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濤濤的滾滾黃浪裡,一口棺材漂又搖的往一片山旁撞去的剎那間,馬麻子的尖刀已往小子的胸口刺去。
小子雙目光芒一現,忽然間他側身壓在棺材左面。
那棺材猛一頓,就見小子雙手撐住棺材沿,一雙腳已踢在馬麻子的右臂上。
馬麻子一刀刺空,右劈一陣痛,不及轉身再殺,便聞得“轟!”地一聲響,棺材撞上山岩旁,也把馬麻子震落在洪水中。
馬麻子伸手去抓棺材沿,不料小子一拳搗在他的麻子臉的正中央。
別看小子只有十二三歲,但他也是個練家子,那一拳打得馬麻子只叫半聲,便被洪水捲入水底不見了。
小子拍拍手,自言自語:“武大郎約鬥西門慶——找死。”
“轟隆!——”
小子嚇了一大跳。小子尚未看清楚,棺材忽然翻了個身。
小子用力一抓,三個巨浪匯成一個大漩渦,嘩嘩啦啦一陣響,直把小子往水底漩。
小子心中想:“這下可完蛋了。”
他正想大喊大叫,不料屁股撞上硬東西,便又轟地冒到水面上。
哈哈!有救了。
小子喝了多少水,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只覺得現在不餓了,肚皮還有點漲。光是喝水就喝飽了。
小子有點迷糊的雙手用力抓,右手頓感滑滑的,還以為是摸著了石頭。
可是小子張眼看,只見摸到一個和尚的頭頂上。
那和尚正抱著個長木棒,忽覺頭上挨一掌,他回頭看,便立刻伸手拉住小子的臂。
和尚很年輕,頂多十八歲,他把小子拉在身旁,道:“快抱緊,這一段水道十分窄,兩邊都是山。”
小子眨眨眼道;“小師父,你怎麼知道?”
和尚道:“我就住在山那面。”
小子怔子一下,道:“那你怎麼落到河裡來的?”
和尚道:“中原黃河決堤,衝下不少屍體,也衝來許多東西,我是在岸邊撈屍體,順便也撈些木頭,不小心被大浪卷下來的。”
小子莫名其妙地道:“你撈木頭當柴燒,你撈屍體做什麼,難道廟裡設有吃的,吃死人呀!
和尚急忙道:“阿彌陀佛,出家人慧悲為懷,不忍屍體葬身魚腹,撈上來掩埋。”
原來如此。
小子鬆了一口氣,道:“還以為你們也象那個馬麻子一樣,吃人肉呢!”
年輕和尚驚呀道:“你遇見了那個馬麻子?他是個土匪。”
小子道:“我躲在棺材裡,中途遇上馬麻子,他從抱著的樹枝上跳進我的棺材裡,他餓昏子頭,想吃我的肉,哈哈!”
和尚道:“那馬麻子他人呢?”
小子道:“水龍王那兒報到去啦。”
和尚道:“阿彌陀佛,壞人嗚呼,小施主,你做了一件功德,你有福。”
小子苦笑道:“我有‘豆腐’,還不知能不能爬上岸喝稀飯,還說有福,和尚,你是‘棺材裡睡大覺’不知死活了。”
和尚笑了笑道:“小施主,你難道看不出,貧僧並不發怒嗎?”
小子依然愁眉苦臉地道:“和尚四大皆空,活的時候自覺一身罪孽,死了叫超生,到極樂世界遊玩去了,你們視死如歸,我可不是和尚,我發愁,我現在就愁得想哭。”
和尚又笑了笑,道:“小施主,你別愁,你死不了的。”
小子道:“你是在安慰我,在這大洪水中我才不信呢。”
年輕和尚說道:“沒有遇見我,你也許不能括,今天既然遇見了我,想死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小子嗤之以鼻道:“你會法術嗎?那就先救救我吧!”
年輕和尚道:“別發急也別發愁,小施主,我也不會什麼法術,出家人不打狂,我就老實告訴你,這條水道我最熟,斷魂崖、閻王灘,外加一個小鬼攤,全都在這一段,不信你看一看。”
小子一瞪眼,道:“看什麼?盡是大洪水,我喝也喝不完,馬麻子說的對,頂多我比他多活一天兩天的,我死定啦!”
年輕和尚不再多說,不過他雙眼望在浪頭上。
大木頭滾動的時候,他就叫小子快放鬆,不能抱的太緊,他說的也對,水底下說不定有大石頭,撞在上面就完蛋了。
這時候,他笑著對小子道;“我剛才說的幾處險水道,都已經過去了,再漂三五里,有一處彎道,附近有個岔道,洪水會在那兒打轉,我們到了那兒,立刻用力向岸邊劃,小施主,我最清楚那地方了,我都在那兒游水呀。”
小子有了笑,高興地道:“哇!原來有這麼多處鬼地方,我有救了,你也有救了。”
年輕和尚道:“你會游水嗎?”
