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小樓從樓上下來時看到我,並沒有太多意外的表情,只淡淡笑了笑,“昨天晚上是不是又熱得睡不著?”
“啊,那個。”我搔了搔頭,期期艾艾的很久,才將那句話說出口,“小樓,對不起。”
“沒什麼,要道歉的話,我也應該道歉。”小樓笑,“我承認,我有的時候,會下意識的覺得我的處境比你好一點,可是,有一點我必須申明,我並不是因為同情你才跟你做朋友的。我跟你在一起,不過就是因為我喜歡你,就算故作堅強也好,敏感易怒也好,懶散隨意也好,耍寶搞怪也好,不論是哪一面,只要你是花七,我就會是你的好朋友。”
其實有時候,話說白了,也沒什麼不好。
我笑,給她一個大大的擁抱。“你不生我的氣便好。我昨天擔心得一晚上沒睡好。一直在想你要是不肯再理我,我要怎麼辦?”
小樓拿書包敲我的頭,“煽情的話就說到這裡為止了,不快點去學校的話,要遲到了。”
“嗯。”我點頭,鬆開她,往學校的方向走去。
沒走幾步就看到沈渡,倚在小區的大門口,臉色發青,眼圈發黑,一臉想要揍人的表情。
我笑著,揚起手來跟他打招呼,“喲,學長,早上好。”
沈渡擰著眉,盯著我們。“你們沒事了?”
我回過頭去看了小樓一眼,“我們像是有事的樣子麼?”
沈渡的眉皺得愈緊,一隻手撐在腰上,一隻手指著我們,吼,“你們兩個,以後不要動不動就鬧這樣那樣的事情出來好不好?一個就大半夜打電話來跟我哭,一個就問半天也不吭聲,害我一晚上沒睡好,嚇也被你們嚇死了好不好?所以說女人最麻煩了,我又不是你們的保姆,是高三的考生耶,做題也做不過來了,你們兩個要是再敢拿這種事情來煩我的話,就不要怪我不客氣了。”
他連珠炮一般吼完,衝我揮舞了一下拳頭,然後轉身就走,看也不再看我們一眼。
我愣在那裡半晌,然後轉過頭去,看著小樓,“你有打電話去跟他哭?”
小樓別過臉,眼睛瞟向天空,“啊,今天天氣真不錯。”
我看了一眼那才爬出來就很刺眼的太陽,點頭附合,“是啊是啊,真是不錯。應該有很多穿迷你裙的美女可以看。”
小樓不再說話,安靜的走出很長一段路之後,突然轉過來看著我。
我跟著停下來,“做什麼?”
“有沒有覺得,沈渡好像已經變成一個很好的男人了?”
我怔了一下,然後才發現小樓用的是“男人”這個詞,而不是通常我們說的男生或者男孩。
這意味著什麼?我眨了眨眼,看向她,她看向別處,繼續往前走。“七七你真的沒感覺?”
“呃……”我繼續眨眼,“小樓你的意思可以再直白一點麼?”
小樓轉過臉來,笑靨如花,“我的意思是,如果這麼好的人你都不要的話,將來會後悔的。”
我偏起頭,“啊,今天天氣真不錯。”
小樓輕輕嘆了口氣,“是啊是啊,再不快點的話,太陽就會在你到達學校之前將你曬乾的。”
於是我們加快了腳步,一路上再沒有開口。
而我一直在揣測,小樓對沈渡,是不是有一點點不一樣的情愫參在裡面了?
我最好的女性朋友和我最好的男性朋友,這樣的組合是不是也不錯?
