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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冊 八

    這一下衝力,最少也有萬斤之巨,張長亭也不禁玉容失色,驚叫一聲。

    就在這厲嘯聲中,那根大木已如泰山壓頂般撞將過來。

    大木未至,那股急風把船推得直向後退。

    這麼大的衝力,要是砸在船身上,只怕要將船砸成兩截。

    在這生死俄頃之間,忽然人影一閃。

    張長亭不禁啊的一叫,他一眼便認出是阿玉,這時未容他轉念,雙雙已迎向巨木。

    只見他在危急中施展盈字訣,奮力向外一引。

    但聽呼的一聲,那根巨木忽地急升兩三尺,從船頂上飛過。

    青光一閃,阿玉又回到船面上,面色蒼白,身軀也微微顫抖,一步踉蹌,幾乎跌倒。

    張長亭看恰巧在他身邊,雙臂一張已將他抱住,急道:你怎麼樣?

    阿玉吸一口清氣,壓住體內翻湧的血氣,勉強站直身子,道:我沒事。

    那根巨木在二十餘丈外落下水面,砰然大震,水柱沖天。

    真是千鈞一髮,驚險之極。

    這次危機剛過,更大的禍害仍在,猛聽九指神魔一聲厲嘯,人隨聲起,向船撲來。

    相隔十四、五丈,他竟敢飛越撲上,猙獰狂暴,手段兇殘!

    阿玉剛才奮力引開巨木,似已力竭,哪裏還能應戰?眼看強敵飛身撲來,張長亭只得一咬牙,雙足一頓,也自凌空而起。

    兩條人影宛如流星,霎地在空中一撞,倏然各自分開,兩下倒退。

    只見九指神魔褚莫邪努力一掙,落在岸上,只差一點便掉在水裏。

    張長亭輕飄飄地落在船舷,單足踏在橫杆上,微笑而立,身子迎風搖曳,姿態美妙之極。

    九指神魔褚莫邪雙目圓睜,青筋暴露,咬牙切齒,口中厲嘯一聲,便又騰空而起!

    不過這次卻不是往這邊撲來,而是越林而去。

    那老魔身形極快,直如星瀉丸擲,轉眼消失無蹤

    張長亭這時才身形搖晃了兩下,終於噗通一聲,掉下江去。

    阿玉趕快僕伏船邊伸手一撈,正好扯著他的小腿,把他拉了上船。

    張長亭伸手去抹臉上的水,但手掌卻不住顫抖,簡直不聽指揮。

    阿玉跪在船上抖開自己的衣袖,替他抹水,張長亭一閉眼睛,偎在他的懷裏,雙手摟著他,哆嗦著道:那魔頭好生厲害。

    阿玉以為他受驚過度,發出小孩脾氣,便也用手攬著他,安慰道:

    你莫害怕,那老魔逃跑了,你沒有受傷吧?

    張長亭把臉龐揉在他胸膛上,動也不動,阿玉不住柔聲安慰他。

    過了好一會,他抬頭張目道:我沒事,那魔頭走了?

    阿玉點頭道:他走了。

    張長亭嘆道:他好厲害,我一迎上去便先打他三支金針,哪知被他用掌力劈落,我和他換了一掌,他雖然因為擊落金針,故此掌力不能連貫,威力大減,但我險險擋他不住,終於失足落水

    阿玉問道:這樣那魔頭不會受傷?

    張長亭點點頭,道:會,但是不會嚴重

    阿玉又問道:他既然沒有受傷,你又失足墮水,為何他反倒走了?

