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在上海,這是個美得不一樣的城市,像個巨大而秘密的花園,有種形而上的迷光。這個城市有著租界時期留下來的歐式洋房,成排成蔭的懸鈴木,象UFO般摩登的現代建築,植根於平實聰明的市井生活裡的優越感,和一群與這城市相剋相生的豔妝人。
這群人在夜晚閃閃發亮,象從地層浮現的藍色寶石,具有敏感而不可靠的美。正是這群人點綴著現代城市生活時髦、前衛、浮躁、無根的一個層面,組成獨特而不容忽略的一個部落。
他們絕大多數出生在70年代之後,沒有上一輩的重負沒有歷史的陰影,對生活著驚人的直覺,對自己有著強烈的自戀,對快樂毫不遲疑地照單全收。他們中有藝術家、時髦產業的經營者、無業者、作家、娛樂圈內人、還有不少無賴、賭徒、洋人和藥物依賴者。
對於他們,用"另類"這個詞形容是最真實貼切的,即使在越來越多的人把這個詞掛在嘴邊,用這個詞來化妝做作的現在。
在大都市的浮躁和豔情中,他們對什麼都很容易好奇,又對什麼都會很快厭倦。無論對別人還是對自己,他們都不願負太大的責任,他們的生活和工作在很大程度上含有即興和試驗的成份,他們在其中找到自娛自樂的方法。
他們總在白天感覺到茫然而睡意朦朧,在夜晚他們出沒於各種PUB、CLUB、BAR,象一種吃著夜晚生存的蟲子,腹部有一種接近於無限透明的藍色,看上去玄惑、神經質、陌生、令人詫異而性感萬分,還有那麼一點刻意。
他們中不少人自稱是派對動物,冷血青年,在平時他們很少來往,疏於溝通,甚至永遠不知道彼此的身份,但他們總是在同一個PARTY上相遇,目光如電,在瞬間就認出了自己的同類,幻影幢幢,他們就在夜上海秘密而豔情的角落歡樂並幻想著。
所謂的越夜越美麗,越歡樂越墮落,我想就屬於他們。
在高度物質化的社會里他們找到存在的理由,POSTPUNK的情緒在他們的面子上顯露無遺,在餐館街上在酒吧在深夜的某扇浴室的玻璃窗上,你能看到他們的影子他們的符號。
他們,我的朋友們,在這個城市出現又消失。他們總是提著很少的行李在徘徊,他們象孩子似的住在帶傢俱的房子裡,他們穿黑色衣服扎紫色領帶,他們在霓虹燈下淹入無愛的人群,他們在鏡子前摸自己的臉想象鮮花如何盛開在自己的墓地,他們有病但都是漂亮寶貝。
他們中有的人已去了世界各地,有的正打算去,很多人在頻頻發生豔遇,傷心或狂喜,暴富或潦倒,聽候失眠或酒精中毒,寫作或歌唱,拉幫結派或相互攻擊。
他們在幻影上建立了部分事實,在某種遊戲的核心獲得了進入生活的方式。
夜晚我在燈下寫作,或在床上抽菸,與現實保持著適當的距離,想象黑夜中那些隱蔽起來的翅膀,和藍色的影子。我認得他們的臉,記得他們的名字,這些象有毒的花一樣開在我的小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