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幼童並排躺在草地上,新來的女童一歲多,跌跌撞撞地已會走動,她膚如玉琢般美好,尤其一雙明澈如秋水的大眼睛像極了夏靜緣。
甄裕站在一旁,滿臉憂愁,華玄坐在小夏靜緣身邊,茫然不語。清晨屈揚帶回噩耗,他們倆即刻趕去漣漪島,幾乎尋遍了島上的每一寸土地,卻依然一無所獲。兩人找到愚諦寺,無悔卻矢口否認自己去過漣漪島,她說自己一直在做早課,未曾有一刻離寺,無惆可以為她作證。無奈之下,他們只有黯然回來。
一定是琥珀神胎幻化為無悔,將她引到骨塔去的。龐橫不斷重複著,他蹲得離孩子們遠遠的,抱著腦袋,魁梧的身子不住顫抖。馮丹野閉著雙眼,麵皮也在不住抽搐。
屈揚垂頭站在茅屋旁,只管發怔。甄裕忽然大步走到他跟前,大罵:你明知骨塔詭異兇險,為何將她帶到那裡去,你既然把她帶到那,又為何不能保護她周全!
屈揚面如土色,沉痛道:我我也不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當時當時我正往塔上攀去,還沒爬到塔頂,忽然聽到她的尖叫聲,奔到塔外一看,就見到他把目光移向那個小夏靜緣,仍是一副難以置信的神情。
甄裕左手拽住屈揚前襟,右手拳頭高高揚在半空,對準了他的鼻樑,正要狠狠砸下去,一隻有力的手扯住了自己。
甄裕扭頭看去,臉色大變:靜緣因此人中了胎咒,你一點也不惱怒嗎!
華玄沒有發話。甄裕乍一眼看去,見他面無表情,彷彿置身事外,定睛凝視,才發現他雙瞳中一股幽光若隱若現,忽而熾熱如火,忽而冷若冰霜,教人不寒而粟。
不是他的錯,是我造的孽,是我華玄木偶般呢喃著,身子搖曳不止。甄裕一陣驚慌,放開屈揚,看著華玄。
若非因為我,她又豈會賭氣出逃,獨自跑到千島湖上,遭致災禍!華玄突然轉過身,右手撐住茅屋,左手將小夏靜緣抱起,小夏靜緣頓時被他駭人的眼神嚇得哇哇大哭。
不,你才不是靜緣。華玄卻笑了一聲,靜緣看見我只會笑,不會哭呢!
甄裕納罕至極,走到華玄面前,這才發現他雖然在笑,眼眶中卻隱有淚水,臉上沒有半分血色。沒人比甄裕更瞭解這個鉤賾派弟子的性子,當他笑著流淚,若非感深肺腑,那就是傷心到了極處。甄裕不禁有些害怕,顫聲道:鑰鉤子,你你別嚇我!
華玄置若罔聞,對著小夏靜緣沉聲道:咱們去找姐姐,再把那些裝神弄鬼的壞人一個個揪出來!轉身向湖邊走去,他右手才從茅屋上撤開,登聽嘩啦啦一陣響,沙塵沸滾,茅草紛飛,整座茅屋突然散架塌落。甄裕大驚失色,這才明白華玄強作鎮定,一腔悲怒卻早就尋隙發洩了出來。
華玄卻渾然不覺,背對著漸漸崩塌的茅屋,大踏步走到岸邊,徑直跳上一艘葉舟。
甄裕急忙追上前去:你要去哪?我和你一道。
華玄搖搖頭,扭頭看了屈揚一眼。屈揚悚然一驚,不敢和他對視。華玄握著竹棹一撐,頃刻間盪出老遠。甄裕喊了兩聲,終於嘆了口氣。
