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回家,她已經把她屋裡所有值錢的東西都變賣了。妹子自然阻止過她,但是隻要能維持目前這樣的關係,就算把她自己賣了她也無所謂。她是這樣覺得的,只要能維持這樣的關係,她什麼都可以付出。
“長釵!”一進門就是一聲痛心疾首的震喝。
她滯了一滯,背脊陡然僵硬,一股寒意自背後升起,平生第一次在陸永還面前有了心虛的感覺,“爹。”
“你過來。”陸永還顯然已經氣極很久了,他坐在太師椅上,臉色難看至極,“爹有話問你。”
“是。”她低頭走過來,站在陸永還面前。
“你在爹面前從來不低頭。”陸永還冷冷地說。
“我……”
“你房裡的金稜鏡、皇上賜給你的五百兩黃金和一套十二金簪在哪裡?”他冷冷地問。
“我……”
“在哪裡?”陸水還厲聲問。
“被我……賣掉了。”她低聲回答,在爹面前她一貫溫順,爹是不僅爹、更是將軍。
陸水還並沒有大聲呵斥她,只是痛心疾首地看著她,那目光讓她覺得自己無處藏匿,“你覺得自己做得理直氣壯嗎?”
“當然——不。”她低聲說。
“知道是不應該做的,為什麼還要做出這種事?”陸永還緩緩地問,“我問過了長環,為了扁街曲班的戲子嗎?”
“我……”她猛地抬起頭,看見了陸永還的臉又低下頭去,“是。”
“為了區區一個戲子,你做出這種事,你把陸家的臉面丟到哪裡去了?你沒有想過爹在朝中在軍中還要有威嚴有清譽嗎?更不用說你自己還是年紀輕輕的一個姑娘,變賣東西給男人花錢——你就不覺得這是奇恥大辱、是瘋子所為嗎?”陸永還氣得全身發抖,聲音雖然沒有拔高但是越說越低沉比之大聲怒罵更有威嚴和壓迫感,“事情你已經做了,爹的話你可以不聽——我陸家沒有你這樣的女兒!”
陸長釵全身一震,“爹……你要……趕我出去?”
“爹不是要趕你出去,爹要你離開那戲子好好想清楚!沒有想清楚你究竟錯在哪裡不許回定水!”陸永還“梆”的一聲把茶盞連蓋一起拍在桌面上,“從今天開始你給我離開將軍府,當然,爹不會給你一分一毫——我就是太相信你你才會如此任性!我要你好好去體會普通百姓是怎麼樣賺錢過日子的!沒有想清楚離開那個戲子你不要回將軍府——我也不認你這個女兒!”
“姐!”陸長環站在陸永還背後尖叫一聲,“爹!姐不是存心的!你原諒她!你原諒她吧!看在她跟著你征戰多年的份上,你原諒她!”
“就是她跟著我征戰多年,我對你姐信任有加,所以才不能原諒她!”陸永還痛心疾首地說,“因為她是軍人、是遐水的好女兒、是國家棟梁之才……”
爹後來說了些什麼她已經沒有聽下去了。
她知道自己錯得無藥可救,可是……這麼多年來讓她最覺得難過的,是為什麼她始終不能被人當做普通女子,連爹都要用“棟樑之材”來要求她?為什麼?她其實也很傻,她其實也什麼都不懂,可是為什麼沒有人允許她犯錯?為什麼爹從來不想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麼?棟樑之材固然很好,可是那只是爹想的,並不是她要的。她只是想要一個可以交心的男子,在不需要打仗的時候能夠談心,她甚至都沒有想過一生一世只是跟他在一起她會臉紅心跳會很快樂,可是不只是爹不懂她——連他也一樣——指責她是想要把他逼瘋的混蛋!
她做錯了嗎?愛錯了人——所以註定是這種結果?難道花離離她真的不能愛,一定要換一個人才能得到所謂的幸福?她茫然看著陸長環哭著追著陸永還的是她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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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日子是白露,這幾天天氣越發清冷,夜裡出行冷風徹肌透骨的森寒。早晨被爹趕了出來,她茫然地在定水城裡繞了一天,吃了一碗湯麵卻走遍了整個定水。她不知道能去哪裡,也不知道能做什麼,三次路過花離離家門口,知道他人在戲臺所以她沒有敲門。戲臺那邊她竟然只敢膽怯地遠遠地望了一眼就不敢再看,花離離只休息了一日就繼續上臺,那戲臺上蹁繾的人影,遠遠望去不知道是誰,卻讓她有一種刻骨銘心的畏懼。她怕了他了,怕被傷害,即使她滿懷希望地問他:“如果我想要嫁給你的話,你會娶我嗎?”
