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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起內訌

    “我不願子孫遭遇這等可怕的事情。因此,我絕不讓他們世襲徐州牧這個位子。”

    陶謙於臨終前說了這樣的話。

    後漢地方長官,原則上是由天子任命的,但從這個時候起,以實力強佔地位並且讓兒子繼承之事,已成為普遍情形。

    陶謙不讓兒子繼承這個地位。

    “那徐州牧要由什麼人擔任呢?”家臣麋竺問道。

    “就指定劉玄德吧!”這是陶謙的遺言。

    劉備遂成為徐州牧。但就實質而言,他只能算是被僱用的領主。

    曹操由於張邈和陳宮邀同猛將呂布豎起叛旗,而被迫擱下為父報仇之事,回到自己的據地。就結果而論,這使陶謙得以安享天年。

    曹操與呂布交戰達百日,結果平分秋色,各自退兵。因為這一年發生嚴重蝗害,歉收造成遍地饑饉。在這個狀態之下,戰爭當然不可能持續。

    蝗害的可怕程度,許多人都不知道。幾百萬、幾千萬蝗蟲來襲時,初時只是遙遠天空中的一個黑點,但這批會飛的昆蟲,頃刻間就變成滿山滿谷飛翔的怪物。連太陽都會被這大群蝗蟲遮住而天昏地暗。大群蝗蟲飛走之後,遑論農作物,連雜草都形跡全無。原本一大片綠色田園,剎那間,變成黃色的荒野。

    當看見天邊大群蝗蟲所構成的黑點時,農民們就以總動員態勢,搬出鑼鼓等樂器,以及任何能發出音響的東西,砰砰碰碰、鏗鏗鏘鏘地敲打起來。他們試圖以聲音嚇走大群蝗蟲,實際上,這個方法並沒有多大效果。

    倘若蝗蟲恰巧於兩軍對陣中來襲,敵我雙方也會不約而同立刻擺下應戰姿態,拼命敲鑼打鼓。他們甚至會把劍和盾吊掛在樹上,然後用木棍沒命地敲打,因為這關係到是否會陷入飢餓的生死問題,當然視趕走蝗蟲較打仗為優先。

    戰爭時,打贏固然重要,但更要緊的問題是:如何使士兵吃飽。軍隊移動時,一定會以有食物的地方為目標。所以有人說:“軍隊和蝗蟲一樣。”

    來了——吃了——去了——最後連一粒米都不剩。這種情形無異於可怕的蝗蟲。

    “軍事問題的根本在於糧食事宜……”

    曹操從這一年的饑饉,得到這個心得。再怎麼受過良好訓練的精銳士兵,要是短缺兵糧,就無法打仗。

    ——確保糧食。

    曹操認為這是最重要的課題。

    “這一年的饑饉,原因不只是蝗害。”

    曹操不愧為奇才,早已看出這一點。

    農民辛辛苦苦種植麥或水稻。好不容易等到收割期來臨,就會有不知來自何處的軍團出現,他們擅自收割農作物後揚長而去。農民的血汗結晶被人橫奪,這樣,他們還會辛勤做活嗎?

    為不使收穫被人霸佔,農民非武裝起來不可。但,這樣的事情做得到嗎?這的確是一件艱鉅的事,所以得從不同角度去考量。

    喪失勞動意念的農民,已陸續放棄土地,成為流民。無人耕作的田地,今後會越來越多吧?

    目前在曹操麾下的數十萬部隊,大部分都是如此放棄田地的農民,他們具有農耕經驗,不必訓練也會種田。

    ——屯田兵。

    曹操腦裡開始有了這個構想。

    曹操設置屯田都尉及典農中郎將之類的農政官吏,全力著手於屯田作業,是兩年後的建安元年(公元196年)之事。

    曹操之所以能在後漢末期軍閥混戰之中脫穎而出,當然有幾個理由。但,確立屯田制度應該算是其中最大理由之一吧?

    天子居住的長安,情形又如何?

