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話:陰魂不散
“宏利”的午休時間是十二點到一點,史迪文習慣在十二點整下樓用餐,為了避開他,我決定等到十二點半再動身。
我在“宏利”最好的朋友是姜絢麗,她是培訓部的講師助理,小我一歲。姜絢麗有金燦燦的碩士文憑,也有才出爐不久的講師執照,不過,她卻安於在助理的位子上得過且過。她說:“我學習和考試是為了證明自己有實力,僅此而已。”我實際:“不為了升職加薪?”絢麗振振有詞:“升職會令我壓力大增,而女人是不適合承受太大壓力的。”姜絢麗活了二十七年,似乎真的沒承過壓。她是獨生女,父母經商,家境富裕,家教嚴而開明,她從小升學順利,一路就讀一流卻不頂尖的學校,而她也是個一流卻不頂尖的學生。碩士畢業後,她在自家的公司混了一年,就來了“宏利”混講師助理。這是她的本行,比在自家的公司做貿易更讓她得心應手。至於前不前途的,她從來不關心。
姜絢麗站在市場部的門外,扒著門框,露出腦袋招呼我:“吃飯去啊?”我看了看時間,才十二點過五分。我皺皺眉:“我手頭還有事兒,你先去吧,要不就等我半個小時。”姜絢麗乾乾脆脆:“好,我等你。”
“宏利”位於這座大廈的二十三層,而大廈的地下三層是餐廳,供應中式自助,西式自助,以及各類套餐。我和姜絢麗等的那部電梯打開門時,直接映入我眼簾的就是用餐完畢並歸來的史迪文。我暗暗詛咒了一句:該死。你越不想看見誰,誰就越愛在你眼前晃來晃去。
史迪文風度翩翩地招呼我們:“這麼晚才去吃啊?”姜絢麗接話:“是啊,也不知道今天何荷哪根筋短路了,工作得廢寢忘食了。餓死我了。”史迪文饒有興致地看了我一眼,就笑著走開了。我把姜絢麗推入電梯:“餓死還這麼多話。”
“公司裡不是歪瓜裂棗,就是書呆子,好不容易有Steven這麼個陽光燦爛又風趣的,還不許我多說兩句啊?”姜絢麗一身懶骨頭倚在我身上。
“二十七歲了才發情,您可真晚熟。”
第六話:長遠的意義
晚上,我媽拎了烏雞湯來我家看我,而我正在吃生黃瓜,生西紅柿,以及煮雞蛋。我的嗅覺和味覺都告訴我,這煮雞蛋腥得難以下嚥,不過我的壯壯卻告訴我,他需要營養。我媽看著我,眼眶紅了。我咬了一口西紅柿,紅色的汁液順著我的嘴角淌到我的棉襖上。二月的北京,仍是無情的冬季,而我這小家中的暖氣卻更加無情,聊勝於無。我穿著棉襖棉褲,形象質樸。
“你一個人,太不容易了。”我媽給我倒了碗雞湯:“收拾收拾,跟我回家住吧。”
我湊近碗邊聞了聞,太油膩了:“這兒就是我家。”
“這兒哪像個家?冷得跟地窖似的。”
“沒事兒,省得上火。”說來也新鮮,以前史迪文三天兩頭過來我這兒,我們誰也沒喊過冷,可如今,我和他的關係結束了,我竟連火力也沒有了。所以,我才新買了身上這身兒棉襖棉褲。
“來,把湯喝了,你現在可得加強營養。”我媽又把碗向我推了推。
我捏著鼻子,閉著眼,一口氣把湯幹了,連咂嘴的勇氣都沒有,就直接去刷了牙。我媽跟在我身後:“反應這麼大啊?”我含著水,咕噥了一聲:“唔。”“反應大好,這說明孩子扎得牢。”我擦乾了嘴:“不管他牢不牢,我都會保護好他的。”
“哎,”我媽一聲長嘆:“你,真打算一個人把他生下來?真不結婚了?”
“媽,一樣的話,我不想說兩遍。”我又啃上了黃瓜。
第七話:我的上帝
我的工作性質很簡單,說穿了,就是說服別人掏錢出來炒外匯。史迪文習慣於用“**”二字概括我們市場部對客戶的所作所為,而我認為,用“引誘”二字則更恰當。至於我們那外表乾瘦,內心世界卻很豐富的瞿經理的說法,就更冠冕堂皇了。他說:“我們是鼓勵人們投資,引導人們致富。”可惜,我們往往利用人性中的貪婪,鼓勵人們“無止境”的投資,而並非“合理”的投資,所以,我們僅僅是在引導“宏利”致富而已。
這在金錢至上的今天,好像並無可厚非。你不畏風險,你賠了想賺,賺了想再賺,那我們是沒有權利或義務阻止你的,不是嗎?更何況,你心甘情願往火裡跳,讓我們這火爐燒得更旺,我們歡迎還來不及呢,不是嗎?