小子雙眼眨了眨,道:“會一點,可不大行。”
年輕和尚道:“會就好,到時候,你就聽我的,我叫你怎麼做,你就怎麼做。”
小子歪歪頭道:“你叫我怎麼做,能不能先說說,這樣我比較安心些。”
年輕和尚道:“咱們到了那岔水道,把大木頭往彎道旁邊推,地方原是個柳樹林,如今被水淹到了山上,有很多的樹木,你記住,只一到岸旁三丈遠,咱兩人立刻猛一椎,大木頭一定會插入老樹根。”
年輕和尚想了一下,又道:“到那時我用力頂牢大木頭,你馬上順著木頭往岸上爬,小施主,你只要一上岸,千萬拖住木頭那一端,我再上岸。”
小子一聽忙點點頭,道:“小師父,你比馬麻子好多了,你們不一樣就是不一樣。”
年輕和尚笑了笑,他未開口,但心道:“廢話,我當然和他不一樣,他是土匪,而我是和尚,出家人以慧悲為懷啊!”
小子眼珠轉了轉,道:“我看這樣辦到時候我在水中頂木頭,你快快上岸,再換我上。”
年輕和尚一怔,道:“你水中功夫行嗎?”
小子嘻噼笑道:“不算很好,不沉就行了。”
年輕和尚道:“還照我的辦法,你先上岸。”
小子猛搖頭道:“小師父,我這個人很堅決,不想佔你便宜,再說,我上了岸不一定有力氣拖住木頭,那怎麼辦?”
這倒挺有道理的。
年輕和尚點點頭,道:“就依你。”濤濤水聲變了音,發出嘩啦啦的聲音。兩岸高山變了樣,似乎矮了一大半。
年輕和尚往前看,他猛一喊:“快到了。”
小子立刻伸頭看,遠處的洪水寬無涯,浪也小多了。
年輕和尚指著遠處道:“小施主,快把木頭往左邊頂,快呀……”
大木頭有四丈長,不知是誰家的屋樑。
小子發足勁用力頂,忽然間水流好象下山崗,轉了個彎便隨著漩渦往十丈外的岸旁攬過去。
年輕和尚不開口,他使足了勁在推木頭。
“咚!”大木頭頂在岸旁的石頭堆和樹枝間。
大木頭的尾部在調頭。
如果大木頭調過頭,立刻就會往急流中漩。豈料小子頂著木頭雙腿一蹬,年輕和尚匆忙爬上岸。
年輕和尚吃一驚,這小施主的水中功夫比自己強得多了,心中暗想:“這小施主也太會裝了。”
小子見年輕和尚上了岸,又見和尚拖牢大木頭,他笑哈哈地爬在木頭上。
年輕和尚大聲喊:“快上來。”
小子道:“真好玩,大木頭還會轉。”
年輕和尚道:“我快抓不住了,快快上來吧!”
小於又笑道:“你不下來玩?”
年輕和尚急得直冒汗。
這是什麼話,他若也下去玩,那誰抱木頭呢?難到木頭自己會支撐住啊?小子就是不上岸。
他知道出家人慈悲心,他是在開玩笑了。
年輕和尚也以為,這小子是在開玩笑。但是——
“你再不上來,我……吃不捎……了……”
大木頭又滾了兩圈,年輕和尚鬆開了手。
在鬆手的同時,年輕和尚口中念道:“阿彌陀佛,我佛慈悲,不是弟子慈悲心不夠,而是這小子太過份了,弟子實在吃不消……”
不料,小子就在大木頭上翻了個跟斗,爬上了岸。
年輕和尚一瞪眼,道:“你是武林人?”
小子故作天真地道:“什麼叫武林人,比你們和尚好不好?”
年輕和尚哪裡會知道,小子已經學了十年武功了。
他五入歲就開始學武功了。
年輕和尚更不會知道,小子的師父就是“嵩山老怪”趙光鬥趙風子。
江湖上多年來未出現過趙光斗的蹤影,不少人還以為趙老怪失蹤了,卻不知他帶了個娃兒混跡在一群乞丐中間過日子。
趙光鬥就對子說過:“要苦其心志,就得要幾年飯,先知道什麼叫做苦。”
也不知道這是什麼論調,反正他這麼說,小子就這麼信了。
不料,趙光鬥卻病了。
他病得很重,他咯血,元氣大傷,偏又遇上這場大水災,趙光鬥就這麼死在廟裡,又被洪水沖走了。
年輕和尚道:“武林人會武功,和尚不會武功。”
小子一笑,抖抖破衣衫上的水,走近和尚道:“小師父,你別騙我小孩子了,我師父告訴過我,嵩山的少林寺和尚都會武啊。”
年輕和尚道:“我師父就是少林寺來的,但我可沒有見過他會什麼武功。”
小子皺皺鼻子道:“你師父一定不教你武功,他教你們唸經,多沒意思。”
年輕和尚聳聳肩道:“小施主,那你現在要去哪兒?”
