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起太淵第二十二章大風將起
自從那晚擺脫了戰北野,接下來幾天倒平安無事,姚迅倒說話算話,老老實實跟在他們身邊,不過孟扶搖想,他肯留,大概也是因為那晚看見元昭詡的武功,指望著找個保護傘吧。
這天已經到了太淵燕京近郊,三人找了客棧歇下,孟扶搖一住下就急急開始練功,這幾日勤奮鞏固,她自己覺得,破九霄第四層功法已經將要圓滿了。
沙漏裡沙子無聲流下,三個時辰後,孟扶搖睜開眼,目中異彩一閃。
取過桌上的劍,運氣一按,劍身立起碧色華光,正是第四層的光芒,比起前幾天,今天的光芒越發華麗柔和,色澤純正。
“大功告成!”孟扶搖笑嘻嘻跳下床,“該找誰親個嘴兒呢?”
說完立即啪的揍了自己一下,“不許胡亂聯想!”
她舒舒服服躺下來,摸出懷裡那三個寶貝,仔細摩挲。
這是她很花了一番心思弄來的通關令。
五洲大陸一直流傳著一個秘密的傳說,集齊七國的七種符牌,便可穿越各國,通行五洲大陸,一路向北,直到最北端的狄洲,狄洲穹蒼皇朝最神秘最難以進入的長青神殿之上,有大神通大智慧者,可解天下一切疑難困苦。
孟扶搖沒有需要人救助的困苦,卻有一件莫大的疑難事,指望著神通之力去解決。
然而到達那祭臺又談何容易?五大洲原本是五國,一國佔據一洲之地,後來各國征戰,疆土爭爭奪奪,到了近三十年,五國已經分成七國,將五洲之地割得支離破碎,現今各守疆域,雖然保持了表面的和平,但彼此之間其實虎視眈眈,大多陳兵邊境,禁止與他國交通,據說天煞皇朝的一根鳥毛落在鄰國的軒轅王朝境內,都會被立即絞成齏粉。
好在這個世界尊崇強者,併為其大開方便之門,三十年前,七國於大陸中心衡洲無極國會盟,集齊七國標誌性令符,給當時五洲之上最為強大的十位強者發了“七國令”,持此令者可通行七國,一路暢通無阻,直達五洲除各國皇宮外的任何一個地點。
其實那不過是個賣好的姿態,以那十位強者的本事,那個令牌不拿,也是哪裡都去得的。
拿了以後,反而礙著面子,不好再去人家內宮看太監給妃子洗內褲了。
當然,以孟扶搖現在的本事,那個令牌,想都不要想。
此路不通另有別路,由於五洲大陸各有出產,各國之間商業軍事民生所用互有依賴,這些年來,各國漸漸知道了商業流通對於國力經濟發展的重要作用,五年前,在無極國那位驚才絕豔名重天下的無極太子一力促成下,七國開始在一定範圍內發放通行符,供本國及他國上層官吏商賈來往於交好國家之間時使用,以達到政治和商業上的互通有無,算是一個外交通行證,享有一定的通行權和官方保護。
這種通行權,甚至不受戰爭影響,即使這兩國突然開戰,這些持令的鉅商也會被客客氣氣的送出國境,然後再擺出架勢打架。
只是為了防範和戒備,這種發放是嚴格控制的,只集中在各國具有壟斷地位的大財閥和鉅商,以及上層出使官吏,並且需要該國朝廷有司出具擔保證明,才擁有在他國領域內的安全通行權。
沒有這種東西,出行它國會遇到很多麻煩,等同於現在的偷渡,但是這個時代可沒有遣返之說,那是直接刀斧侍候的。
各國之間局勢複雜,關卡重重,通往長青神殿之路遙遠難行,孟扶搖不可能一路殺到神殿去,她需要儘可能多的庇護,好讓未來冒險之路能走得更遠一些。
所以她在得到這個消息後,開始打起收集各國通行令符的主意。
兩個月前,璇璣皇朝的一個鉅商來太淵皇朝發展木材生意,帶著幾十車的貨物,包下了整個客棧,又請了當地最具實力的武林門派出動弟子護法,彪悍護衛站滿走廊,客棧一夜燈火未熄,到了第二天早上,鉅商依然被扒了個精光,通關符失蹤。
一個月前,走水路出使軒轅皇朝的朝中重臣司馬睿,好大一艘漂亮樓船在沅江之上一路招搖,船上紅粉豔舞,絲竹不絕,一路上收穫無數豔羨目光。
可惜第二天,一聲驚叫幾乎把樓船震塌,眾目睽睽下司馬睿狂奔而出,大叫,“我的通關符不見了!”
