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的南方,有一條中國最長的河流,叫長江。長江上有一條中途匯入的河,叫大寧河。沿著大寧河的清流,順流而上的時候,也不知再要穿過多少個峽,也不知再要變換多少條支流,終於,會來到大巴山的腹地,來到桃花江畔。而光照市便是建在桃花江衝擊平原之上的地級市,其下轄四縣三區,人口七百萬。
鄭革新參加完了被他貶斥為兩個“老丫頭的”(李行長、向書記)參加的山珍晚宴,第二天,便帶著幾許欣喜、幾許忐忑飛回了光照市。
機場上,分行前來迎接的胡主任,很是熱情地向他道了辛苦,同時,用一雙乾瘦的小手來接鄭革新的行李包。胡主任不是什麼美女,而是一位五十多歲的女同志。
鄭革新不好意思了,一邊推脫,一邊報喜:“總行已經批准我們光照市分行重新辦理呆帳核銷的業務了!”
胡主任見鄭革新堅持自己提行李,只好收手:“原來水泥廠的材料,現在又該用上了?!”
鄭革新順口回答:“我還需要和水泥集團的薛總跑一下企業破產審批,我們分行這次一定要甩掉這個包袱!”
胡主任立刻分析出了甩掉包袱的意義:“水泥廠的七千五百萬呆帳如果核銷了,我們分行的資產質量指標就可以提高一個百分點!在總行的資產質量排名就可以提前兩位!!”
鄭革新隨胡主任一起,乘著分行給他配備的黑色奧迪車,從險峻的機場路進入了市區。他遠遠望去,在桃花江畔寬闊的柏油路上,有一條由幾十輛清一色的高級轎車組成的長龍,正在招搖地行進著。領頭的車是一輛白色的加長卡迪拉克轎車,車前的擋風玻璃上,環繞著大紅色的紗帶;車頭那氣派的車標上,固定著一對正在親吻的小卡通布人。
胡主任建議道:“聽說今天水泥股份的路總要結婚,咱們別走光明橋了,還是改道吧!”
鄭革新詫異道:“路總和那個吳主任才結婚?”
胡主任回頭看一眼鄭革新,笑了笑:“現在,不是都實行先過日子後辦手續嘛!叫什麼試婚!要放在從前吶,聽著都噁心!時代變了,跟我們那個年代不一樣了!”
鄭革新聽胡主任如是說,心裡一沉,望一眼遠方擁堵的車流,對司機說:“得,咱們別湊熱鬧,改道回行!!”
此時,在卡迪拉克轎車裡坐著的一對新人,正是原光照市水泥廠老闆、現任水泥股份的董事長路定國,他身邊靚如水仙花一般的女子便是水泥股份的辦公室兼財務部主任、他的新婚妻子吳儂。
一對新婚夫妻坐在寬敞的車裡,除了甜蜜,也是非常得意的。因為現在,在他們的人生中,除了結婚這件大事之外,還有一件事業上的偉業也大獲成功!
原來負債七千五百萬的水泥廠,為了在嚮明書記的“百千萬工程”中,獲取政策上的好處,經過實行企業分立,一分為二,成了水泥股份和水泥集團兩個企業。從此以後,新企業水泥股份便沒有一分錢的債務了!尤其值得高興的是,路定國不但把債務、解決下崗職工問題的麻煩全部甩給了前老婆,而且,連前老婆也一起給藉機甩掉了!!那吳儂不但根據嚮明書記的“百千萬工程”,設計並實施了水泥廠的分立,施展了自己的才華,而且今天還和路定國結成了合法的夫妻!人、財兩得,能不快哉?!
結婚的車隊風風光光地行進到橫跨桃花江的大橋時,忽然,一輛紅色的寶馬小跑車,幽靈一般從後面超了上來,躥到了卡迪拉克的前面,突然來了一個急剎車,在橋的中央,停下不走了!卡迪拉克只得“吱”地一聲剎住了車,後面的車隊也紛紛“吱”、“吱”地狠踩剎車,但由於事情來得突然,還是有兩輛車剎車不及,“咣”地一聲,追了尾!
