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馥容睜開雙眼那刻,兆臣緊繃的臉色才和緩下來。
“覺得如何?”他問。
“我”馥容躺在床上只覺得腦子發漲,十分昏沉。“我怎麼了?”她喃喃問兆臣。
“你跌進水池裡,喝了幾口池水,還昏迷了一個多時辰。”他回答時,凝目仔細觀察她有無異狀。
“一個多時辰?”她喃喃問,掙扎想坐起來。
兆臣扶了她一把。
“對。”他證實。
她眸子迷濛,一時感到困惑。
“大夫已經來過,吩咐你休養一日便可無恙。”他道。
輕點螓首,她腦子還暈沉沉的。
“還記得,當時你是怎麼摔進池裡的?”他問。
馥容想了一想。“我記得當時的情況很危險,小姑站在池邊雙腳踩滑了,眼看著就要跌進水池裡,情急之下我伸手拉住小姑”
“你不顧自身安危,拉住德嫻?”
“那個時候我沒有考慮太多,也沒有時間考慮。”
他凝望她半晌,沉聲問:“之後呢?落水之後的事,你是否還記得?”
“之後,”她蹙起秀眉。“之後我好像就在夢境裡了。”她不確定。
“為何與德嫻站在池邊說話?那裡太危險了。”
“因為,”馥容謹慎地回答:“因為剛好在池邊遇見小姑,只是打招呼而已,沒想到會忽然發生這種事。”她隱瞞自己與德嫻的談話內容。
“下回記得離水潭遠一點。那處水潭看似無波,實則水深數丈,十分危險。”他警告,卻沒告訴馥容,那座水池過去曾經溺死過一名落水的丫頭。
“我記住了,下回再也不敢離水潭太近。”她點頭,因為站在池邊說話,確實是她不對。
“好好歇息,晚間我再來看你。”他抿唇,露出笑容。
確認她無恙,他準備離開渚水居。
見他要離去,她欲言又止,心裡想問的話,卻一直沒有勇氣說出口
“沒有其他的話想問?”離去前,他忽然又問她。
她愣住。“沒、沒有,我想說的話,全都說完了。”
“你確定,沒有其他要問,也沒有其他要說的?”他半眯眸,再問。
她怔怔地凝住他半晌,沒有搖頭也沒有點頭。
他撇起嘴。“你難道不想問我,這三日我在老祖宗房內與留真一起,曾經說過什麼話?做過什麼事?”
她屏息。“你不必對我說明這些”
“是不必,”他咧開嘴。“不過我倒想問你,當真都不擔心?”他笑問。
深鷙的眼,卻好像能看穿她的心思。
馥容別開眸子,避開他的目光。“我相信你。”喃喃這麼對他說。
他伸手,抬起她的小臉。“真的相信我?”低柔問她。
有一會兒,她的腦子一片空白。“對。”最後,她點頭這麼答。
“為什麼?”
她愣住。
為什麼?
她竟也迷惘。
“為什麼相信我?”他再問一遍。
“我,”咬著唇,她說:“我相信自己的丈夫,並不需要理由”
“可我在你眸中讀到,你心裡所想與嘴裡所說的並不一致,你並沒有那麼相信我。”
她愣住,怔怔瞪他。
“倘若相信我,是為了什麼?不相信我,又是為了什麼?”他再問。
這問題太模糊也太犀利,聽起來不著邊際,實際上卻咄咄逼人。
她答不上來。
因為不管她回答與否,都不能避免曝露內心的想法
而這似乎正是他的目的。
“你還沒告訴我,我落水之後,是誰救我上岸的?”她垂眸,顧左右而言他。
為逃避他咄咄逼人的追問,她藉此轉移話題。
“看著我。”他命令,不容她在此時岔開話題。
她咬唇,決心不語。
“你不說,那就讓我來說。”
這話,讓她不得不揚眸看他。
然他聲調卻一如剛才,淡得讓她捉摸不透。
“你相信我,是因為這些日子以來的相處,已漸漸瞭解我,對我有了信任感。至於你不相信我,那是因為除了信任之外,你開始意識到‘丈夫’這兩個字真實的涵義。”他沉聲道。
她睜大水凝的眸,屏息地凝望他。
“還不明白嗎?”他抿嘴,低笑,忽然振臂將她扯進懷中——
“兆臣!”她驚喚,抵住他寬厚的胸膛。
“這是你第一次喚我的名。”他低笑,拉開抗拒的小手,翻身上炕,將懷中柔軟的身子鎖在他身下。
“你、你還沒告訴我,我是怎麼被救上岸的?”她慌亂,為掩飾自己的慌張,再次顧左右而言他。
“你說呢?”他逗她,長腿壓住身下的嬌軀。
馥容一窒。“是、是你救我上岸的嗎?”開始結巴。
他衝她咧嘴笑,不語。
“你笑什麼?”她心懸著,嗓音緊窒。“為什麼不回答?”
