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請你一定要平安無事!
社團活動結束後,然美在校門口一群騎機車的少年中看見正在抽菸的獵。
他看起來心情好像很糟,眉毛煩躁地皺著,周圍的男生都誠惶誠恐地看著他。
“今天沒心情,你們自己去吧。”
那些男生無奈地聳聳肩,和悶悶不樂的獵寒暄了幾句,隨即一窩蜂地開走。
然美看著在樹陰下焦躁地抽菸的獵,琢磨著:是不是應該過去?
沒等到腦子發出命令,腳已經朝那個方向邁開。
“今天不去飆車嗎?”
獵抬起頭來,然美抿嘴笑著,“不如一起回家吧?”
他一臉詫異地看著她。
然美鼓足勇氣,伸出手來,臉上仍是有些侷促的微笑,心口砰砰直響。但是,如果不主動一點,什麼都不會改變。她不能總是守株待兔,等著獵來接近,應該像蓮華一樣,懂得主動出擊,懂得自己去爭取。
獵的眼睛虛起來,眼角卻無意間瞥到從校門口走出來的蓮華。
在這種情況下看見然美和獵,蓮華有一點怔住,視線和獵短暫相交。然而他並沒有採取任何“霸道”的行動,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裡,靜靜地注視著這對奇怪的姐弟。
獵收回視線,隨即把安全帽遞到然美手裡,“上來吧。”
待然美坐到身後,獵從後視鏡裡看了一眼面無表情的蓮華,隨即發動車子,絕塵而去。
“咦?那個不是然美姐和獵嗎?”搞不清狀況的蔣泰山走過來,納悶地問:“然美姐不是你女朋友嗎?應該你送她回家才對的嘛!”
蓮華斜睨他一眼,嗓子恐怖地一沉:“蔣泰山,禍從口出。”然後拍拍柔道男的肩,帶著一個極寒的微笑離去。
火紅色的機車在黃昏裡一路飛馳。
“獵!你好像心情不好?”然美大聲問。
“我好得很!”他很衝地回答,“不然也不會答應送你回家!”
那個明明也是他的家啊!然美在心裡無力地嘆了口氣。
車子開下立交橋,前面的車赫然堵了一長串。
“真煩人!”獵啜了一聲,對後面的然美說,“我們從西門大道繞過去。”然後倏地掉轉車頭。
西門大道位於開發區,鮮少有車輛經過,在這裡,獵可以堂堂把車速提到100碼。
原本安靜的西門大道上,忽然傳來隆隆的響聲。與此同時,獵懷裡的手機開始沒命地響。
他下意識地皺眉,車速飆得更快,已經將近120了!
後面的隆隆聲越來越近,就連遲鈍的然美也覺察到事情的蹊蹺。那些隆隆作響的聲音,毫無疑問是發自後面尾隨的機車群的!從後視鏡裡可以看到自地平線上躥出的密密麻麻的機車,然美怔住。是衝他們來的?
“然美!抱緊了!!”獵沉沉地低吼。
然美剛惶恐不安地收緊手臂,火紅的機車就猛地往前一飆!車速赫然達到140!
用雲霄飛車已經不能形容如此令人窒息的速度感!耳邊除了呼呼的風聲就是巨大的引擎聲,有來自“火焰”的,也有來自身後追兵的。
她和獵乘坐的火焰,瘋狂地撕裂著空氣,也被氣流鋒利的獠牙撕裂著!
機車群始終沒能縮短獵刻意拉開的距離,但它們仍窮追不捨。眨眼的工夫,以獵為首的這一行重型機車已經駛出西門大道,壯觀的追逐場面又在剛修好的西門鋼架橋上轟轟烈烈地上演。
後面的機車群不知從哪裡得到信號,開始齊刷刷地猛按喇叭!
轟鳴的引擎聲加上刺耳的喇叭聲,獵被弄得不勝其擾!
