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勇不知道沉澤,確實不瞭解這中間的危險,喬慧這一長串說下來,他也明白了,看向陳七星的眼光裡,又是訝異又是感激。對外和氣一團鐵板一塊,對內到底怎麼樣他自己知道。在他想來,如果他死了,陳七星即便不是太高興,至少也不會太悲傷。他沒想到陳七星為了治他的傷居然甘冒奇險,而且是沒有任何人知曉的奇險。
“原來這樣,喬小姐若不說,我還真不知道。”包勇點點頭。他心裡雖然激盪,當著外人,倒不好誇陳七星,反“呵呵”笑道:“不過也沒什麼,我是他師伯,他敢不盡心。我不說他,他師父過後也要抽他吧,當不得喬小姐如此誇讚。”又對陳七星道,“這是你應該的,我也不謝你,倒是得喬小姐一言誇讚,你小子就此名揚天下,快謝謝喬小姐。”
他這話有點兒做作,是個謙虛的意思,他越謙虛,別人反越覺得他重禮。松濤宗果然不愧為光明七宗之一,門風嚴謹,師父、師伯是這樣,也才能教出這樣的弟子。
不過,他說得到喬慧一言誇讚,陳七星就此名揚天下,倒是事實。射日侯府大小姐,那是何等身份?要知這一代射日侯無子,喬慧在江湖上走動這幾年,人美心慧,手腕靈活,聲譽鵲起,隱然已是這一代射日侯府在江湖上的代表,得她誇一句,自然人人側目。
“多謝喬小姐誇讚,七星愧不敢當。”陳七星慌忙稱謝,心中想,早聽說這位射日侯府的大小姐人美心慧,特別會拉攏人,果然如此。他能看得出來,喬慧之所以這麼不吝言辭地誇讚他,其實主要還是看在他松濤宗弟子的身份上。如果他只是個普通郎中,喬慧未必會這麼熱情。但喬慧這一番做作,表現得恰如其分,別人只會感激感動,而不會有丁點兒反感,這中間火候的拿捏,可就是真本事了。
喬慧先前來拜訪包勇或許還有些生分,這一番話下來,立即就親近了許多。包勇回去一說,包括祝五福在內,整個松濤宗都會對她生出好感。這手腕,了得啊。
又客氣一番,陳七星開始給包勇療毒。方法很簡單,拿刀劃開丹鱔頭頂的紅包,放出血,喝了就行。這丹鱔大,放出的血足有小半碗。包勇趁熱喝了,效果立現,臉上黑氣隨即消退,黑腫的腿也漸漸消腫。
“還真是一物剋一物呢。”包勇大讚。
喬慧也連聲稱讚。這時邱新禾在一邊插口:“這鱔肉應該也不錯,喬小姐若沒吃過,倒可以嘗一嘗。”
喬慧有些不忍心,問陳七星道:“這東西難得呢,就放了點兒血,不會就死吧?如果能餵養起來,急時用起來就方便了。”
陳七星點頭:“鱔魚生命力很強的,雖放了不少血,應該不會死。我養著試試看,真要能活下來,到明年紅包就又會鼓起來,萬一有中毒的,倒不用急著去別處提了。”便叫了店東來,許下銀子,讓他挖了塘泥找個盆子養著。
聽他兩人這麼說,包勇瞪一眼邱新禾:“你就知道吃!沒出息的東西。”
邱新禾想拍喬慧馬屁,卻又不會拍,好不容易想到吃丹鱔來討女孩子歡心,結果還拍在了馬腿上,一張臉霎時漲得通紅。平時也罷了,反正師父罵熟的,不過這會兒當著喬慧的面,便加倍有些兒難堪了。喬慧果然聰慧,便就一笑,道:“我看邱兄不錯啊,忙前忙後的。難怪有句俗話說,徒弟都是別人的好,我今天算是見著了。”
她這話一說,包勇也打著哈哈笑了,瞪一眼邱新禾:“滾一邊去,沒眼色的東西。”卻對喬慧道,“真要說起來,三代弟子中,他算是不錯的了,魄力是最強的,就是有些傻大憨,沒個眼色。”這就不是罵,是誇了。邱新禾先前恨不得一頭撞死,這會兒心裡卻又暖洋洋的了。論人情世故,包勇也是成了精的,與喬慧有得一比。
“哦,差點兒忘了。”喬慧轉頭看陳七星,“陳兄,據說醒神龜對神智迷失的人有特效,是不是這樣?”
