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曰的太陽毫不留情地散發自身的光芒,不自覺地荼毒著每個工作的人們。陽光下,一群工人正揮汗如雨地加緊手邊的工作,期待能早日完工,圖個長長的休假。
“各位,休息一下,請來喝杯茶水。”一個柔柔的聲音,化解了烈日的肆虐與燥熱的煩悶。
“小姐,謝謝啦,你肚子那麼大了,還麻煩你拿茶水來給我們喝.真歹勢。”工頭拿下頭上的鋼盔,隨手撈著頸上的手巾,胡亂地抹去臉上的汗珠。
“哪兒的話,多謝你們拚命幫我們加緊趕工,院裡的孩子會感謝你們的。”女子輕輕地笑著,有如一道溫馴的和風,輕拂過每個焦躁的工人。
“小姐,你快生了哦?我們家女人剛生完不久,她要生產的時候,我看肚子都沒有你的那麼大。”工頭拿了個塑膠杯倒茶,隨便與女子閒聊著。
女子溫柔地笑著,沒有回答。
“靜阿姨,凱凱欺負我啦……”一個小女孩哭哭啼啼跑了過來,拉住她的衣角。
“琪琪乖,別哭,有什麼事靜阿姨幫你解決,你慢慢地告訴我,好不好?”女子向工頭點頭致意,便拉著小女孩離去。
工頭盯著女子的背影漸行漸遠,一口喝完手中殘餘的水。
“工頭,這個小姐人很好咧。”工人停下手邊的工作,跟工頭說道。
“是啊。可是我就沒看過一個孕婦瘦成這個樣子,她先生真是不會照顧人……”工頭忍不住嘀咕著,像他家裡的那口子,每天被他養得肥肥的,才不會像她一樣,瘦得像要被風吹跑了似的……
而工人口中的好小姐,就是那個失蹤了半年的左靜!
處理完琪琪跟凱凱的事,左靜撫著肚子,小心地坐在大樹下的鞦韆上,隨著太陽西下,氣溫似乎也不再那麼高得教人難以忍受。
一陣細微的輪軸轉動聲,吸引左靜的注意,她抬起頭,眯著眼往聲音的來源望去,看到了一個模糊的影子,當那影子逐漸清晰,左靜也露出了笑容。
“南楓,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看來你恢復得不錯哪。”她吃力地站了起來,迎向來者。
“你先離開,等我叫你時再過來。”歐南楓面無表情地對著推輪椅的女孩說道。他的眼睛緊盯著女孩的背影,直到她走遠了,才轉過頭來面對左靜。“嗨,你的肚子好大哦。”
“你這樣對女孩子是不行的,多虧你以前還是個花花公子呢!”左靜取笑地瞅著歐南楓,她說的是南楓對那個女孩的態度。
“以前的事別再提了。”南楓撇撇嘴,顯得意興闌珊。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左靜隱去了笑,從她離開陸家後不久,她就躲到這花蓮山邊小村落的育幼院,除了院長和倩怡.沒有人知道她在這裡。
“如果有心要找,不會找不到的。”南楓定定地盯著她,為她消瘦的模樣皺起了眉頭。
左靜的心狠狠地刺了一下,是啊,如果真的有心,怎會不知道她的行蹤
除非……沒有那份心
“你都不吃飯的麼?瘦成這個樣子,難不成想折磨你肚裡的孩子?”南楓不捨地叨唸著,她跟陸澈的事,他大概知道個八成,就是不知道她為什麼離開;他一向對左靜疼愛有加,像對自己的親妹妹一樣,如今她成了這個樣子,任誰看了都會不忍。
“哪有!這孩子可是我的心肝寶貝,我怎麼捨得餓著他?”左靜輕撫著肚子,依戀之情表露無遺。
“孩子是你的心肝寶貝,那孩子的爸爸呢?”南楓突然問道。
左靜僵了僵,選擇保持緘默。
“你在這兒還好吧,看來好像在蓋些什麼。”南楓嘆了口氣,隨意看看周遭的環境,對這地方的簡陋頗不以為然。
“我們在蓋宿舍,恃怙的小孩越來越多,就快不夠住了,所以正在趕工呢。”這裡的土地比較便宜,所以才會選擇這個地方。
“回去吧,起碼孩子會得到較好的成長環境。”雖然他不明白左靜為什麼要離開陸家,但他還是希望她能在好一點的環境中產下孩子。
“我就是在這種環境下成長的。”左靜桀驁地抬起下巴,被人說這個環境不好,顯然看不起她這種出身的孩子。
“我沒有任何不敬的意思,你明白的。”沒料到自己無心的一句話卻刺到她的傷心處,南楓趕忙陪不是。
左靜吸了口氣,她知道自己的反應似乎有些過度;她看著臨近的工地,道:“我在這裡很好。”
“我不清楚你為什麼離開陸家,可是……”
“南楓,你是來當說客的嗎?”如果真想要她回去,為什麼來的是南楓,而不是“他”
歐南楓搖搖頭,坦白地說:“不。”
“那就好,我在這裡生活得很快樂,如果你真的很閒,我不介意你時常來找我。”左靜明白地表示她並不想繼續這個話題。
南楓定定地看著她,過了好久,說:“你真的快樂嗎?”
