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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丁香,再過十分鐘檢定就開始,你怎麼還耗在廁所?”

    站在洗臉檯前的丁香,像是被逮了個正著的嫌疑犯,縮著肩將溼手帕往酣熱的頰上貼去,不好意思的轉身承認,“學姊,行不通,我太緊張了,你可以不可以找別的同學當助理……”

    “怎麼成!我的髮型構想你最清楚,和你也最有默契,臨頭上哪兒找人頂替?”

    林敏珠抑住跳腳的衝動,疾步上前拍丁香的肩,順勢哄她出廁所,“別這樣緊張,上臺參賽的是我,屆時只要聽我一個動作-個口令就成,犯不著緊張成這麼,像要被人拉去砍頭似的。”

    丁香以手蓋住燒紅的頰,一本正經的解釋,“我不是怕被砍頭,是怕自己一旦怯場,遞錯東西給你……”

    林敏珠白眼珠一翻,性急地打斷學妹的話,“別傻了,咱們只是上臺剪個頭,又不是進手術房給病危的人開刀,遞錯再換成正確的不就成了?”她還忙不迭地將丁香及腰的長髮收攏。

    可丁香就這麼死腦筋,“但今天很重要!陳主任說有美容學院的校董要來參審,只有表現好的人才能被保送進學,而高年級裡你呼聲最高,如果到時因為我砸鍋的話,怎麼辦?”

    對於丁香所提出的假設,林敏珠並非毫不在乎,只不過在使喚得動的中年級學妹裡,丁香的手最巧、心最細,為了讓自己的手藝能脫穎而出,超越其它與賽者,她必須利用丁香的長才以補自己的不足。

    因此林敏珠抑下搖晃丁香的衝動,反將雙掌攤得大開,口頭安撫這個“聲聲慢”慣了的學妹。“別想那麼多,大不了我不去日本,改上美容院給歐巴桑電頭毛!”果真如此,那也絕對是被你害的!“糟!只剩五分鐘,再不進場,評審會以為我棄權。”

    不容丁香打退堂鼓,林敏珠像大螫蟹箝小蝦米,倏地扣緊丁香的左腕,扭身便往大禮堂奔去。

    佈置莊嚴的禮堂內,排排列坐南雅家事美髮美容設計組的學子。

    大夥的目光順著臺上明亮的鎂光燈,集中在十五組與賽者身上,看著學姊學長們滿懷信心地將綺麗的夢編織、剪裁成形;偶爾,會有那麼幾個好奇心特強的學生引頸將注意力轉挪到擱滿鮮花的評審臺,想從匿身花叢的諸位評審的眼神里略窺賽情走向。

    長長的評審桌後,除了中間那位戴著墨鏡、年約三十開外的男子是生面孔外,其餘的六位評審,不是學生們耳熟能詳的教員,就是電視廣告上的知名設計師。

    大家心中因此有了個底數,八十八年度南雅家事美髮設計組的應屆畢業生裡,能否有人被保送進全亞洲首居一指的日本美容學院,就全操在這位來路不詳的男評審手裡。

    說到這裡,就不得不提一件傷心也傷面子的往事;去年,該校慘遭滑鐵盧,被保送的紀錄掛了零,表現最好的也僅能到該學院創辦人在臺贊助成立的雲霓美人造型公司服務。

    話說回來,臥虎藏龍的“雲霓美人”也不是等閒之輩可以打混的地方,進去已不容易,想待得稱心如意更難,因為該“美人”旗下淨是臺港知名設計師,對初出茅蘆的學子而言,能與他們共事不啻無上榮耀。

    但沒能教出半個夠資格赴日的學生,於諸位執教鞭的教習臉上總是不光彩,所以打去年九月,該校全體師生莫不發奪圖強,今年不管高空犧牲打、短打或偷跑,非得護送一名學生遠征東瀛,以雪前恥。

    由本科科主任陳昭鳳與該名男評審耳語交談的熟稔模樣判斷,兩人似乎是相識多年的老友,只不過該男士臉部表情很不豐富,再加上直鼻樑上那副烏漆抹黑的神秘墨鏡,任誰也看不透他對臺上學生的表現到底是滿意、差強人意,還是大失所望。

    評審臺上,陳昭鳳睨了身旁的貴客一眼,半挖苦自己、半調侃她的同門師弟佟青雲。

    “賽程快近尾聲了,青雲,你是否可以發發慈悲稍對我這師姊透露一下,今年我調教出來的學生裡,到底有沒有構得上您的最低門檻?”

