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話:向星星保證
莉麗來和我談程玄是我意料中的事。要是我天天追在她屁股後面問長問短,她定是紅著張臉推三阻四。於是我不聞不問了,她倒按捺不住了。
她說:“溫妮,程玄是不是根本沒缺點啊?”我一聽這話,險些把嘴裡的飯粒噴她一臉。我問:“莉麗小姐,你做人會不會太武斷了啊?”莉麗不以為意,還跟我解釋:“他一表人才,有事業,有孝心。”我順著莉麗說:“是,是,他優點數不勝數,他還愛護動物,愛護小草。”
情人眼裡出西施,自古不變。肖言在我眼裡也是西施,數不盡的優點,缺點卻都歸納為“身不由己”。
這頓飯是莉麗請的。她都沒怎麼吃,光絮絮叨叨了。
週末,葛蕾絲約了我逛街。她拉著我在一家家名牌店空手進空手出,感嘆道:“哎,你說,貧富差距怎麼這麼懸殊?”我勸慰她:“名牌像毒品,沾了就戒不了,還是離遠一點好。”
逛得我腿腳都要抽了筋時,葛蕾絲還一副孜孜不倦。這時,肖言救了我。
肖言給我打來電話,說:“小熊啊小熊,你怎麼就不能老老實實在家待一天呢?”我咯咯地笑:“肖言,你怎麼這麼愛嚇唬我呢?”
肖言來了上海,正站在我的家門口。他總是在我不在家時在我的家門口等我,就像我守在這花花綠綠的上海里等他一樣。
我撇下葛蕾絲,向家跑去。葛蕾絲在我身後叫喊:“你不是說要抽筋了嗎?怎麼跑那麼快啊?”
肖言把我扛在肩上時,我突然覺得他這文秀的江南小生和我這大大咧咧的北方女子也並沒有什麼不般配之處。地域之別簡直就是無稽之談。看那東北來的葛蕾絲,還不是一聲響雷就嚇得花容失色。肖言拷問我:“大好的週末,去了哪裡逍遙?”我在他的肩上張牙舞爪:“你管得著嗎?”
肖言把我放到床上,撲過來壓在我身上,說:“我們都說要在一起了,我還管不著你嗎?”說完,他就吻住了我,像是根本不需要我的答案。他一直都不需要我的答案。他說不能在一起時,我們就分道揚鑣,他說讓我們在一起時,我們就又團圓了。那麼,我算什麼?我氣不過,想分辨,不過,我的嘴被肖言的嘴吻著,一個字也說不出。
我滾燙的身體上有肖言冷冰冰的手,房間和床也是陰涼的,我顫抖成一片瑟瑟秋風中的樹葉。肖言在我耳邊呢喃:“有沒有別人這樣吻過你?”我的聲音也在顫抖:“沒有。”肖言滿足地笑了。他的笑聲傳進我的耳朵,擊打在我的心臟上。我也想得到滿足,於是我問:“那你呢?”
可惜,肖言沒有給我我想要的答案。他什麼也沒說,只是一寸一寸吻著我的身體。我真的變成了一片秋葉,滿心都是枯黃的倦意。
我和肖言要出去吃飯時,丁瀾正好回來。她見了我們,眼中閃過一絲絲迅速卻深刻的落寞。她定是又想到了則淵,定是又被碰到了心中的傷口。真不知道,心中的傷要用什麼藥才能醫得好。
肖言把我的手緊握在手中,我們肩並肩慢慢地走。
我問:“來上海出差嗎?”
他說:“不是,就是為了來看你。”
“不是說好我去找你嗎?”
“怎麼?我來找你不好嗎?”
