣道:奇怪,我從不敢向任何朋友透露,但我的仇敵卻不必說就知道
亞馬說道:天下男人並非只有你才碰上這種無奈的事,其實很多人都碰到過
李開先道:言歸正傳,我已經在此站了很久。
亞馬道:我知道,直到你拔出兵器時我才不得不挺身而出但你不至於以為我是懦夫,以為我不敢面對你的乾坤筆吧?
李開先道:你絕不是懦夫,但卻可能是可惡的浪子,世上的女人偏偏又喜歡浪子,所以我更要殺死你不可!
亞馬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他纖長潔白的手虛按劍柄,這還是他平生第一次作勢待敵。
這個敵人予他的壓力委實太強、太沉重,連他堅強的自信也有點動搖。
當然世上沒有永遠不敗的人,雖然他是江湖野馬但亦絕對不可能永遠不敗。
亞馬第一個感覺是李開先已經出手。
第二個感覺,是這位名滿天下的一代高手不想殺人,他根本是想與對手同歸於盡!
他是不是瘋了?
因此殺氣比起平常情況更濃、更冷,連亞馬也不禁打個冷戰。
他的劍電射揮出錚錚一陣連珠價響,一瞬間雙方兵器竟已接觸了九次之多。
那李開先要殺死亞馬的決心已無可置疑,而且顯然不惜任何代價,甚至連他自己性命一齊賠上,亦在所不惜。
李開先大喝一聲,劈出一招!
這一招來勢甚是緩慢,比起適才的迅如風雨,大異其趣。
這一招殺氣之凌厲,勁道之堅凝沉雄,簡直不是人能夠使得出來,縱然亞馬忽然變成一塊大石,亦一定會被這一招劈成兩半。
亞馬只有後退,李開先這貫注了全部生命的一招,絕對不能用招架來化解。
他只有退,但他卻不是一步步後退,而是像一陣清風,忽然已隱入石屋,鑽入床底。
這本是很滑稽可笑而又拙劣的方法,躲在床底下難道就可以躲得過乾坤筆的絕招?
李開先也已經如影隨形,入了石屋,屹立床前,他刀勢忽然加快,宛如霹靂雷霆!
寶刀精光四射照亮整間小石屋!
那張木板床分為兩截,而且向兩邊飛開!
所以床底下亞馬必定無所遁形,李開先甚至敢肯定,亞馬應該已斬成兩截躺在血泊中。
又如果床上被窩裡還藏得有人,當然也變成兩截屍體。
棉被和床板都被刀光斬為兩截的向兩邊飛開。
被窩裡沒有人,這一點不算稀奇,但木床飛開之後,床底下也空空無人,這才值得奇怪?
亞馬的聲音從屋後透過石牆傳入來,道:我早巳在床底牆腳開了一個洞,所以幸而還活著李開先,如果你敢從這個洞口出來,我保證你不但不能報仇出氣,還會變成一個死人,你相信不相信?
李開先不作聲,眼光靜靜轉到門口。
亞馬的聲音又透過來道:當你從門口衝出,你只能發現大地一片黑暗,我保證你找不到我,你相信不相信?
既然亞馬告訴他這一切情況,傻子也知道他必有用意,至少還有話要說。
所以李開先厲聲道:你究竟想說些甚麼?
亞馬道:第一,我已對鄺夫人說再見,短期內不會再見到她
李開先忽然覺得很洩氣乾坤筆也忽然變得很沉重墜手。
他知道自己現在絕對使不出剛才那個很可怕的招式。
亞馬又道:第二,我猜想一定鄺夫人發生某種奇怪之事,你才會如此生氣,如果在正常情況下,她現在應該和你在一起才對至少你不會懷疑她在此地。
李開先果然嘆了口氣,道:她不見了黃昏時我故意先出門,但後來回去一看,她已經不見,現在已經過了三更,而她在半個時辰前還不知影蹤?
亞馬聲音中有點耽心,道:她一定出了事,你信不信?
李開先道:我已派了幾個得力的人在附近,如果一有她的消息,例如她已經回去,馬上用流星花炮通知我可是直到現在還沒有消息。
流星花炮就是過年時人人都玩過的火箭,射到天空中還會爆炸散出一片火花,在裡夜中這是傳訊的最好方法。
亞馬道:日後你再動刀殺我,我也不怪你,但是現在我們坐下來談一談如何?
