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學兵拉了孟憲異和另外一個人(大概就是那個會說中國話的外國老闆)在樓下的客廳裡聊了很久。應該說,我是有偷聽他們談話的好奇心的,我不知道本來就很詭秘的王學兵和壓根兒就陰毒的孟憲異勾結在一塊兒,又能搞出什麼莫明其妙的事兒來?但是,我卻沒偷聽成,因為,他們的聲音很小。我雖然把樓上臥室的木門全都敞開了,自己屏住呼吸躲在門後,可他們的聲音依然是斷斷續續的,除了“京興偉業公司”、“華南薇州”、“東北天海”、“薇洲摩托車集團”、“四億”、“八億”的詞彙,根本就聽不出個所以然來。我正準備再往外走走,以便多聽清幾句話的時候,卻聽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高聲說:“這是咋整的!您也不張羅著讓我們參觀一下您的豪宅!”
我聽出來了,這是孟憲異的聲音。他這一說不要緊,倒著實把心緒不寧的我嚇了一跳,往後縮身時不小心,競窩窩囊囊地摔在了地板上,發出“咚”的一聲巨響,尾骨一陣劇痛,但我終於忍住了,沒叫出聲兒來。
“咱們這兒一通唬呦了,您自個兒不會整個金屋藏嬌吧?”孟憲異像受過專門訓練一般地警覺,他聽到了我在樓上弄出來的聲音,操著難聽的東北腔,問。
王學兵很恰當地撒了謊:“是我愛人。她從美國回來了。今天有一丁點兒感冒,一直在樓上臥室休息,沒下來接待二位,還請多多包涵!”
我趕緊爬起來,把臥室門關上,為顯示一下女主人的自尊,也是掩飾我偷聽的行為,把王學兵的謊言演義成事實,我還有意把門弄出一點聲響,並反鎖了門。
我雖然好奇心未滅,但終於不敢出去了。只好找來床頭櫃上一本叫《紅色心曲》的詩文集翻看起來。
擒來鯤鵬圖萬里
天上地下任我飛
飛得漫天鮮花撒
我自與日共生輝
這是詩文集的開篇之作,叫什麼《赤心》,我看,除了野心家的張狂,讀不出什麼新意來。在詩文集扉頁上,王學兵一張胖臉正得意洋洋地笑著,彷彿在說:怎麼樣,王某人可是文武全才呀!
讓我沒想到的是,這本文詩文集的作者真的是王學兵!而且,詩文集的出版單位竟然是中國赫赫有名的Z出版社!整本書裡,除了不倫不類的詩歌,就是故作多情的文章,極盡對他自己歌功頌德的能事!
我實在想象不出,從整日沉醉在金錢、權力裡的王學兵嘴裡,怎麼能唱出這許多夜鶯一般的紅色讚美歌呢?而且,詩文集的作者小傳裡竟然厚顏無恥地把王學兵稱作“金融界的紅色詩人”!是這個世界太荒誕,還是王學兵真的是個活神仙?似乎在這個世界上,就真的沒他王學兵玩不轉的事兒、顛倒不了的黑白一般!
我拿著王學兵的詩文集,胡思亂想過後,開始感覺睏倦了。但是,我又不甘心在樓下之人竊竊私語的時候,自己就這樣安然無為地睡去。我強忍睏倦,起了床,拉開窗簾,向外面張望,以驅散睡意。
對面也是一棟小扳樓,紅牆藍頂。在對面人家的頂層露臺上,有一個男子,他的個子高高的,除了絡腮鬍子,上唇還有一瞥黑黑的八字鬍,眼睛不大,遠看起來,也是一副狡黠而深邃的樣子。他的手裡有一部很笨重的照相機。照相機的鏡頭像個炮筒子,足有一尺多長。他正端著這臺笨重的照相機向我這邊全神貫注地拍照片。他的模樣很英俊,拍照的姿勢也很瀟灑,真的有一點酷。
他在拍照什麼呢?我想。
我的大腦此時彷彿被抑制了,只覺得這個人很有意思、很好玩,感覺我所面對的是一幅充滿藝術激情的風景畫,我也只顧欣賞這畫里人物拍照時的英姿了。當他發現了我的注視時,突然站起來,故作瀟灑其實卻很尷尬地對我敬了個禮,那樣子很滑稽,像個雜技裡的小丑。而後,他就快得如兔子逃跑一般地溜走了。這時,我才突然醒過悶兒來,原來這個男子拍攝的對像就是我,還有樓下的王學兵一夥!!!
我的心裡突然有了一種不詳的感覺,心想:完了,一定是王學兵的老婆發現了我和王學兵的蛛絲馬跡,僱人收集我和王學兵苟且偷歡的證據了!
等王學兵打發走了孟憲異之流,像一隻嚎春的公貓,喊著“寶貝”從樓下上來的時候,我沒把有人偷拍照片的事兒告訴他。
“你沒氣兒了吧?”他問。
“我為啥子要生氣嘛?”我的臉上掛著微笑,故作平靜,好像什麼事兒也沒發生過,而後調侃道,“‘金融界的紅色詩人’!真沒想到!”
王學兵瞥了詩文集一眼,喜色像彩雲一樣罩滿了胖胖的臉,可卻努力做不屑狀:“不登大雅之堂的玩意兒,不好意思見人。”
面對這個男人的虛偽,我沒好氣地譏諷道:“不登大雅之堂的東西你都可以讓Z出版社出版,當一把‘金融界的紅色詩人’,如果能登了大雅之堂,你還不得弄個諾貝爾文學獎!你是學金融的博士後,除了風花雪夜的玩意兒,那些金融理論著作呢?”
