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話:我不想做小偷
程玄耐不住性子了,把電話打到我這邊:“我的溫妮妹妹,難道莉麗真的判了我死刑?”我嘆氣:“哎,你是死有餘辜。”程玄如熱鍋螞蟻:“我這兩天在青島開會,等我一有時間,就去上海。”
我剛掛電話,莉麗就湊了過來:“是那壞人打來的嗎?”我裝糊塗:“我哪認識什麼壞人?”莉麗急得跺腳,我忙說:“是啊,是啊,他過兩天就來負荊請罪。”莉麗一扭臉就走了,可惜她扭得不夠快,還是讓我看見了她嘴角的笑意。她這一笑,我心中大石落了地。
法蘭克說的對,現在的小孩子就愛兜兜轉轉,一個鬧,一個哄,兩廂情願配合得天衣無縫。明明心軟,卻又偏偏要嘴硬。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我說一是一,說二是二,我說要放開誰,就一定會放開誰。
傑茜卡見我進了洗手間,也跟了進來。她拉住我,問:“病好了?”我覺得對不起傑茜卡,低眉順眼地說:“好了。”傑茜卡又說:“我一跟黎志元說你病了,他馬上就把我扔到一邊了。”我頭低得更低了。傑茜卡走到鏡子前,抓撓自己的頭髮:“不管我做什麼,不管我怎麼打扮,黎志元就是不愛我。他說他只當我是妹妹。見鬼。”傑茜卡又面向我:“你說,你除了長了一張不惹人厭的臉,你還有什麼好?”我噗嗤就笑了。我心想:要是連傑茜卡都不覺得我惹人厭,那麼我還真是長了一張好臉。末了,傑茜卡道:“你先別得意,我是會爭到底的。”
我在洗手間裡發呆。我不知道我是否在和傑茜卡爭黎志元,也不知道喬喬是否在和我爭肖言。我和喬喬並不像傑茜卡那般大刀闊斧,我們兩個縮手縮腳地攥著個弓箭,口口聲聲說著,不,我不想傷人,哪知,一支箭就這樣不小心發了出去,正中人要害。喬喬有了肖言,而黎志元也站在了我這邊。
魏老闆在走廊堵住我:“溫妮,身體好了嗎?能出差了嗎?”我反應:“啊?又要出差啊?”魏老闆實話實說:“你在公司裡總惹是生非,派出去倒是像模像樣。”我大驚:“我?惹是生非?”魏老闆點頭:“是啊,公司裡的女孩子個個圍著你家長裡短的,公司都快成菜市場了。”說完,他就扔給我一沓文件:“你出差去。”我瞄了一眼那出差的地址,就愣了。等我再想抗議,魏老闆已經上了電梯下了樓,不知道去了哪裡逍遙了。老闆就是好,來去自由的。
魏老闆又把我派去了我第一次出差的那個公司,那個和肖言同在一座城市的公司。我倚在牆上抱著腦袋:真是要把命賣給這姓魏的了。
黎志元約我吃飯,我去赴約。我抱怨:“我們兩個像是除了吃飯,就再也沒了其他事。”黎志元一語道破:“我們是普通朋友,不吃飯,難道要手牽手地去逛公園看電影?”他這一說,我才發覺,我已好久沒做過逛公園看電影這等溫馨的事了。愛情變成了戰爭,而吃飯睡覺還是為了更好地去戰爭。
我對黎志元說:“謝謝你願意做我的普通朋友。”這讓我覺得心安。
我告訴黎志元:“我又要去肖言那裡了。”黎志元倒不意外:“你還是放不開。”我卻道:“不,是公事。”黎志元倔犟:“那也不能說明你已放開。”
我卻坦然。愛情本就不是堅定的東西。要是堅定,千軍萬馬擋也擋不下的。那群不同意不贊成不祝福的人,該被通通忽略為“張三李四”。然而,我們誰也做不到。那一句句不同意不贊成不祝福像氣球一樣越吹越大,末了,嘭的一聲,把愛情炸得粉碎。而我放不開的只是過去罷了,只是那被炸飛的碎片罷了。或許,肖言也是如此。
我去了“合振”,那由肖喬兩家合併而成的新企業。