李開先收起寶刀,道:好,我請你喝酒,越過圍牆那邊巷口,就有一個麵攤。
他是誰?雄偉壯健的身體,深沉充滿智慧的眼睛,年紀雖老卻仍然閃耀出青春火花活力,還有奇奧莫測高深的武功。
他為甚麼把我脫光衣服使我一絲不掛之後,忽然丟在床上而匆匆離開?
如果他已沒有男人的慾念,他不會上下其手,又搓又捏弄得我春心蕩漾
如果他像一般男人,當然免不了要在自己身上做完那件事,發洩過後才肯離開。
任何男人發洩完之後,都會把女人當作破布破鞋丟開,如果不是這樣子,那只是偽裝的姿態
不過這一點居然很像亞馬,而且他的眼睛、表情也很像
天啊,莫非他也是殺手?以他的年紀推論,當然是老一輩的知名人物,老一輩的暗殺道知名人物有哪些人呢?
我這一回可慘了!鄺夫人想道。
但其實她心中一點不驚恐害怕,這一點正是女人與男人尖銳的對比,如果那男人對她半點興趣都沒有,她才會驚慌害怕。
我落在一個殺手手中,這個人居然是前一輩高手,刀法強絕當世,甚至可能強過大江南北四大高手之一的李開先,他這樣做必有目的,目的當然不是我本身,否則他馬上就可以殺死我或是恣意蹂躪
他的目的無疑是利用我的身分達成一個陰謀,而順便他也可以享受我的肉體
我給他享受甚至給他蹂躪也沒有關係,反正這是不得已情況下無力反抗的事情;但他有甚麼陰謀?他想對付的目標究竟是誰?
這目標是李開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反而似是對付亞馬
使外間人人以為我落在亞馬手中,使得亞馬已不僅僅是殺手而忽然變成淫賊
但是這有用嗎?人人都知道亞馬好色如命,所以才號稱武林種馬
該不會是知道亞馬從不辜負女人,所以要用自己為餌,釣亞馬來入他的天羅地網吧?
想到這裡,她不禁從心底吶喊道:亞馬,你要是聰明,千萬別來!
但是,他若知道這是陷阱而不肯來,這樣的男人還值得愛麼?
她開始陷入了自我矛盾之中
麵攤那盞油燈,只能夠發出迷濛昏黃光線
所以李開先隱含威稜的眉眼,嘴角堅強有力的線條,都看不真切,相反地使人覺得這個像鋼鐵一樣的人物,竟然甚是孤寂可憐。
亞馬一手壓在李開先酒杯上,道:舉杯消愁愁更愁,現在我們不是還有事要做?
李開先道:有事做就好,否則我真的要被愁壓死啦。
亞馬道:如果叫人看見你這種樣子,你猜猜看他會不會相信你就是乾坤筆李開先呢?
李開先苦笑道:休說別人,連我自己也不相信我是李開先。
亞馬道:你一口氣喝完三斤最烈的高梁,現在你可以拔刀連殺三十個人,但我們去找的那個人,比三千個人加起來還厲害,你想不想我帶你去找他?
李開先道:三十人也好,三千人也好,我只須知道那人比起你如何?
亞馬道:我用一個譬喻你就明白了,假如在武功方面他比我高兩尺,也就是說他比你至少還高一尺!
李開先忽然微笑,道:不,他比我高兩尺,甚至更多些。
亞馬道:不用爭論這些不切實際的話,我們走吧,我們一共有五個地方可以找他,希望第一個地方就找到
李開先道:狡兔也只有三窟,這傢伙到底是誰?居然有五個窟穴之多?
亞馬道:他絕對不是兔子,而是鷹隼或者虎豹,所以他有多少窟穴都無關重要
王筱蟬忽然驚醒,摸摸身邊,被褥猶有餘溫,但那個壯健如虎如牛的老頭子,卻不見了。
她只不過剛閉一下眼睛,最多不會超過半盞熱茶,但秦烈居然忽然消失,他到哪兒去了?
莫非在室外的房間?但難道他剛剛如狼似虎發洩過,卻又立刻要再找別的女人?
但使她最吃驚的是忽然一陣熟悉歌聲傳入來:
縱然不能長相聚,也要長相憶;
天涯海角不能忘記,我們的小秘密
深之又深的心底,驀然湧起無名悵惘悽惶,眼角亦湧出淚水;為何她如此感動?莫非她也有小秘密麼?