他只是冷笑著回答:“你饒了我吧。”那一問一答已讓她怕極了這個男子,卻逃不了想他,那才是蒼天對她最殘忍的待遇。
夜裡站在花離離家門口,她已經是第四次路過這個家,無數次想要敲門,總是在手指接觸到門板的一瞬間又收手,她是那麼驕傲的女人——貶低自己的尊嚴和愛乞求一個不要自己的男人收留——這種事她做不到!何況——他已經不能再收留一個吃閒飯的女人,再這樣下去只有大家一起絕望而死!
如何是好?她要到哪裡去才有安身之處?難道今夜……她就睡在街上嗎?妹子被爹關了起來,不許任何人幫助她,爹是真的氣極了。她知道自己有錯,拿家裡的銀子讓不相干的男人揮霍,這怎麼聽都讓人不能忍受不可原諒,可是她……真的……身不由己。
“哥哥,扁街洛陽館子的雞爪好好吃啊。”屋裡蓮蓮在說話。
她不知不覺傾身貼在門板上聽屋子裡的人說話。
“喜歡的話明天還去。”花離離說。“你大姐姐會纏著我。”
“大姐姐有什麼不好為什麼哥哥總對她那麼兇?”有個弟弟的聲音問,“她送東西給我吃,還買東西給我,不管哥哥怎麼對她她都不生氣。”
“她是傻瓜。”花離離應該在沏茶,聽到茶水的聲音,“無可救藥的傻瓜。”
“什麼意思?大姐姐很聰明啊,還會打架,好厲害的!”蓮蓮比劃了兩下陸長釵的動作,“如果我也會打架就可以保護哥哥了。”
“傻瓜就是——她應該找會對她好的人,不應該找我。哥哥是壞人。”花離離柔聲地說。
“哥哥是好人!”蓮蓮不服氣,“但是哥哥欺負姐姐。”她洩氣地說,“哥哥為什麼總是想把姐姐趕走?”
門外的陸長釵微微一震——他想要把她趕走?為什麼她從來沒有領會到這一點?
“她值得更好的人喜歡,應該去她應該待的地方。和哥哥在一起,遲早會被哥哥氣死的。”
“胡說!”蓮蓮人小鬼大,“燕兒姐姐被哥哥氣死是因為她討厭我們,陸姐姐喜歡我們的。”
“不,蓮蓮。”花離離輕輕地說,“你燕兒姐姐並不討厭你們,她討厭的是你們分走我的心,還有——她覺得你們連累我不開心。”
“哥哥真的被蓮蓮連累了?”
“不,哥哥喜歡你們,只要喜歡就沒有什麼連累不連累。”
“那麼,哥哥想要趕走姐姐也是因為怕我們連累她不開心,可是如果姐姐也是喜歡我們的,不就沒有什麼連累不連累嗎?”蓮蓮問。
“姐姐和哥哥不一樣。”花離離看來並沒有被這個問題震動,“姐姐是……不能墮落的人,蓮蓮你不懂,她和哥哥不一樣,她是女將軍不是嗎?如果哥哥要求她留在我們這邊,她爹爹和朋友會生氣的,如果她很愛很愛我們,就一定要和家裡的人吵架了。我們真的喜歡她的話,怎麼能讓她在我們和她的家裡之間來選擇?那是很痛苦的事對不對?”
“離離……”陸長釵在心裡默默地念著,有他這一句話,她便做什麼都值得了。
“不懂。”蓮蓮老實地說。
“哥哥要把她趕回家去,就是這樣。”花離離溫柔地說,“哥哥可以養你們,就算不騙人也可以。”
“真的?”蓮蓮眼睛一亮。“我討厭哥哥騙人。”
“是嗎?那從明天開始蓮蓮和哥哥一起賺錢。”花離離說得當真,“只要努力、不怕吃苦、勤奮的話,哥哥當然養得起你們,而且你們也都長大了不是麼?”
“哥哥喜歡姐姐嗎?”蓮蓮問,“如果沒有我們,哥哥會喜歡姐姐嗎?會趕走她嗎?”
花離離笑了,“哥哥不想喜歡姐姐,哥哥和姐姐是不一樣的人。”
“不要!我要聽哥哥是不是也喜歡姐姐。”
“呃……那個……”他惘然地嘆了口氣,“不知道,哥哥怕姐姐。”
“害怕?”蓮蓮有些狐疑,“姐姐人很好的,有什麼好害怕的?”