“倘若不是我救你,難道讓其他男人佔我妻子的便宜?”
他曖昧的語調與邪氣的眼色,惹得她臉兒羞紅,回不了他的話。
“當時你身在險境,”他撇嘴,貼在她耳邊低道:“把你從池裡撈上岸後,見到溼衣緊緊裹在你玲瓏嬌媚的身子上,我心底想的,除了儘快救你清醒之外,還有”
必定是故意的,他不往下說,雙唇卻幾乎貼住她的貝耳。
灼熱的呼吸瘙癢她,讓她慌亂的幾乎窒息。
“容兒,”他忽然低喚她的小名。
她心一緊,更慌亂。
“當時,我竟然對你想入非非了。”他沙啞地道。
馥容吸口氣根本無法接招,垂下眸子她竟不敢直視他。
“因此,當時我還做了一件事。”見她一截白皙的頸子已泛紅,他低笑,眸色開始灰濁。
她不敢問他是何事。
現在她能篤定,不會有什麼話是她的丈夫不敢說的。
可就算她不問,他也很樂意說:“為了不讓府裡的男眾,有機會見到我妻子嬌媚的身子,當時我抱著你走回渚水居,你身子已溼透——”他又頓住,咧嘴,衝著她笑。
聽到這裡,她眸子發直,膽戰心驚。
“擔心你著涼,為夫只好親自動手為你出去溼衣,換上乾淨的衣裳。”語調裡透著無奈,彷彿他是被迫如此。
“轟”地一下,馥容臉孔突然像盆裡的炭火一樣火紅——
“你,”她驚喘。“你可以命稟貞為我——”
“她被我遣去找大夫,不在房內。”他答,直接截掉她的話。
“那也可以喚其他丫頭——”
“丫頭們忙著為你生火、煮水,沒人有空。”他答,更是理直氣壯。
馥容欲哭無淚。
“那你、那你”她哭喪著臉,想再問話,卻羞窘得語不成句。
“我,”他低笑,貼在她耳邊,不著痕跡地輕啄她雪媚的粉頰。“我為你所做的,僅僅是做為一名丈夫該盡的責任,如此而已,不必太感謝我。”
感謝他?
馥容真的想哭。
他是真不明白,她在意的究竟是什麼事嗎?
就在她因為太過震驚而發愣的時候,他忽然捧起她的小臉,緊接著灼熱又充滿佔有慾的唇已經含住馥容冰涼的小嘴——
她驚喘,卻掙不開丈夫牢固的吻。
他厚壯的胸膛不但蓄意壓向她,還將她的雙腕鎖在枕上,讓她無法抗拒
他固執地僅僅攫住她的小嘴,靈巧的舌輕易地扳開她閉合的唇瓣,在她柔軟的小嘴裡索求、挑逗著,貪婪地吮吸那張誘人小嘴裡香甜的津液
“唔,”好不容易推開他半寸,她急喊:“稟貞隨時會進來,你不能——”
“我當然能!”貼著她柔軟的唇,他蠱惑她:“我是你的丈夫。”
她屏息。
眼睜睜看著他放肆,她竟然無措
這回,他似乎鐵了心。
叩叩——
屋前忽然有人敲門。
兆臣卻不撤手。
“大阿哥在嗎?格格瞧少福晉來了。”屋前的人終於出聲喊。
馥容驚喘一聲,聽見那是德嫻的丫頭,明珠的聲音。
她睜大水汪汪的眸子,驚慌地凝住她的丈夫。
誰知,他竟像是沒聽見似地,竟將俊臉埋入她的衣襟裡
“快放開我!”她嬌喘,急得快流淚。
“不放。”他撇嘴笑,竟如此答。
不僅如此,還動手解她綢衣——
“你怎麼能這樣!”情急下,她拍掉丈夫不安分的毛手。
兆臣發噱。“竟敢打你夫君?”語帶威脅。
“你快起來!”她使盡吃奶的力氣推他。
卻怎麼也推不開虎背熊腰的丈夫。
這時她急得非但想打他,還想擰他可惡的笑臉。
“大阿哥?您在房裡嗎?”房外丫頭又喊。
他聽而未聞,反對那被他壓在身下的弱女子說:“我一定要懲罰你!”