她抱著枕頭壓在面龐淚痕上,她只願埋首黑暗中,但她忽然感到有人悄然進來,並且掀起紗帳
這一剎那她覺得好冷,比掉往冰窟還冷!
但她並沒有縮起赤裸肢體,反而大大攤開,迸射無量無數的魅力誘惑
但亞馬像一座冰山。
每逢在殺人行動中,他全身視覺、聽覺、嗅覺、味覺、觸覺,種種肉體的感覺,加上意識心靈的超物質感覺,完全集中於所要捕獵物件,因此他使本身變成冰山一樣,全無一點血肉感情的人味。
但這個隱秘、溫暖、華麗而又明亮的房間內,沒有獵物,於是他的眼睛開始看見床上攤開四肢的女人。
這具暴露的肉體,雪白滑嫩,而又曲線起伏,發射出可以融化任何男人的熱力!
但她為甚麼把面龐埋在枕頭下?她顯然因肅殺劍氣而寒慄。
但為甚麼反而攤伸展示誘人的肉體?難道她強熬寒冷之故,只不過想誘惑他?
亞馬把她從頭到腳小心觀察欣賞一遍,心中忽然大跳特跳,因為他無端端想起小秘密。
不對!只不過想起那個像小秘密的美麗女子,秦家兒媳婦王筱蟬。
但以王筱蟬兒媳婦的身分,當然不會在這個房間,更不會在床上,更不會一絲不掛作出這等誘惑姿勢畫面。
這女人當然是秦烈的姬妾。
亞馬極力使自己心跳恢復常速,也極力阻止自己伸手摸她,尤其是堅實高挺的乳房以及渾圓成熟的大腿。
他咽一口唾沫,告訴自己說,繼續懷疑這個裸女是王筱蟬,遲早會得到神經衰弱症,因為這一定是不可能的事。
枕頭下忽然傳出悶塞的話聲,那是她在說話,聲音透過枕頭,所以變得有點奇怪。
亞馬側耳而聽。
她道:剛才的歌聲是不是你?
亞馬道:是我。
裸女道:你心裡真有一個人?
亞馬道:有一個。
裸女道:你們有小秘密?只有你們兩個知道的秘密?
亞馬道:我們有。
裸女發出嘆氣聲,肢體忽然蜷縮成一團,她顯然已不想展示身體,不想誘惑亞馬,所以縮起,但動作和善意,反而增添無限誘惑魅力
亞馬一隻手向她乳房伸過去
對半匹狼的姬妾,當然半點也不必客氣,但亞馬卻懷疑,自問是不是因為感覺到她是王筱蟬,所以才特別衝動刺激?他是不是相揭開此謎?
她聲音透過枕頭說道:你走吧,你最好永遠不要再來。
亞馬的手停止於空氣中,距她高聳雪白的乳房只有兩三寸,短短兩三寸距離,這是微不足道的空間。如果超越這少許距離,相信很多很多情況會為之改變,所有的發展可能完全不同。
亞馬向自己微笑一下,很有決斷毫不遲疑地收回那隻手。
他狠就狠在這種地方,甚至他自己亦很欣賞這一點,他認為這才是真正有性格的作風,他知道其實可以繼續伸手,可以達到慾望之滿足,她也必定不會反抗。
即使是文雅禮貌一點,也大可先告訴她有這種慾望,在口頭上請求她同意,當然她非同意不可,因為她知道就算不同意也無法改變情況,所以她何妨乾脆同意。
但如果男人要用這種方法,要利用這種情況,他根本沒有性格可言,所以他很誠懇地說道:好,我走,你自己請保重
王筱蟬只遲疑一下,迅即丟開枕頭,她一定要警告亞馬,讓他知道半匹狼端木通的可怕陰謀。
這房間內卻已經寂然無人,也恢復平時的溫暖。
只這短短的一瞬間,他已走了?走得這麼決然。
王筱蟬雖然感到無限遺憾,誠懇的話聲,堅決的行動,還有那餘味無窮的歌詞組合成強大無比的魅力。
雖然溫暖卻很寂靜的房間,盪漾著無限遐想,還有無盡的遺憾
乾坤筆李開無雙手籠在袖內,袖內卻藏著威力無窮的乾坤筆因為此時的夜風,簡直不似秋天而是寒冬。
他身形隱藏牆邊陰暗處,一面視察四下情況,一面運足耳力,靜心聆聽宅院內動靜聲響。
這一座宅院已經是第二個狡兔之窟,第一間是秦府,當然李開先還不知道那座巨大宅第主人的姓名來歷。
當時亞馬一出來,便苦笑道:鄺夫人不在此地。
李開先是何等老江湖,微微皺起眉頭,道:你遇見了誰?為甚麼心裡不舒服?