陳七星點頭:“醫書上說是這樣,不過也要看具體症狀。有些只是因為驚嚇迷了心神,這個得醒神龜之血便好;但有的是頭腦受了傷,恐怕就沒什麼大用了。聽喬小姐的意思是有人得了迷神症嗎?”
“是啊。”喬慧眉頭微皺,“有個病人,心神迷失了,不認人,自己是誰都想不起來。我聽說醒神龜有特效,所以去沉澤中找了一下,沒找到。不過要依陳兄這麼說,倒還要請郎中細細診斷一下才好。”
“那就叫他去啊。”包勇一指陳七星,“他醫術雖然不是太好,一般的病倒也能治。”
喬慧面露喜色:“這樣方便嗎?包二爺的病還沒好全吧。”
“我這不是病。”包勇手一揮,“就是個毒,解了毒就是好人一個。”又對陳七星道,“七星,你跟喬小姐去,細心診治,不可大意。”
“是。”陳七星點頭答應。喬慧喜道:“如此有勞陳兄了。”
又閒聊一會兒,喬慧起身告辭,陳七星便跟了去。包勇腳上雖然有傷,卻仍送到店門外。
喬慧雖只帶了一個侍女杏兒入店,外面的隨從卻有近二十人,還都不是一般的家丁僕役,內中至少有四五個魄術高手,雖未露魄光,但那眼神那氣勢,一看就知道。看了這種陣容,陳七星暗暗咋舌,不愧是射日侯府的大小姐,這江湖走的。
其實這還不是喬慧帶的全部人手,她是聽說包勇挑了紅巾會總堂,特地來拜訪包勇的,算得上是輕裝簡從了,還有一大部分隨從留在了百里外的桐子縣。喬慧的隨從真要全算起來,有將近百人。也不是她愛張揚擺排場,她走江湖,不像一般的人走江湖,行俠仗義或者乾脆就是無本求利。她在江湖中走動,目的只有一個,廣結人脈,將射日侯府千年的聲望地位傳承下去。人多勢大,走到哪裡都是煊赫一地,影響自然也就大,也就有更多的人捧場。若是三五個人,看上去人單勢孤,甚至有些悽悽惶惶的,別人可就要另眼相看了。莫笑狗眼看人低,世態啊,有時就是這麼炎涼,錦上添花的盡有,雪中送炭的絕無。
喬慧說的那個病人,就留在桐子縣,和其他隨從在一起,所以才要請了陳七星去。
喬慧與陳七星並馬而行,不說她射日侯府大小姐的身份,就她本身,這樣的大美人,肯跟一個男子並馬而行,這份隨和,就非常難得。
“這位射日侯府的小姐,確實非常了不起。”陳七星暗想。
他在暗裡評價喬慧,卻不知喬慧對他也頗為好奇。喬慧在江湖中走動久了,見過接觸過的人多,其中自也有無數年輕男子。那些年輕男子見了她,沒一個不是神魂顛倒的,唯獨陳七星,神情好像沒什麼變化。說他木呆吧,他應答自如、頭腦清醒,說他善於掩飾或偽裝吧,好像也不是,彷彿就是無動於衷的樣子。偶然從一些小地方,喬慧還發現,陳七星好像還在提防她,頗為忌憚的樣子。
“這個人有趣!”喬慧暗想,“不是呆傻,也絕不是有眼無珠,先前在澤中看見我也是眼珠子一亮的,究竟是為什麼?而且他似乎在提防我。他要提防我什麼?他有什麼東西值得我注意,以至於他覺得需要提防隱瞞?”
