鵝風堡,典雅而且神秘。
典雅在於莊園的秀麗。
莊園依山就谷而建,建築雄偉華麗,園內景物千姿百態,巧奪天工,月橋如拱,涼亭卓立,碧池清流,花樹掩映,山坳裡終年籠罩著一層輕紗似的霧藹,遠遠望去宛如天府仙境。
神秘在於莊園的勢力。
莊主凌志宏並未加入江湖任何幫派,但江湖各幫派的頭目卻常常悄悄地在莊園出現,就連五省九州的八大鏢局主局也時不時地登門拜訪,似乎江湖上所有的人對鵝風堡都敬畏三分。
現在情況是大不相同,鵝風堡已處在危難之中。
昏黃的燭光映著大廳內一張張嚴肅的臉,燭光把一條條扭曲了的身影投在冷森森的廳壁上。
沒人說話,沒人吭聲,連出大氣的人也沒有。空氣彷彿已經凝結,沉悶的氣氛幾乎使人窒息!
“吱——”大廳內壁門徐徐打開。
鵝風堡莊主凌志宏從內門踏入大廳。
“序主!”
“大哥!”
“凌大俠!”
座位上十餘人一齊起身,向凌志宏拱手示禮。
凌莊主終於回莊了,大廳內的陰霾之氣一掃而光。
莊主回來,鵝風堡就有救了!
凌志宏炬電似的眼光掃過大廳,抱拳環場一週道:“諸位請坐。”言畢,首先在廳中的虎皮靠椅上坐定。
那深沉的目光,精悍的裝扮,加上鎮定自若的神情,顯示出他不是個平凡的人物。
平凡的人物怎能坐鎮鵝鳳堡?
凌志宏首先落座的目的,就是要穩定軍心。
果然廳中眾人見到凌志宏的神態,心緒立即穩定下來,看來事情原來並不像他們想象的那麼糟!
唯有凌志宏一人心中有數,實際上事情確實糟得很,本來就糟,現在更糟。
因為有許多事情出乎了他的意料。他是個工於心計的人,但有人比他更有心計。
“大哥!我派出去求援的二十四個莊丁全被百合神教的人殺了!”說話的是鵝風堡二莊主,凌志宏的二弟凌志雲。
三弟凌志遠接著道:“現在鵝風堡與外面的聯繫都已被全部切斷,百合神教佔據了蜈蚣鎮,見到鵝風堡的人就殺!”
凌志宏點點頭,示意這些情況,他都已知道了。
振遠鏢局的二鏢頭雷振字開口道:“凌莊主,大哥接到鵝風堡鵝毛飛帖後,立即命我帶領局裡七個好手趕往貴莊相助,不料途中遭到百合神教襲擊,七個好手盡皆喪命,唯有在下與其說是趕來,倒不如說是逃來了貴莊,實在慚愧!”
“雷鏢師哪裡話來?”凌志宏道,“雷鏢師誤中埋伏,神教人多勢眾,自是難敵,貴鏢局七位弟兄為鵝風堡捐軀,日後凌某自當親登鏢局向鏢主致謝。”
紫雲山莊的柳綠葉看著身旁的柳如風、柳小慧道:“我們三人來得最早,又是繞道而行,倒沒有遇上百合神教的人。不過,昨天我們兄妹三人出得鵝風堡和神教的人幹了一仗,竟遇上了江南三傑黃啟文、魯洛之、朱士良,沒想到他們竟也加入了百合神教。”
在座的武當劍客雲玄道長接口道:“貧道未曾接到鵝鳳堡的鵝毛飛帖,只是路過此地想來拜會拜會凌莊主,不想正巧碰上此事。貧道一路而來,看到許多江湖中人正趕往鵝風堡,其中還有不少名門正派的知名人物,甚至還有改頭換面的少林寺護法高僧,這倒奇了,他們怎麼會與百合神教聯手來對付鵝風堡?”
凌志宏臉色微變,但瞬間迅即寧定,淡淡他說:“這倒是奇怪得很!”
凌志雲問道:“雲玄道長,你能肯定那少林寺護法僧是與百合神教聯手對付鵝風堡?”