一個真正快樂的女人不該是這樣的,不該瘦成皮包骨,也不該淡掃蛾眉,尤其是一個快當媽媽的女人。
左靜的背脊僵直,她緊握骨枯的拳頭,不肯承認自己的脆弱;她故作愉悅地說:“是,我是真的很快樂。”
迎面吹來一陣強而有力的風,一時間讓兩人覺得一陣哆嗉。
“我知道了,有時間我會常來看你。”歐南楓無奈地搖搖頭。
事到如今,他還能說些什麼!
左靜覺得自己快要承受不住了,她煩躁地想尖叫!
自從南楓來過之後,連著一個禮拜,每天總會有一個歐家的長輩來造訪她;第一天是歐美雪,再來是前董事長歐宗海,然後是歐家的大家長歐志清……以此類推,沒有一天稍作停歇。
由於日漸接近預產期,左靜的情緒也隨之緊繃,加上歐家的人不停地來騷擾她,使得她的情緒已屆崩潰的臨界點。
“小靜,你看看是誰來了?”院長在長廊上喊住她。
左靜回首望向來者,驚訝地喊道:“季德?”
“嗨!”夏季德故作輕鬆地向她打招呼,但眉頭卻籠罩著一股陰鬱;她太瘦了,瘦得不像一個即將生產的孕婦。
“季德!”仿彿見到自己的親人似的,左靜的情緒一下子控制不住,眼眶一陣酸澀,她激動地上前擁住夏季德。
“左靜……”季德見她的反應如此激動,一時間也情不自禁地收攏手臂--
即使她已嫁作人婦,即使她即將產下別的男人的孩子,他還是割捨不下對她的深深愛戀,畢竟他愛她好久、好久了……
“放開她!”
一道冷冽的聲音劃破了這個溫馨的重逢場面,三顆原本喜悅的心同時望向聲音的來源。
來者夾帶著一股龐大的陰沉肅殺氛圍,渾身籠罩在冰冷的磅礴氣勢中,他的黑眸迸出冰寒的光芒,恍若想吞噬眼前相擁的男女。
“陸澈……”左靜無聲地輕喊他的名。
發覺他的狂怒,季德保護性的摟緊左靜,陸澈傷她已經太過,他不能再任由他傷害她一根寒毛。
“我叫你放開她!”陸澈緊盯著夏季德攏緊左靜的手臂,兩眼因急遽暴怒而充血發紅。
“我不會再讓你傷害她!”夏季德挑釁地將左靜藏在身後。
“是嗎?”陸澈輕輕地吐出兩個字,唇角卻極不協調地勾起一朵唇花。
他傷她?夏季德該死的說自己傷了她
她該死的自作主張離開他,又完全不理會自己家人的勸告,執意不肯回到陸家,當他好不容易屈服於自己想見她的企盼,放下自尊前來找她之際,她竟又當著他的面不顧羞恥地跟夏季德摟摟抱抱,到底是誰傷了誰?誰傷了誰
“左靜,原來你也不過爾爾,之前還在我面前誇下海口,說你沒有男人一樣活得下去,沒想到你離開我不過半年,就已經不甘寂寞地黏上夏季德。”陸澈的語氣很輕柔,卻具有極端的殺傷力。
左諍一瞬間刷白了瞼。
他為什麼要來?難道只是為了來羞辱她
“陸先生,請你嘴巴放乾淨點!”季德聳起眉頭,尖銳地抗議。
“還是你一離開我,就馬上飛奔到這個男人的身邊?”陸澈完全不理會季德的警告,逕自盯著他背後瘦弱的身影,殘忍地說著違背自己心意的話。
左靜瞠大了眼,不敢相信自己用全部心力來愛的男人,會說出這種殘酷無情的言辭。
原來……他是這麼看待她的?
