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
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知三月兮。
《詩經·鄭風》
是的,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高雄開始冷了起來,一九九五年的最後一個月。
距離我上一次見到她,已經是近四個禮拜前的事了,我跟她約好“改天”的那杯咖啡,大概還在種咖啡豆的階段吧。
“你知道上次見到你是多久前嗎?”我拉著她的手說,在一家我熟悉的咖啡廳裡,我坐在她面前,桌上有一盞燭火,那燭光輕輕的搖曳著,耳邊撩繞著優雅的鋼琴演奏曲,眼前的咖啡漫出一陣白色的香氣。
“多久前?”
“八十四個月前,也就是六年前,如果用詩經的說法去算的話。”
“那麼久了嗎?”
“是的,對你的思念累積了六年,今天終於有機會告訴你。”
“你想告訴我什麼?”
“我……我……我很喜歡你……”
“真的嗎?祥溥……”
“是真的。”
然後,她抱住我,我摟著她,我們緊緊相擁。
然後,我被球打到,整個人往後翻,跌進放排球的大竹籃裡。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學長你沒事吧……”亦賢跑過來;把我從大竹籃裡挖出來。
“沒事。沒事。”
“學長,你還好吧?”
“沒關係,我很好,你繼續打球吧。”
“學長,你失神失神的,不太對勁。”
“不,我很好,沒事。”
“喔……那……我去打球了……”
“去吧。”
我揉一揉屁股以及後腦勺,把倒掉的椅子扶起來。
我看了看周圍,燭光不見了,變成了體育館內的日光燈,也沒有鋼琴演奏曲,只有排球落地的轟隆,那杯飄著白色香氣的咖啡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那顆往我臉上砸來的白色排球,當然,更別提我跟她的緊緊相擁了。
我在做白日夢,而且夢境很深。
其實這樣的白日夢時常出現,有時在課堂裡上演,有時則在自己的房間,有時在路邊的麵店,只是這一次在球場邊,我忘記了球會亂飛的危險。
聽別人說,白日夢是一種嚮往的反射,不管它是不是會發生,在做夢的過程中,它總是亮麗完美的。
子云也認同這個說法,他還刻意強調,白日夢因為夢的主題而分種類。
如果主題是事情,表示那些事尚未發生,但你會希望發生後就長那個樣子。
如果主題是人物,表示那個人遙不可及,像遠在天邊的星星,你可以看星星,可以愛星星,但卻不能摸星星。
白日夢反映出一些情緒動作,而這些動作就像是自己與自己的對話,是不可能說謊的。
情緒動作是無形的,只可能由表情來呈現。
既然是情緒動作是無形的,那麼,可以看、可以愛,卻不能摸,這樣的動作叫什麼?
子云說,那叫“思念”。
他答對了,而且非常非常正確。
我很想念她,四個禮拜不見的時問裡,我一直很想念她。
我在被鬧鐘叫醒時的第一個念頭不是關掉它,而是想念她;我在早餐店叫東西時不是想我要吃什麼,而是想她會吃什麼;我在騎車上學時不是看紅綠燈號誌行走,而會不小心騎往她學校的方向;我在打球時不是注意球飛過來了沒,反而會不時轉頭看她是不是又送來甘甜奶茶;我在補習班上課時在筆記本上寫的不是考試重點,
這樣的思念好多、好重,我每天揹著這麼重的東西來回學校、補習班、家裡,覺得我的摩托車耗油量越來越多。
我其實可以很任性,管它補習班今天補什麼,我大可以翹課,到她上課的地方去找她,班導師打電話向我爸媽告我沒有去上課的狀也沒關係,甚至要我轉到c班去我都沒問題。
但我承認,我可以任性的做做任性的白日夢,但我沒有任性的種,所以我只能任由思念蹂躪我、摧殘我、焚燒我、毆打我,不管我是否因為這樣的思念成傷。
可是,我覺得奇怪,雖然這樣的思念很累、很重、很痛,卻也很快樂。
我聽見時間的腳步聲,走在一九九五年最後一個月裡的耶誕節之前。
每年耶誕節與年節,我有寄卡片賀節的習慣,只是這個習慣,只適用在兩個人身上。
一個是昭儀,一個是香鈴。昭儀姓顏,香鈴姓王。
昭儀比我大一個多月,她跟子云都是處女座的天才,我會認識她是因為子云。
而香鈴則小我四個多月,是浪漫的雙魚女子,我不否認對她有相當的好感,只可惜她人在遙遠的加拿大。
離耶誕節只剩一天的時間,補習班還是沒有放過我們,推出了第三次模擬考大餐,它是免費而且強迫中獎的,你必須吃下這一頓,但在你吃它之前,你得熬夜好幾天。
同樣的,我跟子云又加入了每小時八十八元的閱卷工作,補習班又再一次花錢請我們來跟其他的閱卷妹妹聊天。
只是這一次,我並沒有跟子云並肩作戰,在閱卷工作結束後,我騎著車到書局去,買了三張耶誕卡。
一張給昭儀,一張給香鈴,剩下的那一張,我想,應該是給她的。
耶誕夜當晚,我詢問補習班的結果,c班今天有課,在補習班本部四樓。
“天啊……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上課?”她的表情很驚訝,瞪大了眼睛。
“這世上有一種東西,叫做“問”。”
“你在耍白痴喔,五銖錢同學。”
“沒辦法,一個月前另一個白痴教我的。”
“呵呵,那是女生的專利。你來找我做什麼?”
