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敏容有時不太清楚,自己的腦筋到底是用什麼做的?
整整一個月了,為了成就好友佟信蟬的心願,于敏容自告奮勇、兩肋插刀的一舉一動全沒照著商議好的「既定政策」辦。
她精神奕奕地為朋友打氣,鼓勵信蟬每週五晚到她那個心上人「城哥」的小雅夜總會報到,但說句實在話,于敏容對夜總會卻是避之唯恐不及,因為一思及煙霧瀰漫的場面,充斥著酒酣耳熱的紅男綠女,她便渾身不對勁。
天氣熱,人心浮躁固然是原因之一,最主要還是因為出入空氣品質低落的場所,有違她職業信仰。
所以今夜,她的提包裡除了一串鑰匙、一張身分證、一隻手機及一隻口紅外,還不忘多塞進一瓶噴霧保溼露。
照行規,尋常人想進「Rouge」夜總會玩樂,都得杵在入口處排隊納涼,任憑高頭大馬、皆做「聖堂教父」打扮的工作人員晃著手電筒,對著客人的提包和身分證翻來照去,驗明正身後,才放行入場。
而「驗明正身」這一關是最讓于敏容無法接受的。
于敏容在入場時就拒絕合作,當面給工作人員難堪。
她緊抓著提包不放,語出警告,「別翻,你要什麼跟我說,我拿給你看。」
對方指著入場須知板,頗無奈地解釋,「這是例行公事,我們得確定客人年滿二十一歲,還請小姐包涵。」
于敏容故意只取出身分證往他眼前一晃,「這樣成嗎?」
對方一臉肅穆,不悅地提醒她,「後面大排長龍,請幫一下忙,我保證不碰-的提包。」
于敏容嘴一抿,這才勉為其難地扯開提包,讓對方的手電筒照一下。
對方將光束打在她那瓶保溼露上,不太友善地問:「這是什麼?」
「保溼露!噴臉用的。」于敏容扯回提包,仰著脖子朝廳裡走去。
走不到十來步,一個高大長影突然晃身過來,趁她不備之際攔住她,並且技巧地取過她的提包,懇切之音夾著幾許不容駁斥的權威,建議道:「請小姐移步至我們的會客室一下。」
不容於敏容置喙,直接將她領進一道門。
于敏容揉著肘,一雙美目尋探著逃生出口。
好在這室內潔淨乾爽,于敏容捺住奪門而逃的衝動,蹙眉問:「你們臨時耍這一招是什麼意思?」
對方臀靠辦公桌緣,傾著那頂梳得明亮幹練的油頭,看也不看她一眼,徑自檢視她的提包。
于敏容看不見他的臉,只能隱約瞄到他鼻樑下的薄唇往上牽動。
好不容易男子吭了一句,「沒有冒犯的意思,純粹是為了過濾可疑人物。」說完話後,才抬頭與她四目相對。
于敏容失神地望著對方,陡然有種被閃雷擊中的昏眩感,倒非因為對方擁有一張令人怦然心動的俊臉,而是她覺得自己好像在哪裡見過他,但一時之間又想不起來!
這是怎麼一回事?她怎麼會有這樣的奇怪感覺呢?
男子從容不迫地從她的提包裡取出那瓶備受質疑的保溼露問:「這是什麼玩意?」
她肩一聳,雙掌一攤,表示自己並沒攜帶危險物品。
對方見她不應話後,徑自打量起瓶子上的英文標籤,看見上面印著「Agua,水」,笑意突然襲上那張俊臉,強硬的態度也緩和了幾分。
他將目光挪回她身上。「看來我們大驚小怪了,小姐不介意試噴一下吧?」
于敏容沒點頭,只是雙手環胸,不疾不徐地問:「你不怕我改灌『克蟑』或『殺蟲劑』進去嗎?」
「就是因為怕,才請您親自示範。」他攤開大掌,獻上那瓶保溼露。
于敏容上前搶過他手中的保溼露,往自己的臉噴過一圈,不睬他一眼地將瓶子重放在桌子上。「滿意了吧?」
他佯裝恭敬地將保溼露放進提包,面無愧色地解釋,「上面交代的規矩,我們也是受僱於人,不得不照辦。害小姐受驚,請體諒。」
請體諒!他憑什麼要她體諒,他根本沒給她選擇的餘地。
算她倒黴,今天出辦公室前沒翻黃曆,竟碰上這個長得高頭大馬、令人生厭的傢伙!