然而這樣想著,心裡某一個柔軟的地方,就像被針紮了一下一般,隱隱的痛了起來。
陽光從窗戶裡打進來,才第一節課,操場上像有聒噪的蟬鳴傳來,天氣真是愈來愈熱了。但天空卻愈藍,襯得薄薄的雲愈白,分外妖嬈。
我趴在桌上,等著遲到的老師,心神恍惚。
老師遲到這種情況一向是很少見的。教室裡議論紛紛,聒噪的程度絲毫不輸給外面的蟬鳴。
好在這種議論只持續了幾分鐘,老師終於進來了,一面將教案放到講臺上,一面跟學生們道歉,“不好意思,剛剛有些事情耽誤了。在上課之前,有兩件事情要宣佈。第一件,是我們班上新來了一位同學,大家歡迎。”
老師帶頭鼓掌,大家也就都跟著鼓起掌來,不少人探出身子去,想早一點看看新的轉校生。
葉薰衣就在這樣的鼓掌聲裡走進來。
如走在星光大道的影后般美麗。
然而掌聲在那一瞬間停下,只剩老師稀疏的幾聲。
葉薰衣站在那裡,臉色有些發白。
是人便能看得出來,她並不受歡迎。不論是男生還是女生,臉上的表情都不大友好。這大概是她從未想過的事情。
老師輕輕的咳嗽兩聲,試圖緩解一下氣氛的尷尬,“看來大家也認識了,這位是新轉到我們班上來的葉薰衣同學。之前或者和我們班上幾位同學有一點小誤會,但是現在既然轉到我們班上來了,就是我們班的一份子,我希望大家能夠互相幫助,團結友愛。”
老師指了位置給葉薰衣,她微微低了頭,走過去。
“青和的公主怎麼會到我們班上來?”
“就是說啊,莫明其妙就衝出來打人的人怎麼想到要來我們班?她以後看到七七不會臉紅麼?”
“人家分明是衝著白曉遲來的啊。”
“追出一個市了呀,真勇敢。”
壓低聲音的議論在教室裡漫延,老師在講臺上重重的又咳嗽了聲,才將這些嘰嘰喳喳的聲音壓下去。“第二件事情,是我們學校和晴川一中結成了姐妹校,為了慶祝這件事情,兩所學校的領導決定在下星期舉辦一次聯誼活動,界時會有諸多才藝比賽,希望有特長的同學儘快到學生會報名,一定不能給學校丟臉。”
“嚇?晴川一中?”
“是的。”老師笑眯眯的回應,“下星期我們會組織代表團到晴川去,所以有特長的同學千萬不要錯過。”
晴川是我們的鄰市,一向是以美麗的海濱風光聞名於世的。現在這樣的季節,正是去遊玩的最佳時期。
單衝這一點,估計學生會辦公室的門檻一定會被踩平的。
老師揮揮手,再度將同學們的議論壓下來,“好了,課後大家再討論,現在先上課。”
嘰嘰喳喳的議論被翻書聲取代,我依然伏在桌上,斜斜的看向教室另一端的葉薰衣。
她亦剛好看向我,目光相觸,她竟然先一步露了個微笑。
我怔住。
然後下意識的就將頭扭開。
這實在太不合常理了。
我皺著眉,忍不住偏過臉去,看向後面的白曉遲。
他亦正望向葉薰衣,表情有一絲意外,顯然是連他也不知道葉薰衣要轉來這裡。
那位公主,到底是怎麼想的?
下課鈴響了之後,教室開始沸騰。
大家議論的焦點是晴川,甚至有人已立刻衝去學生會的辦公室,生怕去晚了便少了名額。
葉薰衣的事,似乎已被拋到天邊。
連我都要不平衡,公主登場的待遇和王子登場時相比,實在是天差地別。
而在我眼裡,除了那一個耳光之外,他們是那麼相像的兩個人,有著那樣相似的眼睛。
我正在這樣想的時候,葉薰衣走到我身邊。
我抬起頭來,看向她,眨了眨眼,懶懶的打了聲招呼,“喲,葉小姐,真是好意外呀,你會來這裡。”
她亦看向我,微笑。
葉薰衣真的是個很漂亮的女孩子,憂傷的時候,宛若夜風中的鳴琴,悽切得令人心痛,而微笑的樣子,便如同朝陽下的花蕊,美麗得令人心動。
她那樣微笑的看著我,然後,鞠了一個躬。“我為我之前的作為,向你道歉。”
我怔住,她繼續說,“如果可能,我也想和你成為朋友。”
我繼續怔住。
她站在那裡,似乎有點手足無措,末了輕輕咬住自己的下唇,垂下頭來,“還是說,你無論如何都不會……”
過來跟我說這些話,對她來說,很勉強吧?
