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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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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頂著天才的頭銜向前衝

    老師講的是《岳陽樓記》,她問同學:“做記緣由是什麼?”江日照在底下接嘴說:“做妓(記)是因為家裡窮啊。”

    老師大怒,問:“是誰說的?”

    有同學接嘴:“江日照說的。”

    老師有些尷尬,準備繼續講課,有同學卻起鬨說:“老師,你說是教科書說的對,還是天才說的對?”

    江日照早就被嚇出了一身冷汗。老師給了江日照一個“下不為例”的眼神。

    課上,老師讓四個人一個小組討論問題。江日照無視老師的命令,自己孤僻地坐在座位上,直到老師過來噓寒問暖:“你過去跟他們討論問題呀?一個人的思維還是有限……”久而久之,老師也討厭他不識好歹的脾氣,不再理他。

    後面的同學猛敲江日照的後背,說:“江日照!快轉過來跟我們討論問題。”

    江日照不耐煩地回過頭。江日照那個曾經唯一的朋友把頭髮往後一捋說:

    “你那一期我看了。”他看到江日照不解的表情,繼續說:“《天才向前衝》嘛!你是擂主。”

    江日照心中驚異之極,嘴裡卻沒表露什麼,只是仰頭做一個大大的笑臉。他的同學看不慣他這樣得意忘形的樣子,厭惡地用手擋開江日照眼前的劉海,說:“不過,男人還是要打扮。特別是在電視上。”

    他的同學問:“你參加《天才向前衝》的情形是什麼樣子的?你給我們描述一下吧。”

    江日照笑道:“就跟電視上的一樣嘛。”

    兩個女同學聯合發問:“你認不認識那個男主持,他真人帥不帥?”

    江日照說:“當然認識了,我還有他的電話。”

    兩個女同學一起尖叫,一個問:“是怎麼認識的?”

    江日照沉吟許久才說:“他愛上了我的一個朋友,但是我的朋友一丁點都不愛他,他偏偏還死纏爛打,我朋友最終還是把他甩了。”

    江日照想:這就是我能為魚婉做的最後一點事情了,對不相干的旁人把她的不幸戀情,描述成一次情非得已的戀愛。

    晚上,江日照回到家裡,忽然想到有什麼要做。想了許久,終於作罷。中考前,學校對他們畢業班管教得異常嚴格,每天六點鐘上早自習,晚上九點半放學,中午不回家。每天從學校回來都恍若隔世,像已經過了幾天一樣,疲憊得什麼都記不起來。

    到了半夜一點鐘,他睜大眼睛。他的腦海中忽然浮現出魚婉的樣子。那畫像來得過於劇烈也過於洶湧,他一時無法判斷到底是他的記憶還是想象。

    他們在B市租住的房間裡貼著一張海報,就像普通髮廊裡面的海報一樣,外國男女,男的上身沒有穿衣服,女的上身只穿著一抹很窄的抹胸,他們下身都穿著牛仔褲,他們相互擁抱,男的親著女人的脖子,一隻手在女人的腰上,一隻手插進她的頭髮裡,女人頭仰著。

    魚婉就坐在這張畫的對面看電視。江日照坐在魚婉和海報的中間,他久久地盯著這個貼著海報的牆,久到他以為這個牆正在倒塌。再隨意看了一眼正在看電視的魚婉,他迅速閃回眼光,發現剛才的一個瞬間在他腦海中保留下來的畫面是:魚婉只穿著牛仔抹胸看電視。

    他準備把這個記憶封存到自己臨死前,在死前的昏迷中盡情地勾畫,盡情地茫然注視,盡情地動情吞口水。沒想到,他並沒有堅持這麼久,這幅畫衝破了封印的力量提前展現在江日照面前。江日照悲情地狠狠闔上了眼睛,想這幅畫這麼早面世,怕是等不到他臨死前就會褪色脫落。

    江日照儘量不吵醒媽媽,他靜悄悄地爬下床,坐在電腦桌前的皮椅子上凍得瑟瑟發抖。把音響開到最小之後打開電腦,調出一個英語學習軟件,這個軟件的特別之處在於無論你輸入中文還是英文,是詞組還是非詞組,它都可以朗讀出你輸入的詞。以前,江日照經常輸入一些髒話叫它讀,然後自己笑得前仰後合,感覺像成功地教人學壞一樣。

    這次,江日照在單詞欄裡輸入“魚婉”,然後點旁邊的朗讀鍵,一遍一遍地點,聽電腦男極有感情又極無感情地一遍遍急促地呼喚:“魚——婉——魚——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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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署名報道(1)