于敏容將提包扯回來,沒好氣地問:「我可以出去了嗎?」
「當然。因為我們的鹵莽造成您的不便,您今夜在此的開支全都算本店的,如何?」他說完,殷勤地上前要幫于敏容開門。
于敏容可不領情,只冷淡地吐出一句,「你的好意,我心領了。」說完便走。
跨出門外,走了五步,她實在憋不住滿腔怨怒地煞住腳,身子一旋,飆回他面前,鄭重其事地要求道:「有一個忙你倒是可以幫。」
他佯作恭敬地問:「請說。」
于敏容毫不客氣地對他訓道:「只要你下回看見我時,自動滾邊站就好。還有……」她被他那種小學生稍息式的恭敬態度弄得尷尬莫名,一時語塞起來。
他面露淺笑,依舊低啞著嗓子道:「有什麼事您儘管說,我洗耳恭聽。」
于敏容是真的討厭他那張虛偽至極的面孔,卻又拿他沒轍,只能擺了一副不怎麼有說服力的笑臉說:「你的臉皮挺厚的,笑的時候魚尾紋一條條地綻出來嚇人,該是你找人幫你做臉了!」
于敏容的言下之意,是拐個彎損他不要臉就是了。
不過,她話一出口馬上就後悔了,眼前的人可能是混江湖的,若是一個不高興發起狠,她就倒大楣了。
她於是趕緊補上一句自救,「嗯……我認識幾家非常專業的美容中心,可以幫你……嗯……除紋,讓你更英俊、上相!」
于敏容!-在胡扯什麼!本意是要貶抑他的,出口的話聽來倒像是在奉承他長得好看!
他有趣地盯著她問:「更英俊、上相?這好啊!報-的花名有打折嗎?」
「有是有,但是我並不鼓勵省這種錢,因為,既要貪便宜就難保技術不打折。」她說完,打量一下情況,「我可以出去了嗎?」
他好笑地反問她一句,「-剛才出去的時候,我有攔-嗎?」
于敏容只能苦笑面對,拎起包包後旋身步出會客室。
本以為混入嘈雜的人群裡就應該沒事的,不料他下一秒也跟到,並刻意與她並肩而行,在超越她時,俯身在她耳際丟出一句,「小姐既然已經要我滾邊站了,還管我要不要臉做啥?」
于敏容鐵青著臉,氣壞的往盥洗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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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過後,于敏容再次進入「Rouge」夜總會。她跟著一群人,穿過千燈萬影般的熱鬧長廊,尋找好友佟信蟬的身影。
當她看見一位氣宇軒昂的男子領著信蟬跳舞時,她揪了好一陣的心突然舒坦些,肅穆冷清的臉龐也泛起了幾絲歡愉。
雷干城終於抗拒不了信蟬優雅的舞姿與帶著面具的神秘美,出老窩請她共舞一曲了!
于敏容挪步至冷僻幽靜的角落,得意地欣賞遠程那對萬眾矚目、幾近完美的璧人旋舞,卻突然驚覺在雷干城懷裡的女人並沒帶面具,根本就不是她的好朋友信蟬。
她以目光四下搜尋,見信蟬正落寞地坐在臨近舞池的桌子,足見計劃沒有她們預期的順利。
唉,這事還真傷腦筋呢!
于敏容不忍看見信蟬失望的身影,但又不能就此丟下朋友不理,於是她忍著無聊,任憑自己的目光漫遊,小心翼翼地打量起「Rouge」夜總會。
此間的裝潢美輪美奐,擺設摩登卻不失高雅,也許上門的顧客大多是成熟人士,樂團所奏的音樂也略偏重古典風格。
突然騎廊間正中間的一扇門被人推開,一名身著工整西服的修長男子慢步來到圍欄前。
他兩臂微張,一臉沉著冷謐地往下俯瞰舞場,專業冷然地觀察狀況。
他以眼神搜尋異狀,態度敏捷卻不唐突,同一個焦點絕不停駐兩秒以上。
當他的視線往于敏容這個方向飄過來時,她下意識想躲開,不想任他對她視若無睹,還好三分鐘後,他辦完這項例行公事,身子一轉,悄悄地消失在入口處。
他正是那個方才找她碴的英俊小生!