樓船上頓時亂如開鍋的粥,司馬睿迅速調兵包圍江面,派兵搜查岸邊漁村,無數人接受了盤查,卻一無所獲,在江上呆了三天的司馬睿怕延誤出使時間,最後不得不向朝廷請罪,灰溜溜離開沅江。
隨行的士兵倒沒那麼沮喪,興致盎然的談論著搜查中遇見的船孃,人長得不怎麼樣,卻燒得一手好魚羹。
魚羹味美,活魚新鮮,可惜騰騰的熱氣裡,魚腹裡藏了什麼,誰也沒看見。
至於前些日子那次玄元山上的收穫,倒是碰巧,無意中在山上遇見那個落單的慌張的嘍囉,一個起疑打翻了,在他身上搜出了天煞的通關令。
孟扶搖現在已經有了軒轅、天煞、太淵三國的令符,將來去長青神殿,七國令牌集齊,也許能等同“七國令”,換得神官們相助的可能性更大些。
由於各國之間邦交程度不一,不是對每個國家都發通行令,這其間就需要孟扶搖做個排列組合篩選,孟扶搖畫了個各國關係圖,仔細盤算了一陣,又想到那個凶神惡煞追索天煞令的戰北野,覺得前途頗為渺茫,不由嘆了口氣。
一口氣嘆了一半,忽聽樑上也有嘆氣之聲——
孟扶搖這一嚇非同小可,手指一動已經將桌上的三枚通關令掃入了自己衣襟,心口砰砰亂跳一陣,暗恨自己大意,怎麼樑上有人也沒發覺?
轉念一想,不對啊,梁這麼矮,根本藏不住人,怎麼可能發覺不了?
一抬頭,果然,橫樑上哈姆太郎正對她齜出雪白的大板牙。
孟扶搖大怒,罵,“好端端的學什麼人嘆氣?不知道鼠嚇人會嚇死人嗎?”
元寶大人根本不屑於理她。
孟扶搖罵了一陣,突然覺得不對,喃喃道,“沒聽過動物會嘆氣啊……啊!”她一仰頭瞪著元寶大人,“說!你剛才是不是在排放有害氣體?”
元寶大人牙齜得更大。
孟扶搖黑著臉瞪上風處肆意排放有害氣體的無恥肥鼠,元寶大人當沒看見,搖搖擺擺轉個身,彈了彈屁股。
一長條紙卷突然從它尾巴後垂下來,懸空豁拉展開,飄飄搖搖的紙上字跡小而瀟灑,上書:
“爬牆、登房、曬月,人生得意,莫過於此。”
孟扶搖扯下那紙條,看了又看,忍不住一笑。
匆匆添了幾個字,對著元寶大人晃晃,元寶大人探頭看看,對她那一手賴字著實鄙視,隨即扭過屁股等她把紙條再栓上來,孟扶搖霍地把紙條收了回去,一彈它鼻子,大笑著一躍上房。
屋頂上,懶洋洋曬月亮的某人,以臂枕頭,單手把玩著白玉杯,姿態閒逸。
夜風清甜,是三秋桂子混合新菊的香氣,馥郁而又清淡,從蒼青的簷角望下去,庭院裡種了一排桂樹,米粒大的嫩黃花朵在夜色中珍重半歇,卻又不忍芳華辜負,將那魅香散得無處不在,偶有一些碎花被風帶起,落上元昭詡面頰,更襯得他肌膚如玉光潤。
風掠起元昭詡寬大的淺色衣袍,他天生氣質雍容風流,靜默不動也帶著幾分散逸之氣,孟扶搖靜靜站在簷角,遙遙看著他,想起玄元后山洞中那一夜,狼狽的自己,透過洞口看見的月中舞劍的人影。
孟扶搖微微在風中笑了笑,一朵桂花般細小的笑容,閃現的一刻便剎那消逝。
她突然重重的頓了頓腳,大步跨了過去,一把抓起元昭詡身側的酒壺,咕嚕嚕就灌,順手把紙條塞給元昭詡。
元昭詡展開,揚眉一笑。
“挖墳、盜墓、吹燈,人生悲慘,莫過於此。”
孟扶搖大口喝著酒,想著墓室驚魂一夜,想著胖子保護菊花的嚎叫,想著這一別多年,五洲大陸的時空不知道和自己那個世界是否平行,而媽媽,現在不知道怎麼樣了……
想到這裡心口便是一痛,有什麼東西堵在了喉嚨口,孟扶搖趕緊大口大口的灌下去。
聽得元昭詡聲音低沉,“你挖過墳?”