亞馬道:一個女人,但不是鄺夫人。
李開先同情地點點頭,但仍不放鬆,問道:那陣歌聲很悵惘悽惶是不是一件你不能忘記的事?
亞馬又苦笑道:你好像忽然變成我父親或者長兄?但如果我老早有父兄像你這般人物,我一定不會變成今日模樣。
李開先沉默片刻才說道:如果我有一個兒子或兄弟像你一樣,我一定會引以為榮。
現在亞馬又帶他來到另一個可能的地方,他進去探查,李開先在外把風。
宅內沒有任何奇怪聲響,反而街上好像有點不妥。
但用心察看之下,卻又沒有跡象或人影,李開先聳聳肩頭,暗自長嘆:恐怕我已經老了
牆內傳來彈指微響,接著一道人影落在他身邊。
李開先壓低聲音,道:她也不在此處嗎?
亞馬道:不在,但你不必焦急,還有三個窟穴呢。
他們迅即奔去,兩個都是當今武林一流高手,而又有豐富經驗,所以他們的身形極罕會暴露
亞馬忽然停步
李開先來到他身後,舉目四望,暗自猜想是哪一座屋宇?
亞馬壓低聲音道:地方還未到,但是你有沒有奇怪感覺?
李開先馬上想起那種不妥之感,不禁欣然一笑,原來自己還未老,並不是錯覺或在瞎疑心,而是的的確確不大妥當。
亞馬又道:我認為我們已被人跟蹤了但以你和我,天下有誰跟蹤得到?
李開先道:漕幫的尹萬里乃是此道高手,襄陽同道以他最高明。
亞馬道:我知道他是誰,當日如果不是他,我不至於被鬼使神差項祝殺傷,但現在絕不是他!
李開先道:我也認為不可能是他,因他不會跟蹤我,但你怎知一定不是他?
亞馬道:第一點,味道、路數不同;尹萬里跟蹤過我好幾天,所以我曉得他的路數、方式、習慣。
李開先訝道:原來你早就知道有人跟蹤?
亞馬道:我知道,為了想誘出幕後人,我才不擺脫他。
李開先一點不認為他渲染虛誇,亞馬的確有這等功力本事。
亞馬又道:我們短短一段路程,我聽見五次貓叫,九次狗吠,兩次醉酒者唱歌吆喝。
李開先武功雖高,但這一方面當然遠遠比不上身為獵人又是獵物的亞馬了。
他只好瞪大眼睛等他解釋和分析。
亞馬道:就算是春天、夏天,也不可能,喝醉酒的人平時亦只能偶然碰到一次,但一連兩次就大有問題。
李開先道:他為甚麼要這樣做?
亞馬道:他想消滅我們任何懷疑的感覺,例如我們可能感到後面有可疑聲響跡象,但當你聽到貓狗或醉人聲音,你一定釋然,而且暗笑自己太敏感多疑
李開先道:這是極高明的攻心之術,早一步防患於未然但是卻也因此露出痕跡!
亞馬遊目四顧,然後道:這種跟蹤高手,天下找不出三個,我們恐怕很難很難擺脫他,事實上能發現他正在跟蹤已經很難很難。
李開先道:但你仍想試一下?
亞馬道:如果不是急於搶救鄺夫人,我們當然可以鬥一鬥他,但我們沒有時間。
李開先面上變色,他最關心的自是鄺夫人,如果遲了一步,她可能遭受極嚴重傷害打擊;時間果然對他們極為不利,造成極大壓力。
亞馬又道:我算來算去,咱們只有一個有利條件。
李開先幾乎想揪住他胸口衣服,要他趕緊說出來,要他趕緊行動。
亞馬道:你不要焦急,咱們停步交談已經是我計劃的一部分,也就是說我們已開始反擊,成不成功只有天知道了。
李開先鬆口氣,道:算我服了你啦,咱們究竟有哪一個有利條件?