王學兵臉上的彩雲立刻飄得無影無蹤了,代之而來的尷尬卻爬了滿滿的一臉,他咳嗽一聲,之後自嘲地笑了:“中國的金融?研究什麼?我沒那個心氣兒!”
“各種金融工具的創新、理順銀行的治理結構,怎麼沒研究的?”
“你還年輕,以後你就明白了。這兒就是一個名利場!你把官場研究透了,金融也就研究透了!我壓根兒就沒寫過什麼理論書,你總不能讓我寫一本《金融官場厚黑學》吧?”
王學兵手裡拿著一隻粗粗的大頭筆,對我一晃,炫耀道:“你對我們剛才在樓下的談話感不感興趣?”“我只對你怎麼出詩文集感興趣。”
王學兵躺到了我的身邊,色狼的勁頭又上來了。對我剛才的疑問,他一語中的地解釋道:“這叫強者統吃!”
我甘拜下風了:“啥子意思?”
王學兵手裡玩弄著那隻大頭筆:“一片草場上有一群獅子,這群獅子裡只有一個雄性獅子是王。獅子王除了擁有這片草場之外,還要擁有他能擁有、想要擁有的一切。”
我詫異了:“這跟詩文集有啥子關係嘛?”
王學兵淡淡地一笑:“在愛農銀行的某一個地盤上,在某一個階段裡,那個獅子王就是我。”
“Z出版社又不被你領導?他們憑啥子聽你的?”
王學兵笑出聲音了:“Z出版社聽某位大領導的,某位大領導想套銀行的貸款,自然就聽我的,於是,Z出版社也就聽我的了。”
“這位大領導是誰?”
王學兵笑而不答,像一座巫雲楚雨的山,看不清、猜不明的。
忽然,我在他自鳴得意的笑裡,悟到了什麼,繼而感覺自尊心受到了極大的傷害。因為,按照他的理論,我應該是他領地下的一頭美麗的小母獅!我氣憤地轉過身去,把一個臀部給了他。
王學兵似乎沒察覺我真的動氣了,越發的得意,也越發地騷包。“我給你瞧一樣好東西。”他說。
我沒動。
突然,臥室裡有了人聲:“俺們趙總已經和你們愛農銀行對口成立的愛農資產公司談好了,銀行在天海、薇洲的四個億壞帳,你們剝離出去之後,俺們來整體收購。趙總可是華裔泰國人,在國內可是享受著超國民待遇的!這麼一整,海外大筆資金進入中國,於國、於民、於俺們都有利!”
這冠冕堂皇的話,分明是孟憲異的聲音呀!我趕緊回過頭來,見王學兵正拿著他那隻大頭筆得意洋洋地朝我笑著。
“你給談話錄了音?!”我驚詫了,這筆原來是個微型錄音機!
“這還是你那孟校友送我的!以其人之道,還至其人之身!”王學兵又調大了錄音筆的音量,“這小子總能踅摸來一些莫明其妙的小玩意兒!”
一個陌生的聲音,大概是那個我沒見過面的華裔泰國人趙總,據說他有一個近似中國古代三國英雄一般的名字,叫趙自龍。他說:“愛農資產公司讓我出二個億,半價收購。未免太黑!這四個億貸款的來龍去脈,你王行長是知道的,都是搞賬外經營時修建的房子,全部都是爛尾樓,現在怎麼值兩個億呢?”
“可這爛帳卻裡外套住我們愛農銀行八個億!”
趙自龍笑出了聲:“可八個億的水漂已經打完了呀!”
“那您趙總何必作賠本買賣嘛!”王學兵敷衍著。
“誰的腦瓜子都好使!俺們趙總就是看中了這兩塊地皮!”孟憲異插嘴幫腔。
陌生聲音又說:“我出一個億已經夠給你們資產公司面子了嘛!而且就憑這一點,你們資產公司已經可以把此事包裝成保全國家金融資產的典型案例廣為宣傳啦!這樣的事兒,我想你王大行長一準兒能幫我搞定吧。”
“你為啥子要錄音嘛?”我真的對王學兵這個人感覺出恐懼了。
王學兵關了錄音機,用一個很瀟灑的姿勢把錄音筆放到床頭櫃上:“因為,他們肯定給我錄著音呢!如果我不留一手,以後,他們說在我家裡給我送了一百萬現金,我怎麼能說清楚?”
“你沒受賄,他們怎麼就能錄出你受賄?”
“同一筆貸款同一塊地,孟憲異帶個什麼華裔泰國人趙總要一個億買,耿德英過去就是京興偉業公司的總經理,沒他也就沒這些爛帳,現在卻代表政府逼著我要直接核銷,銀行的債務受償率是零!一邊是莫明其妙的生意,一邊是得罪不起的主兒!萬一他們在錄音帶上搞一丁點兒小名堂,來要脅我,我怎麼辦?這點雕蟲小技,對孟憲異這個猴精的博士來說,不是小菜一碟的事兒嘛!”
“啥子意思?我咋沒聽明白?”我知道孟憲異除了寫了《經濟發明學》,還總喜歡搗鼓一些新奇的東西,卻想不明白孟憲異的這一套物件為什麼要用於王學兵、怎麼用於王學兵?
“你不明白就對了!幹嗎明白那麼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