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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千鄴國一○二三年。

    三月的都城,櫻花錯落,位於都城十里外的赫連山莊及對門的閻家堡,亦是單櫻盛開,遠遠相望。

    「小姐小姐,閻少爺回來了!」一個身材略微豐腴的丫頭氣喘噓噓的跑進赫連山莊偌大的院子裏,仰着頭對空喊道。

    咦?叫半天,竟沒人探出頭來?

    怎麼可能?通常這個時候小姐都是躺在樹上睡午覺的啊,難不成睡得太沈太香所以沒聽見她大妞的呼喊?

    想着,大妞決定改口不叫小姐了,雙手圈住嘴,對着也不知睡在哪一棵樹上的她家小姐大叫:「閻爵回來了!閻家堡的閻爵回來了!聽見沒有啊?是閻爵!高大帥氣威武迷人又嚴肅得不得了的閻爵大少爺回來了!」

    咚~~

    有重物落在落葉及草地上的聲音。

    大妞驀地回頭,終於看見熟悉的一團美麗又可人的粉紅色身影,正雙手揉着渾圓的小屁屁低低的嘶叫着。

    「痛……臭大妞……」赫連茉兒揉着摔着的臀,美麗的瓜子臉此刻正蹙着眉,噘着紅嘴兒,一副很疼的模樣。「才剛睡着呢,你這麼大吼大叫的就怕沒人知道你叫大妞啊?連嗓門也這麼嚇人。」

    大妞大她兩歲,是她七歲時媽咪叫爸比替她找的貼身丫頭,因為打小一塊兒長大,媽咪和爸比對她也和對自己女兒一樣,久而久之,這丫頭也就變得跟她一樣無法無天了,説是丫頭,還比較像是她姊姊。

    「臭小姐,人家可是為了你才這樣大吼大叫的耶,也不知是誰日也盼夜也盼着人家,連睡着了作夢也在叫人家的名字,還説這輩子非人家不嫁——」

    大妞話還沒説完,赫連茉兒已經從地上爬起來衝過去一把抓住她的衣領——

    「閻爵回來了?」不會吧?

    「對啦。」大妞把她粗魯的手從自己領口上給扯下。「臭小姐,你就不可以舉止温柔端莊點嗎?你明知道閻大少爺不愛粗魯的姑娘——」

    「真的?他回來了?」根本沒聽到後半段的話,赫連茉兒古典的瓜子臉上因為這個消息而佈滿着驚喜,卻也帶着一絲絲的狐疑。她天天纏着對門的閻伯伯和閻伯母問着他們家的兒何時歸來,總是沒個底,怎麼就一夜的工夫便回來了?

    「是真的,大妞我有眼線在對門呢,剛剛不就用鴿子傳書過來了嗎?你自己瞧瞧。」大妞才把信給掏出來,就被茉兒給搶走了。

    少爺午時已回堡。

    短短七個字,讓赫連茉兒的臉綻放出絕美的笑容。

    話説閻爵十五歲就跟着一位名師上山修行,每年過年才回家一趟,二十歲下山回閻家堡,還沒能喘口氣呢,就開始出遠門,打算用三年的時間把全國三十八家錢莊全跑遍,為了熟悉各個錢莊的人事脈絡,他親自坐鎮,短則半個月,長則個把月,除了逢年過節回堡一趟,大多時候都是不在的。

    她每天盼啊盼、望啊望地,每當他回堡,她就一天十二個時辰都巴不得纏着他,他念書她就在旁邊玩她的,他吃東西她就陪他一塊兒吃,然後呱啦呱啦的跟他細説他不在的這些日子發生的大小事,他有沒有在聽她也不是很確定,因為只要可以在他旁邊,她就心滿意足了。

    她真的真的好想他……

    「大妞,我現在就要去閻家堡!」説着,赫連茉兒轉身就往大門口跑。

    「什麼?你就這樣去?」大妞簡直快昏倒。現在小姐全身是泥又是土的,昨兒夜才下了一場春雨呢,剛剛那一跤跌在地上,衣服和臉上都沾了泥。「等等啦,小姐,你不可以這樣就跑去,你忘了大少爺喜歡温柔婉約、舉止端莊的女人?你這樣髒兮兮的——」

    「我管不了那麼多啦,我要馬上見到他,媽咪説女人是以氣質取勝,外頭的衣服再美也沒用!」

    啥?大妞踩着她肥肥的小腿用力追上去。

    「氣質?小姐有嗎?小姐是全天下數一數二的美女,可是要談氣質,那可真是沒有的——」

    聞言,赫連茉兒驀地轉身,提裙,把一隻繡花鞋脱下,然後朝大妞扔了過去——

    「啊,小姐,你搞謀殺喔?」大妞肥肥的身子一閃——

    厚,竟然沒扔到。

    脱下另一隻鞋,再丟——

    大妞肥肥的身子又一閃——

    還是沒丟到!