    長安為饑饉所困的情形與黃河中游地域大致相同。不,應說是長安較為嚴重。

    ——谷一斛值錢五十萬。長安中,人相食。

    史書如此記載。

    可見長安呈現的是一幅飢餓地獄的景象。而當人們陷於水深火熱痛苦之中時,顢頇無能的居上位者,還在以朝廷為舞臺,汲汲於權力鬥爭。

    曹操雖暴烈,卻有使用強硬手段統制朝廷的力量。董卓亡後,在可能替代的人選中,沒有一個是傑出人物。

    當時的長安朝廷三公中,司徒(首相)為趙溫,司空(副首相)為張喜,太尉(國防部長)則為楊彪。這幾個人都只是傀儡,他們除了處理年幼皇帝的身邊瑣事外,無多大權限。

    恢復長安的董卓舊部,才是真正掌握實力者。被稱為董卓麾下四天王的是李傕、郭汜、樊稠、張濟等人,其中的張濟以鎮東將軍名義駐屯弘農郡。其餘三人,則分別擔任車騎將軍、後將軍及右將軍,各擁武力,並掌握實權。

    他們都是和董卓軍合吃一鍋飯的同僚。夥伴反目成仇,卻也是常見之事。

    三巨頭中,擁有最大兵力的是郭汜。李軍團中有精強的西藏兵,其力量和郭汜在伯仲之間。樊稠由於較為年輕,為人豪爽,所以頗受人們歡迎,雖然在兵力上較另外兩位前輩略遜一籌,但他的軍團是充滿活力的。

    從表面上看,這三個實力者的力量似乎平衡,因此大家相安無事,但力量平衡的情形,往往無法維持長久。

    這時候,由於東方反董卓派系諸將陸續抬頭,長安遂起出兵之議。結果,樊稠被選為司令官,因為他對出兵最為熱心。既然決定出兵,就由最熱心者率兵前往,是理所當然之事。

    樊稠為何急欲外徵,白白放棄在長安爭取主導權的機會呢?

    實際上的情形並非如此。這是因為他在兵力上最弱的緣故,所以,他亟欲做的,是擴充自己的兵員。決定外徵時,政府自然會授兵給他,長安士兵當然各有其主,他們不是歸於李,就是屬於郭,這樣一來,樊稠可公然向兩位前輩借兵。另外,出征後,更可以在當地招募兵員,在當時那樣的饑饉狀態之下,為了吃飯想加入軍隊的壯丁多得是,也就是說,踏出長安後,募兵是極容易的。

    表面上是外出征戰,俟出兵後,再帶著比兩位前輩更龐大的軍隊回長安——結果,樊稠必然會成為實質上的長安之主。這是樊稠的打算。

    李和郭都看出樊稠此一企圖。

    “不會讓你如願以償的!”

    兩人當然有意牽制樊稠,然而表面上,他們不便表示反對,因為向反長安派諸將示威是不得不做的事情。

    ——此次奉命出征,但本人兵力有所不足,尚請車騎將軍惠予借兵若干。

    樊稠如此向李提出要求。

    “這個厚臉皮的傢伙!”

    李吊起眼角,大表憤怒,卻對使者做了如下答覆:

    ——我知道啦!但,讓渡兵員必須就一些細節有所商討,回去後轉告樊將軍,請他有空屈駕前來敝府一趟吧!

    樊稠翌日拜訪李府。

    “你說要借兵,可是,我希望你到當地後再就地招募兵員。”李說。

    “兵員數目確實可以用此方法湊足,可是,訓練不可能於三五天內完成。我希望儘可能帶領受過訓練的精兵去。”樊稠回答。

    “這些事情暫且不說,你難道不認為自己臉皮夠厚嗎?”

    “什麼?”

    聽到李說的話時,樊稠霍然察覺情勢不對,縮起了身子。

    但,已來不及了!

    驀然間,有十幾名拔刀壯士,從李背後的屏風後面出現。

    “右將軍,認命吧!”