“我不知道你家地址,只好自己當郵差。”我拿出那張要給她的耶誕卡。
“你可以來問我啊。”
“如果不是我鼓起勇氣去問你今天的上課地點,我看我們永遠都不會再見。”
“為什麼要鼓起勇氣?”
“沒,沒事,這是要給你的耶誕卡,祝你耶誕快樂。”
“不行,這樣沒有收到耶誕卡的感覺,你得寄到我家去。””我沒有你的地址。”
“你等我一下。”
她跑進教室,沒多久拿了張紙出來,上面寫著一個地址。
後來,在元旦隔天,我在我家信箱裡收到她的耶誕卡。
五銖錢同學:
如果我說,你是我今年唯一寄耶誕卡的人,你信不信?
我常幻想著自己能跟其他人一樣,有很多朋友,可以讓我在每個值得紀念的節日裡寄張卡片問候一番,只是奇怪,每當我想要寄卡片時,我總是想不起我該寄給誰。
所以,有你在真好,我終於找到了一個可以寄卡片的對象。
耶誕快樂。
鄭同學一九九五年十二月二十九日PM三點十一分
我在我家的社區中庭裡,裹著大衣,顫抖地讀著她的卡片,淺笑了一聲。
這樣還不錯吧,我這麼覺得,我現在是她可以寄卡片的對象,下次就有機會成為說話聊天的對象,再下一次就會成為談心訴苦的對象,再下一次就會……
我又在做白日夢了,還好,這是我家社區中庭,不是排球場旁邊。
你不會知道的,不管我身為你的什麼對象,對我來說,都很重要。
距離聯考不到一百天的日子裡,水深火熱是唯一能貼切形容的成語。
補習班開始找一些以前考上臺大、清大、交大、成大、政大……的學長姐回來補習班教授一些考試及考前準備的經驗,他們每個人都有自成一套的讀書方法,在臺上說的天花亂墜,還不時秀出他們的學生證讓我們羨慕。
“這是正大光明又理直氣壯的落井下石。”我這麼跟子云說,右手轉動著我的原子筆。
“你發現了嗎?”
“發現什麼?”
“他們的長像有一個共通點。”
“哪個共通點?”
我不得其門而入的問著。
“呆。”
“呆?”
“是啊!看那個正在說話的臺大法律系學長,他的眼鏡跟他半邊臉一樣大。”
“喔……天啊……”
“再看左邊數來第二個念清大中文系的學姐,她的髮型像極了湖邊賣黑輪的老闆娘。”
“啊……不會吧……”
“再看看那個一天到晚叫我們到冷氣機前罰站,從成大外文系畢業的班導師,簡直跟他們是一掛的。”
“Mygod……”
“但他們手上的學生證我們沒有。”
“是啊,現實真殘酷。”
“你想到該怎樣推翻這殘酷的現實了嗎?”
“你想到了?”