我站在那大樓之下,向上看,才知道我在肖家二老的眼中,與這鋼筋水泥混成的長方體相比,一定是像沙土一樣渺小。
其實,我並不知道肖言的辦公室在幾樓幾號,並不知道他每每站在哪扇窗前眺望,但我就是突然感覺到,在有一扇窗前,有個人,直勾勾地望著我,那目光像火一樣灼熱。我頭也不回地跑走了,像是個被人發現的小偷。
第八十六話:送進了虎口
我不知道自己跑了多遠,我隱約覺得自己撞了兩個人,也隱約覺得那兩個人一個說了句“有病啊你”,另一個說了句“沒病吧你”,乍一聽相反,細想想竟是一模一樣的含義。直到我跑不動了,我才停下來。我彎下腰,手撐在膝蓋上,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在往頭上湧。
電話還是響了,儘管我那麼害怕它會響。這世上任何該發生的事,都不會因為任何人的害怕而不去發生。電話是肖言打來的。
我沒有接。電話一邊歌唱一邊震動,就像服了興奮劑。它停下來,再繼續,再停下來,再繼續。我後悔極了,我這只不知死活的老鼠,跑到肖言這隻貓的門口,大搖大擺,而現在,他要來捉我了。
我跑回酒店,跑回房間,鎖好了門,倒在床上。肖言給我留言道:“小熊,你躲不了的。”我跳下床,把房間的窗簾拉攏。我要躲好,不然,我剛剛築立的防線又要土崩瓦解了。
有人敲我的門,我嚇得縮成一團。那人又敲,噹噹噹三響,不急不緩。我問了一句是誰,聲音卻小得像蚊子的哼叫。我下了床,打開了房門。門口,站著肖言。
肖言把我推進房間,自己也跟了進來。他冷笑:“來都來了,為什麼要躲我?”我被一陣寒意包圍,說道:“我來出差。合振那邊,我只是路過。”肖言在床邊坐下來,說:“你為了我回國,為了我來到上海,我一直以為,你是真真正正愛我的。”我急急地打斷他:“別說了,過去的事,別再說了。”肖言像沒聽見我的話,自顧自道:“而如今,我結了婚,你就要離開我了。小熊,你是真的愛我嗎?如果你真的愛,你就不要在乎我的婚姻。除了婚姻,我什麼都能給你。”我的雙手冰涼冰涼地握著,卻誰也給不了誰溫暖。我前所未有地鎮靜:“肖言,那樣的話,我們誰都不會快樂。”
肖言大吼了一句:“可是我現在也不快樂。”說完,他又像在上海那般,把我摔倒在了床上,壓在了我的上面。我掙扎,用牙狠狠地咬他的肩膀。我看見了血,但他卻像是感覺不到疼痛。他說:“怎麼?已經不讓我碰了嗎?已經被別的男人碰過了嗎?”我的淚順著臉頰划進了耳朵,涼涼的。我問:“肖言,你真的愛我嗎?”肖言道:“我愛,所以你也必須愛我。”我哀求:“那麼,請你放開我。”肖言卻道:“不可能。”
我的雙手被肖言用領帶反綁在了身後。我嚇傻了,突然不認識眼前的這個男人了。他有紅色的眼睛和暴著青筋的額頭,猙獰極了。而他還在說著:“我愛你。”他一隻手捂著我的嘴,另一隻手對付著我的衣褲。我的哭聲嚶嚶地鑽出來,他卻聽不見。我的眼前莫名其妙地浮現出黎志元的臉,我對他說:“幫幫我,幫幫我。”可是,他也聽不見。
肖言滿意地離開我的身體時,我的淚已經乾涸了。我全身的肌肉因為掙扎而僵硬著,我的嗓子一個字也說不出了。肖言解開綁在我手上的領帶,就哭了。他看著我的手腕上的痕跡,嚎啕大哭。我沒有力氣去理會他了,我所有的力氣都要用來呼吸。如果沒有了呼吸,我會死掉。而我,不可以死掉。
我用被單裹緊身體,對肖言說:“滾。”肖言害怕了,他這隻貓在把我這隻老鼠咬得支離破碎後,竟然害怕了。他囁嚅:“小熊,小熊,對不起,我不該這樣的,我只是,我只是不想失去你。”我重複了我的話:“滾,滾出去。”肖言眼中的恐懼又褪了下去。他下了床,穿好衣服,走到門口,諷刺地說:“如果想躲開我,就不要再來這個城市,或者就算來了,也不要總是住在這同一間酒店。否則的話,找到你太容易了。”說完,他就開門離開了。