    張長亭道:那九指神魔褚莫邪生平都是一擊不中就遠颺千里,這次已經破例兩擊,照我想,他看見你破去那根巨木時用上乘內家手法,以為也是勁敵,自然不敢再纏下去。

    阿玉問道:我也是拚命上去,僥倖破去那萬斤巨力,這還是憑我那套盈虛奇功專破這種拔山扛鼎的神力。現在心裏猶有餘悸哪

    我説,你得脱下這身濕衣才好。

    張長亭顫抖道:我沒有衣服換。

    阿玉道:我把外衣脱下給你。

    説著,便要起來脱衣,張長亭身軀一扭,仍然摟住他不放,嬌羞作態道:我不要,你別管我

    説著慢慢坐起來,瞧了他一眼,抬手推他道:你先進艙去睡下吧,今晚大概沒有事了我在外面吹乾衣服。

    阿玉順從地鑽入艙中,曲肘卧下,忽聽上面船篷微微一響,正想坐起來察看,只聽張長亭的聲音在上面説道:是我,這裏風大得多。

    阿玉閉上眼睛,躺了一會,矇矓中好像聽到張長亭命船家休息,他沒有去理會,這時為了用力過度,一忽兒便睡著了

    ※※※※

    只睡了兩個更次,天就亮了,這時他已經睡足,睜開眼睛,船篷

    上的小窗透入曙光,身軀微微轉側,忽覺有人睡在身旁,把自己衣襟壓住,凝目看時,原來是張長亭,大概是天曉輕寒,故此蜷曲做一團。

    阿玉微笑一下,慢慢解開自己的外衣,輕輕褪將出來,給他蓋在身上。

    他沒有起來,仍然躺在艙中,忽然發覺張長亭的鼻息沉重,心中一動,翻過身軀,湊近去細看他的臉。

    但見在那膩滑的面龐上,泛起朵朵桃花,兩道細長的眉毛微微皺著,鼻息沉重有聲,忙伸手攤摸額頭,熱可炙手。

    知道他是病了,不禁忐忑不安起來,昨夜裏如果不讓他依舊穿著濕衣服,又在船篷頂吹風,相信不會病倒。

    這麼一想,便歸咎自己疏忽,自悔不已。

    哪知主要原因還是因為他和九指神魔硬對了一掌。

    九指神魔的九陰附骨掌力陰毒無比,他雖然接住了,但真氣震動,內腑微微走位,加上穿著濕衣吹了許久夜風,便病倒了。

    阿玉手足無措,胡亂拿出兩粒護心丹,伸手抱起張長亭上半身,捏開他的嘴,把護心丹塞進去。

    這種專治內傷的靈丹,入口便自然溶化,張長亭呻吟一聲,倦怠地睜開眼睛。

    阿玉忙道:你把藥丸嚥下,我們到了前面鎮上,再給你找個大夫。

    張長亭浮起一絲笑容,忽又有呻吟道:我冷冷

    阿玉早把外衣脱掉,這時無計可施,想了一下,便將他的身軀擁抱著,用自己的體温暖他。

    過了好久,天色已經大亮,他低頭注視著張長亭,見他已經緊閉雙目,沉沉睡去,面容似乎沒有痛苦,他稍覺安心。

    就在他眼光移動之時,忽然發覺張長亭的耳朵有個孔,再看這邊時,也同樣穿著耳孔,使他吃了一驚!他會是個女的?不會是因為父母太疼愛,怕他養不大,故此替他穿耳孔?

    於是他慢慢想起他的一舉一動,説話的神態,與及所説的話,漸漸肯定張長亭是女扮男裝。

    出來江湖走動,扮男自然方便,怪不得他昨夜不肯換衣服了,明明是怕我看出破綻。

    阿玉的心不由自主地大跳起來,全身血液奔騰,面上一陣陣地發燒。

    我不能再抱著她,教人家知道了,還以為我們有甚麼曖昧,破壞了女兒家的名節,她將來怎麼嫁人?

    正想把他放下,但迴心一想:她正在病中怕冷,放下也是不妥。

    不覺躊躇不決。

    這時兩個人肌膚相接,正是軟玉在抱,温香滿懷,鼻端又嗅到一陣蘭麝香味,使他血液奔流,全身發燒。

    適才未發覺她是女的時候,心靜如水,如今卻覺得大為異樣,全身沒個安穩處。

    這時那船家已起來,努力搖櫓前駛,原來他是巴不得早點把這兩位怪客送到武昌,但願一路無事,便心滿意足了,因此不必待人催促,儘自加緊搖船。

    阿玉大聲問道:船家,前面可有較大的市鎮?

    船家心想早送他們上岸早好,一疊聲應道:有,有,再過幾里路便是延平地方不小,再有幾十里路便是武昌。

    阿玉轉念一想,大聲道:你給我趕快搖到武昌,我多賞你銀子。

    船家聽他變卦,只好唯唯應了,努力搖船。

    阿玉心亂如麻,抱著張長亭軟綿綿的軀體,竟捱時間,巴不得快點到武昌,好請個大夫調治。

    他命船家拿些水來,放在艙裏。

    ※※※※

    這樣不知過了多久?張長亭微微一動,慢張開眼睛,阿玉柔聲問道:你身上還冷麼?