“好,好。”
“那我以後一有時間就來看你。”
我搖身一變,變成了肖言金屋藏嬌的那個“嬌”。而他並沒有給我一座金屋,他僅僅是像蜘蛛精一樣把我們的情意化成了絲,再一圈一圈將我纏住。我去不到他的天下。他那裡有山有水,有家人,有同僚,有女人,鳥語花香,卻獨獨不能有我。而我的天下,卻只能有他。
我抽開我的手,指著夜幕中唯一一顆可見的星星對肖言說:“你向它保證,你會為了我而努力。”肖言抱住我,說:“別哭,我保證,我會為了你而努力。”縱然我仰著頭,我的淚還是滴了下來。
第七十話:公司的新鮮血液
肖言在上海住了一夜,我和他睡在了酒店。我一夜輾轉反側,覺得自己像是個小偷,偷了別人的兒子,別人的丈夫,更可笑的是,我還夢見一個小孩兒揪著我的褲腿一邊哭一邊喊:“你還我爸爸,你還我爸爸。”我一個激靈坐起身來,一身冷汗。真不知道,要是有人突然闖進來,我這算是抓賊抓髒,還是算捉姦捉床。
肖言前腳離開上海,我媽後腳就打來電話。我一聽她的聲音,突然委屈起來。我這顆我媽的掌上明珠,昔日裡受不得丁點兒怠慢,今時卻淪為破壞社會穩定的第三者。我問我媽:“媽,您怎麼看待第三者這個越來越普遍的社會問題呢?”我媽猶豫都沒猶豫,直接道:“溫妮,你可不能那麼做啊。”我嚷嚷:“媽,您想到哪去了?都說是社會問題了,不關我的事。”
我媽又千篇一律地囑咐我多吃,多喝,多睡。我次次都心想:這不是豬嗎?我說:“媽,請您囑咐我好好工作,好好進取,好嗎?”我媽卻道:“那都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你過得好。”我又委屈了,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
末了,我媽又說:“不許做什麼第三者啊。”
莉麗年紀輕輕,疾惡如仇。我跟她討論第三者這個社會問題時,她比我媽的反應還嚇人。她說:“第三者?千刀萬剮了算了。”葛蕾絲接話:“千刀萬剮?那豈不是滿大街都是骷髏了?”我聽得腿腳發麻,突然覺得自己的臉頰嗖嗖兩刀被人削了下去。我忙伸手摸了摸。
我給肖言發短信:“我們誰也沒提喬喬,是要當她不存在了嗎?”肖言沒回復我。肖言當我不存在了。
傑瑞走了,連交接工作的環節都免了。魏老闆說:“他一共也沒好好工作幾天,有什麼好交接的。”傑瑞走時,我還送了送他。他目光呆滯,腳步拖在地上嚓嚓作響。我看得心惶惶,把他送到電梯口就一溜煙跑回了公司。傑瑞和我是兩個世界的人,我怎麼也不明白,為什麼美國在他的世界中那麼誘人,是有遍地的金礦,還是有蜂擁的美人?
傑瑞走了,魏老闆卻並沒有吩咐莉麗招聘。我對莉麗說:“你去提醒提醒老闆,公司需要新鮮血液了。”莉麗說:“越俎代庖的事,我可不做。”我不甘心:“萬一老闆是氣糊塗了呢?忘了呢?”莉麗又說:“他糊塗?除非你我都傻了。”
莉麗說得對,魏老闆確實不糊塗。公司沒通過招聘,就有新鮮血液送上了門。
她的高跟鞋細細尖尖的,怕是多用一分力道,就能刺穿了辦公室的地毯。她的曲線美極了,站在那兒,各關節該收的收,該放的放。她的聲音像黃鸝一樣,她用英語說道:“你們老闆呢?”我心想:好一隻黃鸝,一張嘴就是鳥語。
魏老闆從辦公室出來,把她摟了進去。我聽見有人議論老闆的****帳等等等等。但其實,這黃鸝遠比****帳厲害得多。