葉舟在湖上款款浮動,水貂島越來越小,華玄眼眶也漸漸溼潤,忽覺前襟一緊,低頭瞧去,小夏靜緣雙手在自己胸口上亂抓,烏溜溜的大眼,撅起的小嘴,十足就是個夏靜緣的縮小體。華玄油然生出一股憐愛,未免她跌落湖中,雙腿盤成一圈,將她放在圈心。小夏靜緣似乎心有靈犀,霎時變得十分乖巧,也仰著脖子盯著華玄。
靜緣,真是你嗎?華玄柔聲問。小夏靜緣啊嗚一聲,不知是承認還是否認。
華玄不由地回想起昨日與夏靜緣在茅屋中獨處的情形,那時她在給孩子做衣裳,他閉目凝神,思慮琥珀神胎的詭計,她偷偷地走到身前,說了一句衣咔估。她以為自己沒留意到,實際上,他聽得清清楚楚。
六個月前,他與靜緣在雲南麗江探尋喊泉之謎,喊泉在當地被奉為神泉,傳說能保佑戀人幸福美滿。記得那時他們便見一對青年男女在喊泉前拜倒,含隋脈脈地互說了這句話。華玄再是榆術腦袋,又豈能不知這三個字的含義。
只可惜,當靜緣說出這三字的時候,自己卻刻意迴避了,並非不願,而是不敢。
他永遠記得自己那個生死之交,那個聰明才智尤在自己之上的都料匠,正因為他痴戀上某個女子,而落入了萬劫不復的下場。從此他便怕沾染上男女之之情,怕愛上一個女人
華玄終於忍不住,淚水撲簌簌而下,淚珠不斷落入湖水,劃出一圈圈漣漪。他這一輩子之中,從未這般痛心。他也曾因案件之古怪詭異而害怕,但那種對未知事物的懾怖,與此刻失去夏靜緣的恐懼相比,卻不及萬分之一。他難以想象,那個喜歡穿褶裙梳長辮,愛和自己生氣的淘氣姑娘就此消失不見了,自己會是個什麼光景。
小夏靜緣揮舞著小手在他臉上蹭來蹭去,眼淚汪汪,竟也似要哭出來。
華玄正陷入無邊無際的恐懼中,忽覺臉頰上一陣涼意,凝睛看去。小夏靜緣手中竟然握著一枚指環。這枚指環環壁鏤空,鐫有龍鳳花紋,華玄之前曾經見過,記得是馮丹野拿給小童雲愁把玩的。想必是小夏靜緣好奇貪玩,剛才將這指環從小童雲愁手中奪了過來。
華玄心懷悲痛,本來並不在意,突然間雙眼一亮,竟發現了一個大疑竇。原來這指環內裡是暗沉的鐵色,表面卻是一層紅光閃閃的銅,用手指輕輕一刮,銅粉脫落,又露出其中的鐵質。
華玄心中倏然進出一個念頭:這是冥冥中靜緣想告訴我什麼嗎?
他陡然生出一股期望,夏靜緣的那句話又在耳邊響起:這琥珀神胎一定也是誰設下的障眼法,一定還隱藏著什麼陰謀,到時定被識破。
不錯,謎底尚未揭開,我又何必萬念俱灰,靜緣未必就回不來了。他拭去眼淚,信心登漲。便在這時,懷中小夏靜緣扭動身子,將身上那件不合身的散花水霧粉色百褶裙抖散了開來。華玄定睛望去,竟然發現裙角上,划著長短不一的橫線。他瞪眼細查,登時驚呼。
原來這些並非普通的橫線,而是華玄之前教給夏靜緣的一些暗碼,利用不同長短的橫線按照不同順序進行排列組合來表達一定含義,這是他自創的,世上沒有第三人懂得。只不過這套暗碼過於複雜,夏靜緣只是學會了一些最基本的表達。
之前華玄只顧尋找夏靜緣蹤跡,全未留意她所遺衣裙上的古怪,此刻見到這些暗碼,華玄不禁驚詫百端,仔細辨別後認出,她寫的是:女光頭,唱兒歌;荷花北,棕土島。
女光頭?華玄蹙眉細思,頓時領會是尼姑的意思,心中浮現出明慈和她五名女弟的容貌,看來屈揚所言不假,這尼姑十之八九便是無悔。但是尼姑唱兒歌,這是什麼意思?荷花北,棕土島又是什麼含義?