    張長亭微微搖頭,阿玉又問道:你可要喝水?這裏有。

    張長亭輕輕點頭,他就挪出一隻手,倒了一杯水,先試一口,覺得温度適合,便把杯湊著她的嘴唇,讓她緩緩地喝下去。

    水喝完了,張長亭喘息一下,微弱地問道:現在到了甚麼地方?

    阿玉答道:離武昌不遠了,你放心再睡一會吧。

    張長亭感激地看他一眼,低低道:到了武昌,僱車到北大街的長春客棧,就在那裏歇息。

    阿玉道:你跟那客棧相熟麼?

    張長亭微微搖頭,一翻白眼道:你不要管,你不願和我一起去?

    他笑了一下,道:你在説甚麼?我不過問一句好啦,一會兒

    準歇在長春客棧。

    張長亭鼻翅翕動一下,滿意地閉上眼睛。

    他不願再驚醒她,便屏息地坐著不動。

    好容易捱到武昌,他喚醒張長亭,扶她到岸上,摸出一塊銀子給那船家。

    船家接過銀子,不勝之喜,連忙拜謝。

    他僱了一輛車穿過南關,一逕到了北大街的長春客棧。

    張長亭下車時,軟弱地指指店外牆根的一堆石子道:你數數有多少石子?記準顏色和數目。

    他如言一數,一共有二十多顆,兩塊黑的和四塊紅的,其餘都是白色的石子,便告訴張長亭。

    張長亭眉頭微皺,沒有作聲。

    兩人進店後,張長亭低聲道:要一個房間夠了。

    他聽了,心中好生為難,心想道:現在我知道你是個女的,怎能和你同榻而眠呢?

    但口中卻大聲道:掌櫃的,給我一間上房,要清靜點的。

    掌櫃連聲答應,命店夥帶他們到西跨院上首那間上房。

    阿玉進房一看,上房一明一暗,地方夠大,張長亭睡牀鋪,他本人晚上儘可以睡在外間榻上。

    心裏十分滿意,便摸出一塊碎銀賞給店夥,問道:你可認識有名的大夫?替我請一位來,要快。

    店夥應了一聲,連忙走了。

    ※※※※

    過了一會,領個大夫回來。

    那大夫姓崔,把脈於診視,問問病源,便道:這位不過是感冒風寒,不礙事,開兩帖藥,逼出汗來,便可痊癒!

    阿玉聽了,真比自己病好還要高興,待大夫開完方,送了診金,拱手送走後,便命店夥立刻抓藥來煎,並且要他代買幾套衣服來。

    待店夥回來後,就命他代為煎藥,他自己抽個空兒,自去洗澡換衣。

    沐浴梳洗完畢,回來時,但覺一身輕鬆像換了一個人。

    買來的衣服倒也合身,這時覺得腹中飢餓,想到外面去吃,又放心不下張長亭。

    暗想道:張長亭的仇家太多了,不要讓人暗算她了,她還在夢中。

    於是轉念預備命店夥買東西來在房裏吃。

    這時藥煎好,他又親自細心地服侍張長亭喝下去。

    張長亭緊皺眉頭,把藥喝完,這才舒眉問道:你怎的不出去溜溜呀?出去見識見識,總比悶坐房中有意思。

    他道:我本想出去吃點東西,可是想起你的仇家太多,防不勝防,我怎能放心出去?

    張長亭聽了,不覺嘟著嘴唇,呆呆地看著他,眼中流露出異樣温柔的光芒。

    歇了一會,粲然微笑道:你儘管去無妨,武昌是個大地方,諒那些人白天不敢胡鬧,你回來時,我再告訴你一樁事,現在不説,免阻了你的興致,但你別去得太久,使我掛念。

    阿玉隨口道:那麼我便去一會兒回來。

    ※※※※

    他到了街上,但覺耳目全新,他雖也生長大户人家,哪曾見過這般繁華風流?頓覺紅塵擾攘,其中亦有佳趣。

    他信步走著,不覺走到東大街,遙見東關城垣隱隱。

    這時天已晌午,身上略覺懊熱,四下張望,亦見右首有座酒樓。

    便一逕走上樓去,撿個近窗的座位坐了,叫堂倌代點了幾個菜。

    座位後面是一層薄板,原來是隔開的雅座,裏面似有好幾個人圍坐豪飲之聲。

    阿玉待得菜來,舒暢地吃著,覺得味道特別好。

    忽然後面雅座裏,一個尖嗓子叫道:各位兄弟別喝多了,這裏的玉梨春酒力最長,留神醉到明晨還爬不起來,今晚我們還有事呢?