孟扶搖醉眼迷濛的轉過頭來,微笑,“嗯,算是吧,經常和死人骨頭親切會見。”
元昭詡的聲音裡有著沉思,“你生計很困難麼?要知道五洲貴族的墳,機關重重,你一個女子,怎麼挖的?”
孟扶搖一驚,心說果然喝酒喝糊了,可不能什麼都說,趕緊岔開話題,問,“喂,你為什麼要幫我。”
一霎的沉默。
孟扶搖也不催他,自仰頭看向天際明月,月色靜好,光潔如玉,就是看起來有點冷。
“我看見那一幕,”元昭詡說得含糊,當然兩人都知道指的是什麼,“不過真正令我出手的,是你從崖下出現的那一刻,臉上的神情。”
一瞬間的沉默,元昭詡微笑舉杯就口,清冽的酒液裡,他看見那一刻少女的眼神,明銳,森涼,帶著不屬於這個年紀的淬火般的滄桑。
那樣的滄桑……那般細微又那般深重,在那麼年輕嬌嫩的臉上如此不協調,令人心底如被絞扭般,輕輕一痛。
那一刻他甚至詫異,自己居然會為一個陌生人的眼神,生出微痛的心情。
“哦……”孟扶搖的回答半晌後才來,她的聲音聽起來很有幾分古怪,“那謝謝你了,你的恩情,孟扶搖終有一日會報答的。”
這一句話,她灌了四口酒,分三次才說完。
元昭詡一直轉動酒杯的手微微一頓,隨即又恢復了轉動,他雍容的眉目看不出什麼表情,連語氣都沒有變化,“嗯,好。”
一直惴惴不安等他回答的孟扶搖怔了怔,不禁愕然轉頭——就這麼簡單?完了?
頭扭到一半立即又大力扭回去,用力之大自己都聽見頸骨的格格聲——不能給他看見自己的驚愕,不然這成了什麼?
這樣……最好。
孟扶搖微笑,大口喝酒。
一壺酒很快下去一半,手突然被按住,聽見元昭詡沉聲道,“別喝了。”
孟扶搖偏頭,“嗯?”
她長髮亂在風中,酒後臉頰微酡,平日裡明亮清醒的目光此刻煙波迷離,整個人看起來煙籠霧罩,帶露芍藥般姿態亭亭,元昭詡看著她,目光裡亦有些微微盪漾。
隨即便恢復了平靜,笑道,“看。”
孟扶搖懵然轉頭,便看見元昭詡所指示的方向,客棧外面的街道上,數騎快速馳過。
馬上騎士去勢甚急,箭般破開黑暗,轉眼消失在街道盡頭。
孟扶搖趴在屋簷上,低聲問,“什麼人?”
“齊尋意的暗部,專司為他聯絡各處勢力及傳遞命令所用。”
“你一個無極國人,為什麼會連這個都知道?”孟扶搖轉頭看元昭詡,黑暗中目光變幻。
“我是無極太子上陽宮幕僚,專司情報。”
“無極太子?”孟扶搖一笑,“我自從來到五洲大陸,這人的名字都快聽爛耳朵了,什麼天降帝子絕世神童風華無雙智慧天人……那還是個人嗎?”
