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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水中刀

    耿直似頗欣賞那神策軍中將士的豪氣,開口笑道:

    “有看頭了!”

    他們這邊的人,個個出身平民,自是看那神策軍中人較為順眼。

    一時,只聽得場外議論紛紛,有給神策軍叫好的,也有給那“五陵”叫好的。一時只聽得“羽檄、羽檄”,“五陵、五陵”之聲不斷。

    李淺墨還是頭一次見到這等熱鬧的賽會場面,不由也被撩撥得興致大發,心下不由微微後悔,早知道如此好玩,該暗中叫龔小三帶著珀奴過來的。珀奴這小妮子最愛這等熱鬧場面,日後知道錯過了,定會懊喪不已。

    身邊此時最鬧騰的無過於眾人的下注了,有賭“羽檄”的,也有賭“五陵”的。

    兩下里下注的人數大致相當,可支持“五陵”的多是長安城的貴族少年,而支持“羽檄”的,多是長安城中的閭里少年。賭“五陵”的人所下的彩數、自然遠超過對方許多。

    只見那些貴少還口齒輕薄,其中一人笑道:“這麼下注算下來,咱們可不是要十賠一?罷了,必贏的局,穩賺些小利,算逗逗這些窮小子們玩兒好了。”

    索尖兒在旁邊聽得氣煞。

    以他脾氣,恨不得立時去搧那人嘴巴。

    卻見那輕薄少年還衝那邊閭里年少們張狂道:“可惜,沒人敢跟我一對一對搏,否則,我出五千緡,你們誰敢跟我放對?”

    李淺墨一時少年性起,朗聲接口道:“我跟你賭!”說罷,他望向那賭局莊家,高聲道:“你算個數,賭羽檄贏的,還差多少彩頭不夠一賠一?我都補足,與賭五陵的一對一好了!”

    旁人再未料到居然會冒出如此豪客。

    方玉宇與耿直對望一眼,都微笑不語。

    索尖兒卻一巴掌重重地拍在了李淺墨背上,大笑道:“小墨兒,你可真是好兄弟!”

    說著,他望向那輕薄少年笑道:“你就等著輸吧,輸了回家脫了褲子被你老子打屁股,那時才知誰逗誰玩兒呢。”

    那少年向這邊望了一眼,他剛才是欺支持“羽檄”的閭里年少窮苦,所以才口出狂言。五千緡畢竟不是小數字,有人接盤,要是輸了,回去可真沒法跟家裡交代的,一時心中不由怦怦不已。

    恰在這時,卻聽得一陣“踢踢踏踏”的雜亂蹄聲傳來,有人沙啞著嗓子道:“吵什麼吵!還好,老子還沒來晚,今日我也要上場比上一比。”

    卻見有人騎著一頭驢,那驢還是跛的,一瘸一拐地走來。

    騎驢人手裡拿著一根禿頭的鞠杖,像是別人用舊丟棄的,正自一搖一晃地步入場中。

    那騎客還是個羅鍋,佝背在驢背上,身材雖猥瑣,口氣卻是大,衝著那主持者道:“拋球來,我也要打那銀鈴,好上場較技。”

    說著,又衝四周看客笑道:“你們慌什麼,別把錢押光了,押在我這裡,那才是正理。”

    ——那“五陵”與“羽檄”兩隻球隊想來是這和光場中的老對頭,也都是這裡一等一的好手,沒人想到今日他們對壘,卻還有人出來攪局。再看到那攪局的人騎的跛驢,諸人一時不由齊聲鬨笑。

    那騎驢人不以為慚,四周一抱拳,謝道:“謝了諸位的好彩!”

    然後,他瞪眼望向那主持者:“愣著幹什麼,還不拋球?孔明燈還在上面掛著呢,既掛著,我就有權加入。”

    旁邊人鬨笑道:“老兄,這裡比的是馬球,可不是驢球。”

    卻聽驢上人回頭道:“廢話!我騎的不是馬,那是什麼?你們一個個騎了鹿來的,倒叫人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他撓了撓頭,斷喝一聲:

    “也好!今日,就叫你們見識見識什麼才是好馬!”