亞馬道:你或者我,因為那跟蹤之人,不是跟蹤你就是跟蹤我;但他永遠想不到,忽然多出一個不好應付的人,所以他現在一定非常傷腦筋,唯有祈禱老天爺保佑我們分開
李開先登時心平氣和,道:當然咱們非分開不可。
亞馬道:不但分開,還要做一件任何人看見也感到迷惑之事,非使他掉入迷霧中不可
李開先抓抓頭皮,道:咱們做一件甚麼事呢?
亞馬道:咱們打一架,不但可使他迷惑,將來還有妙用。
連李開先也幾乎喝采,幸而亞馬立刻又說不少話,才使他激賞之情緩和消失。
因此,他們都加倍痛恨那個阻攔延滯救人行動的跟蹤者,李開先甚至發誓絕對不可一刀劈死那傢伙,因為一刀殺死太便宜他了。
時間悄悄溜走,李開先夾刀站在巷內陰影中,眼光宛如毒蛇盯住巷外寂靜的街道。
剛才他使出平生最得意的二招乾坤筆法,每一招都湧出閃電似的光華。
亞馬最後被他劈翻,在地上滾出丈許迅即逃走。
現在亞馬忽然在街道出現後迅即消失,但他出現的時間比估計遲了一點。
李開先眼睛瞪得有如銅鈴,跟蹤者馬上就會出現,伏後趕緊結束這段平地風波,然後趕緊去找回鄺夫人。
但過了片刻,亞馬出現巷口,道:既然你看不見人,證明我已甩掉那廝。
李開先這才明白為甚麼亞馬出現得遲了點,他嘆口氣道:如果你不是亞馬,我一定不相信你的話。
亞馬道:咱們已證實那廝是跟蹤我,而不是跟蹤你所以等救回鄺夫人,我再稍稍現一下蹤跡,何愁釣不到他?鄺夫人比他重要百倍,你同意麼?
李開先當然極為同意,於是他又夾刀站在一座宅第側巷圍牆下,因為既然亞馬進去,他只好替他把風以及準備接應。
這一次亞馬不但看見鄺夫人,而且看得非常真切清楚、非常仔細,因為居然沒有人打擾。
那房間很明亮,鄺夫人赤條條躺在坑上,寒冷的天氣使她索索發抖,但她不能拉棉被或者縮起身子,因為她已被人點住穴道。
如果那不是暖熱的坑床,鄺夫人一定早就凍成紫色了。
她的嬌軀映出一片白光,她的姿勢竟然很像王筱蟬,所以不但春光一覽無遺,亦與王筱蟬一樣散發出無限誘惑。
鄺夫人有如白羊橫陳,既可憐又很誘惑,能夠使任何男人渴欲多看幾眼。
亞馬有很多理由可以慢慢欣賞多看一會,但卻忽然衝入房內,伸手拍活她的穴道,另一隻手已扯下自己的外衣丟在她身上,接著退出房外!
這些動作全部完成只費了眨眼工夫,連鄺夫人都幾乎看不清楚亞馬面孔,不過她卻知道是他,所以心中很溫暖也不害羞。
亞馬絕對不是害怕跟鄺夫人見面說話,事實上他退出房間之時,已經運足平生功力準備應付任何突襲。
用鄺夫人這塊餌把他釣來的用意可想而知,就算不是餌也一定有種種防備。
但居然毫無動靜毫無阻滯,亞馬反而有點忐忑不安
半匹狼端木通果然非同小可,他顯然已出手反擊,而一出手便使局勢大亂,一切都陷入迷霧之中。
亞馬忽然發覺最可怕的是,鬥志忽然萎縮減弱,萎弱之故完全是為了鄺夫人,當她尚在端木通手中時,亞馬氣吞牛斗,足以面對千軍萬馬而無懼。
但既然鄺夫人還活著並且恢復自由,忽然消失了必須正面決戰的理由。
暗殺的意思就是行刺,就是不作正面決戰攻擊。
內心情緒和意志的變化,好像瞞不過兩人眼睛。
在另一個黑漆漆房間內傳出低沉而嚴厲的話聲:你就是亞馬?
亞馬道:我就是。
話聲又從黑漆漆房間內傳出,道:你真的非殺我不可?