    江日照很早就來到學校,拿著抹布走進教室,把黑板角落“距離中考還有X天”的字樣全部擦掉,再把黑板仔細地擦乾淨。中考已經結束,打掃衛生之後,他就要離開學校了。

    夏錦落問坐在她前面的男生:“你有沒有多餘的抹布,我忘記帶抹布了。”那男生說:“沒有耶。”同時又紅了臉。夏錦落髮現他正在把自己抹布撕成兩塊,趕緊阻止他。待男生走遠後,夏錦落嘆了口氣,說:“真是沒辦法了。”

    夏錦落覺得那個男生蠻喜歡她的,和她相處不過幾天功夫,就送給她一個灌籃高手的鑰匙鏈,一個印著櫻木花道的頗為厚重的筆記本。夏錦落收了鑰匙鏈,沒有收筆記本。那男生看到夏錦落收了自己送的禮物,對夏錦落的心意也有了幾分篤定,不過偶爾還是會流露對夏錦落的患得患失。

    很快,男生又跑了回來,遞給夏錦落一張報紙,說:“你先用報紙吧,要是不行的話,我再向別人借抹布。”

    夏錦落向他道了謝朝教室外走去。那是一個溫暖的午後,學校舉行了大掃除。其實在這樣昏黃午後舉行大掃除很不好,因為整個天色都是陳舊的,無論花多大的功夫洗刷,總是無法把學校刷出一個眼前一亮的煥然一新。

    老師安排夏錦落洗刷學校門口的瓷磚,那可不是普通瓷磚,而是由好多塊彩磚拼成的兩塊地圖。一塊是中國地圖,一塊是世界地圖。兩塊地圖各有電影銀幕那麼大,看起來很壯觀。當年它作為學校翻修的第一步出盡了風頭,還舉行了揭幕儀式。後來,雕像、新的籃球架、新的跑道全部都來了,這兩塊地圖也就風華漸去了。

    老師告訴夏錦落,學校一共派了三個人擦,夏錦落看到另外兩個人沒有來,不禁有些竊喜,靠在瓷磚上開始看手中的報紙。她第一眼就看到了一個整版報道:

    “揠苗助長,是福是禍——我市重點中學三少年迷途知返”

    夏錦落心一緊,往下看,發現這篇報道果然說的是江日照、佔乃鈔和自己。文章大意是說他們三個因為中考壓力太大,家長施與的壓力也太大,所以離家出走。夏錦落看到自己的化名是“小錦”,佔乃鈔的化名是“小超”,江日照的化名是“阿照”,不禁笑了笑。

    夏錦落想看看作者的名字,這樣就可以恨他一輩子了。落款是“心理研究所”。夏錦落一怔,再看,果然後面還印著兩位專家的名字。久未被提及、久未被想起的名字忽然以這樣陌生的形式出現,夏錦落的拳頭又頓時熱脹了起來,掌心好像燃起了一團空氣一樣,夏錦落一握緊拳頭竟覺得抓了滿手灰燼。

    忽然,有人拍拍她的肩膀,夏錦落迅速把手上的報紙揉成一團,做出專心擦瓷磚的樣子,然後才回頭,原來是拿著抹布的佔乃鈔。夏錦落仰著頭驚叫道:“呀!佔乃鈔!你竟然長得這麼高了,好不公平,我都好久沒有長個兒了,你吃什麼了?”

    佔乃鈔不說話,稍稍偏了偏腦袋,把左邊的耳朵給夏錦落看。夏錦落看到上面有了一個黑色的耳釘。佔乃鈔說:

    “我女朋友也有一個,她的是右耳,我們這是情侶環,很炫吧?”

    夏錦落小聲說:“但是耳環戴在左耳表示同性戀耶。”

    佔乃鈔一下子愣住了,隨即,撓撓頭說:“其實我的女朋友你們都認識,她就是魚婉給我聯繫的那個僱主,她有一天忽然打電話,跟我說……”

    夏錦落看他臉突然紅得像中風一樣,就說:“我們先擦吧,邊擦邊說,一會兒老師就來檢查了。”

    佔乃鈔在擦牆的時候,才說完整個句子:“她覺得我很溫柔,和她以前認識的那些男人不一樣。她是網站編輯嘛,有時候也寫言情小說,她老是喜歡在結尾殺一個人,可是又不會殺,就叫我幫她設計殺人。然後聊了幾次視頻,漸漸就熟悉了。你知道嗎?她今年就會買房子了。”

    夏錦落說:“是嗎?那真好……沒想到你還這麼有才華,這也算高智商犯罪吧?”