他笑得很壞,馥容真的被他嚇到!
“阿哥大概不在屋裡,嫂嫂應當還在休息,我們晚些再來。”忽然聽到房外德嫻的聲音說。
“是,格格。”丫頭答。
聽到德嫻要走,馥容心裡更急,情急下她大聲朝房外喊:“我在房裡!”
兆臣眯眼,瞪住妻子。
“格格,是少福晉的聲音。”房外丫頭說。
“好像是。”德嫻遲疑地說。
馥容還想再出聲,沒想到丈夫竟然伸手搗住她的嘴。“是我,”用力扳開丈夫的手指,馥容再喊一聲。“我在房裡,請你們等一下!”
他佯怒,對妻子非常不滿意。
“他們要進來了,你快起來!”馥容不理會他,趁機催促。
他根本不動。
馥容乾脆用手肘頂開壓在自己身上的丈夫——
他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瞪住她。
馥容已經趁機溜下炕,帶著勝利的笑容對她的夫君說:“是你不合作,別怪我!”邊整理凌亂的衣衫,還一邊吩咐丈夫。“你快點整裝,我要喚小姑進來了。”
“你過來,幫我整裝。”他眯眼盯住她,像匹惡狼。
馥容不動,與他對峙半晌。“你先答應我,不可以動手,我才過去。”
“不許談條件,過來。”他眯眼。
“你不答應,我就不過去。”她堅持。
“那好,”他撇嘴笑。“你不過來,我就這樣見德嫻。”無賴地威脅。
馥容吸口氣,瞪住她夫君半晌。
“少福晉,格格問咱們可以進去了嗎?”外頭丫頭又叫。
無奈下,她只好小心翼翼地靠近他的夫君
兆臣咧開嘴,俊臉露出得意的笑容。
這回是他勝了!
趁他得意的時候,馥容趕緊加快手腳為他整妥衣裝,兆臣剛伸手想捉住她,已被馥容扭腰逃掉。
“你們可以進來了!”她趕緊朝外喊。
他臭臉,卻只能放過她。
德嫻與丫頭走進房內的時候,乍見兆臣也在房內,兩人都愣住。
“阿哥,你也在?”德嫻怔怔地問。
“嗯。”兆臣哼一聲,老大不高興。
馥容忍住笑。“你怎麼來了?快過來這裡坐。”馥容主動牽起德嫻的手,把她拉到桌邊坐下。
“你,你沒事了嗎?”德嫻垂著眼問。
她的神態有些忸怩,畢竟嫂嫂為了救她而落水,她雖不喜歡這個嫂嫂,但於情於理,她都不能漠不關心。
“我沒事,謝謝你的關心。”馥容笑盈盈地對德嫻說。
德嫻這才抬起眼,不太自在地瞧了嫂嫂一會兒。“落水後,你病了嗎?”她又問。
馥容愣了愣,定下神,她對德嫻微笑。“我沒事,只是在池子裡喝了幾口水而已,你別擔心。”
“可是,你的臉很紅。”德嫻無心地說。
聽到這話,馥容無言以對。
然而,她卻看到丈夫正撇起嘴
他竟然在偷笑!
“可能,可能只是屋裡太悶熱而已。”她強顏歡笑,假裝若無其事地這麼回答。
“噢。”德嫻信以為真。
馥容又握住德嫻的手,誠懇地對她說:“你能來這裡看我,我真的很高興。”
一聽到馥容這麼說,德嫻似乎有些不知所措。“我,我想,我應當來看你的”她低下頭,聲音越來越小。
馥容凝望她一會兒,猜到她心裡的意思,於是對丈夫說:“我跟小姑有悄悄話想說,你可不可以離開一下?”