車裡的一對新人沒有防備,立刻找不到了尊貴派頭,隨著車的慣性前衝,雙雙撞到了前排的座椅背上。路定國撞破了嘴唇,血絲立刻順著嘴角沁了出來;吳儂頭上的紅花,被撞掉了,一臉的狼狽相!
路定國這些年來,那裡受過這等委屈!他正要對司機發火,卻見自己的司機動作更快,早已經狗仗人勢地衝將下去,那憤怒的架勢,不把肇事司機吃了就不可能完!
此時,紅色的寶馬小跑車門開了,不慌不忙、慢條斯理地下來的,卻是一個女人。
她很苗條,臉清瘦,尖鼻、杏眼,燙著彎彎曲曲的長髮,皮膚很白但有些發黃,樁化得很重,穿一件很前衛的黑色緊身長衫,下面居然穿的是牛仔褲,雖然不是磨邊去色的韓式,按她三十多歲的年紀,如此打扮,還是顯得異常前衛和妖豔。
她有意把頭仰得高高的,根本就沒有看撲將上來的司機一眼,眼睛只對著車裡的一對新人瞥了一下,便雌牙獰笑起來。
見了杏眼女人,殺將過來的司機立刻像紮了口子的輪胎,癟了下來:“薛總,原來是您!……”
車裡的吳儂狠狠地說:“我就知道她不會善罷甘休!”
路定國擦著嘴角上的血絲,罵道:“這個老妖婆!非要鬧騰一下才舒服!”
一對新人雖然罵,可誰也沒有跳下車去,與那杏眼女人或罵個狗血噴頭,或爭個你死我活。那杏眼女人見狀,自知自己理不虧,也不上來,索性歪倚著車門,點燃一隻摩爾坤煙,深吸幾口,在江畔的微風中,吐起菸圈來了。
車隊這一停,紅色寶馬車在橋上這一橫,立刻,大橋上便塞滿了車,喇叭聲“嘟嘟”不住鳴,嘈雜的叫罵聲也連成了片。
杏眼女人定力極好,對鼎沸的人聲,充耳不聞,依然若無其事地吸菸,一對新人不知是自認烏龜,還是繼續保持涵養,依然沒有下車。兩輛較勁兒的車一時陷入了僵局。
這時,從長卡(卡迪拉克)後面的奔馳560上,下來一個白臉、大眼的小夥子,走上來,對杏眼女人客氣地勸慰道:“薛總,您這是何必呢!”
杏眼女人吐口菸圈,開了腔:“錢總,這事與你沒有關係!”
路定國見狀,只得推門出車,訕笑著:“薛美,有話好好說,何必在大庭廣眾之下鬧騰!”
杏眼女人薛美見了路定國,立刻陰陽怪氣地惡聲道:“你和小婊子串起來騙我!我現在是要告訴你,我薛美是農民出身,沒有什麼可怕的!也不是好欺負的!”
路定國在大眾的睽睽之下,居然不像個坐長卡的大老闆了,低聲下氣道:“有事可以再商量!可以再商量!”
吳儂也從車裡鑽出來,羞怒起來,準備跳將起來大叫:“沒有什麼好商量的!這全都是你自願的!”錢總早已瞥見了吳儂的神態,趕緊上來,攔住了她,順著路定國的話敷衍道:“對對,一來我們可以再商量,二來,你們不是夫妻,還是朋友嘛!”
薛美冷笑幾聲:“朋友?我和他們作朋友?!”見橋上的車越來越多,就要引起群眾的公憤了,薛美怕矛盾轉移,只得見好就收,氣哼哼地鑽進自己的小車,關上車門,再放下車窗的玻璃,對路、吳叫道:“今天看在錢總面子上,到此為止!就算跟你們這對狗男女鬥了一次勇!狗日的!”