“貧道曾親眼看見他們用神教的暗號進行聯絡。”雲玄道長肯定地回答。
和眾人一道前來援手鵝風堡的八卦堂少主彭震道:“我們一路人馬在路上也遭到了神教襲擊。約定和我們一齊赴莊的晉陽七子也不見到來,恐怕……”
凌志遠搶著道:“關北四胡,冥陰八怪、‘振聲’、‘金龍’、‘飛虎’三大鏢局都已接到了鵝毛飛帖,此刻未來,恐怕亦是中了神教的埋伏。”
凌志雲用憂鬱的眼光望著凌志宏:“以後莊中求救的飛帖就送不出去了。”
“不知百合神教究竟是個什麼樣的組織?”
“百合神教的教主不知究竟是誰?為何能號令江湖如此多的高手?”
“聽說成立百合神教是專門來對付鵝風堡的,不知是也不是?”
雲玄道長道:“凌莊主,關於百合神教,您有何見教?”
凌志宏略一沉吟,說道:“我也不知百合神教的內幕,但是……”
此時,大廳外傳來兩聲令人心悸的慘叫。“啊——”,“啊——”,那慘叫聲在寂靜的夜晚,幽深的山坳裡,顯得特別尖厲、刺耳。
沒有人動,也沒有人拔兵刃,因為廳內在坐的都是些一流高手,聽到叫聲情知救之不及,因此都按兵不動,靜以等待。
等待的時刻,往往最折磨人心。廳內十餘張臉,張張板得如同冷鐵。
“報——”一個莊丁頭目長號呼喊撲進內廳。“二莊主,不好啦!神教……”
凌志宏一聲沉喝:“慌什麼?慢慢說!”
莊丁頭目見到凌志宏,臉上頓時閃過一道異樣光彩,神色迅即寧定。他先單膝下跪向凌志宏行過拜禮,然後站起身說道:“稟告莊主,百合神教信使夜入莊園,闖入內中門,打死王、曾二教頭,在莊主坐椅上留下一柬,然後離莊而去。”說罷,莊丁頭目雙手捧著一張信柬呈到凌志宏面前。
眾人聞報臉色頓變,尤其是凌志雲的一張臉,恰似罩上了一層嚴霜。
鵝風堡雖說援手尚未全到,但莊內的力量卻也不弱,除廳內十餘名正在議事的高手外,莊內各道關卡上能獨擋一面的一流高手,還有數十餘眾,且鵝風堡建築奇巧,莊內暗藏“三才”、“五行”、“八卦”陣式,雖無機關暗道,卻是道路迂迴曲折,形勢異常險峻,再加上各道關卡上鎮守的高手,要出入鵝風堡談何容易?
眼下百合神教信使,入莊破陣,直踏中門,擊斃鎮守中門的王、曾二教頭,留柬後揚長而去,出入鵝風堡似踏無人之境,其武功之高自可想象。廳內眾人不由不暗自心驚。
凌志宏冷然一笑,接過莊丁頭目的信柬,拆開信封,取出信紙交給凌志雲道:“請二弟一讀。”
凌志雲瞅了大哥一眼,清清嗓門,大聲念道:“三日後在山坳口青石坪約凌志宏莊主一會,屆時凌莊主若不赴會,定將鵝風堡殺個雞犬不留!百合神教教主石嘯天。”
石嘯天?石嘯天是誰?
好狂的信柬!好狂的名字!
廳內眾人都在思索著同樣一個問題。
凌志宏心中一震,百合神教果是衝著他而來!但他仍是不動神色,緩緩地從凌志雲手中接回信柬。
“啟稟莊主,王、曾二教頭不知被神教信使用什麼手法擊斃,大叫一聲立即喪命,可渾身上下找不到一處傷痕。”莊丁頭目又繼續稟告。
“哦,二位教頭屍體在哪裡?”凌志宏眼中閃過一道幽光。
“二位教頭屍體,在下已命人抬到了廳外。”莊丁頭目是個精明能幹的人。
“抬進來!”
隨著喝聲,四個頭扎黃中的莊丁抬著兩副木板走進大廳,木板上躺著王、曾二教頭。
雲玄道長第一個起身走到王、曾二教頭屍體旁。
眾人見狀一齊起身湧至,將王、曾二教頭屍體團團圍住。
屍體衣襟已經解開,雲玄道長對胸背仔細看過,退到凌志宏身旁,一雙深沉的眼睛默默地看著這位神情肅然的莊主。
雷振字、柳綠葉、彭震等人正在察看屍體。
“果然不見任何傷痕。”
“論王、曾二教頭的功夫,在江湖上也是一等一的高手,居然沒有還手反擊的機會,真是不可思議。”
“依在下所見,他們二位是被掌力所傷。”彭震捏住屍體的手脈說。
“嗯,不錯。”雷振字用手掌捂住屍體的心臟部位按了按說,“他們心脈確實已被掌力震斷。”
“掌力震斷心脈而不在肌膚上留下任何痕跡,這是什麼掌法?”