    被陳昭鳳莫可奈何地這麼一問,佟青雲不禁莞爾,慢聲慢調地應了一句,“老闆娘,比賽還沒結束呢!”

    陳昭鳳聽他推託,柳眉頓時倒豎,不悅道:“你就是喜歡看人家急煎煎的模樣就是了。”

    他乾笑兩聲,才自我辯駁,“沒這回事。”但語氣輕鬆過了頭,似乎一點兒也不在意被人冤枉。“我只是不想遽下斷語。你知道我此番來貴校不單是為學院挑學生,主要是為私人因素。”

    陳昭鳳直視佟青雲的墨鏡思考良久,嘆了一聲,“這點你是提過,但我始終不明白為何你不早點上醫院動手術,把問題徹底解決掉?現在的醫術發達,眼角膜摘換手術是小事一樁。”

    “這點我清楚,只要我找到合適的人就自動上醫院找主治大夫報到。”

    “如果你一時遍尋不著‘高徒’的話,是否就任你那雙“慧眼’瞎掉。

    以前美智子老師就幾番勸告你,凡事別要求十全十美,只要有九成的把握便該放手去做……”

    佟青雲從中插進一句,“還差一成,我的主治大夫只肯給我八成的保證。”

    “你這是存心抬槓,開刀這事,有哪個不要命的醫生敢保證百分之百無誤差?

    再說你一副吃定人的嘴臉,誰敢跟你拍胸脯打包票?”

    “別把我形容成凶神惡煞。在日本國,有不少學生覺得我這位‘先生’長得還不難看,可以見人。”

    陳昭鳳一口便反嘲回去。“這話八成不是出自你門下學生的嘴。”

    他一臉無辜,興致頗高地探,“我門下學生曾跟你訴過什麼苦了?”

    陳昭鳳鳳眼兒一瞪,道:“用不著問旁人,自個兒清楚,門下學生沒幾個,經你一調教,不過半年光景是走的走、逃的逃,哪還有時間抱怨。”

    對於師姊的指責,佟青雲不予反駁,盡是一味地笑,雙目若有所思地盯著前端幾名正忙為模特兒上髮捲的女學生身上。

    快三十而立的佟青雲出身小康之家,雙親皆是奉公守法的公教人員。他剛滿十七歲時,攻讀醫科的大哥佟玉樹因為足下扁平,得以免去兩年兵役,已在臺大醫院當了一年的住院醫師;而連跳兩級甫拿到英文學士文憑的資優生姊姊佟信蟬也正巧考進外交部服務。

    以上兩件事雖不比古代掄元、登魁、中舉那般光耀門楣,但好歹也算出人頭地為父母爭光,起碼和三六九型的親戚閒嗑牙、比大比小時不至於輸掉面子。

    也因此,他這個麼子也得在大學裡念出名堂,畢業後找個摔不破的鐵飯碗捧著,才算不輸陣。

    他以為人生本該如此朝著這條“正路”走的,孰料人各有志,才高一的佟青雲不小心被命運之神拐到了歧途上(這是他父親大人個人的見解〕,竟敢利用上補習班的課後時間偷偷跑到家庭理髮院打雜兼拜師學藝,後來雖也考上中興法學,但此“法”非“發”,礙於志趣相違,念不到中年便輟學當兵去了。

    對此,做父親的是怒髮衝冠,彷佛他幹了殺人越貨的勾當;做母親的則是一個勁地咽聲啜泣,彷佛他拿剪子是要淨身當太監似地,而非赴日專攻髮型設計。

    他依稀記得父親的話,“你飯桶,沒出息!剪子是女人家拿的,你堂堂一個六尺男子漢操了把剪子能人剃頭像啥樣?”