    赫連茉兒氣呼呼的瞪着她,兩手插在纖腰上。「我沒氣質?我哪裏沒氣質了?我這叫做天真活潑又可愛,你不懂就不要裝懂,誰跟你説女人有氣質就得説話小小聲、走路小小步、吃東西小小口的啊?我媽咪説那叫做作!忸怩!虛偽!當個現代女性,不必活得那麼辛苦,有話當説,有事當做,有夢想就要去實現,我的夢想就是當閻爵的老婆,聽懂了沒?臭大妞!」

    「聽懂了啦,小姐。」大妞替她把兩隻繡花鞋給撿回來,彎下身幫她把鞋子穿上。「就算你天真活潑又可愛,也要穿鞋子才能去見心上人啊,對不?還有啊,夫人常説什麼欲擒故縱什麼的,小姐有沒有在聽啊?沒穿鞋子就去找人家,人家會覺得你太猴急,越是容易得手的東西就越不懂得珍惜,這是千古不變的道理,大妞説的話有理沒理啊?小姐?」

    赫連茉兒看着大妞,終是撇撇嘴兒。「對對對,大妞姊姊説的都有理,是茉兒笨,可我就是這麼想念他啊,想念到一秒鐘都不能等。」

    一秒鐘?這又是什麼新名詞?大妞挑挑眉,卻沒把疑問問出口,都待在小姐身邊十來年了,總是多少知道一點他們家夫人朗明月是多麼「特別」的一個女人,常常説出來的話是沒人聽過的,講出來的道理是沒人想過的,小姐自然而然也跟着被潛移默化了,常常會説出一點古怪話兒,她也見怪不怪了。

    「所以?」她大妞不是第一天認識她家小姐,不會以為小姐是個會輕易改變主意的人。

    「我還是現在馬上就要去找他!」赫連茉兒話落,吐吐舌轉身就跑,邊跑邊朝後頭揮揮手。「臭大妞,叫廚子多準備一點好吃的,今天晚上要叫閻爵過來吃飯喔,聽見沒?」

    「沒……」大妞故意説。

    反正她現在説什麼都沒關係,因為她家小姐早就跑得不見人影了。

    果真是……愛情真偉大……這句話當然也是她家夫人説的。

    就像過去的二十年一樣,赫連茉兒衝進閻家堡再衝進閻家大廳,總是一路暢行無阻,沒人會攔她,也沒人會通報,因為大家都知道這位小姐死去的爹是閻夫人赫連千彤的哥哥,雖然據説二十多年前兩家是死對頭,但不管怎麼説,反正這位小姐闖閻家堡就像進她家膳房一樣的自在隨興,從沒人敢説什麼。

    「姑丈姑母,茉兒來了。」腳才剛踩進門,問候聲已先到,赫連茉兒笑開着一張臉,卻在對上一雙非常陌生卻又温柔的眼睛時,笑花倏地斂了去。

    那是一個非常非常……嗯,有氣質的姑娘,絕對沒有比她美,可是,莫名地,就有一種震懾人心的本事,對方只是恬靜的微微笑,安靜的坐在那裏,就讓人覺得自慚形穢。

    這是一種很難形容的感覺……

    她再望向那思念了很久很久的男人,他又變得更加俊美無儔了,一身白衣顯得儒雅且帶着一點書卷氣,可那外衣底下的身子似乎更壯了些,那鼻依然高挺迷人,那唇……依然性感無比,他坐在那位陌生姑娘的身邊,兩個人看起來竟是如此的登對……

    心上的某根弦突然像是斷了似的,又疼又麻……一股很不祥的感覺也罩了過來,讓她漂亮的眼皮不禁跳了跳。

    在這當下,赫連茉兒突然覺得自己一身泥出現在大廳裏竟是如此不明智的選擇,真的真的很想假裝沒來過這裏,可以馬上逃走,這樣明顯被人家比下去的感覺,這輩子還真是頭一次。

    可,來不及了。

    「茉兒來啦。」赫連千彤微笑的起身走上前拉住她的手,將她失落的神情全看在眼底,心裏十分疼惜,卻也無可奈何。「來,見見婉心妹妹,她是東北錢莊大掌櫃的獨生女莊婉心,今年十九,跟你的年紀相當,你們也可以做個伴。」

