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要找男伴?」扭開音響,輕柔的樂音流洩而出,寒星野的聲音很平靜,平靜得極不尋常,有種山雨欲來的錯覺。
「呃……那是跟瑤瑤鬧著玩的啦!你剛也看到啦,根本沒有男人……呃,我是說,除了你跟歐Sir之外;我們平時玩笑開慣了啦,哪有可能真的去找男伴?」童芯涎著笑,一個幾乎算被擄來的「俘虜」,在還沒結束和堂姊妹們的聚會便被擄到他住處的女人,最好安分點,免得下場悽慘。
他的住處挺精簡,沒有隔間的套房,木質地板上躺著一床彈簧床,幾顆懶骨頭、一臺小電視外加一個小冰箱,就這樣──噢,她差點忘了還有目前正盡責播放樂音的音響,所有傢俱一目瞭然。
像現在,她就坐在那顆最大的懶骨頭裡,柔柔軟軟,加上適才喝了點酒的微醺,舒服得令人想睡……要不是有他兇狠地盯著她瞧,或許她不用五分鐘就睡死了也說不定。
「最好是沒有。」幾個字說來咬牙切齒,他甚至感到牙齦微微泛酸。「一千萬?想不到我還真值錢!」
「呵呵,是啊,價值不菲,哈~~」她極不優雅地打了個呵欠,眼眸泛起疲累的水光。
看吧!她就知道這男人絕對會跟她算這筆帳,小腸小肚,哼!
「錢對妳來說有這麼重要嗎?為了一千萬,妳連自己都能出賣?!」蓄意忽略她疲累的神情,他實在很難接受她是如此愛慕虛榮的女人。
如果她真的愛慕虛榮,又何必挑選警察這個工作?吃力又不討好,待遇也平平,這豈不是前後矛盾嗎?
「我沒有出賣自己。」這男人怎會懂得她的心思?她之所以這麼做,自然有她的道理,不是他這個外人所能理解的。
「那麼妳是喜歡我嘍?」話鋒一轉,他發現自己比較欣賞這個推斷,沈悶的心情舒坦許多。
「啊?什麼?」她的心狂跳了下,部分瞌睡蟲被他的話給嚇跑了,小手稍嫌無措地撫了撫膝蓋上的揹包,兩頰泛起可愛的紅雲,有種被識破的窘態。
「上床啊!如果妳不是為了那一千萬,隨便找個男人上床,那麼妳總得給我一個『為什麼是我』的理由,例如妳喜歡我之類。」他說得很快,彷佛這些話早就在他腦子裡成形,不須排列組合便可流利地脫口而出。
「一定要有理由嗎?」
不是吧?這個沒有貞操觀念的男人在跟她要理由?他不是勾勾手就有女人會黏上他嗎?想當然耳,跟這傢伙上過床的女人勢必不少,他竟然跟她要理由?!這未免有點可笑。
「你就當我那時荷爾蒙失調不頂好?」
「這種爛藉口騙騙三歲小孩還行得通,想騙我可沒那麼容易。」寒星野偏偏不是那麼容易打發的男人,在他問出滿意的結果之前,她唯有硬著頭皮忍受他的疲勞轟炸。「說吧,說個讓我可以接受的理由,不然我們就這麼耗著。」
將自己摔進那張彈簧大床,把一顆抱枕往肚皮上一擱,半仰躺地靠著身後的牆,雙眼直凝著她瞧。
「要瘋你一個人瘋就夠了,我沒義務陪你神經不正常。」她抓起包包起身往門邊走,決定回家抱著她溫暖的抱枕,和周公好好地約會一番。
小手還來不及碰觸到門把,一個高大的身影像座山似地擋到她眼前,正好堵住她前行的方向。「在我還沒得到滿意的答覆之前,妳怎能以為我會如此輕易放妳回去?」
「我不曉得哪種答覆才能讓你滿意,與其讓我漫無目的地亂猜,不如……我們打個商量好不好?」眼珠子溜了溜,她突發奇想地問道。
「說來聽聽。」這丫頭是存心耍賴了,他倒要看看她如何安撫自己被利用的傷痛。
「很簡單啊,你自己想一個交差了事,然後我回家睡我的大頭覺。」扯開甜甜的笑,她感覺腦袋有絲暈眩。
該死的甜酒!後勁就不能等她回到家再發作嗎?她就快成功了,只要說服這個霸道的野蠻男,她就可以回去親吻她可愛的床鋪!