火焰俯衝下大橋,逼近橋頭十字路口,仍然是一直線橫衝的架勢!後面叫囂的機車群也卯足了勁直追。
可就在十字路口,獵卻忽然猛向右掉轉車頭!車身一個岌岌可危的45度傾斜,高速旋轉的輪胎在瀝青馬路上劃出一道犀利的弧線,車輪與地面擦出灼人的火花,尖銳的摩擦聲震顫著然美的耳膜,腳下一陣滾燙。
這個原地高速回旋,突如其來得就像慢慢攀升的過山車驀地下衝的瞬間!然美只覺得頭暈眼花,胃裡一陣翻騰,好似要嘔吐一般!
轉眼間,“火焰”已經在另一條路上飛馳起來,那些被獵的障眼法唬過的車手無法瞬間改變方向,待反應過來掉轉方向的時候,早已被獵遠遠甩在後面。
獵什麼也沒解釋,只是專心開車,車速仍快得驚人。在開到下一個叉路口之前,他無論如何不能減速,否則一定會被那群傢伙追上!
眼看著下一個三岔路口近在咫尺,可是前方忽然熱浪滾滾——又一批機車朝著他們直衝而來!
前有攔截,後有追兵!
獵狠狠地皺著眉頭。隨便你們要怎麼樣好了!我絕不會停下來!
扭轉車把手,“火焰”不但沒有減速,反而以更快的速度朝前方冒出的第二集團直殺過去!
第二集團在前方一字排開,幾乎封死了道路,但他們沒料到陸然獵居然根本不把這樣的威脅放在眼裡。
獵眼神凌厲,一身殺氣地疾馳而來!
第二集團的各位開始把持不住,必須有一方退讓,否則只有玉石俱焚!然而獵的氣勢太嚇人,他真的打算硬衝!那樣的架勢明顯就是“要撤退的人決不是我”的意思!
再有不到十秒的距離就要硬碰硬了!
“該死!那小子打算自殺!”
“別跟他玩了!”
眾人開始打退堂鼓。
獵興奮地咬著嘴唇,車速竟又躥了一擋!
“要衝過來啦!來不及啦!”
有人大吼,中央的幾名騎手開始手忙腳亂地發動引擎。
然美使出吃奶的力氣,不顧一切地抱緊獵!
感覺到然美忽然收緊的雙臂,獵咬著的嘴唇木訥地鬆開。
然美!
該死!他在幹什麼?!他差一點忘了他並不是一個人!
眼看著“火焰”即將衝進混亂的機車群,打頭陣的騎手們發覺來不及,紛紛倉皇地棄車而逃。
隨著一長串尖銳的摩擦聲,火紅的機車再次上演了一個驚險的急擺尾!為了避免撞到對面的機車,這次擺尾的幅度更急,車身被壓得更低,幾乎貼到地面,獵用一隻腳艱難地支撐著,可是,機車過重的重量和過快的速度還是比勢單力薄的他更勝一籌。車子沒有撞上別的機車,卻仍不可避免地翻倒在地。
傾斜墜地的那一剎那,湧起一波翻騰的煙塵和熱浪。
所有人都驚脯未定。
獵的手臂結結實實擦上地面,然美大部分身子傾靠在獵身上,沒有大礙,只是膝頭狠狠撞在馬路上,腿被倒下來的車子不小的壓了一下,感覺有點麻。
“然美!”獵爬起來,第一時間回身查看然美的傷勢。
“獵!你的手有沒有關係?!”剛才那個不要命的手肘落地她不是沒有看見,說不定這會兒已經鮮血直流了!
