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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病房關係

    “她喜歡我,崇拜尤雅。”畢畢微笑,“但是她會從頭到尾註意一個人,不管他在不在場,怎麼樣都不會忘記。”說這話的時候他的態度很安詳。

    書吧在眾多帥哥美女的照耀之下,開業一個月營業額還是不錯的,孝榆給了足球校隊西征的鈔票,千分不捨萬分無奈地送畢畢上火車,去了遙遠的天邊——隔壁城市與隔壁城市的球隊練習賽。

    接下來的階段書吧暫停正餐供應,只供應飲料。

    三月二十一號。

    孝榆無聊地守著吧檯,崇拜地看著尤雅泡花茶的模樣,偉人就是偉人,就算下廚房做羹湯也很酷。尤雅以熱水衝花茶,再往上輕輕插上水果的側影很迷人,修長潔白的指尖點綴著玫瑰花花瓣,冷飲的香味與熱飲的蒸汽在他髮間飄蕩,他始終有一種夢幻般的感覺。

    “三號桌要一杯‘翡冷翠’。”她在吧檯前念單,“十五號要三杯‘卡不琪諾’。”

    一杯又一杯漂亮的冷飲就這麼從裡面傳出來,端著盤子把冷飲送上桌面,她拿著盤子回來,磁帶裡放著輕柔的音樂,一切都是十分舒服的感覺。“如果可以永遠都這樣就好了。”她自言自語。

    “永遠?”吧檯後的尤雅接了一句,那語氣完全是不以為然的,勿庸置疑的不以為然。

    “是啊,永遠,我幻想不可以嗎?”她瞪了後面的尤雅-眼,然後笑了,“你不知道女生都是比較浪漫的嗎?”

    尤雅似乎笑了,沒說什麼,過了一會兒他說:“畢畢的練習賽贏了。”

    “哦?你怎麼知道的?”孝榆大喜,“網上說的?好快的消息啊!”如果不是她在坐檯她早去開電腦了。

    “他發短信給我。”尤雅簡單地說。

    “砰”的一聲,孝榆拍了一下臺面,“他幹嗎不發給我?哼,枉費我把他當好兄弟。”

    尤雅不答,輕輕推了一下眼鏡:“他……”

    “我要一杯草莓冰淇淋。”臺前來了一位可能只有十歲的小女孩,眼睛忽閃忽閃的天真可愛的目不轉睛地看著吧檯後的尤雅,甜甜地說:“大哥哥好帥啊!”

    “撲——”孝榆心裡爆笑,“一號桌草莓冰淇淋一杯。”

    尤雅的話沒說完,做草莓冰淇淋去了。

    下午六點三十分,客人最少的時候。

    “孝榆、孝榆!”碧柔猛地推開門一下衝了進來,“你聽說消息沒有?校隊他們……”她猛地看見店裡還有不少人,滯了一滯,滿眼驚惶地看著呆呆站在吧檯前收拾盤子的孝榆。

    “校隊怎麼樣了?”孝榆愕然地看著跑進來的碧柔,“不是贏了嗎?”

    碧柔跺了跺腳,拉著孝榆往樓上走,一直進了孝榆的房間關了門,“你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知道什麼?”孝榆一顆心漸漸七上八下,“發生什麼事了?”

    碧柔的臉色慘白:“我聽說他們和人打架,畢畢和慕容別離都受傷了。”

    “啊?”孝榆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倒抽一口涼氣:“不會吧?打架?為什麼要打架?”

    “聽說是對方球隊在球場上打人,賽後就打起來了,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我們學校很可能要退出今年的全國大賽,他們今天下午就轉回市醫院,就在織橋那裡。”碧柔拼命搖頭,“我不相信畢畢會打人。”

    “他們轉回市醫院了嗎?”孝榆扯下圍裙,“我去看看!”

    “我也去。”碧柔急急地說,“我已經給織橋發短信,他說他們兩個都在七O二病房。”

    噔噔噔下樓,孝榆揚言:“尤雅,你早就知道了竟然不告訴我!你留下看店!”兩個女生攔了出租車往醫院去。

    尤雅面無表情地看著店裡顏色鮮豔明快的時鐘,輕輕地擦著琉璃的杯子,那杯子映著店裡的燈光,五光十色,夢境一般。

    市立醫院。

    七O二病房。

    孝榆和碧柔趕到的時候,畢畢已經睡著了,病床上還抱著他的熊,慕容別離精神奕奕地對護士吼叫,說點滴針頭太痛了。

    “怎麼回事?”孝榆躡手躡腳地繞過畢畢的病床到慕容別離那裡,“聽說你們打架了?”

    慕容別離哼了一聲:“是他們先動手的。”看他的樣子到現在都忿忿不平。

    “怎麼會弄到受傷好幾個這麼嚴重?”孝榆環視著七O二病房,全是校隊的球員,“你們打架也不至於這麼差勁吧?”她實在想不通這一群虎背熊腰的大漢竟然會被人揍成這樣,全都是頭上綁帶手上淤青。

    “我們五比O贏了。”開口的是校隊的前衛,“雖然是贏得比較不給面子,但是他們確實就是差勁,而且也有運氣的問題啦。誰知道比賽結束他們竟然找了一群人來揍人,那可全部都是拿著棒球棒的小混混,開始我們還躲著,後來躲不過就打起來了。”

    “那個傢伙呢?”孝榆指指畢畢,“怎麼會傷得這麼慘?”畢畢頭上的紗布還滲血,但睡得安安穩穩似乎十分甜蜜的樣子。

    “他不反抗。”那前衛忿忿不平,“他進了兩個球,人家的目標就是他。他又不躲又不反抗,站在那裡給人打,畢畢這傢伙神經病的!”

    “不要再說了,和人打起來你也不見得好到哪裡去。”慕容別離說,“我們已經申訴到他們學校,今年大賽他們肯定不能參加了。”

    “老大,以他們的實力本來就過不了第一關,是我們給他們陪葬好不好?我們傷了六個人,今年的比賽差不多也完蛋了。”那前衛叫了起來,“根本是他們妒忌我們的成績,故意拖人下水。”

    “篤篤”有人敲了病房的門框兩聲,一個拔絲般聲音往聲帶後壓的自壓的自戀的聲音響了起來:“安靜。”

    織橋?孝榆眨眨眼回頭,穿著白大褂的織橋赫然在門口,看慣了他奼紫嫣紅奇奇怪怪的打扮,白大褂的織橋真有逼良為娼,不,逼娼為良的感覺。“嗨!他們情況怎麼樣?什麼時候可以出院?”

    織橋拿了病歷進來掛在病人床前:“都沒什麼大事,除了這個連躲都不知道躲的笨蛋——他可能有點腦震盪,過會兒醒過來要他做個掃描,其他的到晚上都可以放出去。”

    剛剛說到這裡,孝榆一肚子關心都還沒問出來,外面的護士急急叫:“呂醫生!呂醫生!四O三房!”

