嚮明書記那為了把光照市超速度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思路,他那隻顧發展不問其他的作法,他那以“百千萬工程”為代表的盲目追求高速度發展的市策,再遇上薛美之流破產企業廠長、經理們的推波助瀾、暗渡陳倉,終於,在光照市釀出了大禍。先是有光照市水泥廠的下崗職工,為了討回自己應得的經濟利益,三五成群地到市政府門前靜坐,而今天,其他破產企業的數百人也突然參加進來,他們聚集在光明橋上,堵塞了光照市的交通樞紐,開始遊行示威了!
庫辛勤正巧從市外考察海藻石公司的生產經營情況回來,剛趕到光明橋邊,人便已經多得擠不動了。這種情況在光照市還是不多見的。
見橋上的交通被堵得水洩不通,庫辛勤也只得把車停在了路邊,爬上了一輛停在橋邊的大卡車上,在更貼近桃花江畔藍天白雲的地方,向光明橋上望去,只見:
正前方那兩山之間的光明橋上,亂糟糟地停滿了車,機動車留下的所有空間裡,黑壓壓地擠滿了人。
抬頭向頭頂上望去,依然是和往常一樣的藍天白雲,在夏日藍天的映襯下,那朵朵白雲,白得像沒有被汙染過的雪一樣,而那白雲千奇百怪的,一會兒,像是千萬只雪白的羔羊,在浩然長天上游牧;一會兒,又像是千萬朵雪白的蓮花,在茫茫天際飄舞;一會兒,又更像是千萬個婀娜多姿的少女,在廣闊晴空裡輕歌曼舞。
再向前眺望光明橋橋頭直到看不到盡頭的遠方,萬頭攢動,密扎扎的全是人;仔細看時,那平日裡看不到人樓口、窗內,現在也晃動著人影,像天安門的觀禮臺一樣,站滿了居高望遠的人。
回頭後望,剛才走過來的道上,此時也已經被人和車塞滿,剛剛擠進來的車,再想後退回去,也成為不可能。
而周圍的人群拼命地往橋上擠,想擠到橋上看個究竟;遠處古城堡裡面的人,也拼命地往橋上擁,想擁上橋頭看個明白,於是,橋心成為了人們拼命擁擠,希望到達的聚會中心。
身前、身後的人們原來是一人一語,使得空曠的光明橋畔,人生嘈雜。可不久,那吶喊的人聲便在群眾領袖的指揮之下,整齊劃一,萬眾一聲,變成雷鳴般的怒吼了。那怒吼之聲,順著澤女道旁的山石傳導過來,依然十分刺耳:
“還我血汗錢!”
“下崗工人死了沒人管!情理難容!”
“還水泥廠職工公道!”
庫辛勤遠遠望見在光明橋的中央停著一輛大卡車,卡車旁邊被人群留出了一小塊空地,那小塊空地被人群緊緊地圍著,擋滿了圍觀的人頭,偶而躲過晃動的人頭,可以發現一具被白布蒙著的屍體。
“怎麼會死了人?死者是誰?”庫辛勤感覺很詫異。站在他身邊的幾個人,大概原來也是水泥廠的職工,氣憤地七嘴八舌起來。
“死了的,還能有誰?水泥廠的下崗老職工唄!”一個小個子的中年漢子說。
“怎麼死的?”
“病死的!”
“病死的?那為什麼遊行?”
小個子的中年漢子解釋道:“我們水泥廠現是沒有參加醫療費社會統籌的單位,原來企業效益好的時候,職工醫療費可以報銷百分之八十,可自打水泥廠一破產、貸款一核銷之後,原來職工的安置費,企業一分錢沒有給,現有醫療費沒有人管,就連以前拖欠的醫療費也沒有人管了。”他手搭涼蓬眺望著大橋中央,“這個在橋上躺著的死人,便是因為得了心臟病沒有錢醫治而眼睜睜死去的。他的死讓我們寒心吶!水泥廠是集體企業,憑什麼像對牛馬一樣對待我們這些國家主人!”他說罷,撇開了庫辛勤,跳下車,往大橋中央擠過去了。
旁邊的一個人插嘴道:“這一下,把原來水泥廠職工們都弄急了!他們不在市政府門前靜坐了,那沒有用!索性抬著死者的屍體,與其他企業的下崗職工匯合,集結到光明橋上,示威遊行,以驚動有關部門的方式,來討回自己的經濟利益!”
另一個人感嘆著:“光照市的光明橋,有如北京的天安門一般,是最敏感的地方!”
正當庫辛勤聽著身邊的人訴苦的時候,忽然漫山遍野裡的人們一同鼓起掌來,原來一個穿藍色舊中山裝的瘦老頭,站到了一輛卡車上。他的臉長長的,像個瓦刀的模樣,腦門兩側,各暴出兩條青色的筋。
此時,藍衣瘦老頭站在卡車上扯著嗓子對眾人大聲講道:“我原來是死者老黃頭的同事。水泥廠一分為二了,銀行倒黴了!當官的發財了!!有關係的到股份公司去了,我們這些人卻沒有人管了!!!破產一完成,貸款一核銷,現在,就連我這唯一的看門人,也一分錢沒有地回家了。老黃頭自打一建廠就和我在一起,是個沒兒沒女的孤老頭子。他就更慘了,老廠不要不管,新公司也不要不管,家裡他沒有地,外面他沒有工作,水泥廠不給他錢,你讓他怎麼活呀!”而後,藍衣瘦老頭突然高喊:“我們要求補償生活費!”