獵根本管不了然美在說什麼,不由分說地蹲下來。然美膝上的皮被拉破好大一塊,膝頭也是瘀紫一片。
他抽出鑰匙扣上的剪刀,拉開機車服的拉絲,正要照準白襯衣剪下去的時候,有人遞來一包溼紙巾。
“用這個更好。”
獵看也不看,直接拍開那個女孩的手。
女孩似乎嘆了口氣:“獵,是我,朱梨。”這個陸然獵,還是這麼拒人於千里之外。
獵這才略帶驚訝地抬起頭來。
然美也仔細端詳著眼前站立的女孩。她和他們一般年紀,捲曲的褐色短髮,明明是活力十足的味道,眼神卻平白地有點傷感。
獵默默接下紙巾,替然美擦拭傷口。
“獵,你的傷……”
“我沒事。”他依舊埋頭幫她處理傷口,“機車服是特製的,剛才那點衝撞,最多磨破點皮。”的確,比起以前有過的和迎面而來的機車群熱情親吻的狀況,剛剛那個緊急迴避實在是小巫見大巫了。
“陸然獵,你什麼時候也對女孩子感興趣了?”不遠處忽然傳來一個冷嘲熱諷的男聲,“我還以為你是天生性冷淡呢!”
獵手上的動作停了一拍,卻沒有轉身搭理那個人。
說話的人跨下機車,走了過來,使然美得以看清他的樣貌。身材高大五官粗獷的男生,短而精幹的頭髮染成極招搖的白色,嘴上叼著一根菸。雖然看起來也不過十七八歲,卻一點都沒有學生該有的樣子。
獵的不於理睬顯然讓這個飛車黨的頭頭頗不滿,“陸然獵,看來你日子過得很好啊,老朋友的電話也不接。我可是一出那地方就來找你啊!”
獵不緊不慢地處理好然美的傷口。
“陸然獵!!你給我轉過身來!”
獵嚯地一下站起來,把用掉的紙巾狠狠甩到一邊,“羅力!”他猛地轉身,低吼:“你到底想怎麼樣?!”
然美蹲在地上望著獵高大的背影。他真的生氣了!聲音裡的火藥味是那麼濃烈。
被叫作羅力的年輕人不懷好意地笑起來,“老朋友我替你受了這麼多罪,怎麼你竟然一點感恩的表示都沒有?”他頓了一下,忽然攥緊拳頭怒吼出來,“我他媽應該替你這混蛋受罪嗎?!啊?陸然獵!!”
獵冷冷地看著他,“……那麼你要怎樣?”
“呵呵,”他冷嘲熱諷,“我要怎麼樣?我要錢沒錢,要權沒權,該蹲的也蹲了,該吃的苦也吃了,已經被你們家整到這步田地,成了標準的街頭小混混,我能怎麼樣?”
然美不明就裡地盯著兩人。把他整到這步田地?這是什麼意思?
“陸然獵,現在反正也已經成這樣了,我呢,又不是女人,不會哭哭啼啼地嚷著要你負責,但是我他媽無論如何咽不下這口氣!!”
“好吧,要怎樣?乾脆一點。”獵雙手插在褲袋裡,沉沉地說。
“簡單,我們賽車,如果你贏我,這件事我們就一筆購銷,如果你輸了……”銜在嘴角的煙被咬得上翹,羅力比出一根小指,目露兇光,“就要切下一根手指!”
然美嚇得倒吸一口冷氣,“獵!不可以答應啊!!”這可不是鬧著玩的,她真的害怕獵會意氣用事。
“羅力!這不公……”
“你閉嘴!!”朱梨剛一開口就被羅力吼住。他轉向獵,“怎麼樣?答不答應?”
