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這麼黑?天上一顆星星也無,四周只有風颳過的聲音,無邊的壓力緊裹著我,心中正害怕,忽看見前方一點隱隱的燈光,來不及多想,提步就向燈光跑去。一路踉踉蹌蹌,卻也顧不上,只想趕緊抓住那黑暗中唯一的光源和溫暖。
跑近了才看清,原來是八阿哥打著一盞燈籠正在慢步而行,一身竹青長袍,隨風獵獵而舞。他見是我,停了腳步,朝我溫柔一笑。看到他溫潤如玉的臉和謙謙笑容,我的恐懼、驚惶、茫然一下子消散。心中一安,喜悅地叫道:“八爺!”正要走過去,忽地一隻箭疾飛而來,打在燈籠上,在燭光滅去的瞬間,八阿哥臉上的笑容竟帶著幾分淒厲絕望,無限哀悽地目注著我,緩緩消失在黑暗中。
我只覺撕心裂肺之痛,大叫一聲“不要!”,猛地坐起,睡在屏風外面的玉檀忙衝了進來:“姐姐!做噩夢了嗎?”我心不停地顫抖,身子也在不停地顫抖,玉檀摟著我柔聲叫道:“姐姐!姐姐!”那個笑容!那種目光!我猛地的抱著她,我好冷!玉檀什麼也沒有再問,只是安靜地回抱著我。
過了好一會,我才慢慢緩過來,對玉檀說:“沒事了!你去睡吧!”玉檀柔聲問:“要不我陪姐姐一塊睡吧?”我向她搖了搖頭,躺了下來。她替我蓋好被子,靜靜退了出去。
我在黑暗中大睜著雙眼,再不敢閉上眼睛。淒厲絕望的笑容,無限哀悽的目光,拼命地想驅散這副畫面,卻越發清晰,我在被中縮成一團。思緒翻騰,在姐姐屋中初次相見時,他談笑款款;秋葉飄舞中他逼我答應時的冷酷聲音;漫天白雪中一身墨色斗篷,陪我慢行時沉默的他;捂著我的手時,讓我答應他帶著鐲子,盛滿哀傷希冀的眸子;桂花樹下溫暖如春陽的笑容;散發著百合清香的籤紙……
十四雖沒有細說八阿哥在暗裡為我所做的事情,可我並非傻子,初進宮中時,教導我的老嬤嬤對我的寬容,掌事的太監和宮女對我不露痕跡的照顧,我怎麼可能沒有察覺?只怕還有很多是我所不知道的。
如果可以選擇,我寧可降落在四阿哥府中;因為早知道結果,我一直希望自己能疏離,人都是有私心的,我不可能在明知道結局的情況下還義無返顧地湊上去。可四年的時間,點點滴滴,就如同腕上的鐲子,早就如影隨形,成為我生命的一部分。我即使為自己鑄造了銅牆鐵壁,也禁不起天長日久、水滴石穿。
一夜無眠,聽到外面玉檀的響動知道她起來了。我心中已拿定注意,掀被而起。玉檀看見我,臉色震驚地說:“姐姐!怎麼看上去一夜之間竟瘦了好多!”我看了看鏡中的自己,淡淡笑道:“大概是沒有睡好,臉色有些憔悴,令人生成一種錯覺罷了!”