    說著,只見他一拍手,叫道:

    “好哥兒們,都出來吧。”

    卻見一隻騾子,一頭駱駝,還有一匹瘦馬應聲而出。

    卻聽那騎驢客笑道:“這就是我們的班底,有一頭超高的高頭大馬,有一頭腫背馬,還有……”他又撓撓頭,“還有最後那隻它就是驢了。”

    眾人已知他是有意前來攪局,也就光顧看熱鬧,沒人跟他較真了。

    卻聽那騎驢客衝主持者喝道:“發球!”

    主持者笑道:“對賽兩隊已經決出,難不成,球場上要有三支隊來比試不成?”

    卻聽那騎驢客道:“三支隊又怎麼了?擺三個門不就得了。你們漢人不是還有過三國嗎?”

    主持者微微冷笑道:“若是依了你,你也要上場,他也要上場,這球場,只怕裝眾人不下。”

    騎驢客怒道:“我就是最後一隊,還有誰敢上場?”

    卻聽那邊他一個騎駱駝的同伴冷聲接道:“你跟他辯個什麼,直接命他發球就是了。”

    說完,他手一揮,主持者方待答話,卻覺得自己手肘如受重擊,一個控制不住,手中的馬球已脫手飛了出去!

    那騎驢客大喜,整個身子跳起來,竟立在那驢背之上,揮起他那根禿杖,就向那馬球擊去。

    這一次,那銀鈴猛地鏘然一聲,隨即戛然而止。

    只聽那騎驢客大笑道:“這下我們可算有資格了。”

    然後他望向那主持者,笑吟吟道:“我說我們就是上場的最後一隊,你現在看看可是?”

    眾人一聽鈴聲時,都已訝然抬頭上望。

    卻見那馬球一擊之下,竟然擊得馬球與銀鈴俱碎,同時跌落地上。

    人人不由倒抽一口冷氣,此時方才明白為什麼那騎驢客說自己就是最後一隊。

    李淺墨不由心裡唸了一聲:來了!

    不用他提醒,耿直、索尖兒與方玉宇也已覺察出不對——難道,這就是李淺墨擔心著的“刑天盟”?看那騎驢羅鍋的出手,以小小木球擊碎銀鈴,果然好功夫!

    卻聽那騎驢客衝著崔緹發話道:“怎麼,你們怕了?”

    崔緹一聲冷笑。

    那羅鍋又問上神策軍中將士:“你們要不敢比,就退下去,我們和那些不知怕的五陵小兒們對上一陣也好。”

    ——李淺墨早已細心觀察過那撥神策軍來人,只見其中一人,身姿微豐,與眾不同,雖戴了面具,身影似曾相識,心下即知:覃千河說得果然不錯,當今天子果然今日真來打這個馬球了。

    只見那人戴了一面最平常不過的渾脫面具,可身姿氣度間,隱隱與眾人迥異。

    這身影,李淺墨已見過兩次,當然不會認錯。

    天子身側的神策軍,何時怕過人來?

    何況今日,天子就在身側,那神策軍中將士聞言,不由一怒道:“誰怕你個羅鍋子,比就比,小心你那背被馬蹄子給踩平了。”

    驢背上羅鍋客大笑道:“好,好,好!那就擺門,清場!弟兄們,揮傢伙上了!”

    卻聽一聲清銳的聲音喝道:“且慢!”

    ——這一次開口的,卻是李淺墨。

    他眼見得今日果然要出事,自然不能袖手。

    李世民今日微服出宮,想來是不想讓旁人知道,所以連覃千河等也未通知,帶來的估計還是當日隨從他與許灞出宮的侍衛好手。

    以此陣容,怎當得住刑天盟埋伏好的偷襲?所以李淺墨忍不住高聲喝斷。

    只見他驅馬而出,步入場內,淡淡道:“誰說就沒有下一隊?”

    他抬頭望向那空中的孔明燈,從容道:“各位沒看見那銀鈴留下的還剩一個把兒在上面嗎?”