“這樣……一切就都可以結束嗎?”獵的眼睛微虛起來。
“獵!!”然美奔過來,一把拽住他的臂彎。
他低頭,看見她的眼睛裡盡是惶恐和懇求。
“不要答應啊!”她緊張地搖頭。
“這是我一個人的事。”獵冷漠地拿下她的手,凌厲的眼睛在看著她的時候微斂,“和你沒有關係。”然後轉頭看向羅力,“我答應。”
“好,乾脆!”羅力讚賞地鼓了兩下掌,“這才是我認識的陸然獵。為了獎勵你,就由你來決定賽道。”
“是嗎?”獵點點頭,兩手依舊插在褲袋裡,略一思索後,滿不在乎地仰起頭,“那麼就在回形山道。”
羅力愣了一下,不過很快就歪嘴一笑,“是那裡呀,好啊。”
趕到回形山道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六點。然美抬頭看前方的賽道,不由倒吸一口冷氣。不同於獵他們經常飈車的盤山公路,這個山道正如其名,是像回形針一樣迂迴向上的,不但坡度極陡,彎道幅度更是銳利得驚人。從山腳往上望去,冗長的山路一直延伸至山頂,急彎道多得不計其數,在暮色下,彷彿沒有盡頭。
然美聽到身後許多騎手的感慨:
“真不愧是死亡賽道啊!光是看一看頭都要暈!”
“盤山公路跟這裡一比那簡直是小巫見大巫了嘛!”
“即使在盤山公路上可以很順利的做出漂移,到了這裡恐怕也只有乾瞪眼的份吧!”
“上去也就罷了,下來搞不好會出人命呢!!”
然美慌張地望向最前面的獵,此刻,他和對手都已經跨上車,戴好深色的護鏡,身體緊繃,靜候比賽開始的指令。黃昏的橙光灑在他微微弓起的背上,看在然美眼裡,是那樣桀驁冷酷,不容人靠近。
前面有人大力揮旗。
墨鏡下獵的眼睛警惕地半眯。
預備,GO——
隨著一陣震耳欲聾的引擎咆哮,兩輛重型機車閃電般射了出去!隆隆的聲音響徹夕陽下寂靜的回形山道,很快,人群的歡呼聲將遠去的轟鳴漸漸淹沒。
朱梨看見一旁失神的然美,走過來。
“你的傷沒事了吧?”她笑著問。
然美回過神來,訥訥地點頭:“謝謝,本來就不要緊的。”
“你是獵的……”朱梨試探地問。
“我是他的姐姐,我叫然美。”
“姐姐?”朱梨的樣子頗有些驚訝,從來沒聽說那個傢伙還有個姐姐。
然美不知該怎麼解釋,只好勉強笑了一下轉移話題,“謝謝你的紙巾。你和獵好像以前就認識。”
“啊,我們是初中同學,很要好的朋友,我,獵,還有……”朱梨抬頭望著夕陽下飄渺的山道,“還有羅力。”
然美不由吃了一驚。
“很要好的朋友,”朱梨的語氣裡有淡淡的失落,“只不過,可能就我一個人這麼認為吧。”
猶豫了好久,然美還是忍不住問出來,“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
朱梨沉默地皺著眉。
“如果不方便的話……”
“不,你是獵的姐姐,我覺得應該告訴你,雖然也許你們的父母並不這麼認為,我還是覺得應該有人知道真相,要不然,不管是對羅力還是對獵,都太痛苦了!”
然美怔怔地看著情緒激動的朱梨。
“羅力他,從前並不是這個樣子。”朱梨大呼一口氣,彷彿下了很大的決心,“初中那會兒,我們經常在外面惹事,和別校的學生打架什麼的都是常事。獵和羅力都是那種脾氣很暴躁的傢伙,兩句話不對,就要跟人動手,那兩個傢伙很能打,附近一帶的學生都很怕我們,那時我和他們走在一起,也會覺得很威風。”她傻傻地笑,“其實我那時也有些覺得不安,覺得他們這樣下去總有一天會出問題,有好幾次,我很想阻止他們,但是話到嘴邊最後還是沒說出來,也許是害怕他們會嫌我礙手礙腳,嫌我和他們家長一樣羅嗦,我不想令他們覺得討厭,所以不管他們怎麼決定,我最後都是笑著支持。”
然美靜靜地聽著。
“結果,那一次,真的……”
“拜託了!不要去!”女孩伸開雙臂,擋在一群凶神惡煞的少年面前。
帶頭的羅力和獵不可思議地看著朱梨。
“你在幹什麼?!”羅力大吼。
“拜託了!這次的對手是高中生!而且聽說還有後臺!”