    織橋一句話都未說完,“啪”的一聲,一本書丟在孝榆身上:“你先看著,沒什麼大事。”說著他已經跟著門外的護土往電梯去,隱隱約約還聽見護士說“顱內壓還是偏高……”什麼的。孝榆拾起那本書《神經外科學》,仍呆呆的有些錯愕,舉起書來一看,在“腦損傷”那一章加了書籤,第一眼就是腦震盪。

    碧柔站在她身後看,微微咬了咬嘴唇,這種行為能不能算作織橋的體貼?再忙的時候都記得想辦法讓孝榆不擔心……

    “喂,原來牛郎在這裡確實是挺忙的。”孝榆呆呆地看著那本她鐵定沒興趣、也鐵定看不懂的書,“星期六星期天要他坐檯似乎有點過分嘛。”

    碧柔輕輕露出一個微笑,有點苦:“你不看?”

    “不看,誰要看這種東西。”孝榆遞給她,“你看吧。”

    “你不擔心畢畢嗎?”碧柔接過來看關於“腦震盪”的理論。

    “那傢伙說沒事,就是沒事了吧,”孝榆聳聳肩,“雖然是個庸醫,但是牛郎很少騙人的!”她凝視著畢畢的方向,“沒想到他做醫生還挺認真的。”

    “每個人……都有認真的時候……”碧柔低聲說,“織橋他……其實一直都是很認真的。”她幽幽地說著,在她眼裡的織橋是個認真的人,只不過……表達的方式怪異了一些。

    “管他呢,”孝榆展顏一笑,“他高興怎麼樣怎麼樣,我管不著。”回過頭看著慕容別離,“你們的全國大賽打算怎麼辦?”

    “如果能參加當然參加。”慕容別離哼了一聲,“我們的目標是全國冠軍!”

    她一聽到“我們的目標”就想到“沒有蛀牙”,差點笑了起來,連忙連連點頭,“嗯嗯,不管你們打算怎麼樣學生會都會支持你們,經費的問題不必擔心。”想了想,她拉過碧柔,笑嘻嘻地說,“教練也會支持你們。”

    正說到讓慕容別離無比感動熱淚盈眶正要再發喊一聲“我們的目標是——”的時候,畢畢睜開了眼睛,對著坐在慕容別離身邊的孝榆微微一笑。

    “好一點沒有?”孝榆一跳跳到他身邊坐,“聽說你只捱打不還手的?幹嗎讓人欺負?你應該非常帥地發揮你踢球的功力,把那些人都踢到西方去找如來佛祖嘛,說不定還弄兩本真經回來遺臭萬年,幹嗎不還手?不要告訴我‘老師說:打人是不對的’。”

    畢畢的眼睫烏黑,微笑彎起來的樣子朦朧而帶一點純稚的蠱惑之氣,他只是笑笑。

    “頭昏嗎?”孝榆關心地問。

    畢畢搖頭,碧柔把他的耳機遞給了孝榆,孝榆幫他戴上,邊戴邊埋怨:“哪裡有腦震盪的病人一醒過來就聽音樂的?那樣不會頭更昏嗎?”

    碧柔低低地說:“他喜歡吧。”

    坐了一陣差不多要走了,孝榆說明天會帶慰問品過來,要他們這些傷兵好好休息,也許學校的老師也會過來,要編個比較動聽的理由讓老師們同情好讓這件事不會影響他們的全國大賽。眼看大家基本上都沒事,扯完了閒話孝榆打算走了,店裡丟下尤雅一個人不大好,她要回去幫忙。

    “孝榆,你先走吧……”碧柔猶豫地站在病房門口。

    “你有話要和裡面的人說?”孝榆偶爾靈光得不得了,眼睛閃閃發光頻頻點頭,“終於發現畢畢寶寶的好處了吧?快進去說情話,我不會妨礙你們的。”她一溜煙溜之大吉。

    孝榆啊……碧柔苦笑,她永遠不知道事情的焦點在哪裡……輕輕地轉回房間,她鼓起勇氣低低地問畢畢:“你能走路嗎?”

    畢畢從床上坐了起來,撩開被子就要下床。碧柔慌忙攔住他:“不要勉強。”

    病房裡的人都豎起耳朵聽那兩個人,假裝眼睛看著別的地方。

    畢畢彎下腰打鞋帶,眼神和語氣都很柔和:“沒事,你有話要說,對嗎?”

    碧柔不安地低下頭,不大確定地“嗯”了一聲。畢畢穿好鞋子站起來,雖然頭上繞著紗布但很精神,“我們去走廊那裡。”

    兩個人出病房去了。慕容別離的下巴掉了下來,其他人轟然起了一陣議論,畢畢什麼時候和碧柔在一起了?這傢伙總是笑笑笑笑竟然一句口風沒露?這下M大足球社要面臨巨大的考驗了。慕容別離已經在頭痛以後足球社人氣下降的問題。

    醫院逃生樓梯走廊。

    那有個窗戶可以看見遙遠的日落,橘黃色的陽光透過玻璃而來,溫暖溫暖的。

    “對不起,要你受傷還跟我到這裡來。”碧柔低聲說。

    陽光下的溫柔男孩還是彎眉微笑:“沒什麼,有事嗎?”

    “你是……”碧柔鼓起勇氣說,“你是喜歡孝榆的吧?”她不敢抬頭看他,看著地上畢畢的影子,“我聽見了……”

    一陣寂靜,過了一陣子,“嗯?”畢畢的語調和剛才一樣溫和,他應了-聲。

    “那為什麼不告訴她?孝榆她……是你不告訴她她永遠不會向別的地方想的那種……那種人……”碧柔咬了咬嘴唇,“為什麼不告訴她?”

    “嗯。”畢畢還是彎眉微笑,不知是同意她的疑問還是矇混她的疑問。

    “如果你不敢告訴她,我可以幫你告訴她。”碧柔說,“我……很抱歉聽了那些話,我想幫你。”她眼眶微微紅了,“對不起。”

    “呵呵。”畢畢笑了,“為什麼不告訴她……”他背靠著牆壁,也背對著夕陽,“也許是覺得……不告訴她會比較開心。”

    碧柔怔了一怔:“不告訴她……會比較開心?”她從未想過這種事,“為什麼……”

    “你喜歡織橋吧?”畢畢的語氣永遠不會讓人生厭,只讓人覺得可靠溫暖,“為什麼不告訴他?”

    碧柔轉過頭去:“織橋他……”她猶豫了很久,輕輕地說:“他不會喜歡我。”

    “嗯。”畢畢笑得很溫順,“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有那種感覺,不知道為什麼就是知道……她不會喜歡我。”他柔軟的髮絲髮色都在陽光下顯出夢幻般的顏色,襯著白皙的膚色是怎麼樣惹人注目的美少年,“所以不說會比較開心吧。”

    碧柔緩緩抬起頭看著畢畢,她第一次正眼看他沒有因為害羞避開,“也許——試試看會發現自己錯了?”