“怪,真是有些兒怪。”
“雲玄道長。”柳如風扭臉問雲玄:“您老知道這是什麼掌法嗎?”
雲玄道長輕咳一聲,故意拉長了聲音說:“如果貧道猜得不錯的話,這應該是少林寺中早已被廢止了的‘殘殿十八掌’中的‘枯心掌’。”
“枯心掌?”眾人一聲驚呼。
雲玄道長說話時,一雙鷹隼般的眼睛緊盯著凌志宏。然而,他在凌志宏那冷漠的臉上什麼也看不到。
“嗯,不錯。”雲玄道長點點頭,繼續說:“當年唐太宗李世民賜少林寺黃袍馬褂,御筆題詞,允許少林寺習武收徒,從此少林寺便廣收門徒,擴充勢力,很快地成為江湖九大門派之首。悟法大師為了以武鎮住各大門派,在少林寺中增設了一座‘殘佛殿’。‘殘’乃‘殘酷’之‘殘’,顧名思義,殘佛殿中習的是什麼武功便可想而知。當時殘佛殿的護法大師悟真和尚,將各類殘殺武功彙集一起,取其精華,研究出了‘殘殿十八掌’絕功,‘枯心掌’就是十八掌之一。”
“哦,少林寺也曾練過這種陰毒的功夫?”柳小慧瞪起一雙明眸,似是不信。
凌志雲、凌志遠、雷振字、彭震、柳綠葉等人在靜候雲玄道長的下文。
“後來少林寺傳到玄德大師手中,他極力主張以佛性悟人,不以武力制人,練武只能護寺,健身強體,決不能用武殺人,於是他下令拆除殘佛殿,廢止殘殿十八掌少林武功,並當眾將殘殿十八掌秘籍投入香爐燒燬;自此殘殿十八掌便在少林武學中消失。今日不知何故枯心掌又在此出現。”雲玄道長說話時,眼光始終沒有離開凌志宏的臉。
凌志宏在認真地聽,但臉上仍然只有空漠的、無知覺的木然神色。
“枯心掌究竟有多厲害?”凌志雲問。這是他最關心的問題。
“這就要看練掌人的功力了。”雲玄道長緩緩答道:“一般來說,枯心掌練到三成火候就能傷人,受傷之人傷後咯血不止,並逐漸加重,直至咯血而亡,死亡的遲早,自然因出掌人的掌力和中掌人的承受力所不同而異,枯心掌練到十成火候,便能殺人於無形,掌到心碎脈斷,立時斃命,身上卻看不出任何痕跡。根據王、曾二人死亡的情況來看,此神教信使的枯心掌火候,大致在七成左右。”
雲玄道長一番話,不管是不是事實,說得倒也盡情盡理,眾人不得不點頭稱是。
雲玄道長突然問凌志宏:“凌莊主難道對少林寺殘殿十八掌竟是一無所知?”
凌志宏冷聲道:“雲玄道長對少林寺廢止的武功竟是如此熟悉,難道曾在少林寺中學過藝麼?”
“哼!凌莊主說什麼笑話。”雲玄道長的聲音也突然變得很冷,“貧道路過此地,只不過是想與你談一談。貧道的話現在已經談過了,就此告辭。”說罷,雙手一拱,轉身就走。
“道長!”凌志宏猛然喚住已跨步到大廳門外的雲玄道長,“三日後,你不想陪我去青石坪麼?”
“貧道有要事在身,無法看這場熱鬧,莊主好自保重!”一陣旋風,雲玄道長聲落人杳。
雲玄道長的離走,使廳內的氣氛變得更加譎詭、神秘。
眾人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凌志宏一抖手中的信柬,大聲道:“諸位英雄,承蒙各位看得起凌某,不顧安危,前來鵝風堡助拳,這份情意,凌某心領了!眼下百合神教人多勢眾,佔據蜈蚣鎮,切斷了鵝風堡與外界的聯繫,援手一時不能趕到,情況是十分嚴重。凌某謹請諸位退出鵝風堡。”
“不行!”未等凌志宏把話說完,彭震便嚷了起來,“凌莊主是看不起我八卦堂的人麼?”