那麼為什麼要說?
有一個錯位的王子還不夠麼?
為什麼她非但不將他拖回去,反而連自己也要進入不屬於自己的世界?
我笑笑,“沒必要跟我道什麼歉,過去便都過去了。你其實也犯不著跑來這裡,反正啊——”我斜過眼去,看了看後面的白曉遲,他正用他的經典POSS往向窗外,眼半垂著,眼情裡空洞一片。心莫明的又揪起來,我回過頭來,聲音已不自主的低下去,“反正啊,他也呆不了多久的。”
葉薰衣顯然是明白我在說什麼的,跟著我看過去,又跟著我將目光收回來。“我並不是單純為了他才來這裡的。”
“哦?”我挑起眉來。
葉薰衣吸了口氣,抬起眼來看著我,然後微笑,“我想確認看看,我衡量一個人的標準是不是真的是錯的。所以,我想要讓自己換一個環境來試試看。”
“這樣啊。那麼祝你好運。”
這句話在我來說,已是結論,所以我說完之後,便趴回桌上,準備小睡一下。
但葉薰衣並沒有走開的意思,依然看著我,微笑著,加了一句,“不過,我並沒有要放棄的意思。我來這裡,也希望能忽略自己的背景,和你公平競爭。”
“嚇?競爭什麼?”
“當然是——”葉薰衣抬起一隻手來,春蔥般的手指指向我的身後,“他。”
她這個動作太大了,所以連被擅自拿來做競爭對像的人都看到了,將目光從窗外移進來,看向我們,微微皺起眉來。
我也皺起眉,但腦海中卻浮現出某個午後的天台,似乎有出現過類似的場景。
原來他們當時是這個意思。
我苦笑,伸手搔搔自己的頭,“這樣啊,那麼祝你好運。”
然後我便在葉薰衣詫異的目光中趴到桌上,將臉埋進自己的臂彎裡。
完全沒有任何鬥志。
沈渡那天說得沒錯。這種事情,不能比賽,不能打賭,也不會有輸贏。
更何況,在王子和公主的故事裡,我只是不起眼的三流配角,而且,早已退場。
不能否認,其實葉薰衣是很好的女生,尤其在她努力的收斂自己驕縱的脾氣之後。
漂亮,開朗,優秀,又大方。很快的,便讓大家排除了第一印象帶來的不良印象,融進了這個集體。
體育課的時候,我照例坐在樹蔭下偷懶,叼著一根草莖看著操場活動的人影。
葉薰衣拿著副球拍,遠遠的衝我喊了一聲,“七七,要打羽毛球麼?”
我向她擺了擺手,示意我不去了,於是她便邀了別的同學,在操場上如蝶般翻飛。
“或者我們真的看錯她呢。”小樓不知幾時跑來我身邊,也看向那邊,輕輕嘆了口氣。
“我都說或者她不是那麼壞的人。”我往旁邊讓了讓,小樓在我身邊坐下來。也撥了根草來撕著玩。“我是說,她是我意料之外的聰明人呢。”
“嗯?”我轉過來看著她,眨了眨眼,“哪一方面來說?”
小樓笑了笑,“七七你沒發現麼?王子親衛隊解散了呀。”
“嚇?”我嚇了一跳,嘴裡叼著的草莖都掉下來。“是哦,你這麼一說,還真的是很久沒發現有女生來我們班上看王子殿下了呢。”
“而且,基本上都沒有女生能夠有單獨和白曉遲說話的機會呢?”小樓笑著,將自己手裡的那根草莖遞到我嘴邊,“一方面展示自己的優越讓別的人知難而退,一方面和大部分女生打得火熱,又和白曉遲一起上下學,基本上截斷了白曉遲向外發展的一切可能性啊,這個女孩子真是好不簡單呢。”
我張嘴咬住那根草,看向操場上那隻翻飛的美麗蝴蝶,皺起眉,“小樓你是不是多心了?”