細細描好黛眉,塗勻胭脂,戴好耳墜,臉色是胭脂都無法掩蓋的份外蒼白,眼睛卻是格外的亮,黑瀅瀅的瞳孔中象是兩團小小的火焰在其中燃燒。對著鏡中的臉孔嫵媚一笑,喃喃說:“能不能改變歷史,就靠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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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去當值時,八阿哥看見我,神色一怔,我掃了一眼他裹著的右胳膊,專心給康熙奉上茶。康熙正在聽太子爺講述八阿哥如何被燙傷的。聽後,只是囑咐讓八阿哥好好養著。八阿哥磕完頭後,自回了營帳休息。
正在給太子爺上茶,康熙淡淡問:“昨兒晚上馬賊抓住了嗎?丟了什麼?”我面對太子爺,看到他几案下的手微微一顫,恭聲回道:“沒有!因為發現的及時,東西倒是沒有丟。”康熙喝了口茶說:“蒙古人不太高興,說是有身穿蒙古袍子的賊,可翻遍了整個營地卻什麼也沒發現。”太子爺臉色一下子變得極為難看,忙站起來說:“兒臣一時魯莽,未考慮周全,請皇阿瑪責罰!”康熙瞅了他一眼,溫和地說道:“以後要三思而後行!”太子忙點頭應是。
康熙用完膳後,太子爺和眾位大臣陪著去騎馬行獵。目送康熙他們一行人漸行漸遠,人漸漸散去。我又默立了半晌,直到看不見康熙他們的身影。才轉身舉步而行。
快到八阿哥帳前,腳步不覺緩了下來。雖已拿定注意,可事到臨頭,心裡還是掙扎不甘。但想著他這四年來點點滴滴的照顧付出,還是一步步挪到了他的帳前。
掀簾而入時,李福正在服侍他用膳,兩隻手都不便利,只能由李福代勞。他看我進來,停了下來,靜靜看著我。李福低頭立在他身後。我和他默默對視了半晌,我朝他微微一笑,上前幾步,對著李福吩咐道:“公公先下去吧!”
李福飛快地瞟了眼八阿哥,躬著身子快速退了出去。我拖了凳子坐在八阿哥身側,一手拿起筷子,一手端著小碟,夾了菜送到他嘴邊。
他幷未張口,只是默默凝視著我,眼睛裡隱隱含著一絲不安。我把菜放回小碟中,嫣然一笑,柔聲問:“你不喜歡我服侍你嗎?”他瞅著我,說:“如果這是第一次,我會高興都來不及;如果這是最後一次,我寧願永遠留著將來用。”
我溫柔地目注著他,嘴邊含著笑,把菜夾起,又送到他嘴邊。他看著我的眼睛,我知道那裡面現在除了溫柔還是溫柔,他一下子笑起來,張嘴吃了菜。吃了兩口,突然叫道:“李福!”李福匆匆而進,他笑說:“拿壺酒來!”李福躊躇著說:“爺身上有傷,喝酒只怕不妥。”一面說著,一面只是瞅我。
八阿哥笑斥道:“你是主子,還是我是主子?”李福一聽,再不敢多言,退了出去。不大會功夫,託著著一壺酒和兩個酒盅進來。
我站起接過托盤,說:“只喝一盅!”李福緊皺的眉頭這才舒展開。躬著身子靜靜退了出去。
我倒好酒,送到他嘴邊,他笑看著我,往日黑沉的眼睛變得很是明快,點點笑意飛濺出來,映得臉色更是晶瑩如玉。這麼毫不掩飾的快樂!我心中一動,那幾絲不甘也被融化少許。還是值得的,至少他現在是這麼快樂,不是嗎?
他一直凝視著我,我剛進來時的淡定鎮靜通通消散不見,不好意思再看他的眼睛,轉過視線,含笑嗔道:“喝是不喝?”他忙就著我的手,慢慢飲了一杯。我自己也飲了一杯。
服侍他用完膳、漱完口,淨完手。李福把杯盤都撤了下去。我擺好墊子,讓他靠好,問:“要我給你找本書看嗎?”他笑道:“什麼都不要看!要你陪我坐著!”我笑看著他說:“今日我當值,還得回去預備茶點呢!要不萬歲爺回來喝什麼?再說,我還想去看看十四阿哥。”
他沒有說話,只是拿眼睛瞅著我,我看拗不過他,再說現在也不想逆他的意。坐到他身側,說:“就一會。”他笑笑地看著我,輕輕嘆了口氣,說:“讓你這樣心甘情願地坐在我身邊,我已經想了好久了!”我臉微燙,側低著頭,沒有說話,心裡泛起幾絲甜,女人都禁不起甜言蜜語的。
他往我身邊湊了湊,我趕忙下意識地往旁邊挪了挪,他低笑了兩聲,沒有再動,只覺得他視線一直凝在我臉上,我心裡甜蜜中夾雜不安。靜默中壓力越來越大,猛地站起來,說:“真要走了!”他笑說:“再不讓你走,你下次不敢再來了!去吧!”我笑了笑,正要走,他又說:“你先不要去看十四弟。”我停了腳步,看著他。他道:“他在敏敏格格那裡,很安全,等過兩日,太子爺不那麼留心了再說吧!”我問:“如果你們事情已經商量妥當,不如早點讓他走,才是萬全之策。”他回道:“事情倒說得差不多了,不過現在太子爺肯定想著,既然營帳都搜了,沒有人,那麼如果真是十四弟,他肯定要設法回京的,定在外圍派了人手搜查,緩幾日等太子疑心盡去,再走更妥當!”