    她才十九?卻比她這個二十歲的姑娘還要來得成熟穩重許多……

    也對,媽咪説這個年代的人是比他們那個年代的早熟許多,那她這個半那個年代半這個年代的人,自然是比她顯得不成熟些……赫連茉兒如此安慰自己道。

    「你好,我叫茉兒。」茉兒笑笑的朝她伸出手,卻在同時看見自己手上的泥……唉呀,不只泥,還有血……想必是剛剛從樹上掉下來時被地上的石子割傷的。

    她真是想見閻爵想瘋了,流血了竟也一點都不覺得痛……

    可,她現在覺得痛了。

    茉兒微微皺了一下眉,倏地把手收了起來,藏在身後——

    「還是算了,我的手很髒,會弄髒你的手。」

    莊婉心微微一笑,對她的舉止沒説什麼,反倒起身朝她福了福。「很高興認識你,茉兒姊姊,以後在閻家堡的日子還要請你多多照顧。」

    她得體的舉止言談贏來閻浩天和赫連千彤的讚賞,兩人相視一笑,似乎對兒子帶回來的姑娘很是滿意。

    「以後?」茉兒的笑驀地僵在臉上。「你……要住下來嗎?」

    「是啊,可能要在這裏住上一陣……」説着,莊婉心微微紅了臉,抬眸看了閻爵一眼。

    這一眼,意味深長呵。

    被瞧的人輕輕咳了聲,不經意的別開眼。

    赫連茉兒見着,心被狠狠拉扯了一下,覺得掌心的傷口更加隱隱作痛了,她趕緊低下頭佯裝在整理沾了泥的衣裳,再也不想抬起頭來。

    「唉,姑丈姑母,茉兒一身泥,要先回去打理打理了,先告辭。」説着,轉身要走。

    「這回怎麼不請我過去吃飯了?」一直保持沈默的閻爵終是開了口,喚住急忙想逃的赫連茉兒。

    茉兒的腳步一頓,頭也沒回,道:「改明兒吧,今天我累了。」

    「你又不是廚子,累了也是要吃飯的。」

    嘖嘖嘖,這人是哪根筋不對了,怎麼今兒硬要討她家的飯來吃?她家的飯特別好吃嗎?

    茉兒回眸瞪着他,那幽幽怨怨的眸對上一雙深不可測的黑眸,心裏頭的委屈益發彰顯起來。

    對她眼底的怨視而不見,閻爵淡淡扯唇道:「我和婉心晚上就過去打擾了,總是要跟舅母和夢叔打聲招呼,你就請廚子備菜吧。」

    在場的閻浩天和赫連千彤都知道他口中的夢叔就是無夢,也就是茉兒那位詐死的親爹赫連麒,可其他人都不知情,包括莊婉心,但,關於赫連茉兒那紅透半邊天的生母——名女人朗明月,莊婉心卻是聽聞過一二的。

    二十年前,千鄴王朝發生了震驚朝野內外之事,其一,就是赫連山莊莊主赫連麒傳言被皇上暗中賜死一案,其二,就是剛剛才休夫的吉祥酒樓老闆朗明月公然下嫁給酒樓男草無夢一事,所以,關於這赫連茉兒的身世也被傳得沸沸揚揚,有人説她的生父其實不是赫連麒而是無夢,更有人説她其實是父不詳,一直到現在,她走在路上還是會被指指點點。

    這麼多年來,幾乎沒有媒婆敢上門提親,據説也是因為她那不純正的血脈所致,再加上她生母的身分十分特殊,幾乎沒有正當人家願意讓自己的兒子娶這樣女人的女兒。

    以上,都是她聽來的傳言。

    莊婉心沈靜的眸子靜靜的落在赫連茉兒那絕美粉嫩的嬌容上,原本對傳言不甚上心的她,竟下意識地希盼傳言為真了,若是如此,那不也表示閻爵亦有相同的心思,所以才會長年面對這美麗佳人而不為所動?

    「你想吃就來吧。」赫連茉兒只想着要快快離開此地,也不跟他爭,轉身就跑了出去。

    出人意料之外的,閻爵竟拋下眾人,隨後跟了上來——

    「你跑那麼快做什麼?」一個箭步上前,他長手一伸拉住了她的手腕。

    「放開我!」她現在不想看見他,他偏要跟上來,是怎樣?茉兒甩了甩手想把他給甩開,他卻扣得更牢。

    「你怎麼來的?」他突然問。

    「當然是騎馬,難不成還坐轎子嗎?」他又不是第一天認識她赫連茉兒!為了快快見到他,她哪一次不是快馬飛奔而來?

