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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紐約金融商業區的紐約新報大樓,從地下室到地上二十八層樓分別是印刷廠、倉庫、發行、業務、財務、人事、編輯……等等部門,幾乎一天二十四小時都有工作在不停的運轉,尤其是編輯部的記者群更是時時待命,哪裡有新聞就往哪裡跑,所以進進出出這棟大樓的人不知凡幾,有人甚至在同一層辦公室裡工作了半年,都還沒打過照面。

    此時,社會新聞版的記者李晴珊氣沖沖的從主編辦公室出來,啪一聲的將一迭文件丟在桌上,粗魯的往椅子上一倒,累得像條狗的她動了動脖子,兩隻腿正想掛上桌,只是腿才碰到桌面,就撞見一雙不贊同的眸子,只好不情願的放下。

    「又被刮啦?」秦左愛的唇角浮現一抹淺笑,淡淡的看著身邊的同事。

    李晴珊討好的一笑,突然湊上前去,「親愛的左愛大大,有沒有獨家新聞讓給小女子一則?我可以請妳吃大餐,外加一客特大號冰淇淋。」

    「如果有,我自己不會上報嗎?」

    「所以我說『讓』啊!妳才到報社三個月,獨家新聞比人家來報社三年的記者還要多,讓我一則會怎麼樣?看在同是東方人的面子上,妳有消息來源就大發慈悲告訴我,不然我會被那個孟大給開除的,妳也不想我一整個月都跑不到一條可以上報的新聞吧?」

    「哪有這麼誇張?」秦左愛笑著搖頭,低眸繼續忙自己的新聞稿。

    這陣子她真的忙壞了,光是警方那頭的線索就讓她疲於奔命,那些謊報黑貨上岸的消息,讓她每天晚上跟著警方守在碼頭,足足有三天沒睡覺。

    「怎麼沒有?孟大已經下了最後通牒,要我無論如何要在後天之前交出一篇可以用的東西。什麼嘛!我以前寫的東西都不能用嗎?是他老大有眼無珠把我的稿子都給刪了,全都用那些沒營養的新聞耶!去!看他的鼻子都仰到天上去了,我再拿不出一點名堂來,真要給他看扁了。」

    李晴珊捶胸頓足,桌上的一堆稿子也遭池魚之殃,全給她揮到地上躺平。「我說左愛啊……」

    「什麼?」秦左愛累得頭部快點到地上去了,眨了眨眼,還是繼續趕稿。

    「妳在寫什麼?」李晴珊把她的手寫稿給奪過來,一看之下,目瞪口呆,「這個……幸福酒吧……那個……老天……妳……」

    「我什麼?」秦左愛搶回稿子,在最末兩行加註幾個字,終於大功告成。

    「喂,妳真要交這篇稿?」李晴珊拉住她欲站起的身子。

    「稿子有問題嗎?」秦左愛聲音帶笑。李晴珊的表情真的很有趣。

    「不是稿子有問題,是新聞有問題,那個幸福酒吧的老闆妳知道是誰嗎?」

    「夏綠豔小姐啊,她的新聞前陣子才鬧得很兇,稿子還是我寫的,妳問我這個問題不是很奇怪嗎?」

    是啊,稿子是她秦大小姐寫的,寫的是鉅細靡遺,不知搶了多少國際大報的風采,她怎能忘?只是……

    「上回是喜事,這回妳寫這個……唉,妳知道夏小姐背後是誰罩著的嗎?」

    秦左愛挑眉,不語。

    李晴珊鬼鬼祟祟地壓低聲音,邊說還邊看四周有無閒雜人等經過,「我告訴妳,是傳聞中美國黑社會最大的幫派風幫幫主罩的哩,那個男人聽說很狠的,澳門天幫上回才在他的地盤,也就是妳寫的幸福酒吧附近動了一個女人,他就把天幫整個滅了,一個活口都沒留,妳知道那個男人叫什麼名字嗎?」

    「風笑海。」

    「嗄?」李晴珊傻眼了,「妳知道啊?」

    「嗯。」她知道的可還不只這些。

    「知道妳還寫?男人最愛面子,妳寫這個新聞要是被他看見了,我看妳的項上人頭不保,為了獨家也不必丟掉寶貴的生命吧?人家是黑道耶!到時候妳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秦左愛笑了,不在乎的聳聳肩,「我想黑道大哥的心眼不會這麼小吧?為了一個微不足道的新聞就要我的命?」

    何況,她非常清楚,澳門天幫只是被併入風幫,而不是真的被滅門,更不像外傳所說的沒有留一個活口。

    「左愛,我是為了妳好──」

    揮揮手,秦左愛拿起稿子走向主編辦公室,「謝了,妳的好心我一定會銘記於心,有好處少不了妳的。」

    「好處?那也得妳有命活下來,我才拿得到啊……」李晴珊嘀咕的望著秦左愛修長的身影走進了主編辦公室,知道這一回秦左愛的新聞稿定又會把別的記者的新聞給擠下版面,引來各界記者的眼紅妒忌了。

    不過,值得嗎?