    眾人抬頭一望,果見孔明燈上還拴著個殘留的銀鈴的懸柄。

    可那懸柄極小,如不是眼力好,都看不太清楚。

    只聽李淺墨衝索尖兒笑道:“兄弟,給我發一個好球。”

    索尖兒聞言,探手入袋,摸出一個球來。他有意顯擺,脫手擲出時,卻用上了學自虯髯客處的碧海鯨波的巧力,只見那粒紅色的馬球在夜空裡一起一伏的飛度,端的其勢難測。

    李淺墨喝了聲:“好球!”

    他沒用過鞠杖,這時以杖代劍,不用揮法,而是用刺法,一刺就向那馬球刺去。

    卻見那馬球一觸即飛,直盯向孔明燈上懸著的那殘存的細小的銀環。那馬球上,李淺墨使上了粘勁,卻見那球一中銀柄,立時附在上面,停了一會兒,竟不跌下。

    四周人早看呆了眼,不由轟天價叫出一聲“好”來!

    只聽李淺墨笑道:“三隻隊打得,四隻隊也就打得,我們也來湊個熱鬧如何?”

    他一語未完,耿直、方玉宇與索尖兒已催馬上前。

    和光校場只怕還從沒出現過如此四隊同場的局面,人人只覺得有趣,卻有誰察覺得出此間的風險?

    李淺墨知道刑天盟既然來了,以他們刺殺許灞的手段,必然準備周全。

    這時敵暗我明,冒然讓天子退避只怕反而不好,只有決下心來兵來將擋水來土淹地與對方對決。

    一時場中四角,果然設置了四個球門。

    各球門前,竟有四支人馬騎乘而列。神策軍中,李世民也側身於內。他目光深邃,若有察覺。

    李淺墨衝他緩緩地點了點頭。

    只聽得鑼聲一響,一場球賽已經展開。

    球一發出,“五陵”年少們一馬當先,就來搶頭籌。他們認準了神策軍中人是敵手,動作也俱都先朝神策軍招呼去,要揮杖帶球,直破神策軍一方之門。

    李淺墨望著刑天盟中人,卻見薛矮馬竟然不在。

    他此時已是何等眼光,自認得出對方來的四人,果然個個都是高手。也不知這些異族豪客們是怎麼聚在一起的,當時不由心下一凜,低聲衝身後吩咐道:“騎驢的和騎駱駝的交給我,耿叔、方大哥、尖兒,你們看著那個騎馬的……”

    他知道此時已不是自謙的時候,以耿直、方玉宇與索尖兒三人之力,還不知敵不敵得過對方一人,所以才不惜託大,如此囑咐。

    接著,他與幻少師打了個眼色,讓他提防未出現的人突襲。

    卻聽索尖兒在旁邊問道:“那個騎騾子的呢?就不用人防了?”

    李淺墨冷笑道:“沒見到五陵領頭的那個嗎?他就是崔緹。他今日前來,必是想在天子面前賣乖討好的,指望憑著球技青雲直上。這小子人品雖差,一手劍術,怕較之李澤底也未遑多讓。一動上手,他自會警覺。所以那個騎騾子的,就留給他去拍馬屁好了。”

    他口中輕鬆,卻深知,今日,必有惡戰。說不好,自己一行人,還不知有幾人埋骨於此。

    這麼想著,他不由歉意地望了耿直與方玉宇一眼。

    耿直明他心意,笑道:“那天子還是一個好皇帝。今日之事,與你無關,不是你叫我,我姓耿的碰上了也會為他盡力的。總不成這麼叫胡人就殺了我們漢家天子?那回頭我柳葉軍還有何面目見人!”