“補償生活費!”眾人也跟著齊聲說。
藍衣瘦老頭說著,突然“嗚嗚”地哭起來:“水泥廠是集體企業,貸款都是國家的,憑什麼當官的可以白吃白拿,卻沒有我們的活路!”
在場的人們望著藍衣老頭互相議論著。一個說:“都讓薛美貪汙了!”另一個說:“姓路那狗日的也沒有少拿!”第三個人說:“銀行的人也和他們穿一條褲子!”
藍衣老頭哭罷,用袖子擦乾淚水,在卡車上重新站直,繼續扯著嗓子對眾人喊:“中央的政策好得很!可為啥子到我們這裡就行不通!!我們找過政府,他們卻說醫療與養老的事情,讓水泥集團負責,國家應該出的已經出了!現在我們到哪裡找水泥集團去!……同志們吶,企業應該給我們的,卻讓他們吃了!!我們到啥子地方說理去?我們是窮人,我們沒有工作就沒有辦法生活!今天,我們把黃老頭抬到這裡來。在這裡,我們討不回公道,不算完!”
庫辛勤沒有想到,這藍衣瘦老頭不但靈牙利齒,而且還非常有鼓動能力。
正當眾人交頭接耳地在底下議論的時候,庫辛勤身邊的那個小個子的中年漢子,也站到了卡車上,瘋狂大喊:“這光照市還是共產黨的天下嗎!我活不下去了,今天就站起來死吧!”
藍衣瘦老頭聽了更受到了鼓勵,更挺直了腰板,把頭昂得高高的,大叫道:“這是共產黨的光照市,我們下崗工人的利益決不能夠容忍貪官汙吏侵犯!我是共產黨員,今天,我站出來了,在這裡,討不回公道,不算完!”
藍衣瘦老頭的吶喊把群眾的情緒激發到了極點,人群中不斷有人高喊著:
“狗日的!我也站出來!”
“算我一個!”
“我死也不怕,和狗日的鬥!”
瞬間,卡車上就站滿了群眾領袖一樣的人物。那藍衣瘦老頭把一隻手臂插在腰間,另一隻手臂高高地舉起,突然,振臂一呼:
“還我公道!討還血汗!”
藍衣瘦老頭喊罷,那分佈在漫山遍野的人們突然沉默了片刻,桃花江靜靜的流水聲彷彿都能夠聽得到了。之後,眾人又像突然猛醒了一般,隨著他齊聲吶喊起來:
“還我公道!討還血汗!“
“打倒貪官!”
“懲治汙吏!”
怒吼聲像大海的怒潮一樣激盪著桃花江水,像黃河的咆哮一樣拍打著青山的石壁,在萬里晴空中激盪。
那光照市的漫山遍野、那蜿蜒的桃花江也彷彿被人性的正義氣氛所籠罩,山谷中迴盪著同樣的聲音:
“還我公道!討還血汗!“
“打倒貪官!”
“懲治汙吏!”
正當群眾的口號聲此起彼伏,響徹雲霄的時候,突然,橋的那邊發生了騷動,有人大喊:“警察抓人來了!”
庫辛勤身邊的人也慌亂起來,大家七嘴八舌地議論道:“我們要求懲治貪官怕什麼警察!?”
“遊行沒有登記!警察一樣會抓人!”
“我們可別錢沒有要到,倒被貪官定個聚眾鬧事罪!”
大橋上下示威的人們都慌了:
“警察抓人來了!”
“警察抓人來了!”
消息迅速傳開,整個人群發生了騷動。大家你擠我,我擠你,令人想不到的悲劇在瞬息之間發生了:
光明橋曾經被撞壞過的地方開始發生了開裂,並且裂口越來越大。
“橋要塌啦!”
裂縫附近的人們驚呼起來,這一叫不要緊,驚動了更多的人。受驚的人們便越發拼命地擁擠。在人群湧動的壓力下,光明橋的中部那曾經被汽車撞壞的地方突然發生了斷裂,繼之是橋體的一部分陷落,而後是整個橋體的坍塌!
頃刻之間,橋中央那輛站滿群眾領袖的卡車、卡車周圍的眾多人,隨著坍塌的橋身,“轟”然墜入了桃花江。那坍塌的橋身、車輛、人群的突然墜落,把靜靜的桃花江水掀起了數丈高的水花。那四射的水花裹著光明橋橋體的泥土,像一張巨大的漁網一樣向天空中散開來,又“蔌”地散落在桃花江上,在江水中又激起了無數朵新的水花。
落水的轟鳴聲像爆炸一樣巨響,那震耳欲聾的巨響,在山谷間迴盪,迴盪了好久,久得讓人彷彿感覺經歷了幾個世紀。
當人們的知覺重新恢復的時候,光照市的漫山遍野裡傳出的,是人們一陣一陣的驚呼;桃花江的江水上傳來和傳去的,只有光照市人們的哭泣之聲。
那慘烈的場景、那撕肝裂肺的哀鳴,讓在場的人,今生今世都無法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