“所以說嘛,七七你有時候真的是很容易相信人呢。”小樓向後靠到樹上,“話說回來,晴川你去不去?”
我想也沒想就回答,“不去。”
“為什麼?這樣難得的機會,三天兩夜,車費食宿都是學校出的,這個時候的晴川,風光正好呢。”
我自樹葉的間隙裡望向天空,“我去做什麼?不是要有特長才可以去的麼?”
“是啊,所以王子殿下下就被點名出席啦。”小樓玩著身邊的草,看向操場那邊。“聽說他彈得一手好鋼琴呢。”
“是嗎?”我淡淡應了聲,他若去的話,我就更沒有去的必要了吧。
“嗯,但是公主殿下下就因為有私事要回省城所以去不了。”小樓看向我,笑容曖昧,“機會真的很難得呢。”
“咦,這個私事是什麼?”
“據說是公主殿下下的生日,商界龍頭葉先生早半個月便已廣發請柬,界時各界名流匯聚一堂,主角不到場自然是不行的。”
“這樣的事情,小樓你怎麼知道的?”
“這位葉先生一向張揚啊,而且女兒又美麗優秀,真是恨不得連外星人都知道他有這樣的掌上明珠啦,辦場生日宴都要登報的——”小樓笑眯眯的盯著我,“娛樂讀者的八卦就到此為止,你到底去不去?”
我聳聳肩,“呀,小樓你真厲害,無論我扯多遠最後都會被你扯回來。”
小樓笑,“那是因為你轉移話題的技術太差的原因。”
“咦,難道不是小樓你太固執的原因?”
“這個不叫固執,叫做執著。”
“還不是差不了多遠。”
“差著一個字呢。”小樓說完這句話之後怔了一下,然後皺了皺眉,一巴掌拍在我腿上,“七七你又在給我轉移話題。”
“哎喲。”我笑,彎起腰來撫著被她打痛的地方,“小樓你出手真重,會殘疾呀。”
小樓又拍了我一下,“不跟你廢話呀,一個字,去還是不去?”
我皺起眉來,“吶,小樓,不去是兩個字呀,你只准我說一個字怎麼夠?”
“反正易寒不會去,我要從校報的名額裡騰一個出來給你很簡單的,沒問題的話,明天我就將名單交上去了。”
小樓分明沒有在聽我說話,自己便做了決定。
我嘆了口氣,看向那邊操場上活躍的某人身影,“吶,小樓,你也說狐仙什麼的對我來說不是什麼好兆頭了,為什麼還想把我們往一起湊?”
小樓笑眯眯的,“因為撮合了你們,我才好放手追沈渡呀。”
空氣在一瞬間凝結。
我半晌才擠出一絲笑容,輕輕道:“是麼?”
小樓大力拍了我一下,大笑,“說笑啦,七七你難道不覺得這是很好笑的笑話麼?”
於是我也大笑,“哈哈哈。”
之後,便安靜下來。
小樓不再說話,我也不再說話。
兩個人坐在樹下,稍稍避開強烈得有些過份的陽光看向藍天,有云的倒影從我們身上緩慢的飄過去。
一朵,又一朵。
集合的哨聲響起來,我如獲重釋,從地上彈起來,跑去操場中央。
小樓的情況大概也差不多。
列隊的時候,因為有同學請假的原故,白曉遲往前排了一位,正站在我身後。他剛從球場上下來,髮梢都已汗溼,稍一甩頭,就有一滴順著那個弧度沾上了我耳畔的皮膚。
有一種戰慄就以那一滴汗為圓心,擴展開來。
我伸手按上去,指尖顫抖,手心冰涼。
我的動作沒有逃開身後那人的眼,他一向是如此細心的男生,就在我要抹掉那一滴汗的同時,聽到他的聲音輕輕的自身後傳來,“抱歉。”
只有輕輕的兩個字,他的呼吸在很短的時間內稍稍有點亂,但最終只輕輕的說了這兩個字。
我的手停在那裡,連老師在喊立正的時候都沒有放下來。
我無數次的告誡自己,他和我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是完全不可能在一起的,所以,萬萬不能接近。
可是,無數次這個詞的本身,便已代表了一種無奈的事實。
若第一次我那樣想,便那樣做了,那麼便結束了,可是我沒有做到,所以才會有第二次。第二次仍然沒有做到,才有了第三次……直到無數次!