寒星野的嘴角微微抽搐,很想抓住她的肩將她搖醒。
「那妳何不就睡在這,直到妳想出一個令我們都滿意的答案為止?」這女人看似聰明,實則天真得過火,他像這麼好打發的男人嗎?
事情沒有她想象的簡單。那夜他沒有做任何安全措施,一方面是她家裡沒有備用保險套──他也不認為一個初嘗初夜的女人會懂得去準備那種東西;另一方面是他壓根兒沒打算使用,即便下了樓就有便利商店可以購買。
所以她很有可能在那夜便完成她的計劃──留下他的種,然後向她爺爺領賞。
雖然機率不高,但不無可能。可她憑什麼認為他能對那個「奪彩者」不聞不問,尤其在確定出自他的「貢獻」?這就有待商榷了。
「姓寒的,你沒有軟禁我的權力。」蹙起秀眉,她不自覺地往他身上貼靠──這床好像硬了點,不過還算溫暖,或許她可以湊合湊合……
「芯?」寒星野等著她更伶俐的反駁,卻在遲遲等不到下文才發現,這女人根本就靠在他胸膛上睡著了,令他哭笑不得。
酒量這麼差,還學人家喝酒?!得好好訓練訓練才是。
利落地抱起她走往床邊,一想到今晚不用再在夢裡擁抱她,他不禁笑了。
童芯不敢相信自己又做了一次蠢事,再度由寒星野的懷裡醒來。
這個男人不是那般輕易掌握的類型,單就上了一次床就讓他計較半天,她很難想象自己將來怎麼跟他劃清界線。
眼前哭哭啼啼的女人,正敘述著如何被金光黨騙走身邊所有的存款,她心不在焉地一一轉成文字做成筆錄,腦子裡無論如何就是抹不去早上寒星野臉上那抹得意到不行的笑臉。
哎,沮喪!
完成筆錄送走女人,椅子一轉便見金如花擋在眼前,以高高在上的姿態俯視著她,當場氣勢矮了人家一大截。
「有事嗎?金警官。」家和萬事興,職場也一樣,她將長官交代的「相互照應」奉為最高指導原則,堅信伸手不打笑臉人的理論。
「聽說,妳今天搭寒的車來上班?」金如花不客氣地上下打量她的服裝,和昨天一模沒兩樣,這兩人分明有鬼。
「呃,我在路上『巧遇』寒警官,他好心送我一程,就這樣。」瞧著金如花的張揚,童芯霍地明白何謂「勾勾手指就黏上來的女人」,他甚至連手指都不用勾,金如花便鎖定他了。
高啊!魅力驚人得咧!
「以寒的條件和眼光,我也不認為他看得上妳這種醜小鴨。」彈彈彩繪精緻的指甲,金如花高傲得像只孔雀。「別說我沒警告妳,寒警官是我看上的男人,妳別妄想跟我搶。」
她的個性天生倔強,想要的東西她一定要得到手,不然寧可毀了它,也不讓別人得到!她注意寒星野很久了,請調和他同單位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在經過那麼長時間的等待之後,她無法容許任何人阻擋在她和寒星野之間。
「金警官真是好眼光,不過妳不認為這種話應該直接向寒警官說嗎?很抱歉,我並不負責傳達告白這個工作。」一股氣悶從頭而降,童芯不認為自己該承受這種莫名的欺壓。
兩相比較之下,她似乎才是較有資格說這種話的人。但人有感情、有思想,不是她單方面說OK就OK的,她無法不去介意寒星野的想法。
「妳這丫頭倒是牙尖嘴利,啊?」金如花冷笑著,憑著資歷和階級壓她。「總之妳離寒警官遠一點,聽到沒有!」最後根本是命令的語氣了。
「不好意思啊!金警官,妳看上的男人我還不放在眼裡。」賭氣似的,她惱火地應了句。
寒星野正巧一腳踩進局裡,不偏不倚地接收到她發出的訊息,深邃的眸黯了黯,半掩眼瞼隱住其間跳動的火光。