柳綠葉怒目圓瞪:“紫雲山莊的人難道是貪生怕死之輩嗎?”
雷振字手在鋼刀上一拍:“凌莊主這句話,可對不起振遠鏢局死去的七個弟兄!”
“諸位!”凌志宏拍掌道,“現在我再給大家念幾個數字。自從百合神教佔據蜈蚣鎮後,殺鵝風堡婦女一個,求救莊丁二十四人,外出採買莊丁九人,巡哨莊丁八人,蜈蚣鎮店主二人,來往商客十九人,加上王、曾二教頭,一共是六十五條人命,這還不包括遭到神教伏擊被殺的英雄,此外,神教歹徒還在蜈蚣鎮強姦婦女十三人,幼女二人……”
“媽的!這些畜牲!”
“該千刀萬剮的!姑奶奶饒不了他們!
“殺了這些魔鬼!”
廳內響起一片怒罵聲。眾人心火已被撩燃,情緒陡然激長。
凌志宏繼續道:“百合神教濫殺無辜,無惡不作,不管它是怎樣的一個組織,不管它有多大的本領,終會多行不義必自斃。古語云:“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鵝風堡必將以它光明磊落的行徑,坦誠無私的胸懷,取得最後的勝利。諸位不要誤會凌某的意思,凌某隻是想讓諸位暫避鋒芒,減少不必要的傷亡。”
“願與凌莊主共生死!”
“決不退出鵝風堡!”
又是一片吼聲,聲浪更高。
凌志宏仰面一聲長嘆:“好吧,既然是這樣,大家三日後與凌某一同去青石坪,看看石嘯天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物!”
一彎殘月,吃力地從雲層中透射出闇淺昏黃的幽光。天地間一片渾濁。
鵝風堡緊貼著後山谷的一塊荒坪上,壘著一座新墳。
楊玉痴痴地站在墳前。
瀟瀟秋風從山谷吹來,掃落下片片枯葉。枯葉在空中飄蕩,在墳前盤旋,更顯得悲慘淒涼。
“娘!”楊玉忍不住撲伏在墳堆上放聲大哭。
母親就在他回莊前的三天,突然病發身亡了。凌二莊主將她葬在這塊荒坪上。
“娘!娘……”他不住地呼喊,攥緊的拳頭在墳堆碎石上使勁地捶打,鮮血從指縫間淌流出來,染紅了碎石沙土,“這是為什麼?為什麼呀?皇甫神醫說您能活十年,十年!您為什麼就……”
突然,一隻手搭在了他的肩上,耳旁響起一個沉重的聲音:“天有不測之風雲,人有旦夕之禍福。孩子,認命吧。”
“認命!我為什麼要認命?!”楊玉頭也不回地嚷道:“難道我命中註定是個生下來就不知道父親是誰,對母親也不能盡孝的苦命兒?”
身後沒有回答,只傳來一聲長嘆。
“你告訴我,這是為什麼?”楊玉猛然轉身跳起,忽然,他臉色頓變,聲音頓時跌落下去,“莊……莊主?是您?”
他沒想到莊主半夜會來荒坪。
凌志宏深沉地瞥了楊玉一眼,沒有回話,卻向緊跟在身後的鵝風堡大管家於歧鳳擺了擺手。
於大總管走到墳堆前,擺上香燭、錢紙、米酒、供果和一隻草蒲團,然後垂手退到一旁。
凌志宏上前點燃了香燭,跪倒在草蒲團上,“叭叭叭”地朝著墳堆叩了三個響頭,然後抓起錢紙湊到燭火上。熊熊的火光,照亮了他那肅穆森嚴的臉。
火光映出楊玉充滿狐疑的面容。
莊主為什麼會來憑弔莊中一個死去的女僕?
莊主為什麼會向母親行祭奠大禮?
莊主和母親究竟是什麼關係?