德嫻顯得有些緊張,她沒想到,嫂嫂竟然敢叫自己的丈夫出房。
兆臣瞪住妻子。
他沉下臉,眼色甚為不滿。“我是你的丈夫,也是德嫻的親阿哥,有什麼‘悄悄話’我不能聽?”現在居然還想趕他出去?!
“這是女人家的悄悄話,你是大男人,不方便聽。”馥容膩著聲音哄他。
德嫻睜大眼睛,對這個嫂嫂開始有點另眼相看起來。
同樣的景況若換作是她,她必定沒有勇氣對少允貝勒說出這樣的話
回過神,德嫻羞紅了臉兒她想到哪兒去了?
聽妻子用“女人家”的悄悄話來堵住他的不滿,兆臣只好不情不願地從炕上站起來,慢吞吞地走出房外。
“謝謝你喔!”臨去秋波,馥容送她丈夫一個甜甜的笑。
兆臣故意惡狠狠地瞪妻子一眼。
丈夫離開後,馥容忍不住掩嘴笑。
德嫻愣愣地盯住她的嫂嫂看了半天,已經藏不住崇拜的眼色。
“那件事你放心,我絕對不會對任何人說的,就算是你的阿哥也不會知情。”收起笑容,馥容再次嚴肅地對德嫻保證。
“我,”德嫻低下頭,吶吶地柔聲回答:“我相信你不會說。”
馥容笑了。“小姑,你與少允貝勒,已經定親了嗎?”
猶忸怩了一會兒,德嫻才點頭。
馥容看了她半晌,忽然問她:“我聽姥姥說,你的漢書寫得極好,改天可以讓我瞧瞧你的字嗎?”
德嫻臉微微紅。“那只是閒來無事,胡亂寫的而已,稱不上極好。”
“你太謙虛了,我知道連阿瑪都曾經當著賓客的面,稱讚過自己閨女所寫的漢書,這怎麼能是胡亂寫的呢?”
德嫻笑了笑,低下頭不好意思說話。
馥容早已看出德嫻的性格太過於害羞,於是她故意問德嫻:“平日裡,小姑去火神廟嗎?”
“偶爾會去。”她吶吶地答。
“去上香嗎?”
“我”
“奴婢經常陪格格,到火神廟附近散散心而已。”丫頭機伶地代主子答。
火神廟附近,是京城裡的旺市,城內許多富家公子與親王貴胄,都會到火神廟附近的古董市集蒐羅古玩珍品,傳說有一、兩家古董商號,裡頭藏有的珍奇古玩,是歷代太監公公從大內私運出來的皇家寶物。
少允貝勒也喜愛古玩,他經常在火神廟附近出沒,與數家商號頗有往來,蒐羅了不少奇珍異寶。
因為如此,德嫻到火神廟附近瞎逛,其實是希望能有機會遇見少允貝勒
可等到好不容易終於能與他見上一面時,她卻又不敢同他說上一句話。
有時候她實在很恨自己的不爭氣。
像少允貝勒那樣交遊廣闊的男子,若非雙方家長自小即為彼此兒女指腹為婚,他必定不會想要一個像她這麼羞澀內向的女子,做為他的妻子。
“是嗎?”馥容對德嫻說:“這兩日要準備歸寧的事,姥姥那裡會比較忙,等我回府後,選一天小姑有空的時間,咱們一道至火神廟附近逛逛,好嗎?”
德嫻抬眸望她,起初有些猶豫,但沒想多久便點頭。“好。”
丫頭有些驚訝,她原以為自己的主子並不喜歡少福晉。
馥容露出鼓勵的微笑。“記得,那天出門之前,把你寫的字,挑一幅最得意的帶上。”
“為什麼?咱們不是隻在火神廟附近逛逛而已嗎?”德嫻不明白。
“那天我想帶你去一個地方,你寫的字,必定用的著。”馥容笑著對她說:“相信我,你會喜歡那個地方。”
德嫻怔怔地凝望著嫂嫂的笑臉,半晌後,她也情不自禁地笑了
因為馥容自信的笑容,令她心裡生出仰慕與嚮往。
想到自己的不足,她興起了改變的渴望。
她期待著,期待自己能因為接近嫂嫂的緣故,至少感染一些些嫂嫂的自信與神采。
現在的她,確實迫切地渴望著內向的自己,能夠有所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