“嗯,我想到了,今天下課之後,我們去剪小瓜呆頭。”
我跟子云又笑成一團,班導師又聽見了。
我們沒有去剪小瓜呆頭,倒是又到冷氣機前站了好一陣子。
那是我跟子云最後一次一起被罰站,在一九九六年的四月,高雄洋溢著春天的氣息時。
子云告訴我,最後這不到三個月的時間裡,他不想再到那窄窄的補習班裡,在人頭與人頭之間那窄窄的細縫裡,拿著筆在那窄窄的桌上空問,抄著那必須搖頭晃腦才能得到的窄窄筆記。
我問他,不補習的話他要幹嘛,他回答我一個字,“玩”。
但天曉得他是真有膽子去玩,還是躲在家裡死拼猛唸的?
距離聯考最後不到三個月的時間,子云不到補習班了,赫然驚覺這條升學窄路,我竟然是一個人,而且走得很孤單。
後來有件奇怪的事情發生了,我自己都覺得相當莫各其妙。
“讓你選,史奴比跟加菲貓你喜歡哪個?”
那是一個星期天早晨,我正埋頭在圖書館裡算數學,然後有張產品DM,由我的正前方推到我面前。
那是一張大型娃娃的DM,史奴比跟加菲貓充斥著整個畫面。
是她,幾個月不見的她,戴著一付眼鏡,微笑的看著我。
“我喜歡史奴比。”
“為什麼?”,
她的語氣有點不甘。
“因為加菲貓只會吃、只會睡。”
“史奴比也很會吃、很會睡啊。”
“但是它比較酷啊!你看過狗兒不睡狗屋反而睡屋頂的嗎?”
她笑了笑,收回了DM。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我不知道你在這,只是碰巧遇到你。”
“為什麼要問我喜不喜歡史奴比或加菲貓?”
“沒什麼,只是無聊。”
“你喜歡加菲貓?”
“對啊,你不覺得它很聰明,又肥得很可愛嗎?”
“還是史奴比好。”
“算了,跟你們男生討論這個有點笨。”
後來,她打開課本,拿出筆尺,就沒有再說話。
因為晚上補習班有課,所以下午我要離開圖書館時,我寫了張紙條向她說再見,她抬頭看了看我,然後揮揮手。
我心有不甘,走到7—ll買了兩瓶咖啡,再走回圖書館,把她叫到圖書館外的樹蔭下。
“你可能已經忘記了,我們還有一杯咖啡的約定。”
“我沒有忘記。”
“你在C班還好嗎?”
“還好,只是我的歷史還是一場糊塗。”
“我可以幫忙的地方,你儘管開口。”
“你是個好人,唯一的缺憾是你喜歡史奴比。”
“喜歡史奴比是缺憾?”
“如果你也喜歡加菲貓,那就太好了。”
“我還是喜歡史奴比。”
“我不會強迫你喜歡加菲貓的。”
“謝謝你的善良。”
我背起揹包,把咖啡罐丟進垃圾桶,然後向她說再見。
“待會兒見。”
“待會兒見?”我一頭霧水的看著她,她卻笑了一笑。
然後,當天晚上,我在補習班裡看見她,她一樣坐在我前面。
“好久不見,五銖錢同學。”
“為什麼……”
“沒為什麼,我待過B班跟C班,我想待待沒待過的A班。”
“喔……”
“你的好兄弟呢?”
“你說子云?”
“是啊。”
“他說他不想再到這窄窄的補習班裡,在人頭與人頭之間那窄窄的細縫裡,拿著筆在這窄窄的桌上空間,抄著這必須搖頭晃腦才能得到的窄窄筆記。”
“所以他不來了?”
“是啊,他不來了。”
我跟她沒有再說話,包青天在講臺上繼續他的口沫橫飛,我的心情,因為她的突然出現而像碎花瓣一樣的四處紛飛。
這不見她的幾個月裡,我對她的思念,到了一種麻木的邊緣。
我知道自己是想她的,也知道自己是喜歡她的,這些想念和喜歡到了某一種程度後,就像汽油桶加滿了油一樣,不能再多,會一直一直處在那樣的滿溢。
我會忘記我的思念有多少、我的喜歡有多滿,但我不會忘記那是思念、那是喜歡。
所以,即使她不出現,我還是會知道自己想念她、自己喜歡她,儘管時間在過,儘管緣份在磋跎。
但她仍然像是一陣龍捲風,我原本平靜的思念、單純的喜歡,在她的突然出現之後,又被瞬問刮散。
你知道這混亂的情緒、思緒,我要花多少時間去整理嗎?
我脾氣很好,但我很想跟她翻臉,她憑什麼這樣輕鬆自在地控制我的情緒?