他已經開始學會動腦筋,聰明的人一旦動腦筋,便會意念飛轉。
楊玉正在遐思冥想之際,凌志宏已燒完錢紙,起身來到楊玉身旁。他沒有說話,只是用深邃探索的眼光緊緊地盯著楊玉。
凌志宏在楊玉那雙明亮的眸子裡看到一種異樣的神色、異樣的精芒,那是無畏、剛毅、堅韌之光,顯透著無限的內力。
良久。凌志宏緩緩地從懷中取出一物遞給楊玉:“這是你母親留下的遺物。”
“娘!”楊玉一聲悲愴的輕呼,眼中又滾出兩行熱淚。他接過母親遺物,定睛一看,頓覺有股寒流穿過脊樑,呼吸頓止,血行也告中斷。
娘留給他的遺物是一條手帕,一條繡著梅花的手帕!
他懷中也有一條這樣的手帕,但那是師父的遺物!
兩件遺物,兩條同樣的手帕,決不是偶然的巧合,其中必有微妙的、不能告人的秘密。
剎時,他眼前閃過師父自殺時的情景。
他突然發問:“我娘究竟是怎麼死的?”
凌志宏眉頭微微一皺,很細微的表情,極不容易覺察,但楊玉卻注意到了,憑修練出的內力和靜眼功,這細微的表情當然逃不過他的眼睛。
楊玉心中格登一跳,臉上閃過一個恐怖的陰影。
凌志宏板著面孔道:“三天前奇症迸發,咯血身亡。怎麼啦,不相信?你可以問問於大總管。”
於歧鳳急忙點頭道:“不錯,你娘是咯血病發作而死,她嚥氣的時候,我和莊主都在場。”
越想不露出破綻,結果越是破綻百出。
莊主今天才回莊,三天前怎會和於大總管一起看著母親嚥氣?
眼下大敵當前,鵝風堡危在旦夕,莊主怎會有心思去關心一個女僕人的生死?
莊主和母親有什麼關係?
莊主為什麼會有剛才那個細微的表情?
楊玉扭臉望著墳堆,心中疑雲翻滾。
凌志宏橫了於歧鳳一眼,復對楊玉說:“你娘臨終前託咐我,你若回莊就讓我將你送回山東老家。眼下百合神教困住山莊無法送你出去,等我見過神教教主後,就派人送你回山東。”
楊玉沒有回話,仍望著墳堆在想自己的心思。
半晌,楊玉猛然回頭:“莊主……”他下面的話,沒能說出口來,因為荒坪上已是空蕩蕩了。
凌志宏與於歧鳳早已離開了荒坪。
荒坪上留下的只是一團團謎一樣的迷霧。
“嗚嗯——”空中傳來一聲輕輕的怪嗚,“嗚一——嗯——”又是一聲令人心悸的鬼叫。
“下來吧,別在那兒裝神弄鬼!”楊玉沒好氣他說。
墳堆左面大樹梢上發出一陣格格的笑聲,一條人影形如飛鳥,雙臂舒張,翩然滑下,直撲楊玉;
那人影撲到楊玉身前,雙手一伸,在他胳腋窩裡一頓亂抓:“玉哥,嘻嘻嘻……”
“花妹,別亂來!”楊玉板得繃緊的臉上沒有絲毫笑容。
站在楊玉身前的這位十五歲的小姑娘,就是鵝風堡二莊主凌志雲的寶貝女兒凌雲花。
凌家三兄弟,凌志宏雖為老大,至今尚未娶妻,三弟凌志遠娶了五房老婆,卻無一生育,唯有二弟凌志雲生了這麼一個寶貝女兒,而且夫人生下雲花後就因病去世,凌志雲也未再續絃,因此凌雲花是凌家的獨樹一枝花。
凌雲花是凌家的獨根苗,自然是被看成掌上明珠;既被看成掌上明珠,自然是從小嬌生慣養,百依百順,養成了任性驕橫,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氣。她對眼前這位從小一起玩耍,青梅竹馬的僕人,更是隨隨便便。
八年不見楊玉,她一心想找這位僕人,重溫一下“少年騎竹馬”的好玩情景。
“笑啊,你為什麼不笑?”凌雲花噘起小嘴,“你再不笑,我就要生氣了!”