到現在,我依然抗拒不了,他一舉手,一抬足,甚至一滴汗,輕輕的兩個字的音,在我來說都是致命的誘惑。
我回過頭去,看著他眉目如畫的臉。
心裡重重的嘆息。
我是真的喜歡這個漂亮得有如夏日拂曉裡第一縷陽光的男生啊。
小樓再次問我要不要去晴川的時候,我點下頭。
她也就沒再說什麼,將我的名字寫上去之後,便跑到學生會去交名單。於是我照例跑去天台睡覺,等她忙完報社的事來叫我。
易寒坐在我的風水寶地裡,眼鏡插在襯衫的口袋裡,左手挾著煙,看到我上來的時候,雙眼微微眯起來,直到我走近一些才問,“七七啊?”
“嗯。”我走過去,“我以為你的眼鏡只是道具呢,原來你真的近視啊?”
“也不是近視,我的右眼以前因為視網膜脫落做過手術,偶爾還是會有看不清楚的時候啦。”他笑了笑,讓開一點位置來讓我坐下,“你放學不是要打工麼?怎麼又跑到這裡來了?”
“那個啊,因為我第一天上班就引起了騷動,然後沈渡又招呼都不打就走人了,所以人家把我們兩個辭掉了。”
易寒“卟”的笑出聲來,“呀,哪有這樣的,也就是說你只上了一天班呀?”
“是啊,好可惜呢,小樓本來還說要等著她喜歡的那些作家來要簽名的,結果也跟著我們只做一天便不做了。”我靠到牆上,望向遠方,天際的雲彩似乎顯出小樓的臉來。不知道為什麼,沒由來便覺得心裡有些堵,靜了半晌輕輕的叫了聲,“易寒。”
“嗯?”他看向我,眨了眨眼,露出那種很邪氣的笑容來,“做什麼呀,突然叫人家的名字,害人家小心肝卟通卟通的。”
我翻了個白眼,“你覺得小樓怎麼樣?”
他又眨了眨眼,盯著我看了很久,然後爆笑,“喂,七七,你別用這種好像中年婦女給人家介紹對象的口吻問這種話好吧?”
我又翻個白眼給他看,“很正經的問你呀。”
“唔。”他收起笑容來,“小樓呀,鼻子稍微翹了一點,胸部稍微小了一點……”
我在一邊輪起拳頭,他連忙住了口,過一會小小聲地申辯,“可是男生衡量女生,一般是先從長相身材入手的吧?說正經的,她是蠻好的女孩子吧,做事認真,有主見,有魄力,成績又好,對人又和氣,啊,大概是真正的三好生吧。”
“嗯。”我沉吟了一會,又問,“你覺得沈渡怎麼樣?”
“嚇?”他往後退了一點,一副怕怕的表情,“如果你想撮合我和小樓,問那種問題我還想得通,可是沈渡,就不用了啦。再說了,這學校還有人比你更瞭解沈渡嗎?”
“說得也是。”我順著牆滑下去,“那你覺得沈渡和小樓怎麼樣?”
易寒怔了下,然後湊過來盯著我。“沈渡變心了麼?”
我也怔了一下,“什麼?”
易寒嘴角再度勾起一抹笑容來,“還是說,你比較喜歡白曉遲一點?所以,想將沈渡和秦小樓湊到一起以求心安?”