獵不屑地撇嘴,“那又怎樣?這麼就退縮,人家反而會說我們欺軟怕硬。”
羅力見眼前的女孩還不打算讓開,氣急敗壞地上前一步,“簡直不敢相信這樣的話是你說出來的!讓開!不要給我丟人了!”
“不!我不讓開!”
羅力嗤笑,“你以為憑你可以擋得住我們嗎?”他朝後面手握鋼棍的眾人大喝一聲,“走!讓那些‘高中生’嚐嚐我們的厲害!!”
人一個接著一個從她身邊走過,無力的她就連一個也拉不住。
當她火急火燎地趕到那間火拼的倉庫時,到處都是警笛聲。她只能站在警戒線外面,眼看一個又一個身受重傷的學生被扶出來或被擔架抬出來。她只有焦急地等待著,祈禱那兩人平安無事。
“聽說有學生的腳被砍斷了呢!”
“真的?!可怕!現在的中學生啊……”
聽到四周人們的議論,她的一顆心懸到了嗓子眼。
拜託!你們兩個千萬要沒事啊!
她沒想到的是,最後見到那兩人,卻不是在醫院,而是在警局。
羅力因為把對方學生打傷至殘將被送去少管所的消息就像一個晴天霹靂在她腦子裡炸開。
“怎麼會這樣?!獵!到底是怎麼回事?!”
當獵被從警察局釋放出來的時候,她不顧那群保鏢的阻止,衝上去激動地大聲質問他。
獵似乎也想說什麼,但卻被他的父母不由分說地押進車裡。
她呆呆地眼看那輛車載著獵絕塵而去,從此離開他們的學校,也從此離開他們一起的生活。
後來,從一個參與了那次幹架的男生口中得知,把對方打得至殘的根本不是羅力,而是獵。那個男生還說,他和其他三個同伴親眼所見,當時是獵奪過對方手中的鋼刀,朝那個高中生的腿硬生生地砍下去。
只是,因為獵的父母都是很有權勢的人,無辜的羅力才成了替罪羔羊。
那個時候,她真是恨死了陸然獵!他為什麼連一句話都不敢出來說,看著自己的朋友為自己背黑鍋,他怎麼就可以這麼心安理得?
然美聽到這裡,震驚得不知該做何言語。
“對於一個十五歲的少年來說,被關進那種地方,無疑等於毀了一半的前程。”朱梨神色悵然地望著暗紅的天,“從裡面出來後,羅力整個人都變了,不去上學,整天和那些危險的人在外面混,一心只想著報復獵。我一直努力想要讓他振作,可他怎麼都不聽我的話,在他眼裡,我終於成了一個令人討厭的傢伙了,”她苦澀地笑著,“但這次,哪怕他再討厭我,我也不會再退縮!就算我只能像個影子一樣跟在他身後。最起碼,有時候,為了顧及到我的在場,他還不至於幹出太離譜的事來。現在,也就只有這樣了……”
聽到這些話,然美心裡五味雜陳,她忽然很後悔自己永遠錯過了獵的過去。或許這樣的想法有些自以為是,但是,她實在受不了那種眼看一切都成為不可改變的事實的無力感。“你……一定和羅力一樣痛恨獵吧?”她小心翼翼地問。
“呵呵,一開始是這樣吧。可後來慢慢想通了,這些一定也不是獵所希望的。怪只怪那時我們都還太小,又闖下那麼多禍事,根本沒辦法和大人抗衡吧。其實我們每個人都是有錯的。如果那時我能不那麼膽小,如果我能稍微堅決一點,也許這一切都不會發生。”朱梨若有所思地望向霧靄叢叢的山頂,“過去的一切已經不可挽回,為什麼還要把那麼寶貴的時間浪費在報復上呢?”