說到這裡她心中微微一動,隱約想到了什麼,然而那念頭一閃即逝,快得捕捉不住。
元昭詡微微一笑,答得言簡意賅,“是人。”
他頓了頓,語氣忽轉凝重,道,“扶搖,燕京大亂將起,進京之後,我未必能和你在一起,你確定你能保護好自己嗎?”
孟扶搖轉身看元昭詡,他很少這般神色慎重,然而孟扶搖是不可能放棄燕京一行的,太淵皇帝慶壽,各國都會來使,達官貴人云集,是個獲得通關令的好機會,有些國家來使需要越境,比如扶風要想到達太淵,需要經過無極和璇璣兩國,運氣好的話,借這個機會就能把各國通關令弄個七七八八了。
“我從來沒想過一輩子依賴你。”孟扶搖拍拍衣服的灰向下走,“放心,我能搞定。”
她走得乾脆而無畏,身後,元昭詡久久凝注她的背影,眼神若有所思。
而更遠的天際,一線薄紅微微跳躍,晨曦將起。
風起太淵第二十三章犬壽無疆
晨曦將起。
風雷卻將要劈落。
孟扶搖牽著馬走進燕京城門時,心裡還有著隱隱几分緊張,然而看見寬闊長街上那些興奮而平靜的人流,突然便鎮定下來。
怕什麼,太淵皇室再怎麼翻覆,和她一個升斗小民有什麼關係?
因為皇帝五十大壽的臨近,天下同慶,京師與各省都各建道場並誦經祝誦,匠人們在主街兩側飾以彩畫絹布,整個燕京看起來富麗繁華,錦繡滿眼。
元昭詡進城前十里便和她分了手,孟扶搖心裡有數,他的事她若參合著,未必對自己是好事,當下很乾脆獨行在前。
元昭詡告別她時神情如常,深海般的眼眸裡笑意淡淡,看不出心緒如何,元寶大人卻看起來著實高興,上躥下跳得意洋洋,大有終於甩脫了跟屁蟲心情十分舒暢的模樣,看得孟扶搖十分鬱悶,一怒之下又拔了它屁股上三根毛,美其名曰臨別紀念。
至於那隻會不會懷恨在心,孟扶搖可不管。
找了家客棧住下,孟扶搖便出去逛街,這邊買個面具那裡捏個糖人,純粹打發時間。
東西很快堆滿了一手,孟扶搖嘴裡叼著個麵人兒往回走,一眼看見姚迅在人堆裡擠進擠出,八成又在“開工”,忍不住一笑。
這一笑便有些分神,走過拐角也沒看路,忽聽蹄聲大作,白影一卷,拐角後突然奔出一匹馬來,來勢極急,那馬性烈,看見前方有人擋路,腿一抬便踢向孟扶搖。
滿街驚呼聲裡,馬上人急聲喝斥,“白電!打住!”
孟扶搖一抬頭,白馬的長蹄已在眼前,孟扶搖下意識便要重手斷馬蹄,眼角餘光一瞥發現這馬神駿,直覺可惜,手一縮飄身而起,唰一聲抱著那包東西就跳上了馬背。
馬上人原本心事重重出門,一路開著小差,才導致馬奔過快險些傷人,正在懊悔,卻見馬下那女子突然跳上馬來,穩穩坐在他身後,不由驚得“啊”了一聲。
他下意識一扭頭,又是“啊”的一聲。
與此同時孟扶搖也啊了出來。
馬上少年,溫潤清秀,風采翩翩,不正是自己那個即將娶貴賓犬的初戀?