    畢畢望著她笑,只是眉線一彎,就算作了答案。

    “你和我不一樣。”她補了一句,夕陽光下她嫻靜姣好的影子拖得很長,“孝榆說覺得自己配不上你,她對你很有好感。”

    畢畢依然彎眉笑:“我知道。”

    “你知道?”碧柔又咬了咬嘴唇:“你真的知道?”

    “她喜歡我,崇拜尤雅。”畢畢微笑,“但是她會從頭到尾註意一個人,不管他在不在場,怎麼樣都不會忘記。”說這話的時候他的態度很安詳。

    “織橋……果然……你也是這麼覺得。”碧柔閉上眼睛,和他各靠著窗戶的左右兩邊,背對著夕陽,“他們兩個就像一個人身體的一部分一樣,雖然……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愛情。你說他們兩個互相愛著對方嗎?我感覺不到……也插不進他們兩個中間去。”

    “不。”畢畢長長的睫毛緩緩蓋了下來,他那雙純稚溫柔的眼睛也閉了起來,“對織橋來說目前最重要的是他想要做個好醫生吧?織橋有理想,孝榆……沒有。”過了一陣他微微一笑,“認真起來的織橋心裡容不下別的東西。”

    “如果織橋有理想,孝榆沒有的話……總有一天他們會分開。”碧柔幽幽地說,“她會……追不到織橋的影子,永遠也想不通為什麼。”

    一陣寂靜無聲,過了好久,畢畢說“嗯”。

    “我們只能在旁邊看著嗎?”她低聲問。

    又是一陣寂靜,畢畢眉眼彎彎的微笑:“這麼遙遠的事,誰會知道呢?”

    他從靠著的牆上站了起來,微微一晃,碧柔扶住他,心頭微微一跳,手裡的男生溫柔溫暖,能給人無限平靜的心情。“我扶你回病房。”她臉上有些紅了,這時候才發覺約了畢畢出來談話,是多超越她以往界限的事。

    兩個人慢慢地在無人的走廊上走:“畢畢,他們打人的時候你為什麼不躲?”她低低地問,心情有些浮躁不安,心跳得好快。

    “嗯?”畢畢依然眉彎微笑,不知道是承認了她的疑問,還是想矇混了她的疑問。

    送畢畢回病房以後,碧柔慢慢地走出來,畢畢是個神秘的男孩,看透了很多很多,卻只戴著耳機聽歌睡覺什麼也不說,也許那裡有很多很多事,卻好像什麼也沒有發生過。走過剛才她和畢畢聊天的逃生樓梯口時,突然發現織橋拿著聽診器從對面的電梯裡走出來,她嚇得躲在樓梯門後面,只見護士在前面引路,他匆匆跑向七O六病房去,“啪啦”一聲,一團東西從他口袋裡掉出來,落在走廊地上。

    她拾起地上那團東西,展開一看,是上星期計算了書吧的營業額之後,孝榆歡呼雀躍給大家分發的這星期天M市遊樂場的通票,織橋把它揉了,是表示他根本沒有打算去玩?碧柔茫然看著他忙碌於七O六房,她這種心態對醫院的病人來說是不對的吧?你怎麼能希望他不要這麼盡職盡責,而去遊樂場狂歡?

    孝榆……會很失望的。她輕輕把那團通票放回地上,希望織橋能回頭來找,然後進了電梯回去了。

    回到書吧,孝榆還扎著圍裙站在吧檯裡,見她進來直對她招手:“過來過來。”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樣。

    “幹什麼?”碧柔滿心的憂鬱還沒有散去,很羨慕孝榆隨時隨地都有好心情。

    這小美人怎麼總是一副苦瓜臉?孝榆最不喜歡看人作“憂鬱”狀,那證明她心態不好,沒有完美的解決自己的心理問題,林黛玉這種東西她是完全不同情的。

    “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她拉過碧柔咬耳朵,“尤雅有女朋友了。”

    “啊?”碧柔這下真的意外了,“怎麼會?是誰啊?”尤雅這種冷靜嚴肅絕不露出半點微笑,只以實力評判眾生的彷彿畢業以後要去聯合國做高官的人竟然會有女朋友?她真沒看出任何徵兆。

    “我也不知道,”孝榆悄悄地說,“剛才有位十歲的小女孩來看漫畫,醉‘娃’之意不在漫畫,在‘坐檯的大哥哥’。”她邊說邊笑,“她說:”大哥哥明天和我約會好嗎?‘現在的小孩比我們小時候大膽多了,尤雅不理她。她又問:“大哥哥不想和我約會是因為有喜歡的人了嗎?’尤雅還是不理她,她不停地問不停地問,到最後引起萬眾矚目不能不回答的時候,你猜尤雅說什麼?”

    “什麼?”碧柔真的好奇死了,尤雅竟然無聲無息有了女朋友?

    “他說:”嗯。‘“孝榆極其誇張地悶嘴笑,”那個女孩子在他’嗯‘之前問的是:“大哥哥你是不是有一輩子不會忘記,永遠不會分手的、喜歡的人?’”

    碧柔忍不住跟著孝榆笑了起來:“好誇張的……形容……”

    “接下來更搞笑,”孝榆差點就要捶桌子了,“那小女孩問他:”大哥哥你喜歡的人是男的還是女的?‘哈哈哈哈,你沒看見尤雅那表情,笑死我了,哈哈哈哈!“她不小心捶了一下吧檯,”噹啷“一聲,差點砸了所有的盤子,客人們投來質疑的目光,孝榆以傻笑報之。

    “哈哈……咳咳……”碧柔不小心嗆了一口氣,“我都和現在的孩子有代溝了,咳咳……現在的孩子思想真複雜。”笑完了換過一口氣,她探頭看著,“尤雅呢?怎麼不見人了?”

    “上樓換音樂去了。”孝榆剛說完,書吧的音箱播放出一首歌:“一般測試中得知我機智,處理事務與人事我精於,房間-百本好書我是博士,我有過百好處……”碧柔“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尤雅很有性格。”

    這首歌叫做《我太強》,孝榆愕然之後在心裡爆笑,“我打賭尤雅沒有聽過這首歌,只是看名字放了。”

    “尤雅是真的很強嘛。”碧柔微笑,“聽說他大一上學期考過四級下學期考過六級,一個是九十八一個是九十七,雅思考了七分是不是?GRE考了兩千三百多,還去考了非常可怕的法律英語……而且拿了兩年的高額獎學金,聽說去年在國際刊物發了篇論文我都不知道是什麼。真的是很厲害的人。”尤雅一直都是高材生,也有很多知性的女生暗戀跟隨,但他的層次比較高,追隨的人也就沒有畢畢和織橋那麼瘋狂——那兩個人是重叟無欺老少皆收的。

    “但是他放這種歌你不覺得很爆笑嗎?”孝-指著音箱,和碧柔嘰嘰咕咕,“這是春閨怨婦的歌……”

    那首歌放到“儘管揭穿我諷刺我毫無大志,錯誤投資不懂得點到即止,毫無運氣輸光所有的賭注,我再堅持敵不過天意。儘管貶低我諷刺我難成大器,家中餐檯不想招呼三五知己,床頭位置我永遠關守給你,就算卑微我只想抱你……”碧柔笑得“哎喲”地趴在吧檯上,“孝榆你不要說得這麼認真,尤雅也不是故意的……這首歌很好聽你不要貶低人家……”

    “像尤雅這種人不知道他‘一輩子不會忘記、永遠不會分手的、喜歡的人’是誰……”孝榆感興趣地剛剛說了一半,尤雅從樓梯下來,她連忙吐吐舌頭假裝什麼也沒說,女人在一起就是會比較八卦嘛,當然是可以原諒的對不對?