吳儂見薛美就要如此張狂地走了,心中的窩囊氣無法再忍受下去,掙脫錢總,便要衝過去與薛美理論,路定國急忙抱住她,小聲說:“別跟沒有文化的人一般見識!”
車裡的薛美沒有聽到路定國的侮辱之言,見已經攪了路、薛的好局,心中頓感快意,慢慢地啟動了車,穿過圍觀的人群,而後,轟了一腳油,把個大紅色的小跑車,飛也似地開走了。
今天,薛美親眼看到了路定國結婚的車隊才確信,原來水泥廠為了在嚮明書記的“百千萬工程”中撈好處,對水泥廠進行資產重組的過程中,她的勇挑重擔,留守水泥集團;她的大義凜然,承擔全部銀行債務,卻中了小妖精吳儂和老傢伙路定國的奸計:企業分立一完成,那路定國竟然變與自己的假離婚為真離婚了!那路定國竟然和小妖精吳儂堂而皇之地登記結婚了!那路定國還要風光一下,竟動用數十輛轎車招搖過市,還要在桃花樓賓館舉辦盛大的婚禮了!!
現在看來,她薛美整個是賠了老公又舍財!雖然現在,在水泥集團的帳外,她手上的現金還有一千萬,但是,企業的債務卻有六千萬、下崗的準備鬧事的職工數百人!那一對奸人沒有任何債務,沒有任何冗員包袱,資產卻有一億多!她能夠忍下只口氣,此次只給了這一對奸人這麼一點點難堪,實屬忍得不易!
在八十年代,光照市桃花江畔最妖豔的美女就曾經是現在已經是半老徐娘的她。當時,她苗條、嬌小、豔麗而白嫩,不會吸菸,也不會罵髒話:“狗日的”!美女長成了,就嫁給了一個壯漢,叫路定國。當時,她和路定國都是桃化江畔最普通的農民,在本市當過幾年建築小工,在外省水泥廠當過幾年攪拌工,但是,他們卻悟到了在中國大搞基本建設的時代,生產水泥無異於點石成金的道理。
正好她和路定國的責任田就在山腳下、馬路邊;為了發家致富,他們便毀了農田,租了攪拌設備,沒有車間、沒有資金,就開始生產水泥了。他們註冊了一家自己的水泥廠,廠子就掛靠在一個市屬部門,號稱集體所有制企業,當時的註冊資金只有十六萬元。
中國的八十年代,萬元戶就是富人,在光照市擁有十六萬的路、薛,在當時,也算得上是個資本家了。
八十年代末和整個九十年代的光照市,正是紅紅火火鋪路、大幹快上建橋的時代,水泥廠的水泥從來就沒有積壓的時候,簡直是一邊運進去的是石、沙,一邊拉出來的就是人民幣!
回到家的薛美,嘴裡銜著一支細細的摩爾坤煙,不時吐出一個菸圈,正沉醉在自己輝煌歷史裡面的時候,門外卻有人在用鑰匙開門了!自打她與路定國為了逃廢銀行債務,離了婚,無兒無女的她從形式上便一直是獨身一人。有她這棟小別墅房門鑰匙的人,只有鄭革新!
鄭革新進了門,不顧自己北京之旅的艱辛,先把自己剝得一絲不掛,露著一身的黑毛,狗熊一樣地撲將上來,猴急地親了薛美依然小巧、迷人的嘴。
薛美掙脫了:“我煩著呢!在北京這麼多天跟你老婆還沒有幹夠嗎!”
鄭革新繼續尋找著那張小嘴:“你煩什麼?”
薛美沉吟了片刻,還是說了實話:“老東西和小婊子正式結婚了!狗日的!”
鄭革新作輕鬆狀:“我看見了!爹死娘嫁人的事!你何必想不開?”
薛美溫怒了:“我讓那小婊子騙了!”