我第一次有“汪洋中的一條船”的感覺,似乎永遠都等不到靠岸的那天。
補習班下課後,她跑到我的機車旁邊,我正在開大鎖。
“五銖錢同學,謝謝你今天下午請我喝咖啡。”
“不客氣,小小咖啡,何足掛齒?”
“下禮拜我請你吃蛋糕。”
“為什麼有蛋糕吃?”
“下禮拜學校要上這學期唯一的一次家政課,那天是我生日,我要做蛋糕給自己。”
“真的?你生日?”
“是啊,下禮拜你要來喔。”
“好,我會來的。”
她轉身跑開,向我揮了揮手。
我的雙手像是卡在輪胎邊一樣,心裡又是一陣無法形容的混亂。
“對了!五銖錢同學,我還有一個問題要問你。”她站在不遠處回頭說著。“你還是喜歡史奴比嗎?”
“是啊!”
“哼!為了懲罰你喜歡史奴比,蛋糕只給你一半。”她俏皮的做了個鬼臉,轉身走開,消失在街頭的轉角。
我感覺自己的心有些東西慢慢的流失、流失,感覺到自己好累、好累。
我開始明白,那些慢慢流失的東西,是自己的感情,因為已經超越了自己的極限,所以我好累……好累……
她憑什麼這樣輕鬆自在地控制我的情緒?那是因為,我給她這樣的權力!
“五銖錢同學,謝謝你,真的謝謝你。”
“沒什麼啦,一年才一次的生日。”
“蛋糕好吃嗎?”
“嗯!好吃!我從來沒吃過這麼好吃的檸檬蛋糕。”
“……可……我做的是櫻桃蛋糕……”
“啊……”
在她家前面的路口,晚上十點二十分,她的生日,我第一次送她回家。
今晚的她,很美,比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更動人,她做的蛋糕很-好吃,只是我怎麼都吃不出櫻桃的味道。
“你是怎麼去找這個禮物的?”
“這世界上有一種東西,叫做‘秘密’。”
“呵……你又在耍白痴了。”
“這麼晚耍白痴不好,所以你趕快回家吧。”
“嗯。謝謝你,再見。”
“Bye-bye。”
看著她離去的背影,我想起昨晚與子云的對話。
“她生日。”我說。
“什麼時候?”電話那頭,一樣是子云。
“明天。”
“買禮物啊。”
“錢我有,禮物我不會買。”
“那送錢好了。”
“哇銬!打電話問你就是要你給意見,你忍心見死不救?”
“你今天才知道?”
“不,幾天前知道的。”
“你不早點說,這麼晚到哪去買?”
“不很晚啊,還不到九點耶。”
“晚上耶!你乾脆到7一ll去買,再叫櫃檯幫你包裝,你想想,生日禮物用7一ll塑膠袋包裝,夠酷吧!”
“哇銬!那乾脆在價格標籤上寫生日快樂不更炫?拜託喔……老大,時間緊迫,別跟我開玩笑了。”
“誰跟你開玩笑啊!Iamserious,”
“明天早上十點,你學校門口見。”
“明天?你是已經保送上臺大了是不是?四月就在放暑假啦?”
子云是拗不過我的,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實。
我也不太喜歡拗他,可是他就是一副“人不拗我心不甘”的樣子,讓人看了不拗他兩下都覺得不忍心,也對不起自己。
隔天早上十點,我在他學校門口等了近二十分鐘,他還是不見人影。
後來他從我後面出現,嘴裡咬著漢堡,右手拿了杯咖啡牛奶,把我拖到他學校旁邊的巷子口,指著圍牆對我說:“如果還有下一次的話,請你到圍牆邊等我。”
“你爬牆?”
“講爬牆多難聽。”
“那不然呢?”