亞馬道:真的。
低沉話聲道:我記得從前也有一段時間跟你一樣。
亞馬道:我知道,我瞭解。
低沉聲音道:我們只拼一招,好不好?
亞馬道:好!
低沉聲音道:請進來,我們反正都不必用眼睛。
亞馬居然應道:好!
那房間如此漆黑,形勢大小如何又不知道,亞馬怎可貿然答應進去動手?
但亞馬絕對不是魯莽或者好大喜功的人,為甚麼肯涉此奇險?他打甚麼主意?
鄺夫人忽然衝出來,手中還抱著一堆衣服,那是她自己的衣服,剛剛從一個櫃子找出來。
但她來不及換上就衝出來,亞馬給他的上衣只遮到小腹,所以露出下面一大截,兩條白皙大腿簡直可以迷死人。
亞馬看她一眼,不覺倒抽一口氣。
老天,這個女人為甚麼忽然比平時,甚至比脫光還誘惑、還迷人?
她衝出來幹甚麼?難道她全不瞭解這樣會使我心亂?
鄺夫人尖叫道:別進去,亞馬,這樣太不公平。
亞馬沒作聲,心中卻嘆口氣,暗殺道武功以及最上乘手法,講究的是在黑暗或者在種種耳目大受影響混亂場面中,發揮威力,除非端木通早已佈置埋伏,否則在黑漆房間內拼鬥,才能夠一招分出高下勝負。
如此決鬥很公平,彼此都可以用盡平生所學。
亞馬認為他反而佔了便宜,因為端木通雖是此道中天下無雙頂尖高手,但他年逾六十,眼力、耳力絕對不比少壯之時,所以這次拼鬥應該對他有利
但亞馬不能解釋,因為鄺夫人又衝到房外,一腿把房門踢倒。
她居然毫不畏懼人家在黑暗中暗算她,還探頭瞧著。
仍然黑暗的房間內,那個高大的男人,炯炯注視著她,同時凌厲森寒的殺氣也使她全身顫抖。
他用低沉的聲音道:你膽子很大,你也很漂亮,但是希望你以後別落在我手上。
鄺夫人美麗的大腿抖個不停,但落在男人眼中,尤其是亞馬從後面瞧著,渾圓聳起的臀部和雙腿,簡直比前面還誘惑十倍。
亞馬嘆口氣,道:希望我們有機會真真正正拼一招。
黑衣高大男人說道:恐怕沒有機會了
鄺夫人直覺地感到兩個男人都好像有點遺憾,好像一切都是被她弄糟的,忍不住大聲說道:為甚麼沒有機會?亞馬,你現在還可以衝進去,如果你不要活命的話。
那高大男人居然替亞馬回答道:他現在不行啦,連我看見你這樣也有點心跳,何況他只有三十來歲,正當壯年,你自己難道完全不明白?
夫人連忙用衣服掩住前面,卻仍然空出後面,她當然很明白這意思,但她忽然覺得這話不可靠,道:不對,如果你會心跳,你為何把我丟下就走開?後來回來卻根本不碰我?你想騙亞馬是不是?
高大男人道:你可能不懂,但我仍然告訴你,我沒有動你,原因是尊敬亞馬。
亞馬又感激又害怕,任何人被端木通如此瞧得起當然會很感激,但被他當作真正對手卻又是非常可怕的事。
亞馬道:鄺夫人,你先回去,我可能還有一點點機會。
這話其實是暗示李開先,因為他已經出現在屋頂。
鄺夫人也看見了,一轉身衝回房內趕快穿衣服,不論情勢如何發展?先穿上衣服一定不會錯。
李開先躍落院中,沉聲道:亞馬,他是誰?讓李某先接他一招。
房間內寂然無聲,外面光線已可以從房門透入,所以房內已不復是漆黑一團。
既然不是漆黑一團,則暗殺道兩大高手,亞馬與端木通,就沒有拼一招的機會了。
李開先道:他走了麼?
亞馬道:我不知道。
鄺夫人奔出來,已穿得很整齊;她仍然膽大躍到房門外瞧著,只見黑暗中那高大男人向她揮手道別,接著突然化為一道精芒,沖天飛起砰一聲破屋飛去!