夜幕低垂,回形山道上,兩輛重型機車一前一後,毫不相讓地衝上山頂!
山頂並不是終點,這次比賽依舊要以回到起點算全程。然而山上還是早已聚集了眾多慕名前來觀戰的人!看到兩輛機車緊咬著衝上來,大家興奮地搖旗吶喊吹口哨!
“喲喝!!加油啊!”許多女生簇擁在一起大叫。
“咦?看來那輛藍色的機車似乎略為領先呢!”
“真的!那速度也太快了……”有人張嘴感慨。
“喂,總覺得那車像是用的賽車引擎呢!”
“哎?不會吧?!”幾個年輕人吃驚不已。
“快看!來了!!”
眾人屏息間,兩輛車已衝到了山頂的中轉處。車輪在地上劇烈摩擦,繞著一左一右兩面旗子劃出各自兩個圓弧。過快的速度似乎使藍色機車有些把持不住,火紅的機車則早已帥氣地完成擺尾飈回直車道。
“快看那個TAILSLIDE!”有人指著獵的機車大喊。
機車竟傾斜成那個樣子,依舊穩穩地殺了出去!
“酷斃了啊——”
下山直道上,往往是藍色的機車處於領先地位,然而一到急彎道,火紅的機車又會輕易佔據上風。
風馳電掣的速度讓獵全身緊繃,下坡的速度更是快得令人窒息。耳邊只有颼颼的風聲,眼前的景物和樹木閃電般地自眼角掠過,拉出飛馳的速度線,一切都是轟鳴,一切都是瘋狂閃逝的幻像。片刻都不能分心!
果然不出他所料,羅力的機車改裝的竟是賽車引擎!以火焰的速度,絕對不會輸給任何一輛重型機車,當然,可以一口氣飈到200多的賽車引擎自然另當別論。所以他才會選擇在最危險的回形山道比賽,既然速度上不能取勝,那就只有憑藉技術了。
不過——
盯緊前方離自己大概兩個車身的羅力,獵的眼睛警醒地虛著。先不說普通機車換上賽車引擎的種種忌諱,單是速度過快,人的身體往往就最先承受不了,在彎道處如果不放慢速度,完全可能會失控飈出賽道,而在這樣的車道,飈出去的結果不堪設想。可是一心求勝的羅力,似乎漸漸開始不耐煩頻頻減速急轉,又或者,太快的速度使他早已無法順利地減速?
轉眼又飈到直道盡頭,來了,下一個急轉彎道!
獵整個身體傾靠在車身上,向左壓低機車,一個漂亮驚險的高速漂移,沿著山路外沿嗖地一下飈了過去!
從後視鏡看去,羅力的機車竟從後方追上來,完全沒有減速的打算!
兩輛機車瞬間無比靠近,幾乎要碰撞到一起!獵的機車原本已經很靠近公路外沿,可這會兒羅力的高速大弧度急轉更是讓整個前輪衝出了公路!
羅力的車子明顯失控!飛快的速度、超重的重量再加上可怕的慣性!任憑他怎樣回抓都無濟於事。車子眼看著向懸崖的方向猛甩過去!
紅色的機車提速貼了上來!獵奮力地一腳撐地,努力不讓機車朝懸崖摔過去。伴隨一串尖銳刺耳的摩擦,地上剎時無數火星飛濺!
懸崖邊的石塊被高速旋轉的車輪撞擊得簌簌下墜!
千鈞一髮的時刻,獵伸手一把拽住羅力的手臂!羅力剛一脫手,那輛賽車引擎的車子便咆哮著墜落下去!
獵用自己的身體用力壓倒機車,車子再次翻倒在地,卻仍朝著崖邊一路摔過去!
過了這麼久,還是沒見一輛車子回來,守侯在下面的人不免納悶。
“喂,怎麼搞的?就算是慢得死人的149路也早下來了吧!”