    「怎麼這麼多年了,你還是沒長點腦袋?」他冷冷提唇,抓着她的手腕便往東邊走。

    「你幹什麼?」她被他拖着,不走都不行。「你要帶我去哪兒啦?就跟你説我要回家,你幹什麼一直拉着我?」

    「晚一點跟我一起回去。」

    「我不要,我可以自己回去,為什麼要跟着你和她一起回我家?」她邊走邊嚷。「你快放開我喔,不然我叫我爸打扁你。」

    「那也要他捨得打。」他輕哼了一句,轉眼已把人拖到一座偌大的院落裏。

    她認得這裏,是他住的房,雖然已經好幾年沒進來過,但小時候她可是常常來爬他房外院子裏的樹、鏟他院子裏的泥、摘他院子裏的花……猛然一想,竟也這麼多年過去了。

    「你帶我來你院裏做什麼?」她懶得再亂動亂叫了,突然安靜下來看着他。

    閻爵看了她一眼,把她拉到一顆大石頭旁。「坐下來,等我一下,不準亂動,聽見沒有?」

    説完,也沒管她,逕自進房去,過了一會兒出來,手上拿着一個看起來挺熟悉的箱子,她認得,那是很多很多年以前她送給他的醫藥箱,説是要他備着用的,可印象中好像都是她在用……

    「手伸出來。」他蹲在她身前。

    她看着他,一絲疑惑染上她眼眸。

    閻爵眯起眼,見她依然呆呆的看他,索性自己拉過她的手掌攤開,拿出一塊濕布擦去她掌心裏的泥及髒東西,再捧到嘴邊輕輕地吹了吹,拿出草藥膏慢慢替她敷上去,動作熟練得像是做過千百次似的。

    有多久了?他上次替她敷藥的時候距離現在到底有多久了?她怎麼的就記不起來了呢?

    一滴淚盈在眼眶裏兜兜轉轉地,終究還是掉了下來,恰巧就落在他的手背上,惹得他抬頭看她——

    「會痛了?不是還騎馬來的嗎?受傷的手還拉着馬繮,就不疼?」他微眯的眼控訴着她之前的「罪行」,清清冷冷地,聽不出喜怒哀樂。

    他這是在關心她嗎?還是在取笑她?不知道為什麼,她似乎從來都弄不明白這個男人對她的心思是什麼,永遠都搞不清楚他對她是否有一丁點的喜歡?抑或只是哥哥對妹妹那樣,不得不照顧的一種心情?

    「莊婉心,是你帶回來的?」她輕輕地問,怕問重了,心裏頭更加承受不住。

    「嗯。」他無謂的應了聲。

    「你要娶她嗎?」這話,貿然問出口,要後悔已然不及,茉兒狠狠咬住唇,暗惱着自己的心直口快。

    果然,閻爵似笑非笑的瞅着她。「不會吧?這麼多年過去,你的腦袋瓜子裝着的,依然只有嫁給我的念頭嗎?沒其他的?」

    她愣愣地看着他。他這麼説是什麼意思?

    「説你沒長進,還真沒長進。」他又冷哼了一句。

    就這麼瞧不起她嗎?茉兒幽幽地望着他。

    究竟,她想着嫁給他有什麼錯?是什麼天大地大的惡行?竟讓這男人説起來像是什麼萬惡之藪?

    他是討厭她的——這一點,她現在終於可以確定了。

    沒有一個男人喜歡一個女人,會用這樣的口氣説話的。

    「我就這麼不討人喜歡嗎?」她幾乎快哭出來,可是唇卻是帶着笑的。「要怎樣你才會想娶我為妻?你乾脆直説吧,省得我繞了一堆彎,討不了半點好處,還惹你厭煩。」

    他看着她,沈默了。

    他能説,他就是看不慣她打小就以嫁他為目標的人生態度嗎?他更是打從心裏頭不贊同,她這樣被她爹洗腦的結果叫做愛,她真的愛他嗎?還是因為她被生下來的目的就是為了嫁他,所以她以為自己很愛他?

    她沒有想過,她或許根本就不愛他嗎?或許從頭到尾,她都只把他當哥哥一樣喜歡着,只是她自己不知情?

    就像她對他而言,是妹妹,一個老是跟在他屁股後面的妹妹,他沒有太多心思放在她身上,他太忙,忙到沒時間想男女之事,只是時間到了總是要娶妻生子……

    他知道自己想要的妻子始終是端莊賢淑的大家閨秀,至少要有他娘一半好的那種妻子,而不是眼前這個琴棋書畫無一精通,每天只懂得吃喝玩樂外加爬樹闖禍的小丫頭。

    但不知為何,這些話到嘴邊就是很難説出口。

    他怕她哭……

    他不喜歡看見她傷心難過的模樣……

    反正就是不喜歡。

    「你不敢説?是因為你根本就不會娶我?不管我變成什麼樣子,你都不會娶我?只要我是赫連茉兒,你就不可能愛我?就算是這樣,你也説話呀,還是你也有可能會娶我的?」她抱着可笑的一丁點希望看着他。

    「如果我説我永遠不會娶你,你就會放棄嗎?」他望住她的眼,淡淡地問。

    會嗎?她會放棄嗎?

    這個問題,她也好想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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