孟扶搖眯起眼,暗自慨嘆真是人生處處恨相逢,瞧燕驚塵這紅光滿面的模樣,最近日子一定過得很好。
燕驚塵如果知道她此時的心聲八成會想吐血,明明他面容憔悴,心不在焉,又因為今日被父親暗含威脅告誡了一番,想著孟扶搖想得心神恍惚險些驚馬,到了她眼裡,就成了滿面紅光。
孟扶搖可不管這些,她一向認為,分手了你絕對不能過得比我好,你過得比我好我就心情很不好。
眼見身前燕驚塵神情驚喜,孟扶搖看得十分不爽,一轉身就要下馬。
還沒動,手腕突然被人捉住,孟扶搖偏頭,不看燕驚塵,只看著自己手腕,冷聲道,“放手。”
燕驚塵猶豫了一下,想起當日玄元山上孟扶搖下手的狠辣,訕訕收回了手,低聲道,“扶搖……”
孟扶搖理也不理,燕驚塵急了,手一伸攔在她面前,咬牙道,“扶搖,你聽我一言再走,否則,你便砍了我的手吧!”
孟扶搖皺眉看了看橫在自己面前的手臂,又看了看四周的人群,冷笑道,“燕小侯爺,你好心機啊,叫我在這大庭廣眾下砍你的手?我不是自找晦氣麼我?”
“我不是這個意思,”燕驚塵收回手,緊緊盯著孟扶搖,“扶搖,我們找個地方坐下來談談好麼?”
“有屁就在這裡放。”孟扶搖爬上馬身,往馬背上一蹲,擺出不肯和他並騎而坐的架勢。
滿街人齊齊扭頭,看著馬背上旁若無人蹲著的少女,不住指指點點,孟扶搖只當沒看見。
燕驚塵看著她那詭異古怪的姿勢,無可奈何的嘆口氣,緩緩策馬過了那條街,進入一條罕有人過的小巷子,才低聲道,“扶搖,家族要我娶裴瑗,我心裡何嘗願意?這些日子,我心裡如同在油鍋裡熬煎……”
“就這個?聽完了。”孟扶搖打斷他,作勢便往馬下跳。
“不是!”燕驚塵一急,立刻不敢再表白,把話說得飛快,“我父親要我娶裴瑗,其實主要是因為裴家的‘雷動訣’是名動天下的一流功法,父親希望我拿到雷動訣,和自家的驚風劍法結合起來,將來好在真武大會上出人頭地……”
“那跟我有什麼關係?”孟扶搖打了個呵欠。
“所以……”燕驚塵咬咬牙,聲音放得更低,“父親其實還有層想法,裴家既然有‘雷動訣’,說不定就能有‘破九霄’,雷霆再烈,終來自九霄,縱然力能開山拔海,也大不過這浩瀚蒼穹,只是‘破九霄’太過珍貴,裴家也許秘而不宣,我和她成親後,裴家也許就能拿出來……扶搖,太淵重武,各大勢力明爭暗鬥,我是家族的繼承人,身上寄予著家族的全部希望,真武大會的勝出,對我很重要……”
“破九霄是麼?”孟扶搖原本有一句沒一句的聽著,突然笑了笑。
燕驚塵只覺得她那一刻的眼光古怪而憐憫,帶一抹淡淡譏誚,但那神情轉瞬即逝,很快她又恢復那種懶散的態度。
“扶搖……”
“我明白,我理解,我懂得,”孟扶搖突然伸手,用力拍了拍燕驚塵的肩膀,“你說完了?你的心事已經傾訴了?你因為無處解釋的委屈和壓力已經散去了?那好,我聽見了,雷動訣、破九霄、真武大會,加起來等於你的婚姻,”她笑起來,眸子亮如星辰,“你爹的猜測真是很有見地,‘破九霄’我看十有八九就是在裴家,快去娶她吧,祝你神功得練,不必自宮。”
“扶搖!”燕驚塵咬牙拉住她,急急道,“扶搖,我知道你心裡難受,我知道你傷心我離開你,你不必故意氣我,更不必說這些話來傷你自己——”
“啊哈!我難受?我傷心?我故意氣你?我故意傷自己?”孟扶搖指著自己鼻子,眼珠瞪成了鬥雞眼。
燕同學,太自戀了吧?是,俺們是有過一段,俺也喜歡過你,可是別說那還未必上升到愛情階段,就算是愛情,我孟扶搖也不可能矯情到這個地步咧。
敢情你以為我以退為進,對你舊情還在?敢情我的放手瀟灑到你眼裡就成了故作姿態?孟扶搖仰首望天,無限鬱悶。
她的沉默看在燕驚塵眼底更成為“孟扶搖傷情”的佐證,他眼底不禁火花一閃,接下來的話便有勇氣說出來了。
“扶搖,你且等等……等我和裴瑗成親,拿到雷動訣和破九霄,之後的事情……便由不得她了,我對你發誓,我絕不沾她身子,將來,將來,燕家是我們的!”