小子道:“什麼地方有飯吃,我就去什麼地方。”
年輕和尚想想道:“你怕不怕吃苦?”
小子眨眨眼間:“什麼叫吃苦啊!”
年輕和尚道:“比如說挑水澆菜,上山砍柴,打掃房舍,餵牛養豬等等。”
小子又笑道:“這叫幹活,不叫吃苦嘛?”
年輕和尚道:“粗活幹久了就是苦,也會覺得苦。”
小子揮揮手道:“不管那麼多。幹這些活讓吃飯不吃飯?”
年輕和尚道:“當然讓吃飯。”
小子眼睛一亮,道:“管吃飽嗎?”
年輕和尚笑笑指著小子道:“你能吃多少?”
小子正經八百道:“我比個大人吃的還多,雞蛋,一頓十二個,半斤重的饃饃吃六個,稀飯來上三大碗,如果好吃的我就跳一跳,還可以再加上一碗半的面。”
和尚驚訝地道:“你八輩沒見過飯?一頓就想撐死。”
小子撇撇嘴道:“別管我吃的多,我能幹活呀!”
和尚面現微笑道:“能幹活就成,跟我走吧!”
小子道:“我跟你走,去哪兒!”
和尚指著後山,道:“跟我去‘三官廟’呀!”
小子擺頭道:“我不當和尚,沒意思。”
和尚笑道:“我沒叫你當和尚呀!”
小子斜睨著和尚道:“不當和尚,你們也管飯?”
和尚道:“這兩年,我們‘三官廟’住了幾十個娃兒,他們都不是和尚。”
他拉住小子的手,又道:“走吧!你去了就知道了。”
小子想想道:“好,我跟你去,不過……我把話說清楚,我不當和尚。”
年輕和尚道:“你不會當和尚的,你和我佛無緣。”
和尚拍了拍小子的頭,又道:“你大概只會吃飯。”
小子哈哈笑,跟著和尚往山裡跑。
山谷中傳來隆隆聲,黃河的洪水好嚇人。
這時候,年輕和尚遙指著遠處山坳,道:“小施主,你看!”
小子奠名其妙地道:“看什麼?”
年輕和尚道:“對面那片山坡地,就是三官廟種的莊稼,綠油油的莊稼。”
小子笑道:“黃河兩岸沒吃的,想不到山中還能種莊稼,太新鮮了!”
年輕和尚道:“我們想法子不叫莊稼枯萎,大家都動手挑水。”
小子道;“從山溝裡挑水啊?”
年輕和尚道:“你若不想餓肚子,就得挑水。”
小子笑了笑,道:“只要讓我吃飽,別說挑水,挑石頭邊照辦。”
突然附近一聲喊:“師弟。”
年輕和尚看過去,只見一個大和尚飛一般地奔過來。
年輕和尚迎過去,道:“師兄。”
“阿彌陀佛,師父還在傷新呢,你落入洪水之後,師父這兩天末吃東西,替你念金剛經超度,想不到……”
大和尚指著小子又道:“他是誰?”
年輕和尚拉過小子,道:“我們‘洪’水相逢,能活著回來,真是我佛慈悲。”
小子笑笑道:“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大師父,三天未吃飯、只喝黃水,我已經餓了。”
大和尚咧嘴笑道:“走,跟我回‘三官廟’,你們大概都餓了。”
三官廟真熱鬧,一群小孩子哇哇叫。
小子見了這麼多孩子忙著提桶澆菜,有的還抱柴火往廟裡去,心中還真有些發酸。
這些都是孤兒,同自己是一樣的可憐哪!
小子搖搖晃晃地走進一座大院的廟門內,年輕和尚對走過來的老和尚跪下來,叫了聲:“師父!”
老和尚悲喜交集地伸手拉起年輕和尚,道:“法了,你真的回來了?”