一時之間,她自然看不出什麼,不過陳七星如果知道她心中所想,一定會大為驚歎。這女孩子不但美如天仙,也實在聰明得有如妖孽,只是幾個眼神的躲閃,幾個話頭的收斂,就能看出別人心中所想。
陳七星怕什麼?怕的就是射日侯府四個字。射日侯是幻日血帝的死對頭,幻日血帝當年的敗,射日侯喬揚眉至少出了三成的力。陳七星現在的魄就是幻日血斧,一旦被喬慧察覺,以射日侯府的江湖地位,天下雖大,卻再無陳七星的立錐之地。
至於美女,不好意思,關瑩瑩就是美女,喬惹並不真的就比關瑩瑩漂亮多少,只是見的世面多,氣質上更成熟些罷了。關瑩瑩整天就在他眼前晃悠,美女見多了,他也疲勞啊,何況關瑩瑩的小毛病實在太多。在陳七星的感覺裡,美女這東西,實在是不太好招惹,簡直就是一堆麻煩,越美越麻煩。更何況這美女還是射日侯府的大小姐,那更是個天大的麻煩。所以能不看就不看,如果有可能,他寧肯有多遠躲多遠。
不過喬慧也只是好奇或者說覺得好玩,並沒有真個對陳七星起什麼疑心。陳七星出身很清白,松濤宗關山越的弟子,年紀又輕,有什麼可疑的?一路談談說說,她也試了幾次,陳七星始終謹小慎微,不是一臉憨厚的笑,就是挑十撿一的非常謹慎地回答。
“這人很有趣,只是過於謹慎了,也許天性就是這個樣子。”這是喬慧到桐子縣城時得出的結論,隨即就忘到了腦後。喬大小姐事情多著呢,只是一路無聊,逗著玩,難道還真個對陳七星有興趣不成?
迷神症也不是什麼急症,天也晚了,喬慧請陳七星先歇下,便再沒出現。陳七星倒也不盼著再見到她,說實話他有些緊張,就怕哪裡不對露了餡,喬慧不露面正合他意。
陳七星吃了晚飯,洗漱了,上床盤膝坐下,一時卻難以靜心,想:“我雖然冒了點兒險,但總算是捉到丹鱔治好了包師伯的毒傷。如果沒有我,包師伯雖然不一定死,但被人醫好的可能性也不大,所以勉強來說,我算是救了包師伯一命。當然,如果不是我害了包師姐,包師伯也不會和紅巾會起衝突中毒。所以,我這個只能算一半的功勞,但多少有點兒功勞,以後有機會,還可補上一份。巧兒也是一樣,只要有機會,我就補報她家,多多少少能抵一點兒。我再多做好事多救人,也只能這樣了。”想到這裡,他長長地吁了口氣,覺得心裡輕鬆了好多。他凝神靜氣,慢慢調息,心神漸安。
喬慧住的這宅子,不知是射日侯在這裡的別業,還是借住哪個富戶的,宅子極大,奴僕極多,規矩也極多。陳七星先就吩咐過不要守夜服侍的,外間卻仍有幾個丫環、婆子值夜。她們為怕瞌睡,在那裡輕聲聊天。她們自以為放輕了,陳七星卻仍然聽得清楚。他也不以為意,聽而不聞吧,卻突地有幾句話鑽入他耳中。
一個聲音道:“那傻丫頭倒是好福氣,小姐還巴巴地請了郎中來給她治病。”
另一個聲音道:“這郎中怕不行吧?看起來還沒我大呢。我見過的郎中,可都是鬍子老長老白的。”
“鬍子長也不見得就厲害。其實不是厲害不厲害,關鍵是要小姐肯派人去請。換成你我幾個啊,嘿嘿,床上躺著吧。”
“也是啊,那傻丫頭倒是命好,被丟大路上讓小姐撿著,還請人給治病,也不知她哪裡對了小姐的眼。”
“你們不知道吧?”卻是另一個聲音插嘴,“這傻丫頭有來歷呢。我聽他們說,小姐撿到她的時候,她嘴裡一直在喊:幻日血斧,幻日血斧。”
“幻日血斧是什麼?”
