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話:我們要結婚
我媽一溜小跑跑進廚房,熄掉了爐灶上的火。我若無其事地跟了進去:“炒什麼呢?”“油麥菜。”我媽一邊說,一邊用鏟子翻炒了兩下。上層的菜葉還生硬而翠綠,而廚房中卻已瀰漫糊味兒了。我媽放棄了菜,撂下了鏟子,在圍裙上擦了擦手,用下巴指著家門口的方向,低聲問我:“誰啊?”
“孩子他爸。”我吐出這四個字來,就像吐氣一樣自然。原來,跟我媽介紹史迪文,要比介紹於小杰順理成章。於小杰,不知他在退出我的人生後,退去了哪裡。
“他來幹什麼?”我媽的雙手因為戒備而再度攥住了圍裙,就差說出八個字:來者不善,善者不來。
“哼,”我嗤笑,“家訪。”
廚房外,我爸用不自然的咳嗽聲結束了男人間的沉默,然後我聽見史迪文的聲音:“叔叔,您好。”我又嗤笑:這腔調還真恭敬,不知他有沒有哈腰。
我擰開了火:“都還沒吃飯呢,這菜得接著炒,我來,您出去吧。”
我媽握緊了鏟子,用胳膊肘拱我:“還是我炒吧,反正這個家的事兒,我也做不了主。你出去看看他們吧。”我媽的情緒並不溫和,我的懷孕,我的於小杰,以及我的“孩子他爸”,對她而言是連綿不絕的震驚。而十有**,我爸也已將對我懷了個女娃娃的不滿,洋洋灑灑地淋在了她的身上。這個家的事兒,她的確是既無奈,又無辜。
我走出了廚房,見到史迪文已坐在了沙發上,他不問自答:“叔叔好像是去換衣服了。”
“突襲的結果您還滿意嗎?”我諷刺史迪文。
“我要的是你我的結果。”史迪文有些侷促,肌肉僵硬,而我懷疑在他那緊握的雙拳中,是不是正有兩汪汗水。
第一百二十二話:輸贏
我爸在那件帶領子的T恤衫中,竟彷彿比史迪文更加侷促。這是我第一次給他帶來聽眾,聽他來宣揚男人比女人高貴,以及姓氏的重要性,而他理所應當地怯場了。他將目光投向我媽,其中有求助和命令的雙重含義,企圖讓我媽代為開口。而我媽一閃身,重新投入了廚房:“我再去炒個菜。”這就是我媽,但凡她有機會反對我爸,與我站在同一陣線,她一定會那麼做。
“叔叔,何荷懷的孩子,是個女孩兒。”史迪文在這一刻相信了我的一切說辭,“所以,她不需要姓何了,對嗎?”
在這一刻,對我爸而言,如此尖銳的問題反倒令他如釋重負了,至少,他不用叭啦叭啦地,口乾舌燥地去對史迪文闡述他的觀念了,這省了他的大事了。
“唔,”我爸面向史迪文,好像從此以後,就該男人與男人之間對話了,“你是小荷的同事?”我爸不顧史迪文的問題,他自有他的流程。
“是,我比何荷早到‘宏利’,我們已經共事兩年多了。”
“唔,”我爸又咕噥了一聲,他的確不善於與我的男性朋友交談,因為他的確缺乏經驗,“她從來沒和我們提過你。”
“我們,我們交往的時間還不長。”史迪文瞄了我一眼,話說得心虛,“而且,恐怕是因為您的關係,所以何荷她一直在逃避她和我的感情。”這後一句話,史迪文倒是說得大義凜然,我在一旁聽得倒抽了一口冷氣。
“你這是在教訓我嗎?”我爸面露慍色。可憐他,了無經驗,還遇勁敵。
“不是的叔叔。”
“好了,”我爸打斷了史迪文,然後又自相矛盾地叫他開口:“你到底是來幹什麼的?”
“我,我,”史迪文收斂了氣勢,“我來要一個結果。”
第一百二十三話:客戶VS同事
在“宏利”的樓下,我撞上了姜絢麗和毛睿。而我之所以說“撞上”,是因為以他們那時那會兒的形態而言,至少姜絢麗並不樂於遇見我。
遠遠地,我就看見毛睿鐵青著臉,不管不顧地悶頭往前走,而姜絢麗則在後跌跌撞撞地拖著毛睿的胳膊,兩條裹在黑色絲襪中的細腿高頻地交替前進,彷彿隨時可能折斷。看見這情景,縱然我自身身處泥沼,也不由得竊笑:真是世事無常,這二人的地位竟已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這下,也由不得姜絢麗口是心非,說毛睿在她眼中約等於甲乙丙丁了。
我立定了腳步,毛睿悶著頭,險些衝碰到我。他抬眼:“這麼巧?你好。”姜絢麗見了我,可就沒毛睿那麼自然了。她跟觸電似的撒開了毛睿的手,推了推鼻樑上的黑框眼鏡:“你回來了?”我撇撇嘴,打算上樓。
“你跟何荷一塊兒上去吧。”毛睿對姜絢麗發話,語氣與我想象的大相徑庭。我想的是,他八成已厭倦了姜絢麗,所以才會有剛剛姜絢麗窮追不捨的一幕。可結果,毛睿的口吻依舊是溫柔得令人悚然。
“好吧,”姜絢麗礙於我在場,不得不聽從了毛睿的安排:“那你記得打電話給我。”
毛睿點點頭,又攥了攥姜絢麗的手,而後才煩悶地離開了。我忍不住問:“怎麼回事兒?”姜絢麗的目光追隨著毛睿的背影:“不知道,他莫名其妙跟你們市場部女強人動起手來了。”
“秦媛?”除了她,別無二選,“為什麼?”
