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願子孫遭遇這等可怕的事情。因此,我絕不讓他們世襲徐州牧這個位子。”
陶謙於臨終前說了這樣的話。
後漢地方長官,原則上是由天子任命的,但從這個時候起,以實力強佔地位並且讓兒子繼承之事,已成為普遍情形。
陶謙不讓兒子繼承這個地位。
“那徐州牧要由什麼人擔任呢?”家臣麋竺問道。
“就指定劉玄德吧!”這是陶謙的遺言。
劉備遂成為徐州牧。但就實質而言,他只能算是被僱用的領主。
曹操由於張邈和陳宮邀同猛將呂布豎起叛旗,而被迫擱下為父報仇之事,回到自己的據地。就結果而論,這使陶謙得以安享天年。
曹操與呂布交戰達百日,結果平分秋色,各自退兵。因為這一年發生嚴重蝗害,歉收造成遍地饑饉。在這個狀態之下,戰爭當然不可能持續。
蝗害的可怕程度,許多人都不知道。幾百萬、幾千萬蝗蟲來襲時,初時只是遙遠天空中的一個黑點,但這批會飛的昆蟲,頃刻間就變成滿山滿谷飛翔的怪物。連太陽都會被這大群蝗蟲遮住而天昏地暗。大群蝗蟲飛走之後,遑論農作物,連雜草都形跡全無。原本一大片綠色田園,剎那間,變成黃色的荒野。
當看見天邊大群蝗蟲所構成的黑點時,農民們就以總動員態勢,搬出鑼鼓等樂器,以及任何能發出音響的東西,砰砰碰碰、鏗鏗鏘鏘地敲打起來。他們試圖以聲音嚇走大群蝗蟲,實際上,這個方法並沒有多大效果。
倘若蝗蟲恰巧於兩軍對陣中來襲,敵我雙方也會不約而同立刻擺下應戰姿態,拼命敲鑼打鼓。他們甚至會把劍和盾吊掛在樹上,然後用木棍沒命地敲打,因為這關係到是否會陷入飢餓的生死問題,當然視趕走蝗蟲較打仗為優先。
戰爭時,打贏固然重要,但更要緊的問題是:如何使士兵吃飽。軍隊移動時,一定會以有食物的地方為目標。所以有人說:“軍隊和蝗蟲一樣。”
來了——吃了——去了——最後連一粒米都不剩。這種情形無異於可怕的蝗蟲。
“軍事問題的根本在於糧食事宜……”
曹操從這一年的饑饉,得到這個心得。再怎麼受過良好訓練的精銳士兵,要是短缺兵糧,就無法打仗。
——確保糧食。
曹操認為這是最重要的課題。
“這一年的饑饉,原因不只是蝗害。”
曹操不愧為奇才,早已看出這一點。
農民辛辛苦苦種植麥或水稻。好不容易等到收割期來臨,就會有不知來自何處的軍團出現,他們擅自收割農作物後揚長而去。農民的血汗結晶被人橫奪,這樣,他們還會辛勤做活嗎?
為不使收穫被人霸佔,農民非武裝起來不可。但,這樣的事情做得到嗎?這的確是一件艱鉅的事,所以得從不同角度去考量。
喪失勞動意念的農民,已陸續放棄土地,成為流民。無人耕作的田地,今後會越來越多吧?
目前在曹操麾下的數十萬部隊,大部分都是如此放棄田地的農民,他們具有農耕經驗,不必訓練也會種田。
——屯田兵。
曹操腦裡開始有了這個構想。
曹操設置屯田都尉及典農中郎將之類的農政官吏,全力著手於屯田作業,是兩年後的建安元年(公元196年)之事。
曹操之所以能在後漢末期軍閥混戰之中脫穎而出,當然有幾個理由。但,確立屯田制度應該算是其中最大理由之一吧?
天子居住的長安,情形又如何?