“她總是撿了火坑往下跳,跌得滿身傷還不知道問題究竟出在哪裡。”他低低地說,“我經常很怕她會被我害死……我怕我……”他的聲音中止,過了好一陣幽幽地嘆了口氣,“我不知道。”
他不知道嗎?她也不知道。陸長釵在門外聽著,她知道他不肯喜歡她不肯和她在一起是為了她好,那麼……那麼就夠了吧?她輕輕地在花家門口放下三百二十兩銀子,那是她頭上那枚髮簪當的,至少可以讓七妹妹多吃幾天的藥。她要走了,離開定水。不想讓所有關心她的人擔心,離開這個男人是大家的期望,甚至也是他的期望,她一個人不能對抗所有,所以她必須離開。
火坑。
所有的人都以為花離離是火坑,包括他自己。
可是她總覺得這是個溫柔痛楚到淒厲掙扎的火坑,為了活著、為了孩子、為了自尊、為了將來掙扎著把自己傷害得面目全非的火坑。她不希望他更加痛苦,希望他過得順利、開心、愉快而且平靜。
他對蓮蓮說不再騙人——至少、不會騙她吧?她嘴邊掠起一抹淡淡的笑,絕然轉身,展開輕功向城外的黑暗處掠去,別了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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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咯咯咯……”一陣敲門聲。
花離離今天只有一個短戲在下午,因而還未出門,訝然打開門一看。
門外的陣勢讓他微微震驚。
來人是陸將軍、衛將軍和一個很像陸長釵的姑娘。
“長釵到你這裡來過嗎?”陸水還厲聲問道,多年疆場的殺氣衝面而來。
他稍微呆了一下,腳下踩到一個東西,他尚未回答先撿了起來。
所有的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突然撿起的東西上。
一塊石頭。
和石頭下壓著的銀票,三百二十兩。
陸永還一時沒有領會到那是什麼東西,只是神色浮躁地看著花離離,“她昨天晚上沒有回府,她到你這裡來了麼?”
“沒有回府?”他緊緊握著那塊石頭,臉上泛起了一陣哭笑俱扭曲的神色,定了一定才用一種特別輕柔妖異的聲音問:“她為什麼不回家?”
陸永還滯了一滯,“她……”
“她和陸將軍發生了一些爭執。”旁邊的衛琪接口,不願讓陸永還難堪。
“你——趕走了她?”花離離沒有聽衛琪的話,緩緩抬起頭看著陸永還,一雙眼睛璀璨得近乎光影難辨,他牢牢地盯著陸永還,“是嗎?”
在這人出奇清亮的目光下陸永還長嘆了一口氣厲聲說:“她做了些什麼你難道不清楚?”
“我的確不清楚。”花離離在陸永還面前居然冷冰冰地說,“我不知道她帶來的錢是從哪裡來的——我也不關心!”
“啪”的一聲陸永還給了他一個耳光,震怒道:“你不知道?我告訴你——那是她賣掉她的首飾、當掉她房裡所有值錢的東西換來的——你以為做將軍的女兒很有銀子?陸將軍府是為國殺敵的精銳之地,不是錢莊!她要供你吃穿玩樂——那是她瘋了才有的事!”
花離離捱了一個耳光,一動未動筆直地站在門口,微抬著臉彷彿他還等著陸永還再來一下,這倒讓陸永還怔了一怔,“她本就瘋了。”他冷淡地說,“多謝你幫我趕走了她。”
“你……”陸永還驚怒交集,“你這毫無心肝的混蛋!長釵看上你真是瞎了眼睛!”他衝上一步抓住花離離的脖子,“你一定知道她去了哪裡?她只為你瘋!她要去哪裡你肯定知道!快說!她一個人能去哪裡?快點兒說!”
“她想去哪裡就去哪裡,我當然不知道,她先被我趕走再被你趕走,只有天才知道她能去哪裡——”花離離的聲音稍微有些拔高變了調,“她想去哪裡就去哪裡……”
“砰”的一聲他被陸永還一拳擊中胸口倒了下去。
“她去了哪裡?”陸永還怒吼道。
“她想去哪裡就去哪裡……”他仍那麼說。
“快說!她到底去了哪裡?”