    壯士們異口同聲喊道,衝向樊稠。

    樊稠連抵抗的機會都沒有,當場被殺。他實在死得太不值得了。

    樊稠被暗殺後,長安三派鼎立的局面,變成雙雄對立。

    李傕和郭汜是打從年輕時代就很要好的一對朋友,兩人在長安恢復為國都後,也過從甚密,極為和睦。

    樊稠被殺的這段時期,郭汜訪問李府的情形特別頻繁,其比例大約是:李每訪問郭府一趟,郭就訪問李府五趟。

    起了疑心的郭汜之妻,遂叫傭人悄悄探查丈夫動向,因為她認為丈夫的行動有些可疑。

    果然,郭妻所擔心的事情,成為事實。

    原來,李府邸中有一名美麗女傭。郭汜頻到李府,好像是為了見這個女人。

    青梅竹馬的朋友李傕,於是對郭汜說:“既然如此中意,我把那個女人送給你好啦!你帶回去吧!”

    對此,郭汜搔搔頭回答:“謝謝你的好意。我的確很想把她帶回去,可是,怕我老婆河東獅吼……”

    “哈!強人如你也會怕老婆?不,這一點,我不能笑你,因為我也一樣嘛!哈!哈!哈!”

    “與其帶回家,不如常到這裡來見她……”

    “隨你的便,只要你高興就好啦!”

    郭汜因此而常到李府。他的妻子已經查出這事。但她並沒有當面發威,而是以溫柔手段對付。

    “你不要再到李將軍府邸,可以嗎?”

    聽到妻子說這句話時,郭汜一怔。做賊心虛的他,狼狽地說:“為什麼呢?李和我是青梅竹馬的朋友,為什麼不能去找他呢?”

    “因為李將軍是很可怕的人。他不是騙樊將軍到府邸後把他殺掉嗎?對這樣的人,最好要有戒心……”

    “哈!哈!哈!”

    知道並非自己偷情之事敗露的郭汜,於是心情愉悅地說:“我和樊稠不一樣,那個傢伙的確惹人厭嘛!”

    關於殺害樊稠之事,郭汜於事前就聽李傕向他透露計劃。郭汜和李傕同樣,不願意看到樊稠的兵力增大和發言力變強。也就是說,他們兩人的利害關係是共同的。

    ——你想把他幹掉,是不是?祝你馬到成功。

    郭汜甚至如此鼓勵李傕。不過,這種事情當然不能回家告訴妻子兒女。妻子如此憂心的這個事件,實際上,他也是半個共犯哩!

    “可是,我很擔心哩!”

    “憑我們兒時以來的交情,絕對不會發生事情的,你放心吧!”

    “雖然是兒時的朋友……”

    郭汜的妻子這才知道多說無益。為了不使自己的丈夫和李府女傭見面,她遂決定破壞郭汜和李傕的感情。

    一天,李傕府送來一些佳餚。將祭過祖先的供物致贈親戚朋友,是當時人的習慣。郭汜正要吃時,女傭道:“老爺,最好讓人試過才用吧!據說,幾天前,有個故意弄壞李將軍馬車的僕丁,才被毒死哩!”

    這件事情郭汜也聽說過。不過,他並未向李傕求證。這件事情,其實只是以毒殺代替斬殺而已,他並沒有任何特別感觸。實際上,這個消息是由郭妻放出去的,她當然會設法使自己的丈夫聽到。

    ——李有毒殺人之習慣。

    郭妻如此做,為的是要使自己丈夫有此印象。

    車府下次再送禮物過來時,她就偷偷地下毒在裡面。然後,她不願意由自己開口而被丈夫指稱女人多疑,因此安排女傭代言。

    “這簡直是多此一舉……好吧,既然如此擔心,你們就試吧!”郭汜道。

    女傭把一片肉丟給正在院子裡的一條狗吃。

    吃下肉的狗,當場暈眩踉蹌,倒地吐血而斃。

    “什麼?居然來這一套!”郭汜狂怒地吼叫。

    從此以後,兩雄變成仇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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