    他們這裡安排已定,一時,只見李淺墨、索尖兒、耿直、方玉宇,各自輕輕策馬,死死盯住了刑天盟中之人。

    刑天盟中之人當然也感受到了這番局勢,一時也不便先動。

    場間氣氛,一時繃得好緊。

    恰在這時,卻聽得四下裡轟然的一聲好,卻是五陵中崔緹得球后虛晃一招,用上了偷襲,一球直向對方門裡電擊而去。

    可這一招不巧,那球居然彈上了對方迅速移動的馬蹄,又遭對方鞠杖疾擊,直向李淺墨等人與刑天盟之人中間飛來。

    兩下里繃得本來已經夠緊,這時一球飛來,划動了兩下人馬之間緊繃的氣息,雙方都再憋不住勁,一時只見鞠杖橫飛,都衝那馬球擊來。

    索尖兒與那騎驢的搶快,兩人同時揮杖,向空中那球擊去。

    方玉宇與耿直夾護索尖兒身後。

    恰在這時,只見那騎駱駝的來客又肘一動,肘間隱隱已有暗器飛出。那暗器指向分明就是神策軍。

    李淺墨一見之下,空中鞠杖連揮,已打飛了那兩枚暗器。

    那騎駱駝的一不做,二不休,就已向李淺墨奔來。

    旁觀人等,再沒想到這場球賽居然會如此火爆。後來的兩隊,一球未擊,彼此間已動上了手。且那鞠杖揮向的還不是球,而是直接朝人身上招呼。

    空中只聽得一聲悶響。

    那木製的鞠杖如何禁得住兩個高手的用力,齊齊折斷。卻見那個騎騾子的這時一杖已向李淺墨後心偷襲而至。

    李淺墨杖斷之下,隨手將杖柄就向後方擲去,空中只聽得破風聲響,然後,鏘然一聲,李淺墨已經出劍。

    他出劍時,後方騎騾客已避過他一擲,緊跟著出了兵器。

    但見兩道白芒一閃,場間看客已驚呆在那裡。李淺墨從馬上躍身而起,一柄吟者劍,已罩住了騎馬與騎駱駝的兩個異族劍者。

    那騎騾子的他分明會過!

    那就是曾在玄武門城樓與他對戰過的那個高麗刺客!

    只見那人面具之下,仍透出細長細長的雙目,雙眼擠成了兩條縫,那縫兒像煞了刀光。

    而那騎駱駝的,手向懷中一掏,一柄流星錘,就直衝李淺墨撞來。

    恰在此時,那騎驢的乘客也圖窮匕首現,放棄鞠杖,一手忽掏出了柄匕首,一手卻擲出了一條軟繩。

    索尖兒畢竟學藝日淺,他今日所仗的,沒有其他兵刃,竟就是那根鞠杖。

    不過,他這柄鞠杖卻是定製的鑌鐵杖,暗夜裡看不太出來,只見他一杖就衝那騎驢客砸去。

    這小子生性悍猛,竟對那套向自己的索,刺向自己馬兒的劍不聞不問,情知對方藝業遠強於自己,一出手,仗著自己的鑌鐵杖長,就與對方死拼上了。

    他身後的耿直與方玉宇不由肚裡一聲苦笑,只有代索尖兒一人接對方一樣兵刃。

    適才,李淺墨囑咐他們三人合力盯住那個騎驢的,三人哪怕情知許灞就折在對方這些人手下,心下未免還是有些不服。這時對上陣,才知那騎驢客的可怕處,只見他一匕一索,軟硬兼施,竟使得個矢矯如意。耿直與方玉宇合力,竟還有些吃他不住。

    那騎驢客面臨三人合攻,索匕之外,竟還騰得出腳來,一腳就向索尖兒鑌鐵杖踹去。

    索尖兒只覺得虎口一熱,鞠杖險險沒有脫手。

    但近兩月來,他從虯髯客手下獲益良多,不全是一味逞勇鬥狠了。手中一套“瘋波杖法”已亡命的施為起來,他對自己全無護衛,只仗著耿直與方玉宇相護,手中鐵杖,瘋了似的,直向對方要命處招呼去。

    那騎驢客一腳踹中後,忍不住“咦”了一聲:

    “東海虯是你何人?”

    他見識極高,一眼已可看出索尖兒的師門來歷。

    索尖兒是什麼人,這時仍不忘佔對方便宜,哼了一聲道:

    “是你師祖!”

    那騎驢客不由大怒,忿道:“好心問你一聲,你道我怕那虯老兒嗎?今日廢了你,我再找那虯老兒算賬,問他怎麼教徒弟的!”

    卻見那騎著一匹瘦馬的,頭戴狻猊面具之人一聲不吭,這時驅馬就向神策軍隊中撞去。

    李淺墨已身陷兩大高手夾攻之中,這時脫身不易。

    只聽他忽衝崔緹喝道:“刺客!”