    風幫在美國的勢力,連政壇都要忌憚幾分,秦左愛這個小女人不知哪來的愚膽,盡挑上這些麻煩事,偏又遇上這個孟大主編,老是先斬後奏的上新聞,連上頭都拿他沒辦法。

    呃……哪天紐約新報突然垮臺,肯定和孟大及秦左愛有關,這兩個人遲早會成為紐約新報的千古罪人。

    連續四天了,吃不到秦左愛做的早餐,也吃不到她做的晚餐,甚至連她的人都沒瞧見,打她的手機也是永遠關機,不然就是通話中,搞啥?

    放下撥了一整夜加上一整個凌晨的電話,已是幸福酒吧要關店的時候了,風笑海將腳蹺上桌面,背躺靠在椅背上,才剛要閉目養神,阿四卻殺雞似的嚷叫著進門。

    「很吵,阿四。」他俊眉微皺,一顆心卻波瀾不興。見慣大風大浪,還有什麼天大的事值得他驚慌失措?

    「老大,不好了!不好了!」

    他累得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我哪兒不好了?說清楚。」

    「你看,老大,這個早報新聞啊!寫什麼……什麼……」

    一聽到「新聞」兩個字,沒等阿四結結巴巴的說完,風笑海己敏銳的睜眼,長手一伸便把報紙拿來──

    社會新聞頭條一

    〈記者秦左愛獨家報導〉

    幸福酒吧偉大傳說幻滅,黑幫老大罩不住,差點成槍下亡魂……

    方圓五百公尺住家人人自危,紛紛打算遷移現址……

    往日的幸福傳說一旦破滅,紐約蘇活區將成為新的黑道戰場……

    社會新聞頭條二

    〈記者秦左愛獨家報導〉

    近日道上傳聞日本最大黑幫少主渡邊牧野即將秘密抵臺,與澳門天幫餘眾共同密商從風幫手中奪回澳門天幫基地,並策畫收編風幫事宜,以擴大日本黑道勢力在海外的支線,如果傳說屬實,風幫的生存將岌岌可危,幸福酒吧的傳說也終將消弭……

    消息傳出,美國警方正動員所有力量,密切觀察中……

    好一個秦左愛……

    風笑海唇邊勾起一抹笑意,輕輕地擱下報紙,彎起指節在桌面上輕叩,微瞇著眼沉思。

    「老大……要不要叫弟兄們去警告一下這個記者?」

    犀利的眸瞬間一揚,掃過阿四驚懼的臉。

    「老大……小的說錯話了嗎?」為什麼老大的眼神看起來像是要殺了他?

    老大全身上下散發出冷冷的氣息,幾乎要冰凍了空氣,讓他覺得鼻子痛痛的、癢癢的,全身上下都開始不對勁。

    「誰都不可以動她,這是命令。」

    「是。」

    「馬上傳令下去,違者死。」

    「知道了。」阿四接令,轉身去打電話,電話接通後才說了兩句,瘦弱的身體開始不住地打起顫來。

    在報社的桌子上一趴下起的秦左愛,一直到早上五點二十五分,才因為全身僵硬痠痛而醒來,隨便收了東西打算離開,回家躺在柔軟的大床上好好補眠。

    執料,人算不如天算,人才走到報社大門不遠處的巷口,就被幾個壯漢給堵住。

    「你們想幹什麼?」想睡覺想得不得了的小女子要對抗三名壯漢?呃,怎麼想都覺得累,索性把手裡的皮包往他們其中一個人一扔。「要錢?皮包裡頭的錢可以全給你們,只要把鑰匙留給我就成。」

    「我們不要錢。」接到皮包的壯漢把它直接丟在地上,再用他的大腳丫子使勁一踩,白色的迪奧皮包瞬間沾上了他腳上的泥濘,看起來慘不忍睹。

    秦左愛微皺起眉,有些心疼的看著大哥送給她的包包,再將目光移到那名大漢身上,「不要錢,那你們堵我的路幹什麼?」

    「我們要教訓妳一頓,看妳以後還敢不敢亂寫東西。」

    「是啊,乾脆把她的手指給剁一根下來好了,看她以後怎麼拿筆、打計算機!」

    「這個主意不錯,我剛剛怎麼沒想到?」

    「嘖,你的腦袋瓜子通常只裝漿糊,當然想不到。」

    「喂,妳叫秦左愛對吧?」

    「是。」秦左愛稱稍往後退了一步,「你們是風笑海的手下?」

    三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名壯漢開口了,「老大的名諱是妳這種人可以隨便亂叫的嗎?!」

    「是風笑海叫你們來的?」她腦子有一剎那的失神,胸口有點隱隱作痛。

    信嗎?