魏老闆再把她摟出來時,對我們說道:“這是我的妹妹,傑茜卡。她從今天起,加入我們。”我一聽這話,倒抽了一口冷氣。傑茜卡開口:“哪一個是溫妮?”我再一聽這話,這口氣險些沒呼出來。
第七十一話:殘疾人和健全人
傑茜卡被魏老闆教育了兩句,一句是“你別無事生非”,另一句是“你別以為自己是我妹妹就能不好好工作”。可惜,我看見這兩句話從傑茜卡的左耳朵飄進去,連彎兒都沒拐,就又從她右耳朵飄了出來。
她又開口:“究竟誰是溫妮?”我怯生生地舉起了手。
傑茜卡婀娜地向我走過來,伸出手等著我和她握手。我心想握就握,沒什麼大不了的,莫非她還能在這眾目睽睽之下把我的手擰斷?傑茜卡的手又白又細滑,相形之下,我的手十足是勞動人民的手。
魏老闆呵斥我們:“都去工作,兩個女人拉著手幹什麼?”傑茜卡被安置在了傑瑞的位置上,在我斜對面。所以,我們時刻都能斜著眼看到對方。
傑茜卡戴上一副眼鏡,打開了電腦。她的眉眼不再高高的挑著,看上去倒像是一個事業中人了。她一斜眼,對上了我的目光。我像遭了電擊一樣慌慌避開。
莉麗小姐過來對我耳語:“終於見了廬山真面目。”我的氣嘆了又嘆,也嘆不來個太平盛世。
下班時,黎志元的司機又出現在了我們公司樓下。他看見我時顯出一臉尷尬,我正在納悶這其中的緣由,他就接走了傑茜卡。我看著車子的屁股在我視線裡越來越小,心想:你有什麼好尷尬的?變心的又不是你。黎志元這廝,簡直不把我們公司放在眼裡了,遣輛車來,想接誰就接誰。我忿忿然離去。
肖言給我打來電話,噓寒問暖。他沒對我提及喬喬,像是根本沒收到我的短信,根本沒聽見我的話一樣。我氣餒,卻無計可施。我說:“你能不能別像我媽一樣?除了讓我多穿,就是讓我多吃。”肖言竟不悅:“那你想讓我說什麼?”我被肖言這區區一句話嚇住了。我對他說:“肖言,我溫妮不是沒見過大風大浪,如今卻被你一句話嚇了一跳。你會不會覺得得意?”我覺得自己的話可笑極了。大風大浪?我又不是漁民。
肖言也笑了。他也覺得我可笑。他說:“對不起,溫妮,我剛剛態度不好。”我胳膊腿都沒有了力氣,像剛生了一場大病。
我問:“肖言,我們究竟是哪裡不對?”肖言說:“是我不對。”肖言又想說他身不由己,但才說了“身”這一個字,就被我硬生生打斷了。我說:“夠了,夠了。”我挑三揀四看上的肖言,是一個殘疾人,哪哪都動不了,用一個成語概括,就叫做“身不由己”。而我是一個健全人,所以我應該遷就他。我活該遷就他。
第二天,我走到公司電梯時,正好看見傑茜卡在等電梯。我一扭臉想避一避風頭,卻一頭撞在了牆上。傑茜卡看見我,說:“溫妮,快,電梯來了。”我揉了揉腦門兒,踉蹌而去。
傑茜卡說:“你不用怕我,你和他已經分手了,不是嗎?”我含含糊糊從嗓子眼兒發出了一個像“嗯”也像“啊”的音以示肯定。傑茜卡把手搭上我的肩:“對啊,所以啊,你不用怕我的。”我又發了一遍那個音,以示贊成。電梯中的人或正眼或斜眼地看著我們,我的臉越來越燙。上次和傑瑞就在這電梯中進行過奇怪的對話,這次,又是奇怪,惹得人側目。我想我都快要成電梯之星了。
早上我剛剛向傑茜卡證實了我和黎志元之間的清白,中午,黎志元就給我打來了電話。我看著手機上顯示“黎志元”三個字,腦袋嗡了一下。偏巧,這時傑茜卡竟咳嗽了兩下,我一把把手機揣進懷裡,躥出了辦公室。
第七十二話:他還惦念我
黎志元約我見面,我說見面幹什麼啊,黎志元說吃飯啊。
我問:“有事啊?”