    “喂,孝榆。”碧柔總算笑停了,“這星期天決定去遊樂場是不是?”她低下頭來用咖啡匙慢慢在一個空的玻璃杯裡攪著,“如果有人不去你會不會很失望?”

    “哦?不是說好了要一起去的嘛?”孝榆轉過頭來,“誰有事不去?”

    “沒有,我是說……假如……假如有人把票弄丟了……”碧柔有些張口結舌,“我是說萬一。”

    “丟了可以再買嘛。”孝榆不解地看著她,“有什麼關係?”

    “沒……沒什麼關係。”她輕聲說,“我只是問問。”

    “織橋把票丟了嗎?”孝榆問。

    碧柔嚇了一跳:“沒有。”

    孝榆笑了,用力在她肩上泊一下:“全世界就你最不會說謊,你眼睛裡都寫著:你看見織橋把票丟掉了。”她捏著她的臉欺負她,“丟了就丟了,不想去就不要去也沒什麼,幹嗎吞吞吐吐的?”

    碧柔愕然:“你真的不在乎嗎?”

    “不在乎,反正以後很多機會可以一起去嘛,有什麼了不起的。”孝榆滿不在乎,“我早就知道那傢伙最近迷上了當大醫生,整天都泡在醫院裡面不出來,全部心都在那裡不會理我的啦。你看他連一大堆女朋友都不要了,怎麼會理我?”

    “也許……也許不一定以後有很多機會可以在一起呢?”碧柔輕聲問,“我們都快要畢業了啊,畢業了就都會回家,也許會去陌生的地方,那就永遠都不會在一起了。”

    孝榆以看怪物的眼神看著她:“我和牛郎住隔壁啊,一直到他娶老婆生兒子都會在一起的。”

    孝榆從來沒有想過會分開嗎?碧柔以更愕然的目光看著她,“如果他永遠不理你了呢?”她忍不住說,“他也許不必再要你幫忙,做醫生是一輩子的事,他有他的病人和妻子……然後就……永遠不理你了。”

    永遠不理我了?孝榆瞪了地一眼,“不可能的。”

    碧柔無語,她不能再說下去。

    過了一陣子,孝榆說:“就算他永遠都不理我了,我也不希罕。”說著她走開了。

    碧柔默然地站在吧檯前,織橋已經不是孩子,為什麼孝榆你……堅持要做孩子,不肯長大?抬起頭驚了一下,看見尤雅靠著吧檯後的牆站著,靜靜地聽《我太強》之後接下去的歌曲,那是戴佩妮的《怎樣》:

    我這裡天快要亮了,那你呢?我這裡天氣涼涼的,那你呢?我這裡一切都變了,我變得、懂事了,我又開始寫日記了,而那你呢……如果我們現在還在一起會是怎樣?我們是不是還是深愛著對方……

    正當她聽得怔怔的時候,尤雅看了她一眼,簡略低沉地說:“很好的歌。”

    “嗯……是嗎?”碧柔勉強笑了一下,單獨面對著尤雅她不知所措。

    尤雅沒再說話,望著對面牆顏色鮮豔青春洋溢的鐘,一直看著。

    那天晚上碧柔沒有睡著,想了很多很多複雜的事。

    孝榆也沒有睡著,她睜著大大的眼睛,想著也許有一天會分開的事。她和織橋有一天是會分開的……等到他正式做了醫生、等到他找到真正的女朋友、等到他成家立業,就會要各自做各自的事,各自過各自的生活……如果大家能永遠留在這裡該有多好?她閉著眼睛得出一個結論:反正都是好過好久以後的事情,到時候再說吧,反正現在織橋牛郎不可能喜歡上什麼奇怪的女人嘛……那些圍著牛郎的女人都太差勁了……

    那天晚上,織橋到所有人關了燈之後還沒有回來,最後一個關燈的尤雅看了一眼時鐘:是夜裡一點三十三分。

    市立醫院。

    “一、二、三!”急診病房裡的織橋和三個值班醫生在一起把病人送上手術車。觀察病房裡一個病人顱內動脈瘤破裂,蛛網膜下腔出血十分嚴重,不緊急手術很可能四十八小時內死亡。本來織橋六點就可以下班,但是他表現得太出色,主任醫生相當信任他,護士也相當信任他,多了些事情找他處理,結果就是拖到八點多才去隨便吃了飯,回醫院拿東西剛剛要回家就發生了這次危急病例。

    他修的是外科,有志向的是神經外科,今天晚上的值班醫生只有他和另外一個醫生是神經外科,雖然不是他主刀,但是必須留下來幫忙。

    “叮”的一聲,手術室紅燈半夜亮起,病人的家屬面色慘白地留在手術室外,看著自己的親人被送進手術室,半夜三更醫院寂靜無聲只越發增添淒涼恐怖的感覺,讓人全身發抖。

    開顱……撥開腦組織,清除淤血,以動脈瘤夾夾閉動脈瘤經部……手術室裡冰涼的手術器械撞擊托盤的聲音冷冰冰地、無節奏地響著,血從腦血管中流出,開顱的腦袋一片血肉模糊……

    一個晚上就這麼過去了,接近天亮的時候,織橋在病房外走廊的長椅上睡著了。

    醒來的時候身上蓋著可愛的兒童披風,眨了眨眼,身前一個五六歲可愛的女孩子歪著頭看他,“醫生哥哥,媽媽說這樣睡覺會生病的。”

    織橋“嗯哼”地笑了,拉過身上的披風穿回孩子身上,“你真漂亮。”

    小女孩拉拉織橋的袖子:“我聽媽媽說你昨天晚上救了我爺爺。”她抬頭看著織橋,“你救的是我爺爺。”

    “這麼早你怎麼在醫院裡?沒有回家嗎?”織橋以鼻音說話,那聲調偏甜,不脫他習慣的變態聲調。

    “我爸爸也在醫院裡。”小女孩笑得很燦爛。

    遺傳的高血壓……織橋光潔白皙的臉上露出的是玫瑰般華麗的笑:“醫生會治好你的爸爸和爺爺。”

    “喂,醫生哥哥。”小女孩的眼睛烏溜溜的很是可愛,轉來轉去,“醫生哥哥為什麼想要當醫生呢?”