“她想去哪裡就該去哪裡……”他被衛琪揪了起來連揍幾拳,仍然那樣說。
“她到底去了哪裡?”陸永還再問。
“她想去哪裡就去哪裡,想去哪裡就該去哪裡——她被我趕、被你趕,她做不到你想要的那樣也不聽我的話……除了離開你離開我她能怎麼樣?”他終於瘋狂地大笑起來,“她是個無可救藥的瘋子!我已說過一千次一萬次我不要她——她還是帶著銀子到這裡來!我趕也趕不走……我好感激你幫我趕走了她你知道嗎?夾在定水她會被我折磨死!幸好你早早趕走了她——我沒有像現在這樣慶幸你在她心中有分量!走了就好……大家都好……她就不必發瘋了!很好很好!哈哈哈……”
“砰”“乓”連著兩聲,前一聲是陸永還一拳擊中他小腹的聲音,後一聲是衛琪一手肘撞中他肩上的聲音!並伴隨著女人的尖叫。
為什麼不殺了他呢?他伏在地上緩緩閉上眼睛,手裡死死攥著那張銀票。為什麼不殺了他呢?每個人都自以為對她好地逼迫她……每個人都擺出一副讓她無法反駁的柔情——然後傷害她,還自以為傷害得有許多理由……那個傻瓜從來不知道要反抗和放棄,只那麼傻傻地繼續著——她走的路沒有人祝福,只有因為不和要求被人趕來趕去的痛楚……他好害怕總有一天趕不走她會逼死她……他好害怕……為什麼不打死他?傷她最深最痛的人是他,是他不要她……終於讓她什麼都沒有了。
哥哥,你喜歡姐姐嗎?
我……不喜歡。我不喜歡愛一個不想愛的人,我總覺得她是應該嫁給將軍的女人,不要到頭來我和她爹一模一樣,一廂情願地以為某些東西就是她的幸福,讓她連不要都沒有機會表白。我以為不能將靈魂交付給任何人,一個人就是最後一點尊嚴,我以為我不要任何人扶持不要任何人幫助就可以活著。
但是我知道我什麼尊嚴也沒有……
她走了。
他終於趕走她了。
他已經不知道怎樣不依靠她活著,如果她不再來了,他……該怎麼辦?
再也不必等著某個女人翻牆進來然後徹底地傷害和諷刺她,再也沒有人會忍著脾氣好溫柔地說:“該去藥店抓孩子們的藥了,你如果不想和我走在一起,我一個人去。”再也不用在吃飯的時候故意任性發怒丟下她就走,再也不用日日想些冷言冷語來嘲笑她,再也不用……
他終於……趕走她了……
他躺在地上仰望著藍天,她終於自由了。
而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
為什麼讓她自由了,他還是不快樂,難道他一直都是……喜歡她的嗎?
“哥哥!”大門裡躲藏著的人終於打開大門哭著撲過來,“好可怕啊!他們打哥哥!好可怕啊!”
“嗯……”他遍體鱗傷地躺在地上,呆呆地想著那個日日翻牆的傻瓜,“蓮蓮……你說每大……陸姐姐跳牆進來的樣子是不是很傻?”他怔怔地問蓮蓮。
“很好笑啊,她的裙子有時候勾到樹枝,會掉下來的。”蓮蓮呆呆地回答,狐疑地看著花離離,“哥哥你受傷了……問這些幹什麼?”
“哈哈……哈哈哈……”他緊緊攥著那張銀票抱著膝笑著,眼淚從傷痕累累的眼角掉下來順著手背滑進袖子裡,“她再也不會來翻牆了。”
“哥哥。”蓮蓮和一群孩子圍著他,蓮蓮溫暖的手指摸著他的頭,“你是……喜歡姐姐的吧?太喜歡了……喜歡得連自己都不懂。”
“我……”他的大笑變成了抽泣,“我……喜歡她……我故意……害得她被趕走……我以為我不喜歡……我以為……她應該嫁給別人……我……不知道…該怎麼力……”
“哥哥……”一群小孩子聽著他模糊不清的抽泣,六弟弟嘆了口氣,稚嫩地說,“哥哥在說什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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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
曲班戲臺。
“盼與君相期,約採黃花,再看白鷗。是一年也久,但惟不知,君猶記我否。”
戲臺上的人像幽魂一樣唱完,忘記仰倒在地上,居然怔怔地站在哪裡發怔。
接著眼淚掠過面頰,他居然站在臺上喃喃自語:“我一定還。”
嗯?臺下看戲的莫名其妙,不滿的議論聲紛紛而起。
“花離離!你在幹什麼?”戲班的老闆對他的不滿霎時爆發,這傢伙招惹許多女子讓戲班的名聲不佳,看在他平日演出精湛的份上就忍了,現在居然連唱戲都神不守舍,這怎麼讓他咽得下這口氣?