我衝進衛生間中洗澡,水流嘩嘩傾斜而下,我甚至不知道,我有沒有再流淚。我的手腕上有紫紅紫紅的色彩,就像天邊的晚霞。
黎志元打電話給我,我的心突然疼痛。他幫了我一次又一次,而這次,我終於成功地把自己送入了虎口。我沒有接他的電話,我不知道,我能對他說什麼。
第八十七話:冬季凍硬了我的心
第二天上午,我照計劃去那家出差的公司開會。魏老闆說到對,我被派出來時,總是像模像樣的。人不能不會偽裝,否則,就像赤身****一樣了。
第二天下午,我準備回上海,卻在臨行前接到了喬喬的電話。喬喬直接道:“溫妮,我沒想到你這麼傻。”我愣住了。喬喬像是哭了:“肖言告訴我,你來找他了。他還說,你們不會分開的。溫妮,這樣你覺得快樂嗎?”我還是愣著。喬喬千真萬確是哭了:“我沒想到,我們三個會變成今天這樣的局面。”我什麼都沒說,掛了電話。肖言對喬喬而言,再也不是父母之命這麼簡單了。我終於明白了,為什麼肖言會說喬喬是個沒有腦子的女人。女人一旦把心交了出去,就會連腦子也一併不見了。
黎志元發短信給我:“你只需要告訴我,你是否平安。”我迫不及待地打電話給他,說:“我平安,我平安。”黎志元舒了一口氣:“這樣我就放心了。”而我的心卻揪緊了。這個男人不關心我做了什麼,做錯了什麼,他只關心我的平安,就要像我的爸媽一樣了。我笑著說:“難道你是保險公司的人?生怕我出了意外,要你們賠償?”黎志元道:“我就是保險公司派到你身邊防止你出意外的。”我突然想哭,說:“你保護得了我一時,卻保護不了我一世。”黎志元沉默了。
程玄來了上海,雖沒負著荊,但卻是一腔誠意。莉麗啪嗒啪嗒掉了兩滴眼淚,又和程玄推搡了幾下,就認命地投進了他的懷抱。我看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連連退避三舍。
魏老闆拿了幾張法拉利新年酒會的入場捲來,吆喝道:“姑娘們,誰去?誰去?那裡的意大利男人可是像雕塑一樣英俊哦。”我撇了撇嘴,心想:魏老闆你說我把公司當成菜市場,成天家長裡短,可你看看你自己,不也是像大嬸一樣咋咋呼呼嗎?葛蕾絲手疾眼快搶去一張:“而且還都是有錢人吧?”魏老闆朝她擠了擠眼睛,說:“對,像我一樣有錢。”我的嘴快要撇到了耳根:看看,看看,還在公司裡擠眉弄眼,像什麼樣子。
魏老闆拿著最後一張,來到我面前:“溫妮,你不去?”我賠笑:“我不感興趣。”哪知,魏老闆竟把入場卷扔在了我桌子上,說:“去,這是工作。”我抗議:“這算什麼工作啊?”“你最近總是一張苦大仇深的臉,影響公司士氣。所以你必須去放鬆放鬆。”我嘆氣,覺得老闆大概就是胡攪蠻纏的代名詞。我這一嘆,魏老闆又有理了:“你看,又嘆氣。我是欠了你工資嗎?”我搖搖頭,滿臉堆笑,讓他收了聲。
葛蕾絲穿了粉紅色的禮裙,像一朵嬌豔的玫瑰。我則依舊是上班時穿的那件西裝上衣和那件西裝裙,站在葛蕾絲的身旁,一臉肅穆,像她的女保鏢。葛蕾絲說:“就你這小胳膊小腿的?還保鏢?”我深吸了一口氣:“在下以內功見長。”
魏老闆竟攜了那位女主持人出席,典型的才子佳人。
黎志元也來了,傑茜卡伴在他左右,像是有繩兒拴著一樣。黎志元倒落落大方,走過來對我說:“你來了。”我在傑茜卡眼皮底下,手都不知道該放哪兒了。我說:“啊,來了。”傑茜卡翻了一個白眼:“廢話。她沒來難道這是這是鬼啊?”我忙拉著葛蕾絲走了。