餘光搖曳,倏忽遠遠消逝
李開先夾刀望了半晌,嘆口氣說道:亞馬,有一句話我非說不可。
亞馬道:請說。
李開先說道:你和我恐怕都接不住他一招
偌大房子裡,從第一進到第二進,大小廳堂房間以及院落都靜寂無人。
但亞馬並沒有人去樓空的感慨,因為這座房宅本來也只有幾個毫不相干的僕人而已。
天色還未亮,所以他點著八盞風燈,使寬廣的院落相當明亮。
他搬一張靠背椅,兩張長方形茶几擺在院中,然後自己四平八穩坐下,長劍則擱在右邊几上,顯然準備好隨時可以抓在手中
更鼓聲隱隱隨風傳送,已經是四更三刻,轉眼就快天亮了。
亞馬緩緩閉眼。
他知道自己別無所求,只想著一張寬大舒適的床,溫暖的棉被;當然還要安全,可以放心倒頭呼呼大睡的安全。
不過他亦喜歡這種危機四伏的時刻,因為他雖然不能倒頭大睡,卻可以不去想。
但這刻讓心情波盪,實在極為不智,也極端危險,因為他到這間付了一年租金的屋子,點上燈坐在院子裡,當然不是為了要回憶往日情懷。
他希望能夠暫時忘記小秘密的倩影,當然最好能永遠忘記,但他自知辦不到,所以從來不作此想。
於是他把思緒集中在跟蹤者身上了。
當他離開無心和尚居處,又被人盯住,但方式和味道都不相同,難道這一次跟蹤他的居然是另一個高手麼?
寒風中除了隱約更鼓聲之外,還傳來某種說不出的特別氣味。
亞馬忽然睜開眼睛,身子雙手也有反應動作,而且很快很快。
左右兩方的院牆上一齊出現人影,一齊發出一蓬光雨精芒電射亞馬。
他們動作之齊整迅快,能使人泛起如逢鬼魅之感。
而那兩蓬光雨更可怕,因為任何練武之人,都能一眼瞧出那是用機簧發射的針釘之類的細小暗器。
通常這一類體積細小暗器,都有劇毒,中上一枚就非死不可!
通常這一類體積細小暗器,若是用人手發射,威力便有限;但如果用機簧之力,則數量既多且能夠既遠而又速度極快,任何高手也只能躲避,而不能封擋!
但最可怕的正是這一點,誰有把握能比這種暗器更快?
即使亞馬也不行,他也比不上這種可怕暗器的速度,因為你就算躲得過第一筒,也躲不過第二筒,沒有人能夠永遠在空中快速移動,所以身形下墜之時,絕對會變成刺蝟!
何況這一次是兩個暗器高手一齊使用這種可怕暗器。
亞馬的長劍掉在他腳尖上。
他的劍本放在茶几上,但因為茶几已被亞馬橫拿手中,所以劍掉落他腳尖。
兩張茶几都在亞馬手中,長方形幾面就變成了盾牌。
所以那蓬光雨大部分打中茶几面,竟沒有一支能射中亞馬,所以亞馬活得很好,渾身上下絲毫無損。
牆頭上的人影仍在,卻沒有暗器再射過來,因為隨便甚麼人現在都看得出,亞馬有兩張茶几做盾牌,再多、再厲害的暗器也毫無用處,所以大家還是省點氣力的好。
有三道人影飛入院中,亞馬知道必定有人現身,但他感到意外的是,這三人全身黑色勁裝,以致不能從服飾看出身分來
此刻他們還用黑布連頭帶面矇住,簡直連俊醜老少都看不出
亞馬聳聳肩,道:你們本來可以殺死我的。
那三個神秘來敵其中一個身形矮橫的冷冷道:本來?難道現在情勢忽變,所以不能殺死你?
亞馬道:正是此意
矮個子道:為甚麼?
亞馬道:我姓甚名誰?是甚麼人?你們想必都清楚得很!
矮個子冷聲道:你是亞馬。
亞馬道:對,我雖不知道你們姓名來歷,但卻敢保證你們都是有頭有臉的名家高手,絕對不是下五門偷雞摸狗的毛賊。
矮個子承認道:這便如何?
亞馬道:請你們想想,我亞馬既是江湖人人切齒的殺手,你們都是有頭有臉人物,因此現在的情形,應該是我穿黑衣服用黑布矇住頭面才對!