于敏容收回怔然的目光,目不交睫地盯著自己的手指還不到一分鐘,就有一個男人上前來邀舞了。
對方不知趣地將手朝她一遞,「小姐,我請-跳隻舞好嗎?」
于敏容脾氣正旺著,連看也不看人家一眼,兇兇地一口回絕。「對不起,我不會跳舞,你找別人吧!」
對方像是沒預料到她會有這種反應,人僵在原地好幾秒,不發一語便離去。
過了一分鐘,又有一個男子趨近她。
這回是個金髮碧眼的洋人,一看就知道是來臺北出差,下班找樂子的,她照例用英文擋回去。
洋人自討沒趣地聳了肩,腳才剛轉往他處,馬上又有人來遞補順位了。
于敏容不勝其擾,沒等對方開口,抬頭橫了眼前的男人。「我是女同性戀者,你找別人跳好嗎?」
男子被她的話嚇了一大跳,不安地往來處望去,良久才對于敏容說:「小姐,我大哥郭先生剛才跟-邀舞,-不賞他面子,讓他在朋友面前下不了臺,這樣好不好,-現在就去跟他跳一首舞,跳完他絕不會再纏。」
于敏容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看到那個理小平頭的「大哥」級人物正板著臉看她,她知道自己惹不起,心不甘情不願地點了頭。
這次對方來邀舞,她二話不說,任對方牽住她的手進舞池。
一明白于敏容是真的不會跳舞,加上她缺乏女人味,一跳完,大哥就不再對她有興趣。
于敏容這才趕緊回位向調酒師要了杯白蘭地壓驚。
仰喉灌入溫醇的酒後,一道悅耳的男音在於敏容耳邊響起。「有榮幸請小姐喝杯酒嗎?」
她回看了搭訕者一眼,魂當場就被這個氣宇軒昂的英俊小生給勾走了。
「于敏容,要鎮定,別忘了他稍早還找過-麻煩呢!」這句話有如警鐘般,噹噹地在她腦裡捶來撞去,讓她更加感到暈頭轉向。
她現在才瞭解,方才在會客室裡,她對他會有熟悉感的原因了。
一個月前,于敏容首遭赴「Rouge」夜總會陪佟信蟬玩火,就有一種被人盯上的感覺。
每當她轉身想確定時,就是找不到可疑人物,來回試了幾回,才在眾人堆裡逮獲一對來不及挪開的眼。
那一雙眼當時隔得邈遠,讓人看不清主人的身形與原貌,又因為他沒嘗試上前邀她跳舞,也沒上前搭訕的意圖,她也就當他是擦肩而錯的無緣過客,之後,她也沒再去多想對方。
直到一個小時前,他因為「身分證」事件露了臉,才讓彼此正面交鋒,擦出火花。
「有榮幸請小姐喝杯酒嗎?」他耐心地再問了一次。
她沒應他的話,挑眉挑釁的問一句,「你該不會又是大哥級人物吧?」
他莞爾一笑,謙虛地回道:「不是,只是一介聽人差遣的小嘍-,跑龍套的。」
「我又不認識你,若要喝酒,自己買不會,還需要你這個小白臉來假仙!再說……」她揮著包包往舞池裡比,「那裡有那麼多年輕小姐,你為什麼偏挑我?難道你覺得先前那樣整人還不夠嗎?」
英俊小生一臉的無動於衷,靜聽她發牢騷。
「為什麼你們這些自以為是的男人總以為只要花個小錢獻殷勤,請年老色衰的女人喝酒,就能名正言順地帶人家上床!我們有那麼廉價嗎?」
「當然沒有。」他乾笑兩聲,補了一句。「還有,-並不老,事實上,我覺得-美麗極了。」
于敏容沒被他的讚美衝昏頭,嫌惡地覷了他一眼。「為什麼你們男人喜歡藉買酒在酒裡下蒙汗藥來達到侵佔昏迷的女人?這樣磨著一具木乃伊,也能high起來,我真服了你們。」
英俊小生正色地說:「嗯,這招我從沒耍過,無法回答。」
「好!」于敏容爽快地說完,「酒保,請給我兩份雙份馬丁尼,順便幫這位先生也調一杯,算我請。」
酒保正聽得津津有味,一聽到于敏容像女暴君似地下令,忙端正神色,動作熟稔地調起雞尾酒。
于敏容快速飲儘自己那兩份,看也不看身邊的男人一眼,徑自跟酒保另外又點了一份「螺絲起子」,「現在輪你們男人嚐嚐被女人買醉的滋味,記住,是買醉,不是倒貼,支配主控權在出錢的人手裡。好了,廢話少說,床在哪裡?」
他似乎沒料到她會有這種反應,半天不吭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