我在魏老闆的眼前晃來晃去,直到他叫住我:“溫妮,你別晃了,我看見你了。”我說:“看見了啊?那可別說我沒完成工作啊。”魏老闆也翻了一個白眼。我心想:真不愧是親兄妹。
葛蕾絲眼睛冒著綠光,信誓旦旦:“我就不信,這麼多的有錢人,一個也輪不到我。”我拍了拍她肩膀,說:“那保鏢就先告退了。”
我裹上外衣,離開了。冬季漫漫無期,凍硬了我的心。我的街上跳舞,旋出一個一個的圈,高跟鞋敲在水泥地上,踢踏作響。我笑出了聲。黎志元的聲音響起:“真好看。”我以為是幻覺,於是又旋了一個圈。我看見黎志元向我走來,一步一步,穩穩當當。而我一個不穩,摔坐在了地上。
第八十八話:早就出了家
我坐在地上問黎志元:“你的傑茜卡呢?”黎志元向我伸出手:“你這麼在意她嗎?”我拉住黎志元的手:“我是在意我的小命。”黎志元一用力把我拉了起來,我直接撲進了他的懷裡。我用力拍了拍黎志元的背:“找啊找啊找朋友,找到你這麼一個好朋友。”黎志元也拍了拍我的背:“溫妮,人生該經歷的,我都經歷了,所以,我不介意這麼陪著你。”我問:“是嗎?你有孩子嗎?你為人父嗎?”黎志元笑了:“我不急,我父母也不急,你急什麼?”我戳他軟肋,道:“你年紀大了,現在不急,以後急也沒用了。”黎志元還是笑:“你想得真周到。”
夜裡,我做了一個夢。我夢見我去參觀一個寺廟,裡面有一排一排的小和尚,大概五六歲的模樣,個個剃了禿瓢。可其中,有一個小孩兒戴著頭巾。我問住持:“那個小孩兒為什麼戴頭巾?”住持說:“那是個小女孩兒。”我一愣,和尚廟中怎麼會有個小女孩兒?住持又說:“那就是你啊。”
我驚醒。原來,我在孩童時代,就已經出了家。難怪我在紅塵路上策馬揚鞭,到頭來,也只是竹籃打水一場空。我扼腕:渾渾噩噩過了二十幾載,我才參透了自己的命運。
我把這個夢講給我爸媽聽。我媽嗤之以鼻:“這麼多年的教育你都白受了?怎麼倒變得迷信了?”我爸也嗤了我:“我還夢見過我是住持呢?結果還不是娶了你媽,生了你。”
程玄回了北京。莉麗對我竊竊私語:“溫妮,程玄讓我去北京工作,你說呢?”我從中作梗:“你別走。公司離不開你,老闆離不開你,我離不開你。”說完,我還把頭靠在了莉麗的肩膀上。莉麗一抖肩膀,就把我抖開了:“我有那麼重要嗎?”我點點頭,再次作梗:“再說了,你去了北京,離你爸媽多遠啊。”接下來,莉麗的話一劍刺入了我的心臟。她說:“你不也是為了個男人,跑到離你爸媽這麼遠的上海來?”
莉麗並不是故意刺我,她只知道我來上海的初衷,至於接下來我和肖言的種種,她一無所知。我也並不是故意作梗她與程玄。我知道,我讓她,她會去,我不讓她去,她也會去。女人是天底下最會自己拿主意的動物了。
莉麗的話讓我想到了肖言。自從回到上海,我一直避免去想到他。我心中有一抹由他而生的疼痛,那疼痛不緣於不捨,不緣於憎恨,而是緣於憐惜。他愈掙扎,我就愈憐惜他。
丁瀾開始和那文質彬彬的何先生交往了。何先生是個牙醫,而丁瀾有一口無懈可擊的牙齒。丁瀾問他:“我最愛吃糖,為什麼我的牙還是這麼好呢?”丁瀾又問他:“我從來都不好好刷牙,為什麼我的牙還是這麼好呢?”至於何先生,也不作答,就只會看著她笑。人一遇上愛情,大腦就會萎縮,天天說傻話,做傻事,自娛自樂。
黎志元的爸爸六十六大壽,黎志元替他準備了壽筵。我接到邀請時,傑茜卡湊過來說:“你別忘了你的身份,你只不過是黎志元的普通朋友。”說完,就走了。我對著傑茜卡的背影做了個鬼臉,心想你也只不過是黎志元的普通妹妹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