……
好,好心機,好算盤。
我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這麼有潛力和想象力咧?
孟扶搖無語半晌,笑了。
她蹲在馬背上,笑得十分溫存誠懇,雖然姿勢不雅,卻只令人看得見她神采皎皎,風華無限。
“燕小侯爺,相信我,這輩子,燕家是你的,是你和你的貴賓犬的,永遠不會有別人取代你的貴賓犬,因為那實在是個倒黴差事。”
她在懷裡搜了搜,抓出先前自己啃了一半的麵人兒,就手捏了捏,捏成某動物狀,遞進怔怔看她的燕驚塵手中。
“祝你夫妻百年好合,犬壽無疆。”
蹭一聲她跳下馬,順勢一腳狠狠蹬在馬腹上,駿馬吃痛,狂奔而去。
馬上燕驚塵急急控韁,好不容易才將愛馬安撫下來,他停在路中悵然回望,伊人芳蹤早已杳杳。
無聲的嘆口氣,燕驚塵想著剛才的扶搖,完全脫去了當初在玄元劍派的偽裝的她,越發美麗璀璨神采照人,似一朵火紅的風信花。
那朵花,原先盛開在他的視野裡,因他的微笑而搖曳出萬千丰韻,如今那般盛放依舊,鮮豔更勝往日,卻已不再是獨屬於他一人的美麗。
花開堪折直須折,他錯過了最美的季節,錯過了將那朵花折擷於掌中的機會,就註定此生立於一隅,看她為他人開謝麼?
不……不能……
她會原諒我……
燕驚塵握緊手掌,似要以那般力度平復自己亂成一團的心情,這一握,才想起臨別時孟扶搖塞到他掌心的東西。
他低頭,看向掌中差點被捏扁的物事。
一對面捏成的醜狗。
風起太淵第二十四章當街追男
“我靠,這賤人,繡花皮囊爛草心,我當初怎麼喜歡他的?”
孟扶搖一邊嘟囔一邊往回走,有點鬱悶自己當初的眼光好像實在不怎麼樣。
回想了下當初的燕驚塵,溫厚而有風度,雖然過分好勝,看重榮譽,但作為大家族的繼承人,自小所受的教育和薰陶如此,也怪不得他。
但是如今居然想出這個餿主意,實在是將孟扶搖和裴瑗都作踐了,孟扶搖越想越含淚凝噎,脈脈無語。
當晚孟扶搖練功,“破九霄”功法運行一周天,周身碧光如玉,浸得眉目溫潤似水,碧光裡孟扶搖若有所思,想起白日裡燕驚塵所謂的苦衷,不由冷冷一笑。
第二天,齊尋意的車馬也回來了,一路招搖,載滿歌舞伎的車子不時傳出鶯聲燕語,絲竹琵琶之聲,迤邐滿街,一派荒唐風流態度,路人齊齊側目。
孟扶搖站在街邊吃麵條,擠在人群裡看荒唐皇子的熱鬧,眼光卻慢慢溜過那些載著雜耍歌舞伎的車子,無聲一笑。
她的笑容在看見車隊中間的宮轎時,微微淡了幾分,那是裴瑗的轎子。
宮轎右側,有一匹白色駿馬陪侍在轎子之側,孟扶搖開始沒有注意,眼光一掃,眼神里立即露出一絲譏誚。
那馬上,不是燕驚塵是誰?
這麼殷勤,不知道迎出多少裡,才接回了未婚妻,裴大郡主?
這幾天她已經搞清楚了裴瑗的身份,儀安長公主和大將軍裴世勳的嬌女,裴世勳的妹妹早年入宮為妃,現在是齊尋意的母妃琳妃,裴瑗受封明成郡主,皇室都稱她瑗郡主,儀安公主只此一女,最是嬌寵。
孟扶搖靜靜看著深垂簾幕的轎子。
再看看轎子之側,表情有點心不在焉的燕驚塵。
燕驚塵,你現在這位貴賓犬,可帶得出去麼?