他生氣了。
童芯咬咬唇,雖然他什麼話都沒說,她就是知道他生氣了,但她卻沒打算道歉,也找不到道歉的理由。
「寒,你回來了!」一見到寒星野,金如花就像收起利爪的貓,愉悅地飛奔到他身邊。「我燉了雞湯,倒一碗給你喝喔!」
「不用了,我不渴。」越過金如花,寒星野的眼不曾落在任何一個人身上。
「不渴也多少喝一點嘛!補補身子……」
耳邊金如花的聲音漸行漸遠,童芯凝在唇邊的笑卻逐漸冷卻。
雖然對她而言,金如花的性格一點都不討喜,因為她對自己尖銳得像刺蝟,她不屑愚蠢得拿自己的熱臉去貼她的冷屁股;但對男人而言,或許根本不在乎那女人是如何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只在乎女人對他們的崇拜和溫柔體貼罷了。
「厚!這個金如花很可怕喔,在妳面前一個樣,在寒警官面前又是一個樣,變臉比翻書還快!」從頭到尾看得一清二楚的何蕙蕙,湊到童芯身邊頻咋舌。
「別理她就好。」事實上她也沒打算理會那種女人,只要順利完成爺爺的心願,這樣就好……
「芯芯,聽說妳們跟爺爺打賭,什麼找對象生孩子的,是嗎?」難得童芯回家一趟,童全藉機關心女兒的近況。
「沒什麼啦,跟爺爺鬧著玩的嘛!」手裡捏著水餃,童芯並不意外老爸會知道這件事,畢竟他是爺爺的兒子,對爺爺的脾氣了解得很。
「都幾歲的人了,還像個孩子一樣,爸也真是的。」陳秀枝將擰乾的高麗菜倒進盆裡,加入絞肉攪拌著。
「誰叫我們幾個不爭氣,個個都只繃出個女兒,也難怪老爸感到寂寞。」要不是看老婆生產太過辛苦,童全當年還真想多生幾個;好在這女兒聰明又乖巧,足以彌補他心頭的缺憾。
「那也不能拿孩子們的婚姻大事開玩笑啊,當年我們還不都是這樣被設計的?」陳秀枝沒好氣地說了句。
「啊?原來爺爺設計你們還不夠,現在設計到我們頭上來了喔?」看來爺爺的玩心沒啥長進,設計長輩不夠,將她們這群晚輩設計來湊數,真不道德。
「那可不,妳老爸要不是因為爺爺的逼婚,憑他當時受女人歡迎的程度,哪可能看上鄰家妹妹的我?」提起陳年往事,即使已過了一、二十年,陳秀枝的語氣仍滿是酸味。「妳不知道,當年大家都嘛說我是撿到的。」
「是喔?」童芯用肩頂頂童全的臂,語帶調侃。「看不出來你當年行情這麼好耶,老爸!」
「欸,妳就別吃老爸的老豆腐了。」童全靦覥地笑了笑,凝著妻子忙碌的身影,嘴邊噙著幸福的笑。「當年氣歸氣,到頭來還不是順妳爺爺的意?不過說真的,妳媽還真難追,這個不行那個不準的,逼得我後來不得不認真起來。」
「哈哈!追著追著就認真起來了對吧?」將捏好的餃子放到盤子上,一顆顆整齊排好;既然動了手,一次包個夠,擺在冰箱裡又不會壞,可以吃上好一陣子,她也可以順便帶些回住處。「可見老媽還是很有魅力的嘛!」
若能像爸媽感情這麼好,被設計也不錯啊,只是每個人的境遇不一樣,如果可以,她也希望能因而遇上一生的依靠。
「妳喔!」白了她一眼,陳秀枝風韻猶存的臉上難掩羞意。「像妳這鬼靈精怪的性子,我還真不知怎樣的男人才讓妳看得上眼。」
童芯的手頓了下,手上的餃子幻化成某張越來越熟悉的輪廓,令她的心情沈鬱起來。
這只是一場賭注、一個遊戲,她不該太在乎他的,但她該死的就是忍不住會偷偷在乎!
金如花的纏功一流,她要是個男人或許也會投降,就不知道他把不把持得住,會不會淪落金如花的魔掌?
