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話:搭訕
我去了書店,挑了幾本關於懷孕的書。挑時,有一對小夫妻在我身邊說笑。男的盯著一本書的封面:“哇,親愛的,以後你的肚子也會這麼大嗎?”女的嬌滴滴的:“嗯,到時超辛苦的呢。所以親愛的,你要超疼我超疼我哦。”我生了一身雞皮疙瘩,暗暗咒罵道:這大冬天的,可真沒公德心。
於是我隨手抓了幾本走去結賬,可那對男女依舊對我不依不饒。他們的聲音從我身後傳來,女的說:“親愛的,看,這兒有本‘準爸爸必讀’。”男的說:“買,買。我好好學習,好好伺候親愛的。”
我加快了腳步。這是我第一次希望史迪文在我身邊,而且是非常非常希望。但只有一秒鐘,我就把這想法甩在了腦後,就像甩掉那對“親愛的”男女一樣果斷。
夜間我睡得極不安穩,尿頻的症狀越來越嚴重。我夢見高大的史迪文站在我面前,像拍皮球似的拍著我的腦袋,然後我憋醒了,去了廁所。我又夢見一場集體婚禮,男的是個個身著燕尾服,女的則是一水兒的婚紗,只有我,一身工作裝,手邊牽著個小男孩兒,然後我又憋醒了,去了廁所。這一夜,我大概做了六七場夢,去了六七趟廁所。
第二天,我愈加憔悴了,眼圈青得像捱了揍。可就算是腆著這副尊容,我還是遇上了“搭訕”的。
這一天早上的例行乾嘔並沒有緩解我的不適,所以我在下了地鐵,回到地表後,二話沒說扶上一棵樹,對著樹坑嘔吐上了。路人紛紛投來目光,繼而或同情或嫌憎或竊竊私語地走開了。只有他,停了下來。
我的面前突然出現一瓶尚未開封的礦泉水,有個男性的柔情似水的聲音突然在我頭頂響起:“漱漱口吧。”我稍稍直起腰來,感激地望了一眼那聲音的主人:“不用了,謝謝。”那是個細皮嫩肉的男人,戴著一副無框的眼鏡,頭髮柔軟地被風攪得亂糟糟的。“新的,還沒開呢,不會有毒的。”他又把那瓶水向我遞了遞。
我不再推辭,因為我的確需要漱掉嘴裡的酸澀。
“身體不舒服就去醫院吧。”他仍在我身邊。
第十話:用檸檬報仇
於小杰是個攝影師,在一家不大的攝影工作室中對著形形色色的客人咔嚓咔嚓。這都是他自己說的,並不是我問的。他問我是做什麼的,我說是做市場的。“市場?這也太籠統了。”“就是跑業務的,拉客戶的。”他搖搖頭:“你又說謊。業務員應該身強力壯,油嘴滑舌,可你不是。”“哦?”我來了興致:“那我是怎樣?”他脫口而出:“你弱不禁風,天真無邪。”
我哭笑不得:天真無邪?這真是一個久違了的詞。
我們在“宏利”的樓下分手,他問我我的電話號碼,我說:“不騙你,我真是個孕婦,所以我們不適合交朋友。”他摸了摸下巴,那裡白嫩嫩的,看得出鬍子並不濃密:“誰說孕婦不能交朋友呢?”我的眼珠子轉了轉:“好吧,等過幾個月我肚子大了,找你去拍套照片,留作紀念。”
我走入大廈,回頭看他,他還愣愣地杵在原地。也許他已經多少相信了,自己真的搭訕了一個孕婦。
中午,我照例和姜絢麗去吃飯,我手持半個檸檬,時不時地嗅上一嗅。這是我從買來的書上學來的,那清新的酸味兒可以多少蓋住餐廳的油煙味兒。姜絢麗湊近檸檬:“你這是什麼法寶?美容?減肥?”我順勢:“嗯,絕對養顏。”“那等會兒給我也來一口。”姜絢麗雙眼光燦燦。
我買了一份蔬菜沙拉,一份水果沙拉,卻沒澆沙拉醬,直接捧了來吃。我再看姜絢麗,她光買了一碗湯,在那兒小口小口地潤喉嚨。“你減肥啊?都瘦成乾兒了。”本來,我想說“都瘦成金針菇了”,可到了最後關頭,我又改了。姜絢麗打了一個呵欠:“哎,昨晚上沒睡好,現在一點兒食慾也沒有。”
昨晚上?我手一抖,一片生菜從我的勺子上掉到了地上。這和史迪文有關嗎?他們做了什麼,會導致沒睡好?