他轉眼望望兩邊牆頭,已不見放暗器人影,便又道:剛才的毒針也應該是我向你們使用才對,但事實卻通通掉轉過來,我沒有抽冷子使用歹毒暗器,我沒有矇住頭面,我沒有聯群結黨以眾欺寡,我點亮燈火公然坐著等候你們來暗殺我。
矮個子道:你一定忘記你自己曾經多少次,用這種手段殺過多少人!
亞馬嘆氣道:如果有人強姦了一個女人,你們抓他之時,難道也先強姦他家裡的女人,才把他抓到衙門裡?
矮個子道:情況不同,你根本舉例不當。
亞馬道:好吧,就算我舉例不當,就算你們有權用暗殺手段,多找幾個人來對付我,因此你們有充分理由,這理由是,我既是專門暗殺別人的殺手所以你們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我這樣說你們不反對吧?
矮個子一時測不透、看不破,只好點頭承認道:對。
亞馬大笑道:請問你們之中哪一個親眼見過我殺人?你們知道我殺人之時用暗算手段?我有矇住頭面?我用過哪類歹毒暗器?我找過誰來幫忙以眾欺寡?
院落中一片靜寂,所以喔喔雞啼聲特別響亮。
亞馬又大笑道:你們如果不能反駁我,至少也應該像個大丈夫,親口向我說一聲不知道,你們敢麼?
左邊黑衣人厲聲道:我敢,我不知道。
右邊那個也接著大聲道:我也不知道。
矮個子大聲嘆氣,道:亞馬,真不愧是亞馬,我確實想不到專門暗殺的殺手,正面應戰時,居然如此機詐百出,有這麼好的風度氣魄。
亞馬道:你拼命誇獎我是甚麼意思?
矮個子道:你知道我是我們之中,唯一會開口說話的人,所以你用盡法子要他們開口,至少你可以記住他們的聲音,至於使暗器的兩人,你知道可以從暗器上追查,總之我們幾個人,你已有線索可以追查。
亞馬微笑道:這只是額外收入,我原本希望你們會感到慚愧而離開,因為我早已有了線索,你一開口我就知道你是誰了!
矮個子訝道:你知道我是誰?我們曾經見過面?或者你曾經暗中看過我?
亞馬道:都不是,我從來沒有見過你,但我卻聽過你說話
矮個子疑惑不已問道:在哪裡?
亞馬道:在地府!
地府意思是陰間,當然很像是信口開河,其實亞馬是在地洞聽見的,那天還有無心和尚、李開先、蒼松真人等很多人!
矮個子冷冷道:咱們話已說得夠多了,世上有很多事不是說話能解決的
他忽然把亮銀軟鞭丟在地上,這個動作似乎表示他沒有出手拼命之意。
亞馬微笑道:我見識過趕月十三刀,只不知你的九天流星會不會更厲害高明?
矮個子一手扯掉黑布面罩,一手揭開拱起的衣襟,露出兩個比拳頭還大一點的流星錘,細長鏈子則繞繫腰間。
他年約四旬,濃眉深目,眼光銳利如鷹,兩枚流星錘忽然飛上半空,而這時左右兩黑衣人,一個揮刀,一個使鉤,揉身夾攻上來。
流星錘夾著凌厲風聲,迎頭連環砸落。
亞馬腳尖一勾,長劍忽然已握在左手,兩張茶几分別擲向兩邊牆頭。
劍未出鞘,但亞馬已知道長劍會刺中其中一個人,他甚至已聽見那人臨死前的嘆息聲音
曙光將臨之前,似乎比整夜任何時間還黑暗些,而人生每逢到了苦盡甘來,否極泰來的前一刻,也往往是最辛苦、最難熬的一刻。
高聳飛簷陰影中,不知何時出現兩對眼睛,憑高俯視底下院落中的一切動靜情景,院落中四周一共掛著八盞風燈,所以只要不是近視眼,都能夠把院子發生的事,看得清清楚楚。
這兩對眼睛都極銳利,炯炯有光,所以他們不但看見院落中一切情況,而且比普通人更清楚地看見亞馬的劍,刺中一個蒙面黑衣人。
其實看得見亞馬長劍刺中黑衣人並不值得提及,但他們卻看得出亞馬這一劍應該從肋骨刺入透過內臟,可是亞馬居然在最後剎那間改變方向位置,劍尖刺入那黑衣人大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