「跟爺爺鬧著玩是無所謂,重要的是對方值得妳託付終生。」聽說不婚生子還是童芯提出來的咧,差點沒嚇掉童全的膽子。「老爸相信妳不會為了爺爺的利誘,隨隨便便找個男人應付了事。」
「難說喔!老爸,一千萬耶,我不吃不喝得工作好幾年。」吐吐舌頭,她佯裝俏皮地逗弄童全。
「嗟,老爸又不是養不起妳!」童全不屑地撇撇嘴,臉色一整,正經了起來。「芯芯,妳老實說,有沒有中意的男人?帶回來讓老爸鑑定鑑定。」
「還沒欸,老爸!」她的笑容有點僵,心事全往肚裡吞。
「芯芯的性子跟你一模一樣,不到時機成熟你是見不到對方的。」知女莫若母,陳秀枝掀開沸水鍋蓋,把童芯捏好的餃子一一下鍋。「去把碗筷擺一擺,等等開飯了。」
「是開餃子吧,老婆?」凝了女兒一眼,童全的擔心化成嘮叨。「芯芯,別管什麼賭注不賭注,只要是妳做的決定,爸媽一定全力支持妳。」
莫名一陣鼻酸,童芯點了點頭。「嗯,謝嘍!老爸。」
秋高氣爽,甩脫夏季的炎熱,人也容易變得懶散。
「天下太平,我的骨頭都快生鏽了!」歐維喆將腿擱在休息室的矮几上,典型忙也叫、不忙也叫的無聊鬼。
「來塊蛋糕吧!歐Sir,我自己烘焙的喔!」童芯由茶水間的冰箱裡端出自己烘烤的小蛋糕,貢獻出來和大夥兒分享。
打從那天寒星野聽見她和金如花的對話之後,他不再閒來無事拉著自己抬槓,讓她耳根子清靜不少。最近局裡的案子也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案件,花不了多少精力處理,加上童瑤她們追著逼問她和寒星野的關係,她索性利用下班時間報名烘焙班,藉此打發無聊的下班時間。
「妳?準備改行當賢妻良母了喔?」歐維喆放下長腿,嘖嘖稱奇地對著蛋糕猛瞧。「芯芯,人要老實點,外頭買的就實話實說,我不會笑妳的。」
「是芯芯姊做的啦!」何蕙蕙抱著資料由影印室出來,經過休息室門口適時為童芯申冤。「是我陪她去買材料的喔,歐警官,口下留情,記得留一塊給我嘿!」然後又從門口離去。
歐維喆不敢置信地切了塊放到嘴裡,入口即化的美妙口感令他驚愕地迅速解決手上的蛋糕。「嗯嗯,好吃,真的是妳做的?」
「是啊!」綻開美麗的笑容,她跟著切下一小塊蛋糕放入口中。最近不曉得怎麼了,嗜吃甜食,而且食量似乎變大了,吃完飯不到兩小時又餓了,她真擔心自己繼續這麼吃下去,會吃成像球一樣的大胖子。「喜歡就多吃一點,明天我再烤別種口味請你。」
「好啊好啊,芋頭的不錯吃。」歐維喆得寸進尺地開始預訂口味。「說真的,妳要是想轉行記得找我投資,我對妳有信心的啦!」
「投資什麼?」寒星野一腳踩進休息室,眼尖地看到桌上的蛋糕。「誰過生日?」
「沒有啊,芯芯做的蛋糕,好好吃。」歐維喆趕忙再切一塊放到免洗盤裡遞給他。「喏,給你!」
寒星野睞了她一眼,悶悶地坐下吃將起來。
「謝嘍!芯芯,我吃飽了,到外頭晃晃,你們慢慢聊。」敏感地察覺氣氛變得有點冷,吃幹抹淨的歐維喆找藉口閃人,並體貼地在離去時為他們關上休息室的大門。
「嗯……金警官沒跟你一起回來?」這時似乎該說些什麼好,但變得遲鈍的嘴找不出好話題,竟由那個虛偽的雙面女起頭。
「我幹麼跟她一起?她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他對那種花枝招展的女人一向沒啥興趣,何況她太做作,令人作惡。「倒是妳,最近好像變了口味?」
「嗯?有嗎?」他也發現了嗎?可見她的轉變似乎太過明顯,是該自我調整調整了。
「愛吃甜的啊。」揚了揚空盤,無言地讚許她的手藝。「什麼時候開始學做蛋糕?真的想改行?」想起歐維喆說的投資,他莞爾一笑。
有多久沒看到他笑了?童芯想不起來,一時間有絲閃神。
「芯?」他輕喚,雙眸不由自主地審視著她。
「呃,快兩個月了。下班無聊打發時間的,好玩嘛!」吃掉盤裡最後一小口蛋糕,她起身收拾。「你要不要再來一塊?」
「不了,長官愛吃甜,等等別忘了拿一塊給他。」隨著她的移動,寒星野像發現了什麼似的,瞬也不瞬地凝著她。
「我知道。」討厭!他的眼神像是她沒穿衣服似的,邪惡!
「妳好像胖了。」陡地,他下了個結論。
「真的嗎?」她頓了下,忙放下手裡的盤子在身上觸摸起來。「不知道耶,我好久沒量體重了……」完了完了,她真的胖到連他都看得出來了嗎?那可怎麼得了!
明天開始要戒甜食了,人家不要變成大胖子啦~~
寒星野霍地把住她的手腕,認真地緊盯著她的眼,強迫她面對自己。
「妳『那個』多久沒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