“我也不知道啊,也就是邊上聽了半耳朵,哪裡知道那麼多。”
幾個丫環、婆子還在碎碎議論,她們不知道,屋裡的陳七星如聞驚雷,猛然睜開了眼睛。
“傻丫頭,路上撿到的,口裡喊幻日血斧,難道是包麗麗或者巧兒?”一時之間,陳七星只覺一顆心好像頂到了嗓子眼兒,那種“撲通撲通”的聲響,就如擂鼓一樣。
“應該不可能。”他用力搖頭。鷹愁澗那麼深,摔下去,別說是人,石頭也要摔碎,包麗麗她們兩個怎麼可能活得下來。雖然包麗麗修成了一個魄,但陳七星在崖邊看過,包麗麗並沒有放出蛇藤草纏住崖壁什麼的,就那麼直直地摔了下去,別說一個魄,十個魄也白搭。
“可她們說的那個傻丫頭為什麼口裡會喊幻日血斧呢?”陳七星又否定了自己的推斷。雖然魄術界知道幻日血斧的不在少數,那傻丫頭也許就會魄術都不一定,可知道是一回事,有事沒事的,誰會在嘴裡拼命地喊啊?她們口中那傻丫頭神智迷失了,嘴裡卻還在喊幻日血斧,必然與幻日血斧有極大的關係。現如今這世上,只有陳七星的魄是幻日血斧,而包麗麗和巧兒就是被幻日血斧甩下鷹愁澗的,她們死死地記著幻日血斧,那就完全有道理。
“只可能是她們兩個中的一個。”得出這個結論,陳七星全身冰涼。
不過他隨即想到她們說的傻丫頭已經神智迷失,心神總算稍稍活絡了一些。然而如果僅僅只是受了驚嚇神智迷失,醒神龜血是可以治的,一治好,那不還是一切都洩露了嗎?
“或許只是巧合,是另外一個人吧?”陳七星又這麼想。他很想叫那丫環進來,細細問清她們說的那傻丫頭的長相,看看到底是不是包麗麗、巧兒之一,可又不敢。這麼半夜三更的,要說淫興大發,召個丫環進來淫辱有道理,可去問一個毫不相干的傻丫頭,也太莫名其妙了。就算他是郎中,也沒理由這麼做啊。喬慧聰明得很,必然起疑。
“要不我自己去看一看。”陳七星起身,卻又緩緩坐下。這麼大宅子,這麼多丫環僕人,到哪裡去找?一個傻丫頭,天知道睡哪間房裡!抓個人來問?那也不行。打聽一個傻丫頭,什麼意思?這傻丫頭是你什麼人?你又是什麼人?喬慧知道後,一定會盤根究底。當然,問過後可以殺人滅口,可陳七星這會兒有心結,實在不想再殺無辜的人。
怎麼辦?陳七星身子坐在床上,心卻像熱鍋上的螞蟻,不停地轉動。還好,百無一計中,他想到了向幻日血帝求取經驗。
在幻日血帝的記憶中搜索,他看到了無數的事例。與幻日血帝遇到的事相比,他這個殺個把人的小事,簡直可以忽略不計。他在幻日血帝的記憶裡看到了兩句極其可怕的詩:凡夫頸磨英雄劍,白骨堆砌帝王宮。
陳七星當然也知道,他是心結過重。江湖中人,哪個手上不染鮮血?殺了就殺了,有什麼了不起的?可陳七星從來也沒把自己當成江湖人啊,他一直覺得自己就是個小老百姓。殺人,那是天大的罪過!可幻日血帝居然說用凡夫的脖頸來磨劍,太可怕了。
幻日血帝的這個想法,他無法接受,不過幻日血帝處理事情的態度,卻讓他眼光一亮。無論碰到什麼事,幻日血帝都有一個原則:鎮靜。他有一句話:每逢大事有靜氣。無論什麼事,即便天塌了,心也不要亂。
“鎮靜,每逢大事有靜氣。是的,鎮靜,不要去想。”陳七星在心裡輕輕唸叨,眼觀鼻,鼻觀心,神意慢慢注入下庭魂宮,看到一個小人,與他一樣盤膝而坐,正是他的本身。魂宮光滿,上人中庭鬥宮,又見一小人,男身女像,那是他的陰身母像,面帶微笑,與娘平日裡笑著時的神情一模一樣。他心神微微地凝著,便如躺在孃的懷中,什麼也不去想,心神終於漸漸平靜下來。