    當時的佟青雲年輕氣盛,聞言後自是怒不可遏,恨不能說出忤逆的話揚長而去,最後還是母親軟了心,揩面抹去鼻涕從中扮了和事佬。

    只是令他難過不已的是,母親雖多疼他一分,並不比父親多瞭解他一-,她不知道他的志趣所在,也當他是執迷不悟的歧路羔羊。

    當他出國前還叮嚀再二,如將來沒學成出師、功成名就的話,也千萬要回來,不用怕親友看扁他;以至於當他踏出家門時,是頭也不回的。

    現在回憶往事,覺得一切都不能怨人,只因當時社會觀念如此,除了士宦工商,其它三教九流皆非正業……思及此,佟青雲頓覺自己多愁善感,同時也為正前方那張佔用自己一半神思的臉孔納悶不已,不自覺地翻動桌面上參賽者的名單,漫不經心地問陳昭鳳,“第九組的助理叫什麼名字?幾年級的?”

    陳昭鳳往前瞄了一眼,答道:“她是一年級的學生,叫丁香。”

    佟青雲忽聞此名,腦門像是被人猛劈一記,拿著筆的手停在半空,片刻後才狐疑地重複這個名字,“丁香?這名……挺不尋常的,但又似乎很耳熟。”

    “那是因為一聽到她的名字,就自動聯想到豆花。”

    照佟青雲喜歡促狹的個性,會為這個詼諧的聯想而朗聲大笑,只這回非比尋常,他思索片刻才進一步解釋。“跟豆花沒牽連,是我記得舊識朋友的女兒好象也叫這個名字,你應該聽過丁秀這個人吧?”

    “丁秀!”陳昭鳳打直身子,回憶往事,“以前常聽美智子老師提起這個人過,言下總是讚不絕口,但我從沒跟她照過面,學院紀念冊上也翻不到她的人影。問了其它後到的學姊,都異口同聲說沒見過這號傳奇人物,只知道她在學院是拿獎學金的,可惜在結業前夕就被校方勒令退學。由美智子老師這般推崇她的態度看來,她-定是一流的。”

    “她的確是一流的。”

    “怎麼,你認識她?有機會替我引薦吧!”

    佟青雲莫可奈何地笑答,“你這就強人所難了,入了黃泉的人,要我如何替你引薦?”

    陳昭鳳不發一語,雙目直瞪進佟青雲那副詭譎的墨鏡,半晌才清了清乾澀的喉頭,語帶惋惜地說:“這……我完全不清楚。”

    佟青雲聳了一下肩,表示不在乎,但躲在烏黑鏡片下的目光卻是緊緊地鎖在那名叫丁香的女學生身上。

    好半晌,墨鏡下那雙咄咄逼人的銳目才由丁香那名女同學的臉上轉移到他處。

    佟青雲告訴自己,若丁香是人才,他會傾全力去栽培;若不成氣候的話,他不會在她身上多浪費-分一秒,即使她是丁秀的女兒也不例外。

    “號外!”頂著一頭鬈髮的女生進了教室,扯開嗓門公佈道:“比賽成績揭曉了!

    猜猜怎麼著?”

    “該不會又槓龜了--”有人語帶絕望地問。

    “這會沒槓龜,反而有兩位學長得到獎學金呢!”一陣熱烈的鼓掌聲頓時響起,有如震天之雷。

    激情過後不到三秒,有人納悶地提出問題。“學長?難道參賽的直系學姊中一個也沒得獎嗎?”

    “沒錯,都給隔壁班的男學長囊括走了。”

    靜坐在位子上的丁香訝畏萬分,不禁要問:“連最具冠軍相的敏珠學姊也沒有嗎?”

    “聽老師說本來是有的,只可惜她在仕女晚宴造型的那一個項目用了一根髮夾犯了規,被眼尖的評審揪到扣了重分,所以才會落敗。”

    很多人為林敏珠打抱不平,“其它人也有用髮夾固定髮型啊,只不過在最後倒數一分鐘才撒除,這種情況就不算犯規嗎?”

    “沒辦法,規矩是死的,只能怪她運氣背,偏碰上了嚴謹的評審……”

    廣播電臺及時攔住正要往門外走去的丁香問:“嘔咿,丁香,要上課了,你要去哪?”

    “我想去安慰敏珠學姊。”丁香回頭看了同學一眼。

    “這難過當頭上,你最好不要去自找苦頭吃。”同學給她善意的警告,“她把錯都推到你頭上,說因為你這個助理動作慢,才害她沒時間去檢查。”

    不少人聽了轉述,頗為丁香打抱不平。“什麼嘛,自己沒本事,還把錯硬賴到人家身上。丁香,那種翻臉不認人的‘番人’,用不著去理她。”

    丁香聽了有些難過,但能諒解學姊說重話的原因,因為她動作慢是不爭的事實。

    “她說得沒錯,我的慢是全校出名的,也許她真是被我拖連了。”

    “人家發瘋你也跟她神經!你的慢既然是眾所皆知,她不會不清楚;更何況你又不是那個作弊的人,怎會料到作品被人插了幾根髮夾?”