    “當醫生嘛……”織橋捏了捏她嬌柔的下巴,吃了個小小的豆腐,“覺得當醫生蠻神氣嘛,既然當了醫生,就要當一個好醫生。”他一隻手指輕輕地捲了卷自己的頭髮,“哥哥是個好醫生嗎?”

    小女孩幸福地跳來跳去,小麻雀一樣,點著頭。

    “呂醫生,織橋。”上班的護士長遠遠走了過來,她總是忘形把實習生叫做“呂醫生”,那是一股敬意,改了口之後說,“聽說你昨天在醫院裡待了一個晚上?回去睡覺吧,今天不用來了。”

    護士長“趙飛燕”現年四十二歲,身高一米五八體重一百三十斤,織橋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明天見。”

    他還缺少很多很多東西,理論和經驗都不夠,距離一個好醫生……很遠呢。織橋看了看錶,早上九點多了,摸出手機一看:沒電了,怪不得沒人找他。伸手一摸口袋,他記得似乎口袋是滿的,現在是空的,他掉了什麼東西嗎?停頓了三秒,不記得就是不重要的東西,回家去。

    打算回家之前要去七0二看看,否則孝愉那傢伙肯定嘰嘰喳喳沒完沒了,織橋走過七O二的門口,輕輕地靠在門框上雙手抱在胸前。房裡的人大多數還沒有醒,一個人靜靜地坐在床上望著窗外隱隱將起的霞光,耳上戴著耳機。那耳機套著很可愛的淺藍色的印小熊的套子,也不知道畢畢從哪裡買回來的,映著他略顯茶褐色的髮色,煞是溫柔可愛。也許是感覺到有人走到門口,畢畢轉過頭來對門口一笑。

    織橋勾起嘴角,有些似笑非笑,左手軟軟地捋了捋左邊稍微卷曲的頭髮,右手指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隨後對著畢畢軟綿綿地勾了勾手指。

    畢畢揭開被子下了床,乖乖地跟著他出去。

    “啪”的一聲,織橋在他頭上揍了-下,不算狠,但也不是開玩笑,對畢畢腦震盪的腦子來說絕對不是開玩笑,織橋從他身邊走過,背對著他揮了揮手,電梯門開了,他頭也不回地走進電梯往樓下去。

    畢畢有些眼冒金星地晃了一下,站穩看著緊閉的電梯門,正巧有個護士走過來奇怪地看著他,他對護士彎眉微笑,就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為什麼要打他……

    織橋並沒有生氣。

    那為什麼要打人?

    “伸縮自如的愛和輕薄假面”書吧。

    “咿呀”一聲,門開了。

    站在吧檯前的是繫著粉紅色圍裙嫻靜的碧柔,見他進來有些驚訝,“你沒有遇到孝榆嗎?”

    “孝榆?”織橋纖細的眉毛皺了一下,“沒有。”

    “她六點多就跑出去找你了。”碧柔有些慌張,“我以為她和你在醫院堅吃早飯,你沒有看見她?”

    孝榆去了醫院找他?“我要睡覺上了。”織橋纖纖細細地笑笑,“她自己會回來的。”說著他路過吧檯徑自回白己的房間去了。

    為什麼可以一點都不但心……碧柔怔怔地看著織橋的背影,突然有一股衝動讓她離開吧檯追了上去,推開織橋房間的大門,“她六點鐘出去現在已經八點半了……”

    織橋剛剛拿了一張腦部掃描的片子出來,碧柔說到一半的話頓時停住,僵硬在織橋門口,過了好一會兒,退了一步關上他的房門,背靠在外面。織橋完全不在乎孝榆,他要做他自己的事,不能打擾他。她苦苦地閉著眼睛,眼睫下有晶瑩的淚珠在閃,我知道你永遠不會在意我,我以為至少孝榆對你來說是特別的,難道一切什麼也不是……我只是希望你……幸福而已……我只是希望你幸福而已,我只是希望什麼都不要改變,我只是希望……大家永遠都在一起……

    臉突然被人用力捏住,她驚慌失措地睜開眼睛眼前是孝榆大大的笑臉:“孝榆?”

    “你在發什麼呆?我叫你好幾聲你都沒聽見?”孝榆提起一個東西在她面前,“最新鮮出爐的藍莓慕斯蛋糕,我特地排隊去買的,準備讓你帶去給畢畢寶寶慰問傷情,好香啊,你聞聞看。”

    碧柔一呆:“你不是去醫院找織橋?”

    孝榆像見了白痴一樣鄙夷地看著她:“去醫院找織橋?他自已有腿會回來,我幹嗎去醫院找他?我又不是神經病,我去醫院也是去找畢畢寶寶,找那牛郎幹什麼?他又不請我吃飯!”說著她往門內探頭探腦,“那傢伙回來了?身上有沒口紅什麼的讓我瞧瞧。”

    碧柔又差點被她逗笑了:“我看你那麼著急跑出去,怎麼知道你去排隊買蛋糕?”她還真是白掉了眼淚,擦掉眼淚,接過孝榆的蛋糕,突然領會到她是什麼用心,臉上微微一紅,“幹嗎你自己不送,要我送?”

    “臉紅了就是明知故問。”孝榆拍手笑,“我九點多有課啦,去去去,別在這裡礙眼!”

    為什麼她總能這樣無牽無掛、開開心心的?碧柔小心翼翼地拎著藍莓蛋糕,解下粉紅色圍裙往醫院走去。

    “咯喇”一聲,孝榆轉了門把進織橋的房間,進去的時候她也怔了一下,織橋趴在桌上睡著了,白皙如瓷器的臉頰貼著桌面。她輕輕走到織橋身邊彎腰仔細看了看他,“不回來也要打個電話回來嘛,真是……這麼大了還像小孩子一樣……”輕輕摸了摸他的頭髮,她躡手躡腳地出去。

    孝榆出去了以後,織橋睜開眼睛,他沒有睡著。

    又不是豬,哪有那麼容易睡著的?他嘴角上翹勾起一個笑意,閉上眼睛繼續睡。

    等碧柔送蛋糕去醫院回來卻連畢畢一起帶回來了,市立醫院人滿為患,這颱風降溫時節心臟病上呼吸道感染的人數爆增,像畢畢這種健康寶寶立刻被踢出病房,提早釋放了。

    接下來一段時間日子都很平常,畢畢更經常去訓練了,織橋更加不常在書吧,不知道整天去哪裡,但是據說孝榆偷看他的手機,悄悄地告訴大家都是“趙飛燕”和另外一個叫做“楊雨環”的女人在找他,至於在幹什麼就不得而知,大家隨便幻想。尤雅倒是盡職盡責常常在書吧,王室最近也勤快起來,翹課過來幫忙——前提是碧柔“坐檯”的時候。