“你也不看看這是什麼時候,居然還有心思笑?”楊玉臉蛋如同一塊冷冰。
“我管它是什麼時候?我想笑就要笑,想哭就要哭!現在我不但要你笑,還要你給我當馬騎——”她晶亮亮的明眸裡閃爍著驕矜任性的光芒。
“你……”這位鵝風堡的驕做的小公主性格依然未變,但他卻變了,一種屈辱感像條毛蟲似地爬上必頭。
“來嘛!來……”她猛地扭住楊玉的手臂,將他按在地上。
凌雲花不僅性格驕橫任性,還天性聰明,慧黠過人,小小年紀已習得爹爹和三叔傳授的武功,除內力外,其它功夫已可列入鵝風堡一流的高手行列之中。楊玉雖有六合內力,但從未練過武功,怎是凌雲花的對手?
楊玉雖被按在地上,但仍高昂著頭,拼命地扭動著屁股,不讓凌雲花騎上背脊。
楊玉的不馴更激發了凌雲花的童心。她格格地笑著:“想扮野馬?嘿嘿……你以為我就沒法子制服你這匹野馬?本公主再露一手給你瞧瞧!”說著,她左手五指猛然往楊玉手脈門上一按。“這叫做‘玉手治野馬’!”
凌雲花本意按住楊玉脈門略一使勁,楊玉定會半身痠麻,半身痠麻了,這匹野馬還能不乖?
殊不料凌雲花這一招卻無意中引發了楊玉的六合大法神功。楊玉正在氣頭上,體內無形之中已聚集了六合內氣之力,只是不知如何發洩出去,手脈一震,反抗意念萌動,內力就自然而然地迸發而出。
“噫——”凌雲花一聲輕叫,倒飛出數丈,空中一連翻了九個跟頭,才落身立足於地。
她捂著發麻的左手腕,怔怔地看著楊玉:這小子練了什麼功夫?但是她左看右看,怎麼也看不出楊玉有練武功的模樣。
楊玉還以為凌雲花在變花樣戲弄他,不覺怒從心起,他從地上爬起來,撣撣身上灰塵,正色道:“凌雲花!我現在已是個男子漢大丈夫了,你也是個大姑娘了,難道不知男女授受不親麼?你這模樣成何體統?難道凌家就這麼沒有家教?”
凌雲花仍是怔怔地看著楊玉。
月光照亮了他英俊的臉孔,那是一張堅強剛毅的充滿著男人魅力的臉孔。
他長高了,長結實了。身材魁梧勻稱,肩寬腰細,矯健有力,顯得俊逸瀟灑。
不錯,他已是個男子漢大丈夫了。
驀地,她心中一震,臉刷地變紅。驚異、羞澀、喜悅和一種不可言喻的感覺,浸透了她那顆少女的心!
然而,她心中的感受如此,口中卻仍不肯服輸:“我才不管那些清規戒律呢,管他是男是女,是男子漢大丈夫,還是大姑娘,只要玩得痛快就行。”
“你要再是這樣任性,我就不同你玩了。”楊玉又祭出了少年時候的“鎮妖寶”。
沒想這招仍然管用!凌雲花聞言低下頭,走到楊玉身前:“玉哥,我再也不任性了……”
見到凌雲花當年的那副天真的模樣,楊玉心中的怒氣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若是當年,此刻楊玉定要抱起凌雲花旋上三個圓圈,然後對她說:“好啦,我同你玩!”
現在可不成,他已經是大人了!
他默默地望著母親的墳堆,沒有出聲。
“玉哥!”凌雲花仍然低著頭,“你別以為我還真是小孩子,我知道你心情不好,所以想逗你開開心,你可千萬別生氣啊。”
楊玉正想說話,忽然心中一動,沉聲道:“花妹,我娘是怎麼死的?”
“你娘……”凌雲花臉色倏變,猛地揚起頭,櫻桃小嘴一陣哆嗦,“你娘是病發身……
身亡……”
她在說謊:
凌雲花在鵝風堡雖是個後輩,但她地位特殊,生性好動,愛管閒事,莊園內沒有她不知道的事。
“我娘究竟是怎麼死的?”他凌厲的目光,加上沉凝的音調,給人一種非回答不可的壓力。
“你娘……不行!”凌雲花全身一陣顫抖,“莊主不讓我告訴你!”她在鵝風堡中唯一害怕的人,就是這位很少回莊的大伯。
楊玉內心在顫慄:“花妹,算我求你了。”
凌雲花抵不住他痛苦鬱結的眼光,低聲下氣的乞求,咬咬牙道:“好,我告訴你!”
她決心豁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