    他不願驚動眾人,但情知一喝之下,崔緹必然心知肚明。今日場中,如不是預料到天子會來,他這個五姓門下第一少年好手,以他的驕傲,怎麼會隨便來打什麼馬球?

    崔緹果然一驚。

    李淺墨這一喝,不只點醒了崔緹,更是喚醒了神策軍中的侍衛。只見他們聞聲之下,已勒馬團團把李世民護住。

    崔緹一驚之後,就是一喜。

    ——許灞一死,他眼熱這個位置,今日前來,就是聽得王子嫿的消息,說是聖上可能出現在這個馬球場,他精擅馬球,當時就打定了主意,特意前來,要在聖上面前露一手。此時發覺還有刺客,那豈非更好?

    只見他身形一躍,就自馬背上躍起。

    他號稱五姓族中第一快劍,這名聲可不是虛的。五姓高手,就算李澤底,心裡對他怕也不免懷有幾分忌憚。這時他一劍刺出,從空中撲擊,直向那瘦馬客擊去。

    他有意賣弄,這一劍,端的快如電光石火,而風姿雋逸。

    旁人不知,他這一招劍式,名字就叫作:娉婷!

    李淺墨一掃眼間,已見得崔緹一劍娉婷如畫,清韌嫋娜。

    他當時不由怔了下,場中之人,唯有他知道崔緹的這段故事,一時不由感慨叢生:這姓崔的小子,用情不可謂不深,卻用心何其太忍。

    李淺墨自己也是精修劍術之輩,知道一劍之創,其間所凝結之心血,必然不是假的。

    他身受兩大高手合圍,受此感應,猛然發覺自己,竟多出了“姽嫿”之意,那卻還是那日異色門中,與東施等對戰時,從壁間圖畫中,悟出來的劍法。

    他的心中,不由猛地念起了耿鹿兒。

    ……鹿兒,你的傷勢可好了嗎?

    他突然後悔這幾日忙忙亂亂,兼後害羞,又因為被異色門所拒,竟沒有闖進去探望探望耿鹿兒的傷勢。

    可一念之下,他心頭卻又一驚:自己此時心頭浮起的,竟不止僅有耿鹿兒,卻還有吳鹽、那個異色門主,還有柘柘……甚或,還有珀奴……

    難道,這《姽嫿書》中,竟還另藏的還有什麼玄機不成?

    一念及此,他劍勢中的姽嫿劍意越來越濃,那劍勢世所罕見,所以圍攻他的兩大高手不由都是一奇。心道,這交手的小子,一出手似是羽門的路數,怎麼突然間會雜有這種綺旎深豔的劍式?

    李淺墨心中卻疑懼不止,只覺得那《姽嫿書》,自己私下裡確實曾細細參習,但斷料不到,一旦施為,心中卻越來越深地念起那異色門主的影子來。

    這時他抬頭一望,卻見崔緹也正一臉驚詫地望著自己。然後,兩人虧得有面具罩著,否則只怕會見到各自臉上都是一紅。

    他們兩人心頭各泛起少年心事。手下雖未放慢,卻未料得,忽有沉沉銳銳的聲音傳來。及至發覺,那銳聲已近在耳前。

    李淺墨暗道了一聲:不好!

    那聲音,分明是來自薛矮馬的大羽箭與破陣弓!

    薛矮馬分明埋伏在暗處。

    以他的功力,索尖兒佈下的暗哨如何發現得了他。

    只見他得機出手,一片箭羽就呼嘯而至,那沉沉的就是弓弦之鳴,那銳響的就是大羽箭發出的鳴鏑之聲。

    那一片箭雨,卻是直罩向李世民所在的神策軍而來。

    薛矮馬弓箭之力,發箭之快,李淺墨曾經兩度見過。如今,他的腿上還留著三日前的對決之傷,累得他此時跳躍不便。

    這時一聞絃聲,已覺不好。

    神策軍中人這時雖團團把天子護住,但未料到會有這等強弓硬弩的偷襲,轉眼之間,就已有數人中箭。

    一人中箭之後,猛然躍起,一跳就跳到了天子的馬上,合身一壓,就把天子壓住,全壓在自己身下面。其餘之人,各逞刀兵,舞起一片刀光,拼力護住所有縫隙。

    未料到李世民虎吼一聲,竟硬生生從壓著自己的護衛身下掙脫開來,伸後一摘,已摘下了馬鞍側的雕弓,張弓搭箭,一箭就向那大羽箭來處射去。

    當今天子可是馬上皇帝,自己也是弓馬健者。

    他猛然發威,引弓還擊,雖聲勢遠無那大羽箭來勢之盛,李淺墨也不由看得心中一震:這個天下屬他,果非無因!