荷花?華玄靈光閃動,依稀記得,方才自己劃舟途中,似乎有路過一片荷花叢。他一凜神,解下腰帶將小夏靜緣縛在身後,立即划動葉舟尋覓回去,很快便找到了那片荷花叢。此刻日光正烈,荷花叢下綠影斑駁,陽光從圓形葉片的間隙透進湖水,匯成了一幅奇特的景象。
荷花北,棕土島?當時靜緣一定看見了什麼。華玄凝視著那些嬌豔欲滴的荷花,牙關漸漸咬緊,又向荷花叢北方向劃舟而去,大約一頓飯功夫。果然眼前出現了一個棕壤大島。
華玄發力劃近,縱身躍上島,正要往深處去,冷不防左首閃過一個淡藍色影子,他倏然一晾,左手素靈指直戳來人眉心,那人金雞獨立,右腿向上正踢,足尖高過眉心,鞋底恰好擋住了華玄的一指。兩人各退開三步,看清了各自相貌。
紀天瑜!華玄驚詫不已,你你竟然還沒走。
來人正是堅蠶鬼盜紀天瑜,她換掉了夜行服,穿著一身淡藍色的絹裙,美貌依舊,但是嫵媚之氣卻大為減弱,代之以雙眸中流轉的一股悵然若失。
正是因為紀天瑜有意捉弄,夏靜緣才會賭氣出走,以致中了胎咒。華玄怒氣難抑,登時雙眉挑起,一掌打向其左肩。紀天瑜肩頭一矮,翩然避開。華玄冷哼一聲,這次雙手齊施,左掌襲其左脅,右拳由遠及近地掄擊她的後背,叫紀天瑜無法躲避,非格擋不可。紀天瑜臉色微變,右半邊身子稍傾,避開了華玄左掌,卻不顧及他的右拳,反而走近了一小步,右手成爪探向華玄太陽穴。華玄向右小跳一步,紀天瑜這爪立時探空,他卻迅疾變招,右拳五指驟張,從紀天瑜背後繞轉到胸前,準確無比地拿住她鎖骨處的要穴。
你還有何話可說。華玄怒顏相對,手上勁道便要向穴道中透入。
紀天瑜右手雖抓空,卻依然向前探,置於華玄左耳之後,她臉上毫無懼色,反而笑吟吟道:傻瓜蛋,你以為自己贏了嗎?看看身後吧。
華玄生怕中計,快速用餘光瞄了一眼,登時京心:此刻紀天瑜的右手正撫在小夏靜緣的頸項上,小夏靜緣卻全然不知危險,臉上還掛著笑意。他這才恍然,原來紀天瑜方才一爪探出,就是衝著小夏靜緣而去,她明知單打獨鬥不是自己對手,便想出這等陰險的手段。
卑鄙無恥!華玄恨得咬牙切齒,按住紀天瑜的手卻再不敢加勁。
卑鄙無恥?紀天瑜凝視他雙眼道:你心裡又在說我一肚子壞水對不對?實話告訴你,這次我是要來幫你破解琥珀神胎之謎,救那女孩的。華玄豈能信她,冷冷地:堅蠶盜幾時變得如此俠義心腸了?
信不信由你。紀天瑜看了小夏靜緣一眼,你若還想那個女孩重回身邊,最好心平氣和地聽我說幾句話,你也別多問為什麼,紀天瑜行事從不多做解釋。
華玄眼中鉤賾劍進發,直射紀天瑜的雙目,這並不能看透眼前女子的心思,但這一剎那,他心念電轉:或許,她真有破解琥珀神胎之謎的法子!為了她手裡的孩子,為了夏靜緣,不妨信她一次。
這一遲疑,紀天瑜放在小夏靜緣頸上的手已然撤開,她嘴角一彎,幽幽道:看不出你對那女孩用情真深啊。華玄厲聲道:廢話少說,開門見山。
紀天瑜凜了凜神:你決計猜不到,我盜去的那件物品,根本不是什麼琥珀神胎!
拾
什麼,華玄不信自己雙耳,那琥珀神胎是假的!
不錯,否則我早已遠走高飛,又何必和你這傻瓜蛋在此多費唇舌。紀天瑜恢復了她的高傲神色,所以我助你解開此間謎團,也是為了對我自己有個交代。
既非琥珀神胎,那是什麼?華玄解下腰帶,將小夏靜緣捧在懷裡。
那是個琉璃做的圓球,琉璃中空,恰是一個胎兒的形狀,製作技藝高超,但畢竟匠痕甚重,絕非傳說中的琥珀神胎,而且,紀天瑜臉上露出餘悸,這個假琥珀神胎中密封著一種無色無味的奇毒,名為蜃雲,人嗅之即見蜃景。琉璃球遇火即裂,蜃雲迅疾瀰漫,使人神智喪失,眼前便會出現幻覺。
華玄回想起明慈欲將琥珀神胎焚燬的情形。登時大驚失色:你是說,有人故意以琥珀神胎為誘餌,設下了這個詭計,以蜃雲淆亂我們的雙眼!