    她對這種日子很滿意,看著畢畢滿身大汗地回來,茶褐色的髮絲上汗水一滴一滴地往下滑;看織橋不知道去哪裡回來的時候,往往已經全身無力軟綿綿地往孝榆身上倒;看尤雅泡花茶的技術越來越高超;看碧柔已經會漸漸看著畢畢臉紅;看王室看著碧柔、看畢畢的眼光暴跳如雷;她覺得再不可能有比這種時光更快活的日子了,而且還可以當老闆娘坐著收錢!學生會的經費越來越豐厚,她覺得提出這個倡議的自己是個偉人的程度隨著鈔票的增加而成正比……

    星期天。

    遊樂場。

    “Yahoo!”——請注意,這是孝榆在歡呼咆哮請勿誤會為某知名網站。

    “嘉年華果然是很豪華的東西。”碧柔第一次來嘉年華,雖然之前已經在圖片上見過很多次,“很宏偉啊,這麼高的過山車,還有大轉盤。”她的長髮在風中微揚,臉頰微微發紅,嬌柔婉轉煞是楚楚動人。

    “我們去賭錢好不好?”孝榆一手拖著碧柔一手拖著王室,只有這兩個呆瓜比較合適她賭錢的把戲,“往這裡扔代幣啊,也許裡面的代幣會全部掉出來的。”她指著一臺機器,那裡面成千上萬的代幣卡在機器口搖搖欲墜,似乎只差一點點就會全部掉出來。

    “我來——”王室大聲前進。

    尤雅站在人群最後,畢畢站在尤雅前面,織橋斜斜地靠著另外一臺鮮紅色的機器似笑非笑地看著玩得很起勁的三個人。

    “有什麼其他的打算嗎?”畢畢耳朵還戴著耳機,難得他主動開口說話,對織橋說。

    “嗯?”織橋似笑非笑的目光從孝榆身上轉回來,看著畢畢,“嗯哼哼哼……”他笑得很妖,“怎麼這樣問我?”

    畢畢仍然是眉眼彎彎笑得那麼柔和,“真的是有什麼打算吧……”

    織橋軟綿綿地從他靠的那臺機器上站了起來,搖搖晃晃地站在畢畢旁邊:“我是不是應該重新估計你作為一個男人的危險性……”

    “不要拋下孝榆。”畢畢眉眼彎彎,但不知是不是在微笑,“她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要和你分開。”

    織橋歪著頭看他,吃吃地笑了:“你不是很喜歡她嗎?”

    畢畢的微笑依然,就像織橋妖嬈的笑意依然一樣:“嗯,很喜歡。”

    織橋沒有問他為什麼不告白,突然望了天空一眼,悠悠地說:“我也許會去坦桑尼亞。”清爽的三月的微風中,他一身繡花的襯衫微卷的頭髮,全身上下都是奢侈妖嬈花花公子的味道,卻說他要去坦桑尼亞。

    “為什麼?”畢畢問。

    “M市要派一支醫療隊去坦桑尼亞做國際援助。”織橋回答,“我想去。”

    “因為想要做醫生,所以就放棄孝榆嗎?”畢畢的髮絲在陽光下絲絲閃爍。

    織橋沒有立刻回答,微微眯著眼睛望著嘉年華里面最多樹叢的地方:“孝榆啊……”他拖了一個長長的聲音,“那傢伙是打不死的蟑螂,有什麼關係呢……反正你會陪她是不是?她已經二十二歲了,也該長大面對現實,誰會永遠在她身邊陪她呢……至少不是我。”

    畢畢一直都溫柔微笑的眼睛突然睜開了,他不笑了,驚訝地看著織橋,像他說了什麼出乎他意料的怪談。

    反倒是織橋被他的眼神弄得有些詫異:“怎麼?你不是很喜歡她?她是個聒噪的女人,但和她在一起總是蠻開心的。”

    這兩個人……畢畢微微垂下眼神,完全沒有領會到彼此對彼此的心情,以為只是朋友而已……只是朋友……而已……他原以為是孝榆遲鈍,現在才發現原來織橋竟然也……

    為什麼別人都看出來了,這兩個人彼此卻完全沒有領悟,以為對方對自己來說,不過是朋友而已。

    只是朋友的話,你早就決定去了坦桑尼亞,為什麼要說“也許”?

    只是朋友的話,她不會開口就要罵你了。

    羈絆已經深到以為原本就該如此,沒有絲毫懷疑的程度,以至於他們從來不患得患失,當一個人不見的時候另一個人深信“她自己就會回來”而不懷疑她有一天會離開。沒有想過有一人離開的後果,沒有想過已經緊緊束縛在一起,二十年的生活一旦分開……會是怎樣?他們以朋友的方式相處,從未涉及過愛情,他們的影子和影子重疊,根本拆解不開,讓他和她都無法插足這兩個人的世界——而織橋竟然輕而易舉地說:他要去坦桑尼亞?

    畢畢望了織橋很久,最終露出了溫柔的笑容:“決定要去了嗎?”

    “嗯哼……”織橋輕輕細細地笑,“還沒決定,不過快了。”他望著興高采烈玩代幣的孝榆,“我走了以後,你幫我告訴她,我可能要去整整一年。”

    “嗯。”畢畢彎眉微笑,有點呆呆的,還有點懵懂懵懂的。

    織橋在他頭上再揍了一拳。

    尤雅站在他們兩個身後二十步以外,靠著一顆大樹,似乎很漠然地看著熱鬧的遊樂場。以他站的位置應該聽不到織橋和畢畢的談話,他只是站在他想站的地方,看他想看的東西。

    接下來的行程是女生在前面狂玩器械遊戲,王室被嚇得面如土色,織橋宣佈他恐高不去,畢畢陪著兩個女生玩完了幾乎所有的大型機械,尤雅全然不知道是來幹什麼的,拿了通票什麼也沒玩,只站在旁邊看。

    玩完了器械,轉去吃冰淇淋,橫掃了嘉年華里冰淇淋店所有的品種,大家再去照了大頭貼,最後找了一家茶館坐下來聊天吃飯。

    “喂喂喂,你們有沒看過《人工智能》那部電影?”孝榆邊吃茶館特有的燒烤邊笑,“史帝文?斯皮爾伯格導演的那部電影。”

    “是庫布力克導演了一半,斯皮爾伯格接下去導演的那一部?”織橋輕輕捲了卷頭髮,“聽說過,沒看過。”

    “我講故事給你們聽。”孝榆神秘兮兮地說,“我昨天晚上看碟,這個故事很神奇的。”說著她搖晃了一下織橋的肩,“你不是很喜歡看恐怖片嗎?《人工智能》那個導演原來是導演《閃靈》那部恐怖片的那個庫布力克,是很有深度的導演。人工智能前面的故事很好看的,前面的故事大概是說人類發明了機器人而且得到廣泛應用,有一個溫馨的家庭兒子得病快要死了,他的媽媽定購了一個和他兒子很像的機器人。然後她兒子沒死活過來了,機器人就沒用了,媽媽呢,就把機器人兒子載到外面垃圾場去丟了。這個倒黴的機器人經歷了種種倒黴的事情,但還是不忘要找他的媽媽,大約意思是說雖然我是機器人,但是我是真的很愛媽媽。開始這個故事是不是很悲傷感人?”她笑眯眯地看著周圍聽她說故事的眾人,很有肚子裡小狐狸的味道。

    “然後?”碧柔小心翼翼地問。織橋假裝出一副很愛聽的樣子,畢畢戴著耳機昏昏欲睡,不知道有沒在聽,尤雅眼睛看茶室的門,只有王室聽得津津有味,全神貫注。

    “然後導演就死了。”孝榆笑眯眯地說。

    “咳……”碧柔嗆了一口,“但是故事還沒結束是不是?”