    老大你別嚕嗦了,要論計謀,我不及你,但酒量可比你強得多啦。

    這個嗓音粗濁,卻是內力充沛,只聽有些人在叫好。

    尖嗓子道:瓢把子今天心神不安,提防今晚的事弄壞了,可沒有好處。

    另外一人問道:瓢把子幹麼煩惱?昨天不是來了個好朋友,叫九指甚麼的麼?

    阿玉心神一動,他們説的九指是不是九指神魔?

    只聽又有人問道:是不是為了那個下帖那小子的事?

    尖嗓子答道:好吧,咱們都是自家哥們,説也無妨,但切莫對外亂説,你可知下帖的人是誰麼?

    那人答道:我怎不知,現在不是又綴著他們了麼?就是那個像娘

    兒的小子呀。

    尖嗓子道:對了,可是你知他是誰麼?我告訴你們

    説到這裏,他的尖嗓子壓低聲音,阿玉不覺貼耳靜聽。

    只聽尖嗓子低道:那小子是無回谷的人呀,他帶來無回谷主鬼母的帖子,裏面説甚麼我可不曉得,瓢把子立刻寢睡不安,日夕派人跟著那下帖的人,昨天九指神魔褚老前輩來後,立刻去找那人,你知後來怎樣?

    他忽然一歇,見眾人全無聲息,便得意地提高嗓子道:褚老去了回來便頓腳走了,聽説他本來要拾下那小子,然後帶到西天無回谷去找鬼母晦氣,誰知卻退回來,沒勁兒啦。

    眾人都發出驚詫之聲,一個人道:連九指神魔也動不了人家,我們可是狗蛋,跟人家比甚麼呢?

    一人道:那麼那兩個小子該是出手無回龍虎鳳之中的兩個吧?

    這人説到這幾個字時,竟嚇得連聲音也顯得不大自然。

    阿玉這時更豎起耳朵去聽,只見尖嗓子沉吟道:怕不是吧,一鳳是個女的,一龍一虎又出了名猙獰可怕,比我的長相還嚇唬人。

    有人道:我看那小子準是一鳳喬裝的。

    一個人介面猜道:只不知同行俊俏小子是誰?

    這人道:哎呀,那同行的小子豔福真不淺哪

    粗俗的聲音,並且咕的一聲,似在吞唾沫。

    這時幾個人笑道:看陸二哥那個勁兒,他是連人影也未曾見過,就垂涎三尺了哪!

    那些人都哈哈鬨笑起來,阿玉不禁怒氣勃勃地站起來,轉念卻又頹然坐下,細想方才他們所説的話。

    這時隔壁嘈雜喧騰了一會,有一個人大聲問道:胡狼師兄,原來九指神魔是瓢把子的好朋友,怎的以前未曾來過?

    那尖嗓子傲然回答:哼,你來了總共幾天?瓢把子和褚老昔年都在漠北七花門你那時候還穿開檔褲呢!

    阿玉一聽之下心中明白,這些傢伙今晚要辦的事,就是要對付張長亭與自己兩個。

    那尖嗓子胡狼又道:諸位今晚動手時可別大意,無回谷的兩個扎手貨就在隔壁長春客棧住,按説他們也算是黑道中人,而且不知我們真正用意,該不會從中架樑子?但這檔子已和我們瓢把子有過節,我

    們非多加小心不可,不是兄弟泄氣,如果不是靠這管雞鳴五鼓香咱們烏沙六熊要是跟他們走真章動手相搏,也都是白饒性命

    其餘的人聽完他的話,都默然無語。

    阿玉趕快站起來,搶著下樓付賬,匆匆回去客店。

    ※※※※

    他在西跨院裏停住步,心中湧起陣陣思潮

    而今可知道張長亭的底細了,她原來是西天無回谷鬼母座下,江湖聞名喪膽的一鳳。

    我與無回谷有仇,我是乘機殺她報仇?還是頓足一走,袖手不管?

    抑是暫時保護她,待她痊癒再算這筆賬?

    這個問題可把他難住了,遲疑了許久,終於輕輕嘆氣,這種危急時刻甩掉她實在是不仁不義。

    還是暫且保護她吧,但是無論如何不能和她要好了!