紀天瑜點頭道:不錯,我猜想那幕後人的企圖,便是為了再在眾人面前上演一場返老還童的好戲。
華玄訝異道:照你這麼說,之前呂楚簫和童雲愁中了胎咒返老還童的奇景,都是因為在場人中了蜃雲產生幻覺的緣故?
紀天瑜卻搖搖頭:呂楚簫返老還童那天,為了伺機盜取琥珀神胎,我也藏在人群中,親眼看到了那匪夷所思的景象。我敢肯定,那絕非神志不清產生的幻象。如果真是蜃雲作懾,即便無色無味,我也沒可能發覺不了。
華玄微微點頭。確實,像紀天瑜這等神出鬼沒的怪盜,為應對各種突發狀況,遇毒變色的藥紙、遁逃掩跡的煙霧、攀高越障的鉤索定然備預不虞。若非如此,她早中了那假琥珀神胎裡的蜃雲之毒,此刻便不可能站在自己面前侃侃而談。
他陷入深思,不由手上用勁,小夏靜緣頓時張嘴大哭,紀天瑜伸手欲哄,華玄不經意地往她背後一瞥,倏然大驚。
小心!華玄遽然將小夏靜緣交在她手中,同時跨步擋在她身前,屏住呼吸。
距自己不及半尺的樹枝上,一條灰褐色斑紋的蝮蛇盤繞樹枝上,雙瞳幽光閃爍,信子急吐。
呵呵,緊張什麼,毒蛇怕我還來不及呢。紀天瑜凜然無懼,左手輕輕一揮,一股黃色煙霧向那條蝮蛇漫去,啪的一聲,蝮蛇掉落在地,迅速消失在灌木叢裡。
華玄眉頭微皺,分枝拂葉往深處走,紀天瑜抱著小夏靜緣跟在他身後,沒走幾步,眼前所見越發驚奇。原來此處竟然是蛇島,沿途所見皆是劇毒無比的毒蛇,如蘄蛇、蝮蛇、竹葉青、眼鏡蛇等等。
你瞧!紀天瑜正用雄黃驅散毒蛇,忽然發現了一處蛇池。華玄眺望過去,驚奇地發現那蛇池中幾十條毒蛇正在爭食鬥毆,到處可見青蛙和老鼠被撕裂的殘肢。
呀,真噁心!天不怕地不怕的堅蠶盜竟然臉色大變,躲到華玄身後。
不對,此島群蛇爭霸,就算有蛙鼠也該早被吃絕了,如何會食源不斷?華玄反而向蛇池走進了幾步,細細審視,突然醒悟,原來如此,定是有人定期在投食餵養!
投食餵養?紀天瑜好像想到了什麼,莫非是她?
華玄正要問她是誰,忽聽得噪聲大起,群蛇似受驚嚇,如潮水般退出蛇池,邊退邊將吞入腹中的食物吐出,方圓百丈頃刻間不見蛇影。蛇池中鋪滿了一大堆蛙鼠殘骸,腥臭大作,令人作嘔。
怎麼回事?華玄心生忌憚,拉著紀天瑜掩藏住行跡。沒有多久,便見十多條小指粗細的怪蛇從東面游出,邊發出嬰兒般的啼哭聲,慢悠悠地爬進蛇池,享受蛙鼠大餐。
好奇怪啊,那些大蛇怎會怕這些小蛇呢?紀天瑜捏著鼻子問。
華玄不答,凝神關注,漸漸眼睛瞪大,神情駭然。只見這群小蛇如風捲殘雲,頃刻將一整池的蛙鼠吞噬殆盡,但可怕的不僅如此,尋常蛇類頂多吞下比自身大七八倍的食物,這些小蛇卻頃刻脹大了幾十倍有餘,而且全身均勻擴大,眨眼間的功夫已經變得如蟒蛇無異。
是稚蛇!華玄頓時醒悟。稚蛇?紀天瑜惑然不解。
稚蛇,因叫聲酷似嬰兒,由此得名。稚蛇外皮堅韌無比,脹數十倍而不壞,而且密不透水,可製作成用以長途跋涉的水囊。稚蛇肚飢時,甚至以其他毒蛇為食,是以群蛇畏懼,它們害怕稚蛇未能飽食轉而來吞噬自己,才吐出剛吞下的食物。華玄突然皺眉,但是聽說此蛇僅產於西域,怎會在江南出現?