黎志元猶豫了一下:“有事。”
我說:“有事就好,有事就好。”有事的話,我就不算對不起肖言了,黎志元也不算對不起傑茜卡了。
我躡手躡腳回到辦公室,傑茜卡又咳嗽了兩下。我心想:黎志元找我吃飯是因為有事,說不定他想向我瞭解瞭解北京的民情,也說不定他想和我探討探討美國的前景。傑茜卡,這樣,並不算對不起你吧?再說了,傑茜卡,他黎志元好像也並不是你的人吧?我一門心思地自欺欺人著,求了個心安。為了身也安,我又給黎志元發了短信:別讓司機來接我,免得被人看見。這“人”,自然是指傑茜卡。
有娛樂界的媒體沒完沒了地打來電話,想必是為了魏老闆和女主持人的花邊新聞。魏老闆和秘書葛蕾絲被煩得兩個頭四個大。魏老闆交待葛蕾絲:“誰要是再來問我,就讓他直接問我的律師去。”有錢人就是好,有什麼不想應對的,就把律師推上前來。等我有了錢,我也請個律師,來處理我和肖言的事。
晚上,當我到了餐廳時,黎志元還沒到。等他到了時,我已經喝水都快喝飽了。我說:“你約了我,你還遲到。是不是應該給我個原因呢?”黎志元坐下來:“是想聽真的原因嗎?”
傑茜卡下班時去了黎志元公司找他,黎志元說約了人,就上車走了。想不到,傑茜卡開著車跟著黎志元的車。黎志元大街小巷地鑽,傑茜卡就小巷大街地跟。直到我喝水喝飽了,他才脫身。我鬱郁:怎麼在哪個男人那兒,我都是見不得人的?
我問黎志元:“找我什麼事?”黎志元答:“你和我的事。”
果然,不關乎北京的民情,也不關乎美國的前景。黎志元說:“溫妮,我惦念你。”對於黎志元的直白,我感動極了。似乎很久沒這麼溫暖過,似乎很久沒有人這麼真摯地說過惦念我。肖言也是惦念我的,但由於他的身不由己,那惦念的苦澀遠遠大於了溫暖。我對黎志元哈哈地笑了笑:“你這樣說,該不會是想借傑茜卡之手除掉我吧?”黎志元的手覆上我的手:“傑茜卡帶給你的麻煩,我感到抱歉。但是溫妮,我覺得你有權知道,我在惦念你。”我流連於黎志元的手,像流連於一片安逸的海灘,無風無浪,有金色的光線和細密的沙。但僅僅一秒鐘,我就抽出了手:“對不起。”
黎志元是想到了這個結果的。他自然極了,說:“沒事,做普通朋友也沒什麼不好。”我反倒不自然了,手心裡冒出涼絲絲的汗。
和黎志元吃飯是一件愉悅的事。我就像個貪嘴的小孩兒,而他會看著我笑。
我問黎志元:“你和傑茜卡是怎麼一回事?”黎志元說:“她就像個小孩兒,不懂事。這麼久了,和她講道理始終講不通。”原來,我們都是小孩兒,只不過,有的小孩兒黎志元喜歡,有的他不喜歡。我調侃黎志元:“想不到,你這麼有魅力。”黎志元臉皮厚:“魅力?我的確是不減當年啊。”
黎志元沒送我回家,他說他還有事要忙。他甚至沒和我一道走出餐廳。他說:“時間不早了,你先回家吧。”我訕訕地離開,黎志元坐著一動都沒動。這就是普通朋友,不用假惺惺,也不用親暱。
傑茜卡始終沒找我的麻煩,她是一個黑白分明的人。如果我和黎志元有瓜葛,我就是黑,但現在,她認為我是白的。傑茜卡在工作上有條有理,她比我們更懂美國人那一套套路,也比我們更有閱歷。我總覺得,她不戴眼鏡就像她媽,但一戴上眼鏡,就像她哥哥了。好一副不可思議的眼鏡。
莉麗沒日沒夜地按她的手機,我懷疑她和程玄發的短信是不是要賽過我國四大名著的總字數了。我說:“莉麗,這麼想程玄的話,週末去北京看他吧。”莉麗又臉紅:“不用了。週末程玄會過來。”
週末,程玄還沒到上海,我就離開了上海。我去找肖言了,雖然,我並沒有提前告知他,雖然,他對於我的出現是不是會感到歡喜,我也並沒有太大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