第十一話:人與人之間的窗戶紙
週六,我又去了“香宜幼兒園”。今天,大部分的孩子都在家與父母享天倫之樂了,只有一小部分由於仍無人照看而繼續留在鄭香宜的左右。而伴鄭香宜左右的除了我,除了兩男一女三個小孩兒,還有周綜維。
周綜維是鄭香宜的男朋友,是我未來的表妹夫。他是個老實人,也是個商人,“無商不奸”這個詞在他身上,完全不成立。鄭香宜說:“他呀,就是太老實了,所以買賣做了這麼多年,也沒見做大。”可實際上,周綜維是做傢俱生意的,從東南亞買木材,在國內加工成傢俱,再賣往五湖四海。在我看來,這可不是什麼“小”生意。
鄭香宜和周綜維是中學同學,認識十幾年了,彼此知根知底,結婚,是早晚的事兒。可往往越是板上釘釘的事兒,那層窗戶紙就越是沒有人去捅。兩家家長催過,可二人卻雙雙搪塞:“哎呀,我們還年輕,先以事業為重。”周綜維心裡怎麼想的,我不知道,可我知道,鄭香宜一直在等著周綜維的求婚。我曾勸過她:“誰求不一樣?說不定他也正等著你求呢。”偏偏鄭香宜磨不開這面子:“不行,這事兒說什麼也得男的主動。”
三個小孩兒坐在電視前面看動畫片,鄭香宜給他們劃了線:不許離電視太近。可小孩兒的天性就是你越不讓他們幹什麼,他們就越要幹什麼。鄭香宜一眼罩不住他們,他們就搬著小凳子往前挪,咯咯咯樂得跟三隻小母雞似的。我看得直憨笑,以至於周綜維問我:“你好像很喜歡小孩子哦?”我回過神來:“你不喜歡嗎?”周綜維靦腆一笑:“喜歡。”
我是從計劃生下壯壯的那天,才開始“很喜歡”小孩子的,所以我才踏薄了“香宜幼兒園”的門檻。那是一種很微妙的心態,不亞於戀愛。就像其他女人憧憬男人的臂彎一樣,壯壯,就是我今後的“伴侶”。有了壯壯,我可以離開父母的羽翼,也可以漠視男人以及婚姻,更可以眼睛眨都不眨地離開史迪文。哦,怎麼又想到那隻昆蟲了?懷孕令我的荷爾蒙嚴重失調了。
“你是不知道我表姐,最近總來我這兒對著我的小朋友們流口水。唉?你給我分析分析,這是為什麼啊?”鄭香宜在給那三個小孩兒分了一個蘋果後,過來加入了我們大人的談話。
第十二話:出外景
週日,於小杰給我打來電話,既不在我意料之中,也不在我意料之外。我一直認為,他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已經相信了我懷有身孕,繼而敬而遠之,而另外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是他仍以為我是個“天真無邪”且時不時說個小謊的頑皮少女,不,頑皮女人。
於小杰說:“今天我要去拍個外景,你跟我一塊兒去吧。”
“我?我去幹嗎?”我正在小口小口吞嚥麵包。據說,孕婦是越餓越想吐,我倒要試試看。
“活動活動筋骨,抖擻抖擻精神。”於小杰咬文嚼字。
“是約會嗎?”我必須把握原則。
“那要看你怎麼定義約會了。”於小杰跟我打太極拳。
“如果你相信我是孕婦,那麼我就把‘約會’定義為友誼的會面,那麼,我去。”我又打還給他。
於小杰先緘默了三秒鐘,後說:“好吧,就是友誼的會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