幻口血帝分析事情,有一個方法,稱為陰陽減半法,讓陳七星大為歎服,也學著陰陽減半。
“萬事萬物都有陰陽兩面,這件事也一樣。陰面,傻丫頭有可能是包師姐或巧兒中的一個;陽面,也有可能不是。世間知道幻日血斧的人還是很多的,她也可能就是完全不相干的人,是與不是,陰陽各半,所以可以把擔心減去一半。”
“即便是包師姐或巧兒,她不是迷失了心神嗎?陰面,吃了醒神龜血就有可能醒過來;陽面,也有可能不止是痰迷心神,而是腦袋受了傷,徹底呆傻了,這是完全有可能的。從那麼高的鷹愁澗上掉下去,能活著已是奇蹟,還一點兒傷沒受,只是受了驚嚇,怎麼可能!這樣陰陽各半,又可減去一半。”
“即便就是痰迷,吃醒神龜血就能醒,但我現在先知道了。陰面,一醒來就可以說出一切;陽面,我先知道了,就可以阻止,雖然有喬慧攔在中間,但我還是有機會,再減去一半。”
他這麼細細一分析,陰陽減半,本來看似天大的事,減到後來,好像也就只是個燒餅大了,沒什麼了不起的。
“幻日血帝,縱橫天下,開國稱帝,果然了不起。”陳七星心神大定,忍不住在心裡暗讚一句。雖然幻日血帝很多想法、做法他都無法接受,但卻不能不佩服。
“不管怎麼樣,先要弄清楚,傻丫頭到底是不是包師姐或巧兒中的一個。怎麼才能弄清楚呢?問這些丫環肯定不行,溜出去找也不行。唯有明天,喬慧讓我給她治病,才有可能見到她。但如果確實是包師姐,她本來迷失了心神,一見我,突然醒了,那就麻煩了。所以這裡面的關鍵是,我要見到她,最好又不讓她見到我,這可怎麼辦?喬慧在邊上,又不能用幻魄之術變形。”
他略想一想,有了主意:“對了,我可以弄點兒毒藥把臉弄腫大了,人頭變成豬頭,誰也認不出來了。喬慧那裡也好解釋,就說是白天進沉澤中了無名毒,毒性晚上發作了。這很正常的,她絕不會懷疑。”
眼前終於見到了光明,陳七星一時間大是興奮。不過,想一想他又覺得有些不對。
“喬小姐既然去拜會了包師伯,包師伯腿傷只要略好一點兒,也一定會來回拜喬小姐。以包師伯為人之精明,這樣的機會是絕對不會錯過的,說不定明天就會來。萬一給包師伯見到了傻丫頭呢?而且就算傻丫頭沒醒,可我見過啊,到時對起質來,說我見到了包師姐她們,居然沒認出來,那怎麼可能,裡面肯定有鬼,必然會引起懷疑,這樣不行。是了,有辦法了,我把眼睛也弄紅腫,不但讓傻丫頭認不出我,我也有理由認不出她了。至於包師伯來,還是陰陽減半:有可能來,也有可能不來;來了可能見得到,也有可能見不到。那個暫時可以放到一邊,不必先自驚慌亂了陣腳。”
陳七星前後想一想,臉弄浮腫,傻丫頭認不出他;眼弄紅腫,他認不出入也有理由。他公開見一見傻丫頭,把真實身份弄清楚,然後再來想對策,沒有任何人會懷疑,也絕不會有什麼紕漏。
“就是這樣。”前後想了三遍,陳七星下定了決心。
對郎中來說,要把眼瞼弄浮腫類似於中毒的樣子,很容易。陳七星藥箱中就有現成的藥,吃一點兒塗一點兒,再運功一逼,毒性散開,不但是頭臉,整個人都浮腫起來,又紅又腫,還起了斑,看上去頗為恐怖。他在眼睛上又格外加了點兒藥,這下好,兩隻眼睛腫得像兩個熟透了幾乎要爛掉的大桃子,眼皮兒腫得睜都睜不開了。先前只想裝作不能看東西,這會兒幾乎真個不能看東西了。
沒辦法,他心虛,藥用得有點兒重。不過真不能看東西也不行,他得認人啊,傻丫頭到底是誰,不認清楚可不行。還好,他有魄力,魄光凝於眼皮,略略消了點兒腫,勉強能睜開細細的一條縫。行了,有條縫能透光就行。喬慧那丫頭聰明,睜太大了可能會讓她瞧出破綻。