我點點頭。心想,以後還是少操這個心了,比起思慮周全,他們從小到大琢磨的就是這些,就是十個我也趕不上他們一個。一面想著,一面出了帳篷。他在身後柔聲說:“晚上我等著你!”
走在六月的藍天下,我半仰頭直盯著天上的雲朵,從今後不可能再‘心若浮雲,自在來去’了,心中半帶著苦澀,對自己說:好好愛他吧!盡力愛他吧!讓他全心全意愛上自己!
下午和芸香交待清楚晚上當值注意的事情後,先回自己帳篷洗漱收拾。我泡在滴了玫瑰露的浴桶中,繚繚香氣中閉著眼睛想,這應該算是我到古代後的第一次約會吧?直到覺得自己全身已有了玫瑰若有若無的香氣,才緩緩起身。
除了日常梳的髮式,我其它的髮式都梳的不是很好,不過費了半天功夫,一個嬌俏的髮式還是挽好了。看看倒是值得費這許多時間的。
用青鹽和自制的簡單牙刷漱了口,又特地含了一口兌了水的玫瑰露,過了半晌,才吐出。想著不能做到‘吐氣如蘭’,‘吐氣如玫瑰’應該也說得過去。
一切收拾停當,攬鏡自照,花容月貌大概也就是這樣了!剛出門,一個圓圓臉的蒙古姑娘跑來說道:“我家格格請姑娘過去!”我想了想,對她說道:“煩勞姑娘轉告格格,今日不得空,不能去了。請她多擔待。過兩天一定去給格格請安。”她疑惑地看了看我,轉頭匆匆跑了。
進了八阿哥的帳篷,心中還在想著,不知十四過得如何?他應該能明白八阿哥的意思。至於如何應對敏敏格格,他若連這都弄不妥當,還和太子鬥什麼呀?八阿哥正側靠著擺弄棋子。看我進來,毫不掩飾地盯著我上下打量了幾眼,眼裡滿是笑意,示意我坐到他對面。問:“我可是你的‘悅己者’?”我沒有搭理他,問:“胳膊不便利,怎麼還在擺弄這些?”
他一面笑說:“動動手指而已,又不使力,不礙事!再說燙傷也不嚴重。”一面吩咐李福撤了棋盤,傳膳。我問:“寶柱還好吧!”他笑說:“幾板子他還受的住的!”我心中一嘆,靜默著,沒有說話。
兩人靜靜用完膳。我給他念了會子書,跳躍的燭光下,他臉色平靜,並無平日常常掛在嘴角的笑,但眼睛裡卻滿是歡欣喜悅,偶爾抬眼看他,總是對上他笑若春水的眼睛,心一跳,又匆匆低頭繼續唸書。起身告退時,他倒沒有再留我。只是拉住我的手,雙手合握在手心,靜靜握了好一會。然後放我離去。
這幾日,一切平靜,看太子的神情含著幾絲沮喪,看來是死心了。和敏敏格格也見過幾面,不知十四如何對她說的,反正她幷未特別和我說話,只是看我眼神總是含著幾分打趣。我當然也是請安後就退下,和她保持距離。
今天下午,特意等到敏敏一個人時,我笑著上前請安,敏敏揮了揮手讓我起來。兩個女人如果分享了愛情的秘密,總是格外容易親近。敏敏對我份外親切,兩人隨意走著,她笑問:“想他了吧?”我嘴邊含著笑,沒有吭聲。她過來攬著我胳膊說:“我看他不錯呢!”我笑著斜睨了她一眼,道:“格格今年才多大?不過十四五吧?說得好象多有經驗的樣子?”她輕輕推了我一下,撅著嘴說:“我誇你心上人,你居然來打趣我!”
我笑問:“我晚上去看你可好?”她搖著腦袋,道:“我若說不好呢?”我笑說:“你若想留著他,那就把他讓給你好了!”她臉一紅,說:“真是牙尖嘴利,說不過你。你晚上過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