“嗯?”花離離悚然一驚,竟然呆呆地看著臺下不知如何是好,平日再如何說也是八面玲攏的人。
“花離離!”臺下的老闆大吼道,“你給我下臺來!”
他怔怔地下了臺,“啪”的一聲老闆踢了他一腳,“下次再出問題,我一定叫人廢了你!”
他退了兩步,居然反問;“如果我能演加稜戲,你可以加我的工錢嗎?”
老闆怔了一怔,所謂“加稜戲”是瑤腔裡面最困難最危險的戲,需要有極柔軟的韌性和能夠忍受痛苦毅力,那戲份跳起來往往戲子要受傷,即使不在飛躍中受傷也會在從兩三丈高的梯子上往下跳的時候受傷,因而不是身手矯健的人絕不敢嘗試。花離離居然敢演?“只要你能跳,我加你一倍的工錢!”他冷笑著道,“但你若摔死了,可怪不得我一個銅板都不會給你。”
“嗯……我如果摔死了,你就把我丟在亂墳崗吧。”他從鼻腔裡發出一聲嘆息,然後,突然展顏一笑,笑得彷彿很幸福似的。
“你瘋了。”老闆悻悻地說,“我還指望你給我好好賺錢呢。”
“嗯。”他彷彿根本沒在聽,眼睛望著遙遠的地方,不知道在看哪裡。
“花郎!”抱著籃子追過來的鴛子滿面驚異之色,“你怎麼了?病了嗎?看起來臉色好差。”
“鴛子,謝謝你給我帶飯。”他正色對鴛子說,“日後就不必了。”
“為什麼?那麼久了你都是……”
“從明天開始我這個時間要去慕翠樓唱戲。”他居然笑得很淡很幸福似的,“飯我在那裡吃。”
“你要錢的話我可以給你……”
“我不要。”他打斷她,“從今天開始,我會很忙。”他還是笑得那樣輕佻邪氣,“忙得沒有時間要你的錢了。”
鴛子沉默了一陣,“為什麼?”她低聲問。
“我欠了太多的情。”他輕柔地托起鴛子的臉,柔聲地說,“對不起,我欠她的比欠你的多。”
“你是用誰欠得多少來評價女人的嗎?”鴛子木然地問。
他低柔地說:“我愛她。”
“為什麼不是我?”她的眼淚掉了下來,“如果你可以愛人的話為什麼不是我?”
他僵硬了一會兒,“我不知道。”他低聲說。
“花郎!”她絕望地看著他。
“欠你的銀子我會努力還給你。”他淡淡地一笑,“一千七百五十四兩,我不會忘記的。”
她倒抽一口冷氣,“為……為什麼要還?”
“我只想欠她一個人。”他輕輕地說,“其他的銀子我也會努力還掉,你不必擔心,慕翠樓的老闆娘和曲班的老闆都對我很好。只是欠你的情……”他輕輕地在她額上吻了一下,低聲說:“對不起。”
“你一輩子也還不完的!”她尖叫了一聲退了兩步,“你不可能還完的!”
他用平淡的目光看著她,“我會努力。”
“不可能的!你已經不可能重新做人了!”她依然尖叫。
“我會努力,”他依然那樣平靜地說,“我想要做一個不靠女人好好活著的男人。”
“你沒有我就不能活!你沒有我就不能活!”她衝上兩步牢牢抓住花離離,“你離不開我的!”
“對不起,”他反握住她的手,“我想要一個人活著。”
“你不可能……離開我的……”鴛子順著他的身體跌坐在地上。
“對不起。”他低聲說,“我想要做一個……正常普通的……好人。”
“就算你做到了她也不會回來了了”鴛子挫敗地坐在地上,“你根本就做不到!你是永遠的吸血蟲!沒有女人你怎麼能活呢?你做不到的!”
“是嗎?”他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再輕輕地呵出來,“我要走了,謝謝你的飯。”
他竟然就這麼走了?鴛子看著他慢慢走向慕翠樓的背影,緊握著手裡的菜籃,心頭一片冰涼。這個人……真的……決定用一輩子去還——那些他不愛的女人的錢?
他就算把自己洗得再幹淨,她也不會回來了!她呆若木雞地坐在那裡,何況他還不起的!不可能還得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