    “小芳說的有理。丁香,人家正在氣頭上,你別傻傻地跑去當炮灰,更何況再過幾分鐘就上課了,等上完課或明天再去看你學姊吧!”

    丁香被幾位勸導的同學左右包夾,不得不打消探望林敏珠的念頭,也就無精打彩地回座。

    也許就是因為丁香個性上的慢與漫這兩大缺陷遮蔽了她藝術創作上的表現;因為漫不經心,所以難以專心,再加之慢條斯理,註定落人一截。

    若非任課老帥堅持她有走這行的天賦的話,她恐怕連自己都說服不了,遑論在眾人前證明白己的實力。

    人一句,“是他呢!”

    右一句,“是那個酷、酷、酷評審!”

    前一句,“哇,他比鴉片香水廣告裡的男人還帥呢!”

    後一句,“你眼瞎了啊!他就是鴉片香水廣告裡的男人。”

    意識正陷入漫遊的丁香好不容易被周遭沸然而起的喧嚷聲給勾回了魂,她下意識地收回託著腮幫子的手,引頸朝講臺那端瞟去。

    只見身材嬌小的主任陳昭鳳領著一名身長至少六尺高的男子走進教室。

    那男的說來也好笑,這大陰天裡,鼻樑根上硬架一副烏漆抹黑的墨鏡,好象他是怕人認出的名流似的。

    不過當丁香耳聞同學點破他的身分時,細長的脖子倏地施展出烏龜功本事,倒縮進襯領。

    為什麼?

    只因烏龜怕鐵錘;蟑螂怕拖鞋;丁香怕評審員,皆是天生毛病。

    陳昭鳳對著三十三位女同學說:“各位同學,不用我多作贅言,你們大概都知道站在我旁邊的這位帥哥是誰了。”

    從眾有人調皮地冒出兩句,“藏鏡人!酷、酷、酷評審!”引爆眾笑聲,那團青澀的笑裡摻著緊張、興奮與無限期待。

    陳昭鳳-著那雙慈祥的笑眼,等待學生安靜後才開口,“當然是我們美髮美容界首屈一指的設計師,佟青雲老師。”

    一陣熱烈的鼓掌聲頓時響徹整間教室,外加轉了好幾度音階的口哨,“佟老師好帥!”

    料想佟大設計師會瀟灑大方地回禮,怎知他緊抿著一雙唇,不甚耐煩地將右肘抵在講桌邊緣撐起頭來了。

    看來大師級人物多半是經不起捉弄的,就連善意的玩笑與浮誇的讚美也不領情。好在他戴著墨鏡,不少人把他的“不耐煩”詮釋為“不安”與“緊張”。

    “除了被我這個師姊趕鴨子上架拉來擔任評審外,佟老師此番前來希望能觀察你們的學習過程,以便給予各位適當的指導。這節實習課就由佟老師來上,希望各位能盡情發揮。現在,請各位帶著自身剪具,五分鐘後在實習教室集合。”

    同學得到指示,馬上拎起裝備,像一群南遷的候鳥,聒噪地離開教室。

    班上同學走了近三之一,丁香才不疾不徐地起身,拎著書包和便當袋離座,她注意到陳昭鳳和那個男評審已被三、四名較有自信的同學包圍在講桌前,結實地形成一堵人牆,擋住去路,她腦筋一轉,安靜地走上講臺,打算從他們的後方繞出去,以免中斷那票汲汲爭取佟老師青睞的同學的愛慕。

    未料,丁香的腳連講臺的邊都未能跨上,一向渾厚有力的“這位同學!”

    如疾雷般打進她軟木料似的耳裡,遂教她手疲腳乏,鐵皮便當也隨之鏗鏘落地,招自變量十道眼光對她行注目禮。

    丁香力持鎮定,躬身拾起便當袋,不確定方才那陣“雷”是不是衝著她而打,因此滿眼疑惑地望了一下同學和陳昭鳳,見她們也早一臉大惑不解,才將目光挪到佟青雲上,以不悅的“青白眼”覷了摸不著底邊的“烏目鏡”,問:“老師在叫我?”