    卻聽不遠處樹叢中傳來一聲薛矮馬的大笑:“天可汗倒還不愧為天可汗!”

    李淺墨與崔緹都心急救駕,無奈都被身邊敵手死死纏住。雖各自聳身躍起,卻不得不面對臨身的白刃。

    轉眼間,薛矮馬的第二輪箭雨已經襲來。

    好在,神策軍訓練有素,這時隊形不亂,已護著天子在慢慢後撤。

    李淺墨叱聲叫道:“你們撤,我斷後!”

    沒想到崔緹喊出的竟是同樣一句:“你們撤,我斷後!”

    只見李世民在一眾神策軍侍衛的護持下,已慢慢後撤。

    李淺墨與崔緹也終於搶得機會,搶在斷後的方位。

    對面,刑天盟中,瘦馬客、駱駝客、與健騾客三大高手聯手對他們發動攻擊。

    兩個少年高手聯手反擊,可他們要面對的不只是面前的刑天盟三大高手,還有那突襲而至的第三輪大羽箭。

    兩個人一時個個緊咬牙根,知道今日之勢,如不頂住,那隻怕就會釀就天下亂局。

    好在崔緹快劍,名不虛傳,李淺墨一把吟者劍,也磨礪日久,雙劍聯手,足擋得住對方一時。

    可李淺墨眼角,忽閃過了一輪他永生難忘的刀光!

    ——他的心底,不由也忽生絕望。

    大食王子、阿卜!

    ——那是阿卜的新月斬。難道,這個大食王子,竟也加盟了刑天盟?李淺墨與他對戰過,知道,以他這樣的蘊勢一擊,除非許灞生還,護衛天子身邊,憑那些神策軍中侍衛,是斷斷抵敵不住的。

    他猛然面臨選擇:是捨身忘死,不顧眼前的白刃近身,也要救他叔叔一命?還是不得不放手?

    可就算救得了這一刀,救下後,自己不死也必重傷,卻又於事何補?

    但他是答應了覃千河的。

    ——君子重諾、自當捨身以赴!

    就在他要輕生一護時,卻見校場邊沿,猛地一片水光泛起。

    他眼角餘光驚絕地發現,是幻少師!他雙掌按碎了手中的水晶更漏,一大片水光漫天而起,然後只見木姊與魍兒娉婷而起,兩個飛身擊刺,在大羽箭的箭雨間劈出了一條路。

    然後,就見幻少師竟在那片漫天的水影裡抽出一把刀來。

    ——水中刀!

    他執著這把水中刀,身形如霧如電,順著木姊與魍兒劈開的路,一刀就向新月斬已臨天子頭顱不到尺許處的大食王子後背劈去!

    不可能!

    李淺墨直覺得不可能。他從沒想到幻少師還有這等將幻術與刀術融合得天衣無縫的好功夫。

    那他為何此前哪怕生當艱險,也未曾一用?

    卻聽得阿卜一聲慘呼,身上的白袍後背上,衣衫盡裂,鮮血飛迸。

    這一招,他也未曾料到。

    在幻少師的迭番示弱之下,他已一向小視這個粟特王子,再沒料到他會在關鍵時對自己發動了致命的一擊。

    眼看著阿卜被幻少師一招重創,勉強提著身形倒退,在空中騰挪三數丈後,終於不支倒地,或恐一招即已斃命。李淺墨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這世上,果然無處不詐!

    卻聽幻少師此時清聲道:“天可汗御下西粟特永世不二之臣畢國賤藩入質藩王子畢栗前來護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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