    偶然抬眼,發覺有異。

    如果不是他練過虛室生明也絕難察覺,那邊檐角幽暗處有雙眼睛!

    他們已經被人監視了!

    ※※※※

    推門進房,直入房間,只見張長亭正矇頭而睡。

    凝脂般的手腕伸出被子,腕間帶著一隻金鐲,金光粲然,煞是可愛。

    他心中軟軟的,走將近牀邊,輕輕握住她的手腕,放回被內。

    拉了一張椅,就坐在一旁休息,獨自陷入沉思

    良久,張長亭還沒有動靜,他不放心地輕輕揭開被子察看,只見她面上香汗點點,他情不自禁掏出汗巾,替她輕輕抹著。

    又見她帽子捆得緊緊的,便替她脱下,一頭烏亮秀髮垂將下來,立刻變成一個絕色少女。

    他一手拿著帽,一手替她拭汗,張長亭唔一聲醒來,張開眼睛見他在替自己拭汗,不禁嫣然一笑,阿玉竟看得呆了。

    她一見他手中的帽子,面色一變,掙扎問道:你解下我的帽子?

    阿玉把帽子拿到眼前看一下,隨手拋在桌上,道:你以為我不知道麼?

    張長亭嘆道:你你假裝老實

    像是沒有力氣説下去了,無可奈何地嘆口氣

    阿玉連忙道:不,我是在你病倒後,在船上時發覺的。

    瞄他一眼,見他説得十分真誠,淺笑一下,低聲道:好吧,我信你就是。

    阿玉趕緊將剛才在酒樓聽的話告訴她,嚴正道:你生了病,他們又人多勢眾,我可是雙拳難敵四手。

    張長亭想了一下,忽然笑道:我有個主意,你可記得我進門時叫你數石子的事?我説過待你回來時告訴你一件事,便是指此。

    阿玉點點頭,張長亭道:那些石子是我命手下教徒報告的消息,意思是説有二十多人在武昌要追拿我。

    阿玉聽得心驚,張長亭又道:兩塊黑的表示有兩個功力非常的高手,我想大概會是鐵掌鷹爪鐵彬本人,還有則不知是誰?四塊紅的表示功力不錯的好手,大概如銀梭徐元盛等,至於白色石子,餘子不足道

    阿玉嚇一跳,驚道:好傢伙,你到底惹過多少麻煩?

    張長亭摟著他的脖子,偎在他胸前,膩聲道:好嘛,我答應你,以後我再也不惹麻煩啦

    阿玉不忍深責,只是嘆道:這麼説,今天晚上會有兩批人要來找你算賬

    一見她臉色不好,急忙過來扶她睡下,張長亭拉著他的手挨在臉頰處,軟弱地道:我被人欺負,你可得幫我。

    聲音十分哀婉無助,阿玉被她拉住手貼在臉頰時,不想立即縮回,這時心中大大不忍,漫聲道:這個自然,我一定拚命幫你,你不要多想了對了,我想問你,你奉命到處惹事生非,為的是甚麼呢?

    張長亭張口要説,忽然又忍住,只道:這件事告訴你,無益有害,我師父性情暴戾,無論是誰都不能拂逆她的意思,你知道了,也許見獵心喜,到時我也沒有辦法,我求求你別打聽這件事,你可肯答應?

    説完,雙眸乞憐地望著他,阿玉覺得實在不忍拂逆她的意思,只好面有難色地點點頭,道:好吧,我不問你,但關於你們所謂一龍一虎一鳳的內情,可以告訴我吧?

    張長亭輕咳一聲,吃力地説道:一鳳就是我,我姓張倒是不假,名字則沒有長字,只有一個女旁的婷。

    阿玉覺得張婷這個名字很好聽,輕輕的唸了兩遍。

    張婷又道:因為我的外號是白鳳故稱為一鳳,一龍是我

    的大師兄,叫做鄔裕康,一虎是我二師兄,叫做段洪

    她説完這些話,面色漸漸紅將起來,微微喘息

    阿玉歉然道:你別太累,好好休息一會兒

    張婷在枕上搖搖頭,疲乏地閉上眼睛,輕輕道:我一生未曾病過,現在總算嚐到滋味但有你在旁邊伴我,吃點苦也甘心。

    阿玉聽到她大膽的話,反而臉紅起來,心中卻覺得一股甜蜜,十分舒服,這時他的手掌仍然貼在她臉頰,漸漸覺得燙熱炙手,暗中吃驚,那大夫不是説不妨礙麼?怎的現在反倒更燒了?