將近天明時,陳七星就呻吟起來了。守夜的丫環睡得迷迷糊糊的,倒還記得職責,房外問了一句。陳七星只說沒事,不出聲了,那丫環又睡了個回籠覺。陳七星並不是真要她起來,只要給她留個印象就行,到時她們會作證,天沒亮就聽到陳七星的呻吟聲了。
天亮,陳七星再次呻吟起來,幾個丫環進來,看了陳七星的樣子,一個腦袋腫得有平日兩個那麼大,還起了一團一團的紅斑,頓時就尖叫起來,自有人去回稟喬慧。喬慧倒不像關瑩瑩一樣有賴床的毛病,天沒亮就起來練功了,聽說陳七星生了重病,當即趕過來。她一見陳七星的樣子,也嚇了一大跳,道:“陳兄,怎麼會這樣?好好的怎麼突然就病了呢?”又發脾氣,“昨夜值夜的都有誰?如此不經心,拖下去重重責打。”
幾個丫環頓時跪倒一片,卻是既不敢辯嘴也不敢求饒。陳七星忙道:“不干她們的事,是我在沉澤中不小心中了毒。這個沒事的,我自己配了藥,靜養兩天就好了。”
“倒忘了陳兄自己就是郎中了。”喬慧撫胸,“也是怪我,急忙忙地就請了陳兄來。若不是這麼急趕,陳兄在家裡服了藥,好好休息一天,毒性就不會發作。”
“一樣的,一樣的。這是毒,不是病,就是有藥也會發作,毒不發出來是不會好的。”
“哦,這個我是不懂,那就請陳兄好好休息。”又對丫頭作色道,“小陳郎中既然替你們求情,那就先記著,小心服侍,再不經心,仔細你們的皮。”
幾個丫頭自然點頭不迭,又齊謝陳七星。陳七星道:“喬小姐,請你把那個得了迷神症的病人帶來,我給她看一看。”
“這怎麼可以!”喬慧忙搖頭,“陳兄自己都不舒服,哪裡還能累著你。你安心休息,暫時一切都不要管,真要是毒性有什麼變故,叫我怎麼有臉再見你師伯、師父!”
她人情世故老到,句句話貼著人心,不過陳七星卻不要她這麼體貼,道:“我這個是毒不是病,不礙事的。如果因為一點兒小小的毒誤了喬小姐的事,不但包師伯,就是師父回去也要相責的。”
“你師父、師伯那裡我去說。”喬慧還是搖頭。
陳七星這下急了,道:“多謝喬小姐關心,可我心裡急啊。我這是毒,心裡急,毒火反而散發不出,把病人帶來,我看過了,心裡不掛著事,毒反而散得快。”
他這麼說有理,喬慧略一沉吟,去他臉上一掃,卻想到一事,道:“陳兄的眼睛腫得這麼厲害,看不了病吧,還是不急,先好好休息,至少明天再說吧。”
她主動提到這個問題,倒免得陳七星來說了,道:“我師孃傳我的醫術,與一般郎中的‘望、聞、問、切’不同,乃是以魄診病。我眼睛確實難以睜開,勉強能看也模模糊糊地看不清人,但我的魄一點兒問題也沒有。請喬小姐帶了病人來,我以魄看過了,確診後,我的心事也放下了,就可以安心養病散毒了,反而好得快些。”
喬慧本來也心急,不過樣子要做出來,既然陳七星這麼說了,她也就不再堅持,道:“如此辛苦陳兄了。陳兄自己中了毒還堅持要給別人診病,真是熱心人。若郎中都像陳兄一樣,天下的病人就有福了。”
自有下人去帶那傻丫頭,遠遠地聽到細碎的腳步聲,一個丫環先進來稟報:“稟小姐,那位姑娘帶來了。”
喬慧道:“帶她進來。”
陳七星眼光凝著,從浮腫的眼皮下看出去,雖然反覆唸叨:每逢大事有靜氣,每逢大事有靜氣,一顆心卻怎麼也不爭氣,彷彿頂到了嗓子眼,又彷彿胸腔裡放了一面大鼓,一下一下地敲著:砰,砰,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