年輕和尚道:“徒兒真的回來了。”
小子抬頭看,只見這位老和尚額頭層層皺紋,皮膚極端粗糙,但雙目炯炯有神,寶相壯嚴,脖子上掛著的那串佛珠,顆顆就好象核桃那麼大。
年輕和尚又拉過小子,道:“徒兒在洪水中和這位小施主相遇,我們是一同游上岸的。”
老和尚慈悲地拍拍小子的肩,說道:“快,你們到後面吃飯去,今晚早歇著,叫你大師兄給你們找兩套衣服穿。”
小子聞得有飯吃,便立刻滿面愉快地道:“只要有飯吃,換不換衣服沒關係,我能湊合著穿。”
他就象呂洞賓一樣,顧嘴不顧身。
這一頓齋飯真過癮,吃得小子直打嗝。年輕和尚就嚇一跳,玉米麵的饅頭小子就吃了七個半,稀飯喝了三大碗,三盤小菜也吃了一大半,還拿饅頭把菜湯也醮幹,差一點沒把盤子啃破。
年輕和尚不敢相信地道:“你年紀小,還真能吃。”
小子還顯得一幅小意思的模樣,道:“我師父更能吃。”
“你師父就會教你吃?”
“我師父也教我功夫。”小子拍著鼓脹的肚皮,道:“練武得多吃東西,這是我師父說的。”
年輕和尚道:“我們不學武,我們種萊種糧食。”
小子笑道:“我幹起活兒象個大人。”
他走出膳堂咯咯笑,師父不在真是好,不用練功了。
年輕和尚道:“你不練功?那就去挑水吧!”
小子道:“吃飽了就幹活?先睡一覺嘛!”
就在這個時候,有個大和尚走來,他把幾件舊衣服拋給年輕和尚,道:“你們去換衣衫,明日開始幹活。”
小子笑道:“小師父,你領我去睡覺吧!我困啦!”
小於住在三官廟,他白天擔水挑柴,還得上山去砍柴,他比個大人做的還要多。
小於不喊累,卻在笑,他只要進入山中砍柴,就會笑。
誰也不知道他笑個什麼勁!
三官廟收養了三十八個小娃兒,老和尚每天教這些娃兒念上三五個字,然後再分工幹活。
小子也念字,他念得比別人快,老和尚念一遍,他立刻就學會。
他不是天才兒童,只因為他要趕快進山裡去砍柴。
不過,練武的孩子本來就比較聰明,這不是他說的,是他師父趙老怪說的,不過嘛,他倒是深信不疑。
“嵩山老怪”趙光鬥在洪水衝來的時候,急急忙忙的將一部刀譜塞給小子,還諄諄告誡小子要在逃過劫難之後,苦練輕功。
刀法配以輕功,趙光鬥就說過,他小子以後在江湖上吃香喝辣,誰也搶不過。
小子上山砍柴,他卻把大部分時間用到練功上。他練輕功,也練刀法。
他把油紙包打開來,把“刀譜”用石頭壓住,拿著半截棍當刀,練的還挺認真的。
一想到練好可以吃香喝辣,不用逼他,他也會拼命地練。
小子挑著一擔柴,飛一般的從山中走下來,他繞到了三官廟後面的大菜園,見有四個娃兒在拾菜,兩個一籮筐大白菜,壓得直叫娘。
小子哈哈笑道:“放下來,看我的。”
四個少孩一瞪眼,卻見小子把肩上的劈柴穩一穩,便張開雙臂,把兩筐萊提起來就走。
而且,走鍀也穩也快。
小子艾慈不開口,他憋著一口氣往廟裡走。
不是他不說話,而是他用盡了力,憋的臉紅脖子粗,差一點沒有了氣,哪還有餘力開口啊!
身後跟著的小孩,直誇他真有勁,小子艾慈更賣力,一口氣進了三官廟,把柴和菜送到了廟後面。四個小孩拍手笑,小子喘氣象頭牛。
小子全身上下一陣抖,便立刻恢復過採。
四個娃幾忽然圍著艾慈要學本事。
小於艾慈猛搖頭道:“你們免了吧,學本事只會多吃飯,你們怎麼不想想,三官廟都象我一樣,智慧老師父準叫我們喝稀飯。”
小子艾慈在三官廟住了一年多,他吃得飽又睡得著,活兒又幹得多,三官廟裡的和尚十一人,沒一人不喜歡這小子。
可也透著怪!三官廟裡的十一個和尚,競然沒有一個知道小艾慈有本事。
小艾慈只在山中苦練。
他起得早,天剛亮就扛著扁擔往山中走。
他幹最苦的差事——砍柴。
三官廟最苦的差事,就是上山去砍柴,廟裡有兩個大和尚,已經半年多未上山砍柴了。
小子艾慈,由每次五十斤,直到八十多斤乾柴,足夠廟裡燒用了。
小子艾慈長得象頭小壯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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