    不,她不信這是出自風笑海的命令。

    可是,她的心真有那麼堅定?堅定的相信他絕不會傷她一分一毫?

    「廢話!難不成妳以為老大會怕妳不成?一個小小的記者,要妳死就像捏一隻螞蟻一樣容易,我們老大大人有大量不跟妳計較,不過教訓是少不了的,看妳是要自己剁一根指頭下來,還是要讓我們幾個替妳效勞?」

    「都不想。」

    「這可由不得妳!」說著,三個人便要上前。

    「等等,我是風笑海的女人,你們也敢動?」為免枉死,借用一下這個頭銜應該沒關係吧?何況,她說的也有半分真實性,不算謊言。

    三個人的腳步真的停住了,接下來卻是三個人的狂笑聲──

    「哈~~笑死人了!憑妳這種貨色?」

    「是啊,哈~~胸部不夠大!屁股也不夠大!這張臉也沒有夏姊的一半美豔,妳會是大哥的女人?哈哈~~」

    這三個人的笑容真的很礙眼,聲音更是刺耳,震得她本已脆弱不堪的腦神經更是難受萬分。

    她揉揉太陽穴,打了一個小小的呵欠,眼皮直往下沉,她又伸手揉了揉,「不信?你們可以打電話給風笑海確認一下。」

    「少跟我們來這套拖延戰術!臭娘兒們!你們兩個給我上!把她的食指給剁下來,待會兒獻給大哥,包準我們升官發財!」

    「說得是,上!」兩名大漢說著,衝上前便想一把抓住她,本以為這是輕而易舉的事,沒想到卻撲了一個空。

    秦左愛身子靈巧的一蹲,很快的閃過兩個人,轉身便往巷口衝。

    三名大漢見狀,快步追上前去,打算來個左右包抄,一旁卻突然衝出個人影,狠狠的將其中一名壯漢給衝撞開來。

    「你找死!」被撞開的大漢反手給那人一拳,那人痛呼出聲,臉上的眼鏡被打飛了出去。

    「去,打哪兒冒出個替死鬼?!」

    秦左愛聞聲回眸,見躺在地上的人竟是報社主編孟書,意外之餘,讓她向前跑的腳步也有所遲疑,就這麼一閃神,左臉便被後方追上的壯漢給硬生生揮了一拳。

    這一拳打得她眼冒金星,太陽穴被震得狠狠發疼,頭暈目眩的往一旁倒去,偏又這麼倒黴,雪白的小臉撞上了路邊牆面上凸起的釘子,硬是給劃開了一道深深的血痕,從眼角直到耳際。

    痛!扯心裂肺的痛!

    在她昏迷過去的當口,她想的不是她可能會被截去的一根指頭,而是臉頰上的傷……

    這回,當真要破相了吧?

    本來就長得不美了,現下可好,真的沒有男人肯要她了……

    醒過來時,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室的白,然後是刺鼻的消毒藥水味,接著,秦左愛感覺到中邊臉熱辣辣的泛疼,像被人用燒過的針一針一針給刺進去似的。她困難的轉動脖子,抬眼盡是一室孤寂,這孤單無助的感覺就像多年前自己獨自一人躺在病床上,承受著未知的未來那般令人難過。

    她是怎麼被送進醫院的,她一點印象也沒有,不過可以確定的是,她十指俱在,沒有讓那三個莽夫給剁掉,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病房門被推開,秦左愛看見高大的身影緩緩走近,瞇眼看清來人後,想別開臉已是來不及,只得下意識用手遮住疼痛的那半邊臉。

    「妳這叫欲蓋彌彰,遮了也不會讓妳的臉變漂亮些。」風笑海走近,一隻大手有些粗蠻的將她擋住小臉的乎給扯下,沒好氣的瞪著她,說出口的話當然也不會是什麼甜言口蜜語。

    誰教她要這麼讓他生氣呢?誰讓她要這麼會找麻煩呢?要不是他及早趕到,她的手可能從此沒辦法提筆寫字。

    那些該死的傢伙!要不是他們跪地求饒整整二十四小時,又立下誓言,從今而後願用自己的性命來保護她,不讓她受一絲一毫的傷害,他鐵定抓他們幾個的頭去撞牆,讓他們也嚐嚐頭破血流的滋味!