會不會是有人故意放養在此的?
華玄緩緩點頭:看來那些蛙鼠其實是用來餵養稚蛇的,但稚蛇雖然兇悍,卻無毒性,那人豢養此蛇究竟有何目的呢?
兩人正起疑竇,不防小夏靜緣嗅臭難熬,哇哇地大哭起來。這樣一來,數條巨蟒般粗大的稚蛇倏然警覺,發出一般的哇哇啼哭,循聲遊近,它們雖然吃撐了肚子,迅疾絲毫不減,頃刻間離華玄和紀天瑜只有十幾步遠。紀天瑜嬌顏驟變,將手中雄黃一併揮灑出去。誰知稚蛇絲毫無懼,當前一頭昂首吐信,從雄黃煙霧中猛然撲了出來。
稚蛇不怕雄黃!華玄縱身撲上,在半空中抓住那條稚蛇的頭頸,口中同時大喊,它們都還沒吃飽,你帶著孩子快跑!他下落時雙腳又踏在兩條稚蛇身上,為紀天瑜闢出逃生路徑。
紀天瑜不由呆住,華玄曾拋下過她一次,這一次?那條稚蛇已經卷上了華玄的雙腿,華玄死命鉗住它的頭頸,信子幾乎觸到自己的鼻尖,他見紀天瑜還站在身後,不禁有些惱:你還不走,是要等著送死嗎!
紀天瑜愣了一下,抱著小夏靜緣轉身逃開,倏忽不見了蹤影。華玄心頭大石放落,抱著那條纏著自己的稚蛇在地上滾了幾滾,隨即騰出左手,瞄準它的七寸猛擊一拳。
他本擬稚蛇吃痛,好讓自己伺機抽離開身子,孰料它皮堅肉厚,完全不知覺,反而倏然收緊,另外兩條稚蛇如生默契,竟也纏上了華玄的雙臂,將他骨骼扯得咔咔作響。
此節大出意料,待得華玄回神,已然應對不及,只得偏首晃腦,躲避稚蛇的啃咬。然而時間漸久,力道減弱,骨骼奇痛,不禁氣為之窒。
我還要去救靜緣,怎能輕易喪命在蛇腹之中!這當口華玄腦中閃過數十種脫身法門,無奈手腳施展不開,無一即刻生效之法。他額頭沁出汗珠,心頭懼意陡生。
嚦!上空突然響起一陣凌厲的怪叫,猶如雕鳴,華玄目光向上,只見一個帶著翅膀的巨大黑影從頭頂掠過,其身軀比雕鷹還要巨大,競如傳說中的大鵬一般。
雕鷹從來是蛇類天敵,稚蛇也不能避免,聽到這聲怪叫,大生惶恐,迅速地從華玄身上退散。恰這時那大鵬從天而降,雙爪攬住華玄雙肩,將他拖得離地飛起。
華玄鼻中嗅到一股熟悉的香氣,抬頭望去,既驚且喜:是你啊!
他頭頂上一張明媚的俏臉嘻嘻笑道:曾拋下過你一次,便不會再有第二次了,況且,你也太小瞧我堅蠶鬼盜了!這大鵬正是紀天瑜所扮,她背上裝著一雙巨大的翅膀,薄如蟬翼,卻有金屬質感,不知用何材料所制,雙翅隨風鼓盪,因而能滑翔飛掠。小夏靜緣被她系在自己胸口,咯咯直笑。她雙手各持一柄鉤索,充當鷹爪,將華玄提在半空。華玄心忖,想必她化身堅蠶盜時,這工具必然是逃生法寶之一。
多謝你了。華玄鬆了口氣。
不必,就當還清了小時候欠你的債吧。紀天瑜調皮地眨眨眼,說好了,今天以後,你可不許再記恨我了。說話之際,滑翔之力開始漸弱,凌空高度越來越低,最後兩人在島上一片空地上降落。紀天瑜放開華玄,拉動腰際的一根銀線,背上雙翼摺疊收攏,隱藏進她背後的夾衫中,構造之精巧,令華玄不由地嘖嘖稱奇,張口便要詢問。
別問。紀天瑜神秘地一笑,獨門秘技,問了也不會告訴你。
華玄討個沒趣,環顧四周,才發現周遭景緻幽美,清香宜人,與蛇池幾乎有天壤之別。
這是什麼花呀!紀天瑜訝異地叫了一聲,向一片花叢走去,那花呈淡紫色,花瓣邊沿有一圈淡白色的細紋,淡雅中透著豔麗。
華玄凝視那花,眉頭微皺,向紀天瑜道:身上有帶著含酸的毒嗎?紀天瑜從腰際拿出一隻水囊,嘟著嘴道:難道我身上只有毒啊,這是酸梅湯,我帶著解渴的,你要酸幹什麼呀?