    “按照原來的故事,怎麼看都應該是小機器人找到媽媽,最後證明:我就算是機器人也是真的很愛你的。對不對?”孝榆託著下巴,眨眨眼睛,“然後庫布力克就死了,我不知道怎麼會找了斯皮爾伯格來接班,他導演的是《侏羅紀公園》那種風格嘛,就是那種全世界與全人類啊,就是那種嘛。我懷疑庫布力克臨死的時候下了一道密詔,然後斯皮爾伯格把‘傳位十四阿哥’改成了‘傳位於四阿哥’,然後就隆重登場。然後電影就變成了突然之間,發明人工智能的老科學家橫空出世,猶如泰山北斗武林盟主,他找到小機器人,帶他去機器人制造車間。你們看不看腦白金的廣告?機器人制造車間大概就是腦白金製造車間差不多,擺滿了很多不知道用來幹什麼的機器……中間有一段我忘了,反正到最後就變成了小機器人在某神像面前祈禱,祈禱能再見到媽媽,過從前那樣溫馨的家庭生活。”

    聽她說到這裡,還有那種怪怪的語氣,碧柔已經笑得不行,“然後呢?”

    “然後啊……”孝榆的語氣變得無比嚴肅神秘兮兮,“過了好多好多年……好多好多萬年……”

    王室摸了摸頭皮:“祈禱沒有效果嗎?怎麼突然過了好多好多年,他媽媽不會老嗎?”

    “人類都滅絕了……”孝榆一本正經地接下去說。

    “咳咳……咳咳……”茶室裡咳嗽之聲四起,被這種殘酷的事實嗆到,“什麼人類都滅絕了,機器人和媽媽的故事也能扯到人類都滅絕了……”

    “世界千里冰封、萬里——雪飄——”孝榆說得很陶醉的樣子,“世界上連一個活人都沒有了。”

    “然後?”

    “然後突然之間有一天,有一隊外星人來地球參觀旅遊。”孝榆仍然一本正經地說,“他們看著看著覺得奇怪啊,不是聽說地球上有人的嗎?怎麼一個人都沒有了?於是用儀器一找,哈哈,在XXXX海底還有一個。於是把經過了N千萬年已經變成海底化石的小機器人撿了回來,又因為小機器人一直保持著他媽媽的一縷頭髮,所以外星人就很好奇:地球人是什麼樣子的呢?就用那頭髮複製了一個媽媽出來。”

    碧柔已經笑到沒力了:“我說……故事如果不是你這樣說……誰會覺得它很好笑啊,孝榆你這個惡搞的女人……”

    “聽我說完啦,”孝榆已經忍不住開始笑,“然後複製出來的媽媽有-個缺點,只能活一天……”

    “複製出來的人只是基因和原來的人一樣,也是完全不同的個體,就算DNA兩邊的端口比正常的短,往往在正常個體生命的壯年夭折,也不會只能活一天。”尤雅推了一下眼鏡,他雖然沒看孝-,但是卻有在聽。

    “噓——人家導演說只能活一天就是隻能活一天,”孝榆開始爆笑,“然後外星人就給他們蓋了一間房子,小機器人和媽媽就過了一天平凡的幸福生活——不要問我為什麼外星人會蓋人住的房子,也不要問我世界上只有兩個人怎麼能過正常的幸福生活,哈哈哈……”她趴在桌上笑,“一天以後媽媽死了——啊人,又少了一個……”

    “該死的孝榆!”碧柔捶了她兩下,“我看電影介紹完全不是這樣的,當心影迷把你打死。”

    “哈哈哈,我昨天晚上看碟感覺就是這樣的,你怎麼能不讓我說……不讓我說我會憋死……實在是太搞笑了嘛……”孝榆趴在桌上一陣一陣地笑,“哎喲,你不知道我昨天在房間裡笑得肚子痛死了。”

    織橋的眼睛笑意盎然地看著孝榆,輕輕撩了一下自己的頭髮,他拖著他嫵媚纖纖的腔調:“那,你既然那麼開心了,給我吻一下……”一手抓住孝榆的手,他把她拉過來吻了下去。

    孝榆正在爆笑,一不留神人給織橋拉走了,轉過臉來正要說話,織橋那一吻本來要吻在她臉頰上,結果不小心輕輕的落在她唇上。

    “哇!”王室還是第一次看到正牌kiss,爬起來目瞪口呆地叫。

    碧柔心裡微微一慟,她不知道是什麼心情,很難過、也很黯然,織橋和孝榆都是她喜歡的人,都希望他們幸福,可是她自己的幸福呢?不知不覺怔怔地望向畢畢,畢畢戴著耳機已經睡著了,長長的睫毛像孩子一樣。她用五味陳雜的心情看著另一邊的牆角,畢畢比她聰明,她是個虛偽的善人,當織橋不在乎孝榆的時候她為孝榆不平,當織橋吻了孝-的時候她為自己黯然傷神。

    她到底想要織橋怎麼樣?兩個都愛嗎?她為自己的想法驚嚇,別過頭去,突然發現,坐在這個茶室裡想要逃避什麼的話,目光就會望著門口的——那是惟一一個可以長時間凝視也不會太刻意的地方。

    “喂!”孝榆的初吻就這麼莫名其妙地葬送在織橋的遊戲下,一把把他推開,“你有病啊?”

    “失誤、失誤。”織橋的手指插入頭髮,懶洋洋、軟綿綿地靠著手臂支在桌上,“要不要讓你來一下?”

    孝榆抓起茶室裡的座墊往他那裡砸去,笑罵:“你去死啦!賠我初吻來!”