“該不會是出了事故了吧?”
一時間,人心惶惶。
然美和朱梨緊張地望著綿延的山路。
這時,有人的手機響了起來。
“喂?……怎麼回事?……什麼?!車禍?!”
聽到這個詞,所有人都嚇呆了似地立在原地。
“獵!”然美忽然奔到前面,拽住接電話那人的衣服追問,“他們有沒有事?!獵他有沒有事?!”
“小姐,你冷靜點,我們現在不也不知道嗎……”
“拜託了!請帶我上去好嗎?!拜託了!”她帶著哭腔,一個勁兒哀求。
一時間,這麼多人,除了她一個人焦急的請求聲,什麼聲音都聽不到。
“對啊!大家還愣在這裡幹什麼?!”朱梨彷彿這才回過神來,“趕緊過去啊!他們現在正需要我們!雷,趕快給醫院打電話,一半的人留下,另一半陪我上去!”
大家點點頭,一些人率先跨上機車。
“然美,我來載你。”朱梨拉過然美,安慰到,“一定不會有事的!”
眨眼間,近十輛機車朝山上飛速駛去。
然美緊閉著眼睛,不停地在心中祈禱:獵,請你一定要平安無事!
一行人在中途看見那輛摔下懸崖的機車,趕到的時候,現場一片狼籍。已經有許多人從山頂趕了下來。剛才是有人在上面看見出了車禍才打電話通知下面的人的。
獵的火焰翻在懸崖邊上。那兩個人都受了不輕的傷。
“獵!”然美連忙跑過去。獵的膝蓋和肩膀血流不止,她輕輕拉開他的機車服,手足無措地看著那些駭人的傷口,“一定很痛吧……”
明明痛得要死,但看到然美這副傷心的模樣,他卻硬是逞強著說:“不痛。”
“怎麼可能不痛?”然美的聲音有些顫抖。
“……那你要我怎麼說?”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她。
遠遠地,傳來救護車的笛聲。
羅力被朱梨扶起來,背朝獵,悶悶地問:“為什麼要救我?”
“這還用問嗎?”獵瞥了他一眼,“換做是我,你也會救我吧。”
“哼,少天真了,我會恨不得你死得越慘越好!”
“是嗎。”獵無奈地笑。
“你是不是以為救了我,我就會原諒你?”羅力嘲笑著問。
“說不定我真該這麼想,只是那個時候太快,來不及想什麼。”獵冷冰冰地回答,蹙眉看向他,“如果你還那麼想切掉我一根手指,我會隨時恭候。”
“哼,算了吧。”羅力撇撇嘴,“現在一想到欠你一個人情我就煩透了。”他頓了頓,沉沉地開口:
“陸然獵,以後我們就是陌生人了。”
透著傷感的聲音被尖銳的救護車笛聲掩蓋。
醫院。
“受了這樣的傷還沒有昏倒,真是不簡單啊!”戴眼鏡的女醫生一面調侃,一面為獵縫好傷口,“幸好沒有骨折,在這裡稍微休息一下吧。對了,一個星期後別忘來拆線。”
“是,太謝謝了。”然美朝醫生微微鞠躬。
“那麼就這樣,記得這些天不要亂動哦!”醫生朝病床上歪躺著不耐煩的獵努努嘴。
門帶上。
獵在病床上老大不高興地撇嘴,“你幹嗎要鞠躬?她是醫生,這是她該做的,又不是不給她錢。”
然美在他床邊坐下,“但是,我真的覺得很感激。”
“嘁,有什麼好感激她的?”