“就算是又怎麼樣?是你自己不懂得珍惜她,如今你憑什麼資格約束她!”季德氣極,這個男人怎麼這麼“番”吶,真是氣死人不償命
見季德說得理直氣壯,左靜忍不住擔憂地拉扯他的衣角,暗示他不要再說了。
陸澈眯起眼,狠狠地盯視著她扯著夏季德那隻形同枯骨的小手。
那隻手,不是揪著夏季德的衣角,而是緊緊地撕扯著他的五臟六腑啊
闐闇的眼眸迸出嗜血的光芒,陸澈心寒地盯著面前的一對男女,一字一句清楚
地說:“現在,我甚至懷疑你肚裡的孩子到底是不是我的?”
話一出口,在場的人都一陣抽氣,左靜瞠大了眼,漂亮的眼睛裡失去了任何光
彩,她的耳朵嗡嗡作響,響在耳膜裡的是他決裂無情的字字句句,整個人像被抽走
了靈魂的雕像,僵直地站在原地。
“陸澈!你……欺人太甚!”夏德掄起拳頭,一副準備大幹一架的樣子。
“季德!”站在一旁始終不發言的院長出言阻止,雖然她不贊同陸澈如此出
言傷人,可是這是他跟小靜之間的家務事,她跟季德實在也沒有資格表示任何意見。
左靜抬起頭,空洞而溼潤的眼緊盯著陸澈絕情的臉……
忘了吧……
情願忘了這個讓她丟了心、失了魂的男人,如果真有來世,寧願永生永世不再與他牽扯……
這是左靜昏厥前唯一的想法……
“怎麼進去這麼久還不出來,真是急死人了!”李倩怡不安地來回走動,一張嘴自她進到醫院開始就沒有停止過。
“倩怡,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走來走去,看得人家心都煩了!”駱巧儂挺著微凸的小腹拉住倩怡,阻止她這種盲目的行為。
“我急嘛!”李倩怡露出一個可憐兮兮的表情。
“我知道。”她也急,可是著急並無濟於事。
巧儂輕扯一下倩怡,指指坐在角落的黑影。
陸澈失神地坐在長廊的椅子上,他坐在那個位置已經兩個小時了,不但姿勢沒變,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倩怡不管他看不看得到,生氣地瞪了他一眼。
當她接到消息趕到醫院的途中,已經藉由行動電話從季德的口中得知事情的經過。雖然陸澈對她有救命之恩,可是對於他加諸在左靜身上的行為,倩怡決定不但不原諒他,更決心要唾棄他。
相較於倩怡,巧儂的反應就不是這麼回事了。
陸澈這半年來過得是什麼樣的日子,她是全都看在眼裡,他沒日沒夜地瘋狂工作,就算刷新了業績又怎麼樣?他不過是藉由工作來逃避心中的痛苦罷了;對於左靜答應嫁給陸澈為妻,卻又在舉行婚禮後無故離去一事,這對陸澈西言,不啻是一種最無法磨滅的傷害,而到底左靜為什麼要離開--除非左靜自己肯說,不然誰都不會知道。
“誰是左靜的家屬?”一個護士由急診室裡衝了出來,大聲地對著走廊喊道。
“我是她丈夫!”陸澈立刻站了起來,神色是極度地不安。
“現在要為她剖腹生產,請你馬上跟我去籤同意書。”
“她--”聽到護士說的話,陸澈的心臟都快停了,難道她……
“她的血壓過低,醫生怕危及胎兒,而且由於已經足月,所以決定為她剖腹生產,請不用擔心。”護士小姐公事化地交代著。
純白的床單及白色的房間,襯著一張蒼白的嬌顏,若不是一頭及肩紅髮點出左靜的顏色,只怕沒人會注意她就躺在病床上。