沒興趣多看那兩個人,孟扶搖頭也不迴轉身回客棧,這客棧和酒樓是連在一起的,經過酒樓時,聽見一群食客正在高聲議論。
“聽說沒有?裴家最近對雲家大肆攻擊,在朝在野都撕破了臉皮,就這幾天,就暗中派人砸了雲家三家錢莊五家當鋪七家綢緞莊,連允川城的田莊佃戶倒佃,據說都是裴家砸了銀子買動的,還串聯了一批人在御前告狀,嘖嘖,鬧得兇!”
“這兩家不是明爭暗鬥好多年了嗎,一直沒鬧出大動靜,怎麼突然搞了這麼一出?”
“聽說是雲家先下了暗手,不過具體做什麼不知道……”
“啊!話雖如此,但云家就這麼被動挨打不還手?”
“雲家這幾年大不如前,雲老爺子原先掌管全部宮禁事務,那是陛下身邊最親近的位置,可惜……得罪了人,所掌管的宮禁範圍越來越少,最後竟然只管了個信宮,那還是個冷宮。”
“得罪誰了?”
人群中誇誇其談的人突然沉默了下來,以手指天不語。
眾人露出心領神會的表情。
孟扶搖笑笑,想市井有些消息,準確度還真的挺高。
她穿過人群,想上樓回房,不想剛到樓梯中斷,忽聽外面一陣大響。
隨即,女子尖利的聲音遙遙傳來,還隔得很遠,就已經蓋過了酒樓裡的喧囂。
“喂,你別走!喂!”
酒樓裡的人紛紛回首,便看見一條黑龍也似的旋風突然從長街那頭捲過來,帶著漫天的煙塵,撞得街道四周人仰馬翻,路邊小吃攤的饅頭雞蛋滾了一地,姚迅正在攤子上吃麵條,一口麵湯還沒來得及喝下去便被撞飛,姚迅大怒著去抓,那旋風啪的砸下一錠銀子,正正卡在姚迅張大的嘴中,將他的怒罵生生堵了回去。
姚迅趕緊伸手去扒銀子,銀子太大,卡在嘴裡一時摳不出,好容易摳得有點鬆動,呼啦一聲身後突然又捲來一道彩色旋風,碰的一下撞到他身上,他嘴裡的銀子頓時被撞出來,啪的一聲帶著粘嗒嗒的口水和半顆牙齒砸到地上,姚迅昏頭漲腦的爬起來,便見那彩色旋風已經踩著一地饅頭蛋黃跑遠了,一邊跑還一邊叫嚷,“喂!別跑!”
聽見她叫,前面那黑色旋風停也不停,一路直奔酒樓而來,酒樓裡的人眼見那人炮彈似的撞進來,生怕自己給撞扁,急忙紛紛起身避開,就見那道旋風呼一聲撞開大門,停在了酒樓正中。
他一站定,飛揚的黑髮和黑衣齊齊靜落,先前的狂猛如飈,剎那間便轉為淵渟嶽峙,飛掠時似暴風,沉靜時如磐石。
他剛剛站定,那彩色旋風也跟著到了,笑嘻嘻的在門口站了,手一招先凌空拖過一條長板凳,往門口一卡,自己往板凳上一坐,看那樣子,像是生怕前面那人逃跑,先搶堵住門一般。
陽光從全開的大門射進,照耀得坐在陽光中的女子明亮絢麗,吸引得酒客紛紛看過來,卻又被她身上大膽鮮明的顏色刺激得眼睛一眯,隨即驚聲一嘆。
真沒見過一個人身上可以有這麼多顏色的!