    「是啊,拜你所賜。」她是不漂亮啊,至少永遠比不上夏姊漂亮,可他有必要這麼強調嗎?

    「他們不是──」話說到一半便住了口,風笑海語氣一轉,驀地變冷,「是妳自找的,怪誰?妳該知道我是什麼人,手下要管多少人,妳根本不該寫哪種報導!不想身上少個什麼東西就給我安分點,妳臉上的傷只是一點小小的教訓,看妳以後還敢不敢在報紙上大放厥詞!」

    「那是我的工作。」

    「工作也要有個限度吧,命都不要了嗎?」上次是差點被他親手掐死,這次是差點被他手下給砍斷一根手指頭,雖然手指沒砍到,一張臉卻被弄成這副德行,天知道下一回會發生什麼事!

    「誰教你都不給我新聞?你不給,那我只好自己去找。」她說得理直氣壯,冷靜得連她都佩服起自己。

    氣他對她沒有半點憐香惜玉之情,又氣他對她的傷毫無愧疚心疼之意,但,她還是知道他是關心她的,雖然這份關心可能是出自於她是秦醉陽的妹妹,也可能出自於她同時也是他從小看到大的小妹妹。

    「我沒給嗎?」這個臭丫頭!他可是為了她好!難不成真要讓她火裡來刀裡去的跟他們這些大男人亂闖,就為了那個什麼勞什子新聞?

    「你給我的都是些無聊的雞毛蒜皮小事,那種東西能上頭版嗎?我要的是獨家、是頭條,不然你以為我跟你住在一起是為什麼?又為什麼拿夏姊那篇驚人的獨家內幕跟你交換?你根本沒誠意!也沒信用!」

    「秦左愛!」他朝她吼。

    她摀起耳朵,閉起雙眸,嚷嚷的叫回去,「別以為大聲就可以贏,你得說服我,當初是你答應我的,忘了嗎?原來大哥說話的分量就只有這樣而已,完全沒有可信度!」

    話說得太用力,扯得她臉部生疼,話嚷完了,卻摀著蒼白的臉痛得直喘,一層薄霧淡淡染上眼眸,酸楚湧上鼻頭。

    見狀,風笑海竟有點於心不忍,再次抓下她遮臉的小手,只是粗蠻不再,反而像是捧琉璃似的怕弄疼了她,輕柔的捧起她的臉,溫溫的直吹氣,邊吹邊嘀咕,「究竟是誰吼得比較大聲?哪個病人像妳這樣中氣十足又不安分的直罵人的?」

    「你──」

    「嘴巴再動,我就吻妳!」風笑海氣得連威脅都用上了,平日的灑脫不羈、漫不經心,從他看見她倒在地上的那一秒鐘開始就已經不存在了。

    微張的小嘴識相的閉起,秦左愛別開眼,一抹嫣紅瞬間染上她的頰畔。

    這叫什麼?閉月羞花,我見猶憐是吧?

    風笑海看得心一動,竟當真有吻上去的衝動,這念頭一起,他忙不迭地鬆手,輕咳兩聲,高大的身影站起,連退了兩步遠。

    「那個……妳最好給我安分點,不要再亂動,也不要說話,我去叫人送東西過來給妳吃。」

    「我不想吃東西。」

    「不吃也得吃!」

    說完,風笑海長腿一跨就要走,秦左愛卻喚住了他──

    「孟書呢?他有沒有怎麼樣?」人家衝出來救她,好歹她也得付出一點關心,這才說得過去。

    風笑海挑眉,「他是什麼玩意兒?」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是我報社的主編,我看見他被你的手下打了好幾拳,不知傷得重不重?」

    救命恩人?有沒有搞錯?他才是她的救命恩人吧!

    「那個小白臉是妳報社的主編?」

    「嗯。」呃……感覺有點不妙……秦左愛小心翼翼地看著他。

    「妳很擔心他?」

    「當然,他是為了我才受傷的。」

    「那我該找人再痛打他一頓,這樣下回妳就不敢亂來了。」話落,房門砰地被一腳踢上。

    不好!該死的!

    她擔心的跳下床,打開房門要喚住他,卻早已不見風笑海的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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