我跳起來,“你胡說。”
他看著我,抽了口煙,緩緩的吐出來,微笑,“我說中了。”
我站在那裡,捏緊了拳。
但是卻不知道,我想揍的,是對面這個目光如炬的男生,還是我自己。
我垂下頭,“我只是……只是……”
我只是有點不知所措。
易寒也站起來,輕輕拍拍身上的灰,“是不是捨不得?”
我怔住。
不錯,就是捨不得。
小樓和沈渡,我哪一個都捨不得。
易寒對著我伸出一隻手來,手指間的菸頭幾乎要碰到我的鼻尖。
“不要太貪心呀。”他說,“不捨不得,你要小心到最後什麼也得不到呀。”
我還沒聽明白他的話裡什麼意思,他的手已縮回去了,煙藏到背後,掐滅了。轉向樓梯口那邊喊了一嗓子,“誰呀?上來就上來了唄,還縮回去。”
樓梯口那邊果然出來一個人。
葉薰衣。
我和易寒對視了一眼,都很意外。
她站在樓梯口,向我們微笑,“原來七七你在這裡呀。”
“啊,你找我有事?”
“剛剛上體育課的時候,我撿到串鑰匙,看看是不是你掉的。”她走過來,手上有亮晶晶的一串鑰匙。
我掃了一眼,“不是啊,你再問問別人吧。”
“好的。”她將鑰匙收起來,看看易寒,“這位是?”
易寒笑了笑,向她伸出手,“我姓易,叫易寒,是隔壁班的。”
葉薰衣輕輕的跟他握了握手,“你好。”
易寒看著她,笑,“我很不好呢。”
葉薰衣怔了怔,易寒接著道:“你打擾了我們的約會呀,我怎麼可能會好?”
葉薰衣睜大了眼,目光在我和易寒身上游移。
我翻了個白眼,“易寒。”
易寒吐了吐舌頭,“說笑的,跟七七約在這裡的人是白曉遲呢,不過,他好像遲到了的樣子。”
葉薰衣的臉色一下子便沉了下去,我咬牙切齒,“易寒,你胡說些什麼?”
易寒看向我,很無辜的樣子,“嚇?不能說嗎?這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你情我願的,現在提倡自由戀愛麼?!”
他話沒說話,葉薰衣已轉身跑了下去。
我伸手揪住易寒的衣領,“你——”
他臉上還是那種稍有些邪氣的笑容。“七七你生的什麼氣?”
“說起來,上次校慶的時候也是,這樣子亂說話對你有什麼好處?”我鬆開他,憤憤的。
“你不覺得局面越混亂就越好玩嗎?”
這傢伙根本就是唯恐天下不亂。
我壓制住自己一拳打在他臉上的衝動,向樓梯口那邊走去。
他在我身後輕輕的笑,壓低了聲音說了句,“如果讓你和白曉遲在一起的話,我會很困擾呢。”
我反射性的轉過頭去,他已閉上嘴,似乎什麼也不曾說過。
我咬牙,“你有時候還真是討人厭。”
他微笑著向我揮手,“七七你則一直都很討人喜歡呀。”
真見鬼。
跟老爸說我過兩天要去晴川的時候,他正在切菜。
話說完沒有得到迴音,我跑去廚房看,嚇了一跳。老爸怔怔的站在那裡,右手拿著刀,按著土豆的左手上鮮血淋漓。
我驚叫了一聲,“爸,你的手——”
老爸眨了眨眼,像是這才回過神來,看了看自己的手,“啊,不小心劃了一下,去幫我拿個創可貼吧。”
“哦。”我應了聲,慌忙跑去找藥水,紗布,回來時老爸已將手洗乾淨,我幫他上好藥,包起來,他才淡淡的開口問,“你剛剛說要去哪裡?”
“晴川。”我說,“學校組織的,大概要三天的樣子。”
“晴川啊。”老爸的眼神忽然飄得很遙遠,“嗯,是個好地方呢,你們去做什麼?”