“因為你的傷沒有大礙啊。真的太好了,不是嗎?”她望著別過頭去的獵,喃喃自語,“好像每一個人都值得感激……”
獵偏頭看見然美莫名專注的眼神,不自然地又扭過頭去,“那你該感激你自己。”
“咦?”然美傻傻地看著獵。
他安靜地側身躺著,沒有說話。
那個時候,陡峭的懸崖就在腳下,離死亡也許就差了那麼幾釐米的距離。他腦袋裡卻只有一個念頭:要是他真的翹了,那個傻瓜然美一定會哭死,雖然他也好想看她為他哭死的樣子,但真的哭死了,他又好像會很心疼……
“要是我真的死了,你會怎麼樣?”他驀地出聲問。
身後,卻一直沒有回答。
獵納悶地回頭,然美望著窗外:“……真的,要是那樣,我該怎麼辦呢?”
“然美。”他一緊張,顧不得身上的傷口,硬撐著坐起來。
然美收回遊離的視線,凝視獵:“所以,請你不要再做危險的事了,好嗎?”
獵一語不發地回望然美,她為難地垂著頭:“要是你真出了什麼事該怎麼辦啊?我那麼笨,一定是一點辦法都沒有的。”
該死!他幹嗎要問這種問題?!獵無措地伸出手來,遲疑了好久,那隻溫暖的手終於輕柔地按上然美的肩頭,他的聲音奇怪地生澀,“那麼你就時刻在我身邊提醒我,守著我,這樣我就再不會去幹危險的事。”
然美朝他不住點頭,眼睛裡有閃動的光。
看到她這麼地在意,他不知為何總會覺得很感動。他喜歡看她為他傷心,為他焦急,雖然有時候也覺得這樣有點罪惡。
“然美,可以再答應我一件事嗎?”
“嗯。”她忙著點頭。
“你還沒聽是什麼事呢!”獵不由覺得好笑,沉吟了半晌,才悄然開口,“今天的事情,可不可以幫我瞞住爸媽?”
然美木木地盯著他。
“他們真的很煩,平時又不管我,一但有什麼事的時候,就霸道地插手干預,最後總是把事情搞得一團糟!”獵望著窗外的夜色,不勝其擾地瑣緊眉頭,“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有些事情,我想以自己的方式解決……”
“嗯,我答應你,那麼晚上就由我幫你上藥吧。”
獵看著笑容恬靜的然美,忽然張開嘴,也許,應該叫她一聲‘姐姐’了,可是……
“怎麼了?獵?”然美髮覺他似乎有話要講。
獵愕然地張著嘴,姐姐這個詞,最終還是卡在了喉嚨裡。突然之間,他覺得那兩個字竟是如此可怕,彷彿一旦叫出那個稱謂,他和她的距離就會被生生地拉遠。
“獵?”她靠近他,不解他的反應,“是傷口又痛了嗎?”
“然美……不要動。”獵輕輕開口。
“呃?”
“頭髮……掛在拉鍊上了……”他有些吞吞吐吐地說。
“啊?”然美試著抬頭,果然,剛才想看獵的傷口的時候,頭髮像是纏在他的衣鏈上了。
獵低下頭,手上的動作小心笨拙,眼底有奇異的神情。
然美的頭髮隨著他的動作輕輕扯動。突然之間又離得這麼近,她的臉也微微發燙,“……好了嗎?”
“還沒有……”
低著頭,看不見獵的臉,但仍可以感受到他的氣息噴吐在耳邊,可以看見他敞開的襯衣下結實的胸膛,然美窘迫著說,“實在不行就把那幾根頭髮扯斷吧。”
“不,我不想這樣。”
她只好默不作聲,等他把纏繞地頭髮取出來。
“好了。”他輕聲說。
然美頗不好意思地抬起頭,逃開獵的視線,“已經很晚了,我們回去吧。要不然他們會擔心了。”
擔心?獵望著然美的背影,自嘲地想,那其實只是你自己美好的想像吧。除非是在外面幹了有損他們名譽的事,否則他們哪有工夫來管這當子閒事?
那些不在乎我們的人,我們也不要去在乎好了,有我們兩個難道還不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