    過了一刻,張婷的臉色更紅了,看起來愈形豔麗,阿玉耽心不已,忽聽張婷道:啊:是大師兄不,你別來,走開

    原來是昏迷中囈語,他輕輕收回那隻手,然後替她蓋好被子。

    只聽張婷又在叫大師兄他坐在椅上關心地看著她。

    她連連囈語,都説得含糊不清,他可聽不出來,只能聽到她老是叫著大師兄,聲音哀婉動人。

    他眉頭皺起,心中莫名地煩惱著,暗自猜想她和大師兄的糾葛

    一直到傍晚時分,張婷才安靜地睡著

    他煩躁地在房子裏踱步兜圈子,怎麼不趕快去救梅潔潔?盡在這裏把時間浪費在仇家身上。

    真想硬起心腸,撒手一走。

    他心底隱約浮起失望的情緒,原來是在張婷囈語中,卻沒有提到他的名字。

    他命店夥叫東西在房間吃,吃完之後,便盤膝用功,等待事情發生

    ※※※※

    三更打過了不久,東邊出現了六條人影,一路竄房踏瓦,轉眼便來到長春客棧屋頂上,正是日間在酒樓上會商的烏沙六熊。

    檐角暗影處咕咕咕三聲,似是聯絡暗號。

    這六熊中的老大壓低聲音,卻仍是尖著嗓子開口道:是小三子麼?

    暗影處回答道:是。

    老大道:盯牢了麼?

    小三子道:盯牢了,一個病的,卷著被子在牀上睡覺,一個好的,從回來就沒有再出去過

    老大嗯一聲,又問道:哪一間?

    小三子用手一指,老大點點頭,吩咐道:陸二下去薰香,拿人

    只要雌貨!

    又吩咐道:老三、老六到左面,老四、老五到右邊把風我在這裏接應!

    眾人應了一聲,陸二最是興奮,久聞那雌貨美豔絕倫,這下奉派擄人,正好上下其手,先吃她一頓幹豆腐,雖然未曾真個,倒也可以銷魂!

    溜身而下,躡手躡足掩至窗下,以手指沾上口水弄濕窗紙,再以手指戮破一個小孔。

    從懷中取出一隻銅鶴,鶴嘴中空,輕輕伸入窗內,鶴腹裝的是鶴下五門最常用,卻最易得手的雞鳴五鼓香。

    一口氣從鶴尾吹入,那一縷輕煙就從鶴嘴噴入室內,瀰漫開來

    現在陸二隻要耐心的等著,等那雞鳴五鼓香發揮功效

    ※※※※

    室內的阿玉也在耐心的等著,他運氣實在不錯,在酒樓聽到了他們的陰謀,也知道他們會用這種雞鳴五鼓香。

    好在他氣息悠長,儘可以跟室外那個陸二耗下去

    他有的是時間,因為他還要等另一批敵人,門口黑白大小石子所表示的敵人

    陸二終於有了動靜,他認為經過這麼久的時間,室內的人早該倒下啦!

    但是陸二是慣賊,隨時隨地都小心謹慎,他拔出一柄又薄又利的鋼刀,以刀尖緩緩插入兩扇窗扇之間,緩緩移動,試探著窗閂的位置,輕輕一撥就挑開了。

    收好鋼刀,伸手托住窗扇再小心地推開,不使磨擦而發出聲音

    他不得不小心,因為他知道那個俊俏小子雖不怎麼樣,而那個一鳳可是個下手毫無留情的煞星!

    就算是她病了,奄奄一息,仍有足夠的力量置自己於死地!

    現在,他扔了一粒小小的石子進去,這叫做投石問路,如果裏面有任何動靜,他就要腳底抹油,走為上策!

    到底是自己小命要緊吶!

    ※※※※

    一點動靜也沒有,看來那兩個都已迷倒了!

    陸二這才放心大膽,手持鋼刀,一躍而入。

    果然見到那雌貨玉面飛霞,秀髮如雲,一張千嬌百媚的臉孔,著實教人口水直流

    心癢難熬,忍不住伸手往她臉上摸一把。

    誰知他的手尚未碰到她的臉,背後一聲輕咳,嚇得他幾乎跳了起來。

    他還來不及轉身,阿玉已經一指戮在他後頭天陽穴上!