    “怎麼賠?”織橋不動,每當孝榆往他身上砸東西的時候,他都深信不疑那東西絕對不會砸在身上,座墊自臉頰邊掠過,帶起他頭髮傲飄,好死不死每次都沒有砸正。

    “我要買碟片,你買正版的《生如夏花》給我。”孝榆笑顏燦爛,“你從遠方而來,赴我一面之約……我好喜歡那首歌。”

    “OK.”織橋輕輕柔柔地笑了,剛才那一下完全出乎他意料,從來沒有想過要吻孝榆的唇,感覺很奇怪,一時想不清楚,“燒烤昧和醬油味、混合油和焦炭……”

    他說了一半孝榆撲過來打他:“佔了人家便宜還說!你要找口水甜甜的美女怎麼不找碧柔?”她奸笑地指著碧柔面前的花茶,“玫瑰花和甘草,橘子和紅棗的味道,保管是香香甜甜我聞猶憐,你找我幹什麼!”她重重地敲了織橋的頭。

    碧柔一下子臉全部漲紅了,孝榆在說什麼……

    織橋閉目卷著頭髮的手指僵了一下,為什麼……人當然都是和自己比較親的東西開玩笑……

    正當氣氛令碧柔嚴重尷尬的時候,王室無心地說了一句,“我們叫他們接麥克風來唱歌好不好?”

    “好!”孝榆拍手叫好,“我要唱《生如夏花》!”

    眾人皆以“你唱得出來嗎”的鄙夷的目光看著她,孝榆渾然不覺,跳過去抓畢畢,“起來,你這麼喜歡聽歌,肯定也會唱歌,起床了,唱歌給我聽!”

    那一天,人人都唱了歌。

    孝榆唱了她最心愛的《生如夏花》,雖然過程慘不忍聽,人民群眾都不可忍受地把注意力集中在嘴巴里吃的零食或者地板上,但是孝榆敢闖敢拼的精神還是勇氣可嘉的,受到人民群眾的一致好評。

    碧柔唱了一首《塵緣》,古典的女孩唱古典的歌曲,就像皎白明月下溫柔淒涼的萋萋芳草,別有一種傷心的味道:

    塵緣如夢,幾番起伏總不平,到如今,都成煙雲;情也成空,宛如回首袖底風,幽幽一縷香,飄在深深舊夢中;繁華落盡,一身憔悴在風裡,回頭是無情也無語……

    也許是碧柔的心情太過淒涼,王室矇頭蒙腦地唱了一首《男兒當自強》:

    傲氣面對萬重浪熱血像那紅日光膽似鐵打骨如精鋼胸襟百千丈眼光萬里長我奮發圖強做好漢做個好漢子每天要自強……

    王室想要發憤圖強做黃飛鴻的渴望躍然桌上,渾厚的內力十足的聲音震得窗戶啷啷響,茶館小姐在門外探頭探腦,欲救其玻璃而不敢。

    好不容易熱血沸騰的好男兒唱完,孝榆蒙著嘴笑到差點抽筋:“下一個!”

    麥克風遞到織橋手上,織橋輕咳了一聲,他點了一首《Becauseyoulovedme》:

    forallthosetimesyoustoodbyme

    forallthetruththatyoumademesee

    forallthejoyyoubroughttomylife

    forallthewrongthatyoumaderight

    foreverydreamyoumadecometrue

    foralltheloveIfoundinyou……

    畢畢微微睜開了眼睛,望著唱歌的織橋,織橋似乎只在賣弄他流利的英語,字宇強調發音如何圓轉準確,心情完全不在歌詞裡,就像他選擇這首歌並沒有任何喻意,而僅僅是巧合而已。

    YouweremystrengthwhenIwasweakyouweremyvoicewhenIcould-tspeakyouweremyeyeswhenIcouldn-tsee……

    那首歌裡唱道,織橋也唱得十分認真,但並不是有意的。

    不是有意的,但仍然選擇了這首歌:《Becauseyoulovedme》

    孝榆聽得十分專注,像她從來沒聽過織橋唱歌,她也確實從來沒有聽過織橋唱歌,這首歌聽起來感覺怪怪的,她覺得,不大開心似的,雖然其實歌曲本身是很深情,肯定是唱歌的人有問題!她很簡單地想,全部都是織橋不對。

    這首歌唱起來感覺不太對勁,織橋雖然面上沒有表現出來,但唱著唱著總有不大對勁的感覺縈繞小去,像有什麼事情很不好,有些模糊的畫面隨著歌詞閃過腦海:從小到大和孝榆兩個人玩,一起復習讀書,一起考上M大;他找女朋友的時候,她幫他出主意幫他挑剔;他懶得幹活的時候,她雖然也懶但是會頂替他幹,她為他端茶遞水作牛作馬,雖然不甘不願卻從來沒有真的生氣過……突然一個孝榆潑婦般叉腰卻遞茶水給他的影子一晃而過,嘴裡剛剛唱到“Youwerealwaysthereforme……”

    心裡悚然一驚,二十多年沒有這麼深刻的不安,像有什麼大事絕對弄錯了而他卻想不起來。

    “喂,織橋變態,為什麼你唱得很傷感啊?”孝榆支著下巴呆呆地問,“你的趙飛燕楊雨環和你吵架了?”

    碧柔以不可思議的目光看著孝榆,她遲鈍到罪惡的地步,她完全不在乎織橋和別人交往,在她以為永遠不會和織橋分開的前提下。她完全不會吃醋,因為她根本不懷疑織橋會變成“別人的”,在她心裡的織橋和她自己的手腳一樣,是永遠不可能不在一起的。

    “嗯哼哼哼……”織橋輕笑,“我永遠不會讓女人生氣的。”

    “下一個!”孝榆把麥克風塞在畢畢手裡,充滿期待的目光閃閃發光像小狗一樣,“唱歌唱歌。”

    畢畢唱《兩隻老虎》讓大家大跌眼鏡,笑得半死。碧柔詫異地看著他,他連在唱歌的時候都戴面具,不讓“別人”看見他溫柔微笑之下的東西,這個人真的打算一輩子什麼都不說,就這麼笑笑過去了,連期待都不想有。

    尤雅十分低沉斯文地唱了一首《橫顏》,但因為是日文,所以大家面面相覷,全然不知所云,也不知他有沒唱錯,反正調子蠻好聽,馬馬虎虎,全體鼓掌吹牛拍馬,因為今天尤雅看來並不怎麼高興,所以孝榆還特地讚了他聲音很好聽,雖然碧柔一直拉著她暗示她贊得太狗腿太誇張,一聽就知道在拍馬屁,但孝榆堅持己見,尤雅的聲音就是很好聽,雖然她不知道他在唱什麼。

    那天十分快活,非常非常快活,每個人都玩得很高興,就算有細微的感情糾葛,大體上大家的注意力還在熱鬧歡愉的氣氛中,不自然的心情被刻意忘記,到了晚上八點大笑而歸,整整瘋狂了一天。

    那天晚上。

    孝榆在鏡子面前塗甜蜜潤滑的唇彩,端詳自己的嘴唇,她的唇形也不是很難看嘛,塗上唇彩也是水水可愛的,有什麼好嫌棄的?還燒烤味和醬油味、混合油和焦炭呢!她又不是牛肉串燒章龜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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