“參加聯誼。”我笑笑,“我們都說校長瘋掉了,快期末考試了,他居然跑去跟晴川一中結什麼姐妹校,還抓著一大批人跑去跟人家搞聯誼。”
“其實出去走走,也沒什麼不好吧。”老爸活動了一下自己的手,眉頭皺起來,顯然很疼。可是他剛剛切到自己的手的時候,居然都沒感覺,若不是我叫一聲,他會繼續切下去也不一定。
“啊,所以我就混進去玩啦。”我站起來,走進廚房接手他沒有做完的事,將那些沾了血的土豆洗乾淨,切好,然後下鍋炒。
剛剛發生了什麼事情,讓那個一向什麼都很無所謂的不良中年震憾到那種程度?
是因為我要去晴川麼?
還是晴川這個城市的本身對老爸來說,就有著這樣的震憾力?
為什麼?
於是我問:“老爸,你去過晴川麼?”
“嗯,去過啊。”他坐在客廳裡,淡淡的回答。
“是什麼樣的地方呢?”
“很漂亮啊。”
“你去旅遊的嗎?”我問這句話的時候,土豆已經炒好,所以問完了便將它起了鍋,裝盤端出去,看到老爸坐在那裡發呆。
今天已是第二次了,我皺起眉,為什麼?
晴川對於老爸來說,到底代表了什麼?
我把他之前炒好的菜一起端出來,盛好飯,擺好筷子,他仍在發呆。
於是我重重的敲了幾下桌子。“吃飯了,老爸。”
“啊?哦。”他端起飯來,很機械的往嘴裡塞。
我索性放下碗,看著他。
老爸吃了幾口飯之後才意識到我的目光,抬起眼來,“做什麼?”
“欣賞。”我笑,“很難得看到父親大人您失魂落魄的樣子呀,家裡若有相機我都想拍下來留念呢。”
老爸咳嗽了兩聲,“我看起來有那麼糟糕?”
“即使有誇張的成分在裡面也很有限。吶,”我眨眨眼,“老實交待吧,難道你今天有豔遇?”
老爸一口飯噴出來,然後板起臉來,用筷子敲我的頭,“女兒你學壞了呀,以後不准你看電視,不准你看漫畫,不准你玩遊戲!”
“嚇?我**啊。”我叫起來,“老爸你搞法西斯專政呀。”
“沒錯。”他繼續板著臉,“從今天開始我便要獨裁啊,你,吃完飯就給我進房間溫習去,不做滿一百道數學題不準出來。”
“是,是。”我答應著,開始吃飯。
心裡面大概有了底。
他每次想將我趕開一個人獨處的時候,那便只會有一個原因。
我的母親。
就這件事來說,晴川這城市,要麼是他和我母親開始的地方,要麼就是他和我母親結束的地方,要麼——
有一道光劃過我的腦海。
我所有的細胞幾乎在那同一時間停止了活動,整個人僵在那裡。
要麼,我母親現在就在晴川!
這個結論不管是對是錯,總之它冒出來,便讓我全身都在顫抖。
老爸覺察到我的不對,皺起眉來問了句,“你怎麼了?不舒服麼?”
“沒有。”我勉強笑了笑,扒完最後幾口飯,站起來走進房間,“我去做題。”
關上門之後,我聽到自己奇快無比的心跳。
我的母親,那個我連相貌都記不太清的血脈相連的人,可能,就在晴川。
然而,這興奮的戰慄平靜以後,漫上來的,是更多的乏力感。
晴川這城市,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總有個百十萬人口吧,茫茫人海,我到哪裡去找一個我連樣子都不知道的人?
即便是可以讓我查看公安部門的戶籍記錄,三天兩夜,我也無論如何找不出來吧。
我趴在床上,嘆了口氣。
電話一次,晴川又一次,老天到底要折騰我多少次才夠?
再這樣下去,我一定會得心臟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