“我要是知道的話,還用死乞白賴追著他問嗎?”姜絢麗瞄我,“你知道為什麼嗎?”
“我怎麼會知道?”我走向電梯。
“喂,毛睿是你的客戶啊,秦媛是你的同事啊。”姜絢麗追上我。
“那要是照你這麼分析,就是秦媛有意搶我的客戶,結果不歡而散。”秦媛倒是早就有這意圖,可結果,確是動起手來?
第一百二十四話:辭職
“史迪文一辭職,交易部那馮老頭兒立馬跑到我面前來長吁短嘆,說史迪文是個人才,不可多得。哼,”瞿部長甩了甩稀疏的頭髮,“難道我市場部的何荷就不是人才?”
瞿部長口中的馮老頭兒,是交易部的馮部長。他年逾五十,絕對是外匯界的老前輩,而史迪文就是由他一手提拔的。
“史迪文辭職?”我站直身,雙手撐住瞿部長的辦公桌。
“是啊,你們在石家莊時,他就打電話給馮老頭兒說辭職了。”瞿部長仰視我,不解於我對此事的不解。
我扭頭走向瞿部長辦公室的門口,在出門前才恍然問道:“那你不用開除我了?”
“誰說我要開除你了?”瞿部長反問道。
這一天,“宏利”平靜極了,絕大多數人都是對我眉目含笑,然後道一句設問句腔調的“回來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做賊心虛的緣故,我頻頻認為他們的笑容都別具深意,像是在說:你跟史迪文,保密工作做得一流啊。還有極少數人,在這裡專指秦媛,她口舌鋒利:“出差很輕鬆吧?你看你,又發福了。”我倒打她一耙:“你很閒是吧?找不到客戶,又打我客戶的主意?”
這一天,我沒有再見到史迪文,我甚至不知道他在離開了我爸媽家之後,到底有沒有來“宏利”。如果瞿部長所說一切屬實的話,史迪文他應該來呈交一份書面的辭職報告,然後著手卷鋪蓋捲兒了。他竟然辭職了?他竟然辭職了。他是因事實已定,走投無路,無臉見人,還是因打定了主意,要與我戀愛結婚,卻又不捨我離開“宏利”,從新闖蕩,於是不得不自己走人?
我和姜絢麗一起下班下樓,情同姐妹。
“我們好像好久沒這樣了哦?”姜絢麗挽著我的手臂,因著我們二人的身高差距而居高臨下。
第一百二十五話:誰是勝利者
史迪文在電話那邊叫囂:“喂,喂,何荷?打了電話又不說話,你有種沒種?”我不能肯定汪水水能否分辨出那細微卻無禮的男聲是出自史迪文之口,我只能若無其事地將握著電話的手自然下垂,讓史迪文的質問聲傳入大地。
“你在打電話啊?抱歉抱歉,我沒注意。”汪水水態度溫婉,淡紫色襯衫的荷葉袖隨風飄曳。
“啊,”我一時語塞,“沒事兒,那,那我先走了。”我選擇作了逃兵。演戲演全套,我自然而然地又將電話舉回到耳邊,以一副光明磊落的姿態對著電話又喂了一聲。“何荷,你和水水在一塊兒?”上一秒還囂張的史迪文,在這一秒化身為張皇失措,面目猥瑣的一員。何荷和水水,聽上去可真像是左擁右抱。
“是Steven吧?”汪水水加疾兩步,走在了我的左邊。她低聲詢問我,可她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要不,你們倆直接說吧。”我索性將電話遞向了汪水水。
“不不,我沒有這個意思。”汪水水連連搖手,兩隻大眼如兩口深井。
“何荷,你搞什麼搞?你跟她在一塊兒,替她給我打電話?你這個女人怎麼這麼莫名其妙?”史迪文對我的責備永遠是劈頭蓋臉。
“史迪文,你把耳朵掏掏乾淨,聽著,第一,我是在給你打了電話以後才碰上汪水水的,第二,我是因為你們倆互相問候,才要她聽電話的,我沒義務幫你們傳話。”
直到掛斷了電話,我才意識到:我失態了,而且是在汪水水面前。
“Steven約了我見面。”汪水水陳述道。
真巧,我本來還打算約史迪文見面。如果他問我有什麼事,我會回答,你為什麼要辭職?不過這些還沒來得及發生,汪水水就介入了。
“你和Steven去河北出差時,公司裡傳了些你們的是非。”汪水水措辭含蓄。她一個“傳”字,已宣佈了她的立場:她並不相信那些是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