桃色上衣,緋色下裳,裙子撩起來紮在腰上,露出的褲子竟然是彩色的,一隻褲腿綠一隻褲腿紫,靴子是金色的,而且不是太淵的樣式,鞋頭微微翹起,墜著紅綠寶石,顆顆碩大如拇指,亮得眩人。
那女子看起來還未足及笄年紀,一張小巧的臉蛋,微微上翹的鼻,色澤鮮明的唇,雙眸微褐,和那晶瑩明潤的蜜色肌膚十分相配,雖然年紀小,倒也看得出是個美人胚子,卻不似太淵女子纖弱白皙,反是帶著幾分海風般鮮亮溼潤的野氣。
她頭髮顏色奇異,微呈褐紅色,沒有挽髻,紮了七八個辮子,叮叮噹噹綴很多奇形怪狀的首飾,看見眾人詫異的眼光看過來,也不羞澀,反倒得意的仰首,一笑。
她是對著堂中那穿著鑲赤色邊黑錦袍的男子笑的。
“可給我逮著你了,喂,我又不是鄂海里的海獸,你跑這麼快做什麼?”
那男子皺眉回首,怒哼,“雅蘭珠,你還是個女人麼?這樣當街追人!”
他一回過頭,眾人也看清了他模樣,這人五官深刻,眉眼都十分的黑,乍一看似乎覺得好像線條過於硬朗了些,再一看他通身氣度,凌厲狂野,又覺得就該是長成這樣的。
他目光掃過來,所有人都覺得好像迎面拍過來一面沉黑的刀刃,又或者天地一合,凌空捲了來猛烈的雷霆,劃裂九天,鋒銳逼人。
樓梯中段,孟扶搖輕輕吸了口氣。
這個人,她認得。
戰北野。
那日深夜樹林裡一會,戰北野忙著和你打和他打,根本沒注意到孟扶搖,孟扶搖卻將他看了個大概,這人的容顏本就是那種鮮明得恨不得一筆筆畫到你眼睛裡的類型,再次出現在陽光下,想叫孟扶搖不認出他都難。
看見戰北野,孟扶搖立即想跑,但是此時堂中一片寂靜,她一個人有動作反而更顯眼,只好按捺住不動。
底下的對話還在繼續。
“喂,你跑什麼跑!”
“你追什麼追!”
“我高興追!”
“我練輕功!”
撲哧一聲,不知誰聽著這飛快的對話忍俊不禁,那少女大眼睛立刻惡狠狠地瞪過去,她眉毛生得極有英氣,邊緣如刀裁,卻又纖細精緻,像兩把線條優美的小刀。
可惜年紀太小了些,瞪不出殺氣,倒顯得可愛。
酒客們看著好笑,忍不住搭腔,“喂,姑娘,你高興追,也得有個理由啊。”
“就是啊,在我們太淵,大姑娘追男人,可是頭一回!”
“我就是頭一個!”那孩子高傲的仰起下巴,“我爹說了,搶就要搶第一個,後面的都是歪瓜裂棗!”她伸手一指冷笑著的戰北野,“我就是要追他!我要他做我的男人!”
話音落地,店堂裡一陣震驚的沉寂,隨即轟的一聲酒樓上下大笑聲起,後面酒客們紛紛前擠,想看清楚這個驚世駭俗公然在太淵京城酒樓要男人的女子,順便看看那個豔福不淺的好運男。
孟扶搖微笑,覺得這個女子和戰北野真是絕配,一轉眼看見姚迅偷偷摸摸的閃進來,她對著姚迅做個手勢,姚迅卻臉色一變,搖了搖頭。
孟扶搖怔了怔,她看這孩子像是扶風國人,想叫姚迅偷偷看她有沒有通關令,不想姚迅竟好像畏懼那孩子,不敢出手。
孟扶搖想了想,趁著人群轟動,抽身後走,不想底下戰北野像是再也不耐煩這般追逐遊戲,突然道,“雅蘭珠,你爹是不是還告訴過你,女人要做男人的第一個?”
“是!”
“那很好。”戰北野狡黠的一笑,他這麼一笑,刀鋒般的凌厲之氣盡去,倒多了幾分紅塵溫暖,像個俊朗的大男孩。
“我的第一個位置給人佔了,你遲到了。”
“誰?”雅蘭珠瞪大眼,蹦的一下跳上凳子,開始捋袖子,“誰?誰?”
戰北野頭也不回,手臂隨意的在半空中劃了一個圓,最後落在了某個點。
“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