    他置若罔聞,不吭一氣地把丁香從頭到尾打量了一圈後,還是一氣不吭。

    最後是陳昭鳳尷尬地衝被搞得胡塗的丁香笑了笑,仰頭狠瞪佟青雲一眼,還以肘不客氣地頂了他一下。

    他那雙薄唇這才往旁牽動一度,似笑非笑道:“只上一堂課,又不是在逃難,用不著大包小包,你只要帶梳、剪便成。”

    丁香聞言怔然發蠢-秒,瞭解他的意思後,整張臉在瞬間燒紅起來。她要不要大包小包是她的事,他憑什麼在眾人前挑她毛病,讓她下不了臺,莫非倚老賣老的評審都有雞蛋裡挑骨頭的職業病!

    丁香把異議吞進喉,走回座位擱下書包和便當袋,單手抓出發剪和直柄梳,一語不發地打眾人前步出教室。

    丁香一踏入實習教室,雙目就彼此間不尋常的氣氛與擺設映得一亮。

    天花板上的照明燈通亮,三十餘頂人造纖維專業美人頭兩步一間隔地固定在桌案上,桌與桌間的走道上放置了完備的美髮用具及水噴槍。

    她在這所經費有限的學校唸了兩年,還沒上過這有規畫且奢侈的實習課。

    “我的天!咱們以往只有給學姊剪頭的分,活跟天竺鼠似的,今天不用熬上三年級就有頭可剪,我下午沒逃課是對的。”有同學很興奮。

    但焦慮的亦不少,站在丁香前面的小吳緊張了,“怎麼辦,我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要剪什麼型才好?喂,莊亦青,你有個概念嗎?”

    “當然有,但我不告訴你!”莊亦青仰鼻應一句。

    小吳惱極,開口就損了。“裝一斤,你有夠神經,我又不會抄襲你的,緊張個勁兒!

    喔……我知道了,你是巴望獨佔佟老師的注意。”

    “我就不信你沒動過這念頭。”莊亦青以己心度人腹。

    “我們只求混專業,能找家有點名的美容院站著給人洗頭就好了,才不像你這麼野心勃勃。對不對,阿香?”小吳回頭拍了一下站在門邊的丁香,想取得她的支持。

    正處於驚訝狀態的丁香給小吳突如其來的一掌給震岔了,咳了兩下無辜地問:

    “什麼對不對?小吳,你打人很痛哩!”

    小吳對丁香的抱怨是有聽沒有到,“我跟裝一斤說,我們只求混畢業後能找家有點名的美容院幫人洗頭就心滿意足,才不像她野心勃勃,巴望佟老師這等人物的青睞。”

    她收口,虎視眈眈地等待答案。

    丁香被這個二分法給難倒了。因為她即使胸無大志到極點,也絕不可能單單幫人洗頭便心滿意足,可嘆她在同學心中已被定型,現在為自己辯駁似乎多此一舉,也不重要。

    只是討人厭的是,她腦裡竟然浮出那張戴著墨鏡的臉;那要笑不笑卻又微往一邊吊的嘴角充塞著嘲諷與揶揄,光是想到那張缺了眼睛的臉就令丁香的肚腸絞痛。

    丁香側頭看了認真賭一口氣的小吳,掙扎一番,想這誅心違論無關別人利害,遂免為其難地應了一聲,“嗯。”

    唉!又怎料,一句中氣十足的“沒出息!”像閃電一般響剌剌地劈進了丁香的耳朵,差點教她耳蝸出膿。

    她毋庸回頭即知那位喜歡找人麻煩的佟大評審大駕光臨了。

    丁香環顧左右,只見泰半同學們逐一掛起崇拜偶像似的諂顏,她忍下回身頂嘴的衝動,筆直往教室尾端的那顆美人頭踱去,好和這個跟她八字犯衝的佟大設計帥保持安全距離。

    五分鐘不到,丁香慶幸自己有“遠見”,先挑了後排靠牆的桌子,因為佟青雲要她們一個蘿蔔一個坑地各就各位,聽他解釋。

    “在各位動剪前,我想跟你們溝通一下”,佟青雲邊說邊將亞麻西裝脫下,就近往身後的椅背一搭,兩手輕鬆地放進褲袋,挺著壯碩的胸膛面對這群女學生,繼續道:

    “我只是區區一介剃頭師父,不是什麼教育家,所以孔子有教無類的精神恕不適用於本人身上。請諸位聽好,有四種人我教不來;第一種,自以為很行的;第二種,自以為不行的;第三種,只想混水摸魚的;最後一種,胸無大志的。你們之中若有人覺得恰好符合這條件的人請自行離開教室,要不然我會覺得自己在浪費你寶貴的時間。”

    他停頓數秒,目光大致掃過鴉雀無聲的教室後,才不發一語地摘下鼻樑上的墨鏡,現出了足以教一干偶像明星為之汗顏的眸子,語帶挑戰地說:“請各位露出看家本領吧,我在此等著候教。”

    三分鐘後,偌大教室裡充斥了卡嚓卡嚓的刀剪聲。大夥致力於發上,就怕無法在時限內剪出成果。

    丁香自然也不例外,她手持母親那對被她磨了又磨的剪子,心中懊惱萬分,只因昨晚貪睡,忘記磨刀這回事,如今只好自食其果。

    為了在限時內完成第一動作,她把心中的惱暫時-開。

    不幸佟青雲哪裡不站,偏挑教室尾端倚牆而立,手上還拿一隻專業計時碼錶,教只離他兩步之隔的丁香全身毛髮聳立,好不容易在他喊出倒數三十秒時以排名第二十九完成第一動作,癱坐椅上。

    “十分鐘到。”

    佟青雲以大拇指按下碼錶靜止鈕,朗聲道:“很高興諸位都在時限內完成第一動作,照計畫我們該馬上進行第二項基本檢定,但我剛才注意到一件事,若不糾正的話,實在是教人看不過去。”他走到丁香旁邊,大手卻朝坐在丁香右側的小芳同學伸了過去。

    “這位同學,你的剪刀借我試一下。”

    神經繃得老緊的丁香一見箭靶換人當後,這才卸除了警戒。

    小芳同學照章行事地將自己磨得閃閃發光的剪子遞到佟青雲的大手上。

    他在眾目睽睽下坦然道聲謝後,又趁眾人茫然不知所以之際,回身以左手-住眼前那束及腰長髮,右手快速提剪,由右向左,將那頭長髮打丁香耳際橫截而過。

    不過兩秒光景,丁香那一頭烏溜溜的美麗長髮已被佟青雲截成了標準的娃娃頭。

    丁香傻眼了!

    在瞭解他幹下什麼缺德事後,她個人的震驚與憤怒比全部同學統統加起來的意外還要多上十倍,以至於連出聲抗議都辦不到,只能以手捂著透涼的耳,聽始作俑者以一個冠冕堂皇的藉口解釋。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如果你們手上的剪子無法隨心所欲地將頭髮一刀剪斷的話,那就表示該換把新剪了。至於這位同學……”

    他稍停片刻,從襯衫口袋裡掏出自己的專用剪刀,順手放在丁香的桌上,銳不可當的雙口直射進對方泫然欲泣的眼眸,左手還緊握著丁香那束慘遭就地正法的馬尾,無動於衷地說:“這也剪子你先將就著用,回頭我再賠你一把合適的剪子。”

    丁香如旱地拔蔥,猛然從座位站起,與身長六尺的佟青雲對峙。

    兩人相覷半晌,佟青雲率先打破沉默,劍眉微挑,問:“還有問題嗎?”

    丁香連他的稱謂都省了,一對火眼金星直首望進對方眼裡,態度倨傲地說:“有!

    我人不舒服,想請假。”

    佟青雲聞言,頎長身軀一側,讓出走道容她挪身而過,還無可無不可地奉送一句,“請便。”

    他那滿不在乎的口吻摻雜揚揚得意的勝利,不啻對已摔入井裡的丁香硬是補送一塊大石頭;就算人沒淹死,也差不多被砸成半條命。

    被佟青雲這等狂傲到骨子裡去的態度刺激再三後,丁香已不打算忍下去了,因為再忍下去就是烏龜。

    於是,她抓了自己的工具,二話不說地朝門直直撞了出去。

    這一撞,本想一鼓作氣直撞回宿舍,怎知運氣背到極點,竟去撞上正在巡堂的陳昭鳳,這教飽受委屈的丁香儼然像個受盡欺侮的孩子見到孃親似,跌進對方懷裡,嗚咽地告起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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