左靜已經昏睡了一天二夜,一直沒有清醒的跡象。
“靜,醒來吧,求求你快點醒來!”陸澈嘶啞的聲音在空洞的病房裡迴盪,他已經對著昏迷中的她說了一夜的話,此舉看在巧儂與倩怡眼裡都為之鼻酸。
“醫生說你早該醒了,你為什麼還不醒來?”他溫柔地撥開覆在她額際的髮絲,聲音裡有濃厚的鼻音。“我知道你氣我,所以不肯醒來;是我不對,只要你高興,你愛怎麼打我、罵我,我都無所謂,只求你快點醒過來--”
病床上的身影還是動都不動,可是守在一旁的巧儂跟倩怡聽到陸澈一番真摯的言語,都忍不住落下淚來。
“求求你不要傷害自己,我愛你!我愛你啊!不管你對我做過什麼,我還是一樣愛你!求求你快點醒來,看看我們的孩子,她好可愛、好漂亮,就像你一樣……”陸澈緊握著左靜瘦得剩下皮包骨的小手,想到還在嬰兒室裡的女兒,陸澈掩不住顫抖地哽咽。“孩子不能沒有媽媽,即使不為我……求求你,為了孩子!”
倩怡緊緊拉住巧儂的手,淚眼紅腫地自責,這時候她相信陸澈是真的很愛左靜,都怪自己不夠成熟,才會誤會了他。
左靜的眼皮動了動,嗯……是誰?是誰一直在叫她?她好睏,可是那個聲音一直在呼喚……
“唔……”她輕輕地動了一下,但麻藥退了之後的手術傷口讓她呻吟出聲。
“靜兒!”首先發覺她的甦醒是陸澈,他興奮地以大手包覆她的柔荑。“她醒了、醒了!”
巧儂和倩怡慌亂地抹去臉上的淚痕,以最快的速度衝到病床前。
“左靜!”兩個女人異口同聲地喊著。
左靜悠悠地睜開眼,對上兩人擔憂的眼神,她虛弱地對著她們笑了笑。“嗨,倩怡、巧儂。”
倩怡和巧儂見她平安無事了,忍不住激動地抱在一起又哭又笑。
“靜……”陸澈輕喚她的名,她知不知道他有多擔心
左靜側過頭看他一眼,眼神迅速閃過一絲痛苦,她靜靜地盯著他,沒有說話。
“左靜?”她的沉默成功地引起兩個女人的注意力。
過了好久……
“你是誰?”經過短暫的緘默,左靜再度開口的第一句話,竟是……
陸澈的身體重重地震了一下,俊臉立刻一片死白。
“你……說什麼?再說一遍--”他握緊她的手腕,顫抖地問道。
“你是誰……你放開我!”左靜使勁地拉扯著自己的手臂,不惜弄傷自己。
陸澈茫然地放開她掙扎的手,覺得自己的心臟被剜開一個大洞!
這是什麼意思?她不認得他了?
她認得李倩怡跟駱巧儂,獨獨忘了他!
她該死的竟然忘了他!
“左靜,你在說什麼?他是陸澈,你的丈夫!”倩怡情急地嚷嚷。
“丈夫……”左靜緊揪著被褥,蒼白地猛搖著頭。“不……我不認識他……”
陸澈的心一痛,多麼傷人的話語!
“怎麼可能?”倩怡不敢置信地喊著。“你再想想!他是你在這世上最親密的人,左靜,你怎麼可能不認識他?”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認識他,你不要逼我,我不認識他!”左靜奮力地搖著頭,她緊緊抓住被單,將自己清瘦的身體包裹在白色的被單裡。
陸澈不發一語地死盯著她的一舉一動,直到她把自己藏在被單裡……
他痛心地嘶吼一聲,像只負傷的野獸,顛簸地逃出這個令他痛苦的地方
巧儂無言地看著被單下發抖的身軀,眼裡閃過一絲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