    陸二應指而倒,阿玉嘆了口氣,道:你也太不小心了

    ※※※※

    就在此時,長春客棧西面,忽地另外出現十餘條人影,正是銀梭徐元盛等人。

    這面看風的人連忙穩住身形,一面低哨報警,通報陸老二。

    但是窗內卻沒有任何迴音,老大恨聲道:這小子色膽大過天,真是不知死活!

    他吩咐道:老四、老五下去,趕快把他拉走!

    話未説完,忽然房內嘩啦啦一聲巨響,似是好幾個洗臉銅盆,一齊敲響!

    深夜中這聲音有如青天霹靂,嚇得人心慌意亂!

    徐元盛等人當然也聽到,立刻就發覺這邊人影幢幢,喊一聲:在那裏!

    室內阿玉早已換上穿著陸二的衣衫,油燈扔到牀上,使蚊帳、被子燒了起來,這才用被子捲了張婷,扛著衝出來!

    黑暗中以為自己人,老大叫聲:得手了,扯活!

    徐元盛等人追到,怒喝道:把人留下!

    老大立刻吩咐道:老二突圍,我們斷後!

    這邊展開一場爭奪戰,阿玉已抱了張婷,突圍而去

    混戰中,徐元盛叫道:他們擄去了一個,屋裏應該還有一個!

    常仲立刻竄入屋中,抱了一人出來,往地上一扔,道:不是這個!

    那邊認出是陸二,怒吼道:拚啦!

    房中火起,一發不可收拾,頃刻間驚動人們,喊救,救火,一陣混亂

    阿玉早已抱著張婷落荒而逃,遠走高飛

    ※※※※

    他展開腳程,逕自向西方狂奔而去

    這時在他腦中只有一個念頭,便是趁著天色未明之前,能夠逃出百里來地,大約追兵不能趕著他了。

    本來以他的腳程,要走百里來地那是易事,可是如今手上橫抱著張婷,又在黑暗夜之間,偶有失足就怕傷了張婷,故此當他跑到天色曦微,黎明來臨之時,雖然已跑了將近百里,可也累壞了他。

    阿玉停下步來,找塊石頭處坐下,懷中抱著張婷,慢慢調息呼吸。

    歇了一會,真氣在體內流轉了一週,漸覺心神和氣力都恢復了,這才四下張望。

    他發覺自己正處於荒野之中,前面再過不遠,便是綿綿不絕的山巒。

    那山腳下疏疏落落有些房舍,此時炊煙升起,有些農人已荷著農具走向田間。

    他一看到炊煙立刻感到又飢又渴,抱著張婷直向最近的那座房子走去。

    ※※※※

    他越過幾處田埂,這凌晨時的清爽空氣令他頭腦清醒開朗起來,踏著露珠一直走到那屋子前。

    只見門房洞開著,一個鄉婦的側影在弄著早炊,幾縷輕煙從門房裏散飄出來。

    阿玉咳了一聲,那婦人聽到人聲詫異地回頭望來,阿玉道:大嫂,我想討碗水喝喝。

    那婦人道:使得,我倒給你。

    當下端了一碗剛開的水,還冒著騰騰熱氣,走出屋外來遞給他。

    阿玉微微屈身蹲下,把張婷下半身架在腿間,騰出一隻手去接那隻碗。

    那婦人一低頭,看到棉被末端露出烏亮亮的頭髮,竟是個絕色美女,不禁啊地驚叫一聲,手上的碗也拿不穩,一碗滾水潑了出來。

    阿玉也是大驚,恐怕熱水燙在張婷頭上,腰間、腳尖同時用力,伸出去拿碗的手變指成掌,猛力一撥。

    這幾下動作一齊發動,只見他的人原式不變,退開了半丈,掉下的碗和大部分滾水,給他猛然以掌力扇開一旁。

    那碗卻在數丈外落下,傳來清脆的破裂聲。

    那婦人被他這一下迅疾如風的動作嚇呆了,歇了一下,結巴地道:

    我不是存心的。

    阿玉露齒一笑,道:大嫂,我賠你破了的碗。

    那婦人仍是驚懼,阿玉知她誤會,趕忙解釋,道:大嫂,這是我妹子,她病了,我四處帶她去求醫。

    那婦人見他年紀經經,長得斯文端正好看而且和氣,有些信了,便恢復了常態,懇切地道:是我多怪抱著生病的人走了許久也該累了,你進來喝碗水歇歇腿吧。

    阿玉看她雖然長得粗陋,臉上卻甚和善,便道了謝走進屋去。

    他一看屋角擺著一張木牀,便走過去將張婷小心放下。

    那婦人另外端了一碗水過來,阿玉這時正揭開掩著張婷粉面的被子。

    那婦人一看張婷,不覺呆了,只見她清秀絕美的臉龐,此刻因為發高燒而雙頰赤紅,不禁教人心生憐惜,不住嘆道:可憐的女娃

    阿玉接過那碗水,慢慢喝完,那婦人才道:你這妹子病得這樣,哪裏還捱得住路上勞頓,你如不嫌此處迫促,可以暫時歇歇。我那當家的心地比我還好,一定不會見怪。

    阿玉連忙道謝,説道:只是打擾了大嫂,心裏不安。

    那婦人又道:你要給請個大夫,山坳裏住有幾位。

    阿玉詫道:怎的這等地方,倒有幾位大夫?

    那婦人道:大叔別看這裏只有十來户人家,那山坳裏卻叫做鄔家峪是個大村落,不下數千户人家,可熱鬧得緊。

    只聽她又道:若大叔果真要請大夫,我可以走這一趟,馬上就可以請來。

    阿玉連忙答應,煩她走一遭。

    那婦人便去了。

    ※※※※

    過了不久,那婦人果然領著一位年紀輕輕的大夫來到。

    那大夫一看見張婷天香國色,嬌豔無倫,看得目不轉睛,口水都快要流下來了。

    阿玉不悦地哼了一聲,催道:大夫,勞你駕替我妹子切脈,看看是甚麼病呀?

    那大夫這才猛地回過神來,唯唯坐在牀邊,拿起張婷白玉似的手腕,細心把起脈來。

    切了左脈,又切右手的脈,足足半個時辰,才把脈切完。

    阿玉道:怎麼樣?

    那大夫道:令妹六脈調和,血氣甚強,比之平常人還要壯健,據我想來,令妹大概受了點風寒,沒有大礙的。

    阿玉疑惑地道:昨日看的大夫也是這樣説法,可是服了藥後,反而昏迷不醒,熱度更高了。

    大夫道:大概是藥性太緩,你不用心急,吃下我這一劑藥,再看看怎樣?

    説完,凝神開完藥方,再回頭望了張婷幾眼,方始走了。

    阿玉獨自拿著那張藥方,沉吟了好一會,方始央請那婦人再去另外請大夫來看。

    他認定不能離開張婷,故此只好央那婦人,婦人知道他不信那年輕的大夫,便又去了。

    這次來的大夫年紀甚老,頷下的鬍子都灰白了,但身體仍然硬朗,走起路來沒有一點龍鍾之態。

    他替張婷切完脈後,向著阿玉打量了兩眼,這才説道:令妹的病非我所能醫治如若我老眼無花,尊駕及令妹必定均有絕技在身,令妹恐怕用力過度內部震動,加上風寒侵體以至抱恙纏綿。只有深諳武功的人以穴道按摩法,另外服下闢風寒之藥,方能治癒,恕我力有不逮,不能處方了。

    阿玉一聽之下大為慌亂,張婷必是被九指神魔褚莫邪暗害,無論如何得請這位大夫想想辦法。

    他神色焦慮,長嘆道:大夫所説極是,足見高明。可是無論怎樣還請大夫想個法兒,如能治癒舍妹,自當不吝重謝。

    大夫搖頭道:非是我不肯醫治,實是無法子。我只能教你一個方法,便是若令妹覺得渾身緊束,難以呼吸,同先解去衣服,在鎖心歸玉兩穴以及腹部血倉氣海兩穴,慢慢按摩,便能夠心中明白,呼吸正常,但不能完全治癒。

    阿玉聽説不能完全治癒,急問道:還有沒有其他法子?

    大夫嘆道:還有一法,只恐説了也是無益

    阿玉忙問道:還有甚麼法子?

    大夫道:我曾聽一位武林朋友説,向北約百里之遙,有一個山谷,叫做蛤蟆谷谷里有一隻修煉了千年的碧玉金線蛙每逢月圓之夜就出來吞吐吸食月光菁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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