鄭革新倒良心發現了:“我看受騙的只有國商銀行和我鄭革新!”想當年,原來的水泥廠起家的時候,他鄭革新是親自跑總行為路、薛爭取到了水泥立窯技術改造項目的科技開發貸款,而後,什麼流動資金貸款、技術改造貸款和基本建設貸款又都源源不斷地從他鄭革新的手上批給了水泥廠。就這樣,一個紅帽子私營企業,在他鄭革新領導的國商銀行光照市分行的大力支持下,到本世紀末才發展成為擁有上兩億資產的大型企業集團的!
薛美詫異了:“你這是什麼意思?”
“你水泥集團的錢,路定國水泥股份的錢,說到底還不都是國商銀行扔到水泥廠的錢!!”鄭革新寬慰著女人,“你也是一千多萬在手,還抱怨什麼?”
“可那一對狗男女甩給我一個爛攤子!留下幾百個能把我吃掉的下崗工人!他們卻輕輕鬆鬆的拿著一個多億呀!”
鄭革新冷笑一下:“你的錢已經真正是你的了,沒有誰再惦記著!下崗工人都是臨時工,沒有什麼這險那險的麻煩事,開了也就開了,他們能夠把你怎麼樣?股份公司的錢雖多,那還不是路定國在幫助別人理的財!!”
薛美不說話了,暗自盤算了一會兒,臉上終於出現了笑模樣:“你這麼一說,我的心裡倒突然豁亮了!股份公司也舒服不了!真的有數不清的手在等著從股份公司往外撈錢呢!”
“我這次去趟北京,收穫不小!李行長讓了步,水泥廠的那些貸款,這回就可以合法核銷了!”鄭革新見女人高興了,便趕緊補充:“如果今後有手向你伸過來,那也都是幫助你擦屁股的啦!”
“什麼屁股屁股的!又說髒話了!”薛美給男人拋了個媚眼,“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真的想我了?說說,你是怎麼對付你老婆的?”
“辦完事情就回來了,根本沒有回家看老婆子!”
“東西拿來了?”薛美已經從電話裡知道鄭革新在吳副行長家順利得手的消息。
“當然拿來了!”
“我看看!”
“不行!”鄭革新用有力的臂膀把依然苗條的薛美抱起來,薛美依然白嫩的雙腿叉著,騎在鄭革新的肥腰之間。他們從客廳直去臥室。
才要盡興的當口,突然,臥室的門卻“嘩啦嘩啦”地響起來,一定是有個活東西在外面!
鄭革新立刻停止了運動,鼓起了肉眼泡裡面的大眼珠子,細細地測聽著門外的動靜。
薛美笑了:“怕什麼?是我的‘如意’來了!”如意是一隻薛美養了一年多的鬥牛犬。
鄭革新列開大嘴也笑了:“它嫉妒我了!剛才怎麼沒有看到這個小東西?”
“我讓工人在院子裡搭了一個犬舍,它自己住了,省得它每時每刻都煩我!”
“行,我一會兒看如意去!”
說罷,鄭革新重新努力向前,薛美再度回以輕叫。兩人可著大床,盡情地風情萬種、感情激越了一番。
薛美輕喘香氣,嬌嗔道:“我不被你折騰死,你就不算完!”而後,拍一下鄭革新的厚肩膀:“東西呢?我要審查!”
鄭革新拿出了存摺和小筆記本:“毀了吧!如果為此露出水泥廠私營企業的馬腳,核銷就徹底泡湯了!”
薛美沒有回答鄭革新,對著燈光看著存摺:“如果不是自己知情,還真看不出是改過的!”
鄭革新有幾分不耐煩:“我說你毀了這些東西!我們不就踏實了?!”
薛美卻把存摺和小筆記本藏到床底下:“我們怕,老東西也怕。萬一以後哪天我沒有錢了,好敲他一筆!到時候,這可就是錢吶!”
鄭革新提醒道:“可別讓如意溜到床底下,偷走玩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