    佔乃鈔點點頭,急匆匆地想趕快說完似的說:“她先追我的!”

    佔乃鈔大概在與她……交往……吧。每當他想起這個事即時,心理活動的速度就會突然變慢。她並不是特別好看,雖然膚色雪白無比,但是額頭上和鼻子上有很多痘痘,胖胖的,有良家婦女的相貌,卻難得的沒有良家婦女的性情。總是喜歡穿一件領口極低的淡紫色T恤和一條緊身的牛仔褲。真正讓佔乃鈔有了和她交往的自覺,還是他收到了她的一封郵件,郵件上寫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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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署名報道(2)

    你送我的是木瓜,我拿美玉來回報你。美玉哪能算是報答,是求永久永相好呀!

    你送我的是紅桃,我拿瓊瑤來回報你。瓊瑤哪算是報答,是求永久永相好呀!

    你送我的是酥李,我拿瓊玖來回報你。瓊玖哪算是報答,是求永久永相好呀!

    佔乃鈔被這種古老的求愛方式震撼了。他總覺得每一行最後一句:“XX哪算是報答,是求永久永相好呀!”分明是一群人站在河的對岸,冷冷地指責他的冷血負心,順道集體威脅他必須要永久的相好,不然的話就要曝光和受輿論譴責。這場面,讓佔乃鈔覺得很符合猛人標準,又怎會拒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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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眼中國,胸懷世界

    兩人聊天的當兒,第三個神秘的擦磚人早就在他們身後就位,半蹲著認真地擦地圖。兩人聽到身後有人輕聲念著國家的名字,才遲疑著回頭。雖然夏錦落和佔乃鈔有了預感,但是發現第三個擦磚人真的是江日照的時候,兩人還是驚喜交加。江日照長變了,他瘦得鼻子尖尖的,神情裡也透出堅硬的神氣。

    相較於二人,江日照平靜得多。他把抹布疊得整整齊齊的,然後整理了一下褲腳才站起來。他分別拍了拍兩個人的後背,就又回到原處,把抹布打開,整理了一下褲腳,然後再蹲下開始擦瓷磚。故意不看那二人,說:“擦吧。”

    三個人拿著抹布有節奏高高低低地擦了起來。

    在踮起腳,準備夠一塊兒較高的瓷磚的時候,夏錦落終於禁不住哭了,她的眼眶裡湧出了兩滴大而完整的眼淚。

    江日照站起來,走到夏錦落和佔乃鈔之間,對他們說:“我要走了。”

    夏錦落撩開被眼淚浸溼的劉海說:“你去吧,剩下的我和佔乃鈔擦就可以了。”

    江日照呵呵地笑了起來說:“我要走了,我要離開A市了。”

    說完,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粉紅色的車票攤在掌心展現在兩人面前。夏錦落這才發現,自從上次一別,江日照已經長得骨硬肉薄,手指嶙峋得可怕,鮮嫩飽滿平整的車票太不襯他的手了。

    夏錦落問:“你不念高中了?”

    江日照說:“不念了。”

    佔乃鈔問道:“那你要去哪兒?哦,不用回答了,我知道了。”

    江日照點點頭,把車票放回口袋裡,說:“我已經向上次辦案子的警察打聽過了,房東已經被抓走了,我們從前住的那間房子暫時沒有人住,是空的,我就到那裡去住。”

    夏錦落的手微微顫動了一下,她把手上的報紙放到地上,手在口袋裡掏啊掏啊,最後掏出了一個小錢包,她把小錢包放在江日照手上,說:“你不要再像上次一樣身無分文了啊。”江日照也不推辭,把錢包收到口袋裡。

    佔乃鈔把一把刀放在江日照手上,說:“給你,最好的。”

    一把手掌長的黃銅摺疊刀。果然是好刀,就像吸在掌心一樣,人動手動刀動,各部分都做得很精緻,就連血槽也刻得格外深。佔乃鈔問江日照:

    “你到那兒怎麼過日子?”

    江日照說:“參加《天才向前衝》,等人,無論等沒等到人,都要繼續未完成的生活。”

    江日照走後,夏錦落和佔乃鈔有意隔得遠遠的,一人在校門左側,一人在校門右側。一人擦中國地圖,一人擦世界地圖。一人用指尖撫摸著中國地圖上凸起的隱形大字“放眼中國”,另一人站在梯子上擦拭世界地圖最頂端凸起的大字“胸懷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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