華玄不答,打開囊口,倒出些許酸梅湯在手上,摸上紫花。令紀天瑜想不到的是,那紫花如遭魔法,競在眨眼間由紫色變成了紅色。遇酸變色,果然是紫羅蘭花!華玄將水囊還給紀天瑜,真是古怪,這紫羅蘭花只有西方異域才有啊。紀天瑜顯然沒聽過什麼紫羅蘭,歪著腦袋,滿臉不解,只是見那花色豔麗,少女情懷發作,摘下一朵紫羅蘭插在左鬢。
有人故意在這島上放養稚蛇,栽種紫羅蘭花,究竟有何目的?華玄滿腹疑竇,餘光旁瞥,又發現了一個蹊蹺。
原來就在他左首七八丈遠,竟有一座竹屋,長寬高均一丈左右,方方正正,古怪至極。華玄看了紀天瑜一眼,向竹屋走近。紀天瑜輕聲道:小心。
華玄點點頭,躡足走近,只見竹屋由細竹條拼成,做工極其精細,每兩根竹條的間隙幾不可見,屋子左側設了道門,門上用一把銅鎖封住。
華玄將耳朵貼在門上,凝神聽了一陣,毫無聲響。他取出隨身帶的一根中空鉛棒,將棒頭插進鎖孔,抵住機簧,再將一條細長鉛棍伸進鉛棒中撥弄一陣,只聽得一聲脆響,銅鎖應聲開啟。
呀呀呀,堂堂鉤賾派弟子,想不到也是我的同行啊!紀天瑜在他背後嘀咕。
華玄不理會她,深吸了一口氣,推門而入。紀天瑜頓時驚叫一聲。
屋子內竟然是全然密封的,竹壁用油紙完全包裹,透不出一絲氣去。角落裡擺著一張大桌,桌上盡是一些前所未見的古怪事物。華玄走上前去細查,只見是燒鍋、漏斗、淨瓶、蒸餾鼎一類的東西,樣式材質卻又新奇精細得多,尤其是那隻頸部彎曲成直角的怪瓶子,竟然比琉璃還要光滑透明。
這都是些什麼呀!紀天瑜秀眉大蹙,以她鑑寶無數的閱歷,竟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華玄目光下垂,又在桌底發現了兩隻瓷瓶,開瓶細審,發現一隻瓶裝的是鐵屑,另一隻卻滿是硝石。
硝石?紀天瑜俏臉生變,難道有人在這做火藥嗎,果然,你瞧!她指向屋頂一角。華玄仰首看去,果然發現那有爆炸過的痕跡,但仔細一看,卻發現這爆炸痕跡與火藥造成的完全不同,若是火藥爆炸,該當殘留有焦灼之痕,但眼前的油紙卻只是炸裂,未見焦灼。
今日怪事迭遇,均為華玄平生罕見,鉤賾派弟子眉頭緊鎖,遲遲沒有展開,恍惚中,腦中一段模糊的少年回憶卻清晰起來。那時他十二歲,有一日師父薛子銘從一隻佈滿機栝巧鎖的鐵箱中取出個木匣,打開後,只見一本紙張泛黃,殘缺不全的書冊。薛子銘小心翼翼地將書從匣子裡取出,書封面上繪著一頭張牙舞爪的巨龍
壁上好像畫著什麼呢!紀天瑜的一聲提醒打亂了華玄的思緒。華玄扭首瞧去,這才發現,油紙被炸開一條裂縫,露出了內中竹壁,壁上赤影彤彤,似乎畫著什麼圖案。紀天瑜看了一眼華玄,隨即一把將油紙整張掀去。
油紙背後的竹壁上,竟然用血塗抹著一些圖案,飽含淒厲,觸目驚心。華玄一瞥之下,霎時心頭巨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