“不過難聽歸難聽,還是講爬牆好了。”
其實,我們真的不知道要買什麼,之前並不是沒有買過生日禮物送給女孩子,不過大都亂買,因為我們把這種事當做是肉包子打狗,所以那些肉包子大概都不會很大。
我們幾乎什麼都找過了,貴的到香水、項鍊、耳環、戒指、皮包;便宜的到路邊免費索取的護膚卷、髮廊的剪髮燙髮半價優惠、和春戲院任意院線五十元貴賓卡;有用的到歷史地理歷屆考題總整理參考書、大學聯考英文詞彙總編、立可白橡皮擦墊板原子筆;沒用的到叮叮噹噹風鈴一隻、帥帥劉德華超大布掛、死都不會在上面記事的軟木備忘板。
到了下午,我們幾乎放棄了,坐在新崛江商場的路邊,喝著麥香紅茶。
我跟子云也都是那天才發現,原來要認真的選個肉包子是這麼困難的一件事。
直到我看到我面前的櫥窗上貼著一張DM,DM上的史奴比跟加菲貓充斥著整個版面,我才赫然驚覺,這個肉包子竟然這麼大顆。
“兩千……我看你的機車要改喝柴油了。”
“還好帶夠錢,不然大概只能買顆貓頭。”
我抱著……不!應該是說我跟子云一起抱著那跟我們一樣大的加菲貓,從新崛江辛苦的走到大馬路上。
可想而知,機車是載不動它的,更別說要有人上去騎,我們想叫計程車,可是錢不夠。
再兩個小時補習班就要上課,即使能到補習班,也沒辦法把這隻該死的貓放到教室裡。
“等死吧,反正我不用上課,我陪你。”
“幹嘛那麼悲觀,大不了退回去不買了行吧!”
“好啊好啊!換史奴比。”
“我也想換啊!可是她喜歡加菲貓。”
“女人很奇怪,都喜歡這種懶得要死的東西,虧它還是隻貓,它應該叫加菲豬吧!”
“可是我又聽說,不喜歡史奴比的女孩子給它取了另一個名字。”
“什麼名字?”
“牧鳥犬,原因是因為它身邊那隻小黃鳥。”
“畦銬!簡直是汙辱。”
“算了,別跟女人一般見識。”我走到路邊的攤販,買了兩杯泡沫紅茶,身上只剩十五元。“我看,我還是用走的到補習班,還有兩個小時,一定走得到。”
“今天上誰的課?”子云問。
“數學,方傑。”
“方傑,嗯……很久沒看見他了……”
“是啊,他還是一樣會叫學生到臺上算數……”
話沒說完,我跟子云都瞪大眼睛,長長的啊了一聲,抱著加菲貓,跑到電話亭打電話到補習班,確定方傑的下落。
當天晚上,在補習班的課堂上。
“在下課之前,我要利用一點時間來實現我去年答應過某個同學的諾言。”方傑拿著板擦,擦拭著黑板。“相信大家都還記得,去年,有位同學解出了我所出的題目,而我答應他,會為他做一件可能的事。”他放下板擦,拍了拍手。“今天,他提出了一個要求,一個非常簡單的要求。”
大家開始交頭接耳,悉悉卒卒。
“首先,我們先祝坐在教室左後方的鄭同學生日快樂,請鄭同學到臺前來。”
全班同學同時回頭,視線在尋索著她。
她紅著臉,站起身,慢慢走到臺上。
“有個男孩子買了個禮物給她,但因為禮物太大,搬進教室也沒地方擺,所以禮物暫時放在我車上,等等下課後,我會親自送到鄭同學家去。”
全班同學一陣驚呼,鼓掌叫好。
“鄭同學,你應該知道這禮物是誰送你的吧?”
“不知道……”’
“不知道沒關係,我受人之託不能公佈他的身份,不過我可以告訴你,他是這些男孩當中的一個。”
又是一陣驚呼,鼓掌叫好。
“你有沒有話想說?”
“呃……我只能說……謝謝。”
“謝謝……”在她走進家門前,她在門口站住了腳,又回頭對我說。
“不謝。”
“我還是有個問題想問你。”
“請說。”
“你還是喜歡史奴比嗎?”
“是啊。”
“嗯,你很有主見。”
“這是好現象嗎?”
“不算壞。”
“嗯,再見,快進去吧。”
“Bye。”
其實,我不算是個非常有主見的人,因為我認為“主見”這樣模糊不清的個性,得看你遇到怎樣的人而定。
在子云面前,我跟子云的主見大致相同,鮮少有異;在同學面前,我的主見通常會是大家都容易採納的意見;但是在她面前,我不會有什麼多大的主見。
因為在那隻加菲貓的項圈中間,我夾了張生日卡,上面寫了:
鄭同學:
我其實也可以試著喜歡加菲貓。
生日快樂。
By五銖錢一九九六年四月十三日
愛情是液體,因為把它灑了出去,只會蒸發,不能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