我好像在危言聳聽了。就事論事,外匯保證金交易並不是火爐,更不是火坑,它只是一項高風險的投資而已,它只是需要你具備平和的心態和實戰的經驗而已,需要你越來越平和,經驗越來越豐富而已。工作中的史迪文,是與他平日裡判若兩人的。坐在交易屏幕前,他個性中的囂張和玩世不恭會通通沉睡,取而代之的是我所說的“平和”。他說他天生就是個“投資者”,聽了這話,我嗤之以鼻:哼,囂張,狗改不了吃屎。
史迪文這個“投資者”,向來是用客戶的錢替客戶投資,而他自己的錢,向來是安安穩穩地放在銀行裡,而且,還是定期。他這個人就是這麼矛盾,我嘲笑過他:“現在連大爺大媽都張嘴股票,閉嘴基金的了。”他卻說:“過日子,還是保險的好。”所以他這個“天生的投資者”,是名不副實的。
我們市場部,是負責擴展客戶的。大體上,客戶分為兩大類,一類是通過我們的平臺,自己“炒”,自負盈虧;而另一類是把錢交給我們,由我們的交易部——也就是史迪文所在的部門,讓他們“代炒”,再根據事先簽訂的合同來負擔一定的損失,或賺取一定的盈利。
今天與我共用午餐的客戶叫毛睿,而我習慣於叫他毛毛,因為,他只有二十一歲,正在上大三。在我這二十八歲,並已在社會上打拼了六年的老女人眼中,他就是個小毛頭。一年前,他自己登了“宏利”的門,穿著條挖了大洞的牛仔褲,頭髮紅豔豔的。他兩條腿劈成同肩寬,杵在我們市場部門口嚷嚷:“有沒有人啊?”就這樣,瞿部長他扒拉給了資歷尚淺的我去接待,因為任何“老資歷”都不認為這小痞子有接待的價值。
不過結果卻讓人瞠目結舌。第二天,毛睿就帶全了證件來開了戶,第三天,他就投入了八萬美金。八萬美金,在“老資歷”看來根本不是什麼了不得的數目,但他們仍因為看人看走了眼而窘紅了臉。
之前毛睿打過電話問我想吃什麼,我說:“隨你吧,我沒什麼胃口。”毛睿不假思索:“那我們去吃素好了。”所以我們約在了一間素食館。
“最近又賠了不少吧?”毛睿是那類“自己炒”的客戶,我們“宏利”只賺取他每一筆交易的手續費。
第八話:別繼承他的風流
縱然毛睿叫了一桌子素,可我還是沒有胃口。毛睿吃得津津有味:“吃素倒真不錯,既有肉味兒,還健康。唉?你怎麼不動筷子啊?”我一手捂鼻子,一手捂胸口望向窗外:“我減肥。”“唉?何荷,你該不會是懷孕了吧?”毛睿的音量沒有控制好,引來周圍人的側目。
“你這小屁孩兒,還什麼都懂。”我怎麼也沒想到,我瞞過了一圈兒同事,卻沒瞞過毛睿。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還沒結婚呢吧?看不出來啊,你還真時髦。”毛睿對我舉了舉大拇指。未婚懷孕等於時髦?時代真是不同了。
“你少對我品頭論足。對了,說真的,你來我們公司培訓培訓吧,我實在看不下去你這敗家子了。”毛睿對我而言,不像客戶,反而更像弟弟。所以我才會這麼說。
“好好好,有時間我就去。”毛睿敷衍我。
這餐飯如同以往我們共用的每一餐,由我結帳。請客戶吃飯是我工作中的一部分,就好像見客戶時我須化妝,須注重儀容一樣。最初,毛睿還總是和我搶著結,因為在他看來,他是有錢人,而我是辛苦的自力更生者,可次數一多,他也就懶得搶了。我曾一度以為他會為了替我省錢而選擇經濟實惠的餐廳,或者少點幾個菜,不過,他並沒有。他只是個隨性的小孩兒罷了。
這一天,直到晚上下班,我才又碰上史迪文。為了避開地鐵擁擠的時段,我又多為公司效力了一個小時,我萬萬沒想到,史迪文也在這時才剛剛下班。我一邊等電梯一邊活動著腰和脖子,而史迪文就在這時步入了我的餘光。我的動作有一剎那的停頓,樣子想必滑稽極了。他走過來:“你這兩天可真反常。”
我沒有還嘴,因為我又用餘光看見了姜絢麗,她好像也是剛剛下班,正向我們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