長安為饑饉所困的情形與黃河中游地域大致相同。不,應說是長安較為嚴重。
——谷一斛值錢五十萬。長安中,人相食。
史書如此記載。
可見長安呈現的是一幅飢餓地獄的景象。而當人們陷於水深火熱痛苦之中時,顢頇無能的居上位者,還在以朝廷為舞臺,汲汲於權力鬥爭。
曹操雖暴烈,卻有使用強硬手段統制朝廷的力量。董卓亡後,在可能替代的人選中,沒有一個是傑出人物。
當時的長安朝廷三公中,司徒(首相)為趙溫,司空(副首相)為張喜,太尉(國防部長)則為楊彪。這幾個人都只是傀儡,他們除了處理年幼皇帝的身邊瑣事外,無多大權限。
恢復長安的董卓舊部,才是真正掌握實力者。被稱為董卓麾下四天王的是李傕、郭汜、樊稠、張濟等人,其中的張濟以鎮東將軍名義駐屯弘農郡。其餘三人,則分別擔任車騎將軍、後將軍及右將軍,各擁武力,並掌握實權。
他們都是和董卓軍合吃一鍋飯的同僚。夥伴反目成仇,卻也是常見之事。
三巨頭中,擁有最大兵力的是郭汜。李軍團中有精強的西藏兵,其力量和郭汜在伯仲之間。樊稠由於較為年輕,為人豪爽,所以頗受人們歡迎,雖然在兵力上較另外兩位前輩略遜一籌,但他的軍團是充滿活力的。
從表面上看,這三個實力者的力量似乎平衡,因此大家相安無事,但力量平衡的情形,往往無法維持長久。
這時候,由於東方反董卓派系諸將陸續抬頭,長安遂起出兵之議。結果,樊稠被選為司令官,因為他對出兵最為熱心。既然決定出兵,就由最熱心者率兵前往,是理所當然之事。
樊稠為何急欲外徵,白白放棄在長安爭取主導權的機會呢?
實際上的情形並非如此。這是因為他在兵力上最弱的緣故,所以,他亟欲做的,是擴充自己的兵員。決定外徵時,政府自然會授兵給他,長安士兵當然各有其主,他們不是歸於李,就是屬於郭,這樣一來,樊稠可公然向兩位前輩借兵。另外,出征後,更可以在當地招募兵員,在當時那樣的饑饉狀態之下,為了吃飯想加入軍隊的壯丁多得是,也就是說,踏出長安後,募兵是極容易的。
表面上是外出征戰,俟出兵後,再帶著比兩位前輩更龐大的軍隊回長安——結果,樊稠必然會成為實質上的長安之主。這是樊稠的打算。
李和郭都看出樊稠此一企圖。
“不會讓你如願以償的!”
兩人當然有意牽制樊稠,然而表面上,他們不便表示反對,因為向反長安派諸將示威是不得不做的事情。
——此次奉命出征,但本人兵力有所不足,尚請車騎將軍惠予借兵若干。
樊稠如此向李提出要求。
“這個厚臉皮的傢伙!”
李吊起眼角,大表憤怒,卻對使者做了如下答覆:
——我知道啦!但,讓渡兵員必須就一些細節有所商討,回去後轉告樊將軍,請他有空屈駕前來敝府一趟吧!
樊稠翌日拜訪李府。
“你說要借兵,可是,我希望你到當地後再就地招募兵員。”李說。
“兵員數目確實可以用此方法湊足,可是,訓練不可能於三五天內完成。我希望儘可能帶領受過訓練的精兵去。”樊稠回答。
“這些事情暫且不說,你難道不認為自己臉皮夠厚嗎?”
“什麼?”
聽到李說的話時,樊稠霍然察覺情勢不對,縮起了身子。
但,已來不及了!
驀然間,有十幾名拔刀壯士,從李背後的屏風後面出現。
“右將軍,認命吧!”
壯士們異口同聲喊道,衝向樊稠。
樊稠連抵抗的機會都沒有,當場被殺。他實在死得太不值得了。
樊稠被暗殺後,長安三派鼎立的局面,變成雙雄對立。
李傕和郭汜是打從年輕時代就很要好的一對朋友,兩人在長安恢復為國都後,也過從甚密,極為和睦。
樊稠被殺的這段時期,郭汜訪問李府的情形特別頻繁,其比例大約是:李每訪問郭府一趟,郭就訪問李府五趟。
起了疑心的郭汜之妻,遂叫傭人悄悄探查丈夫動向,因為她認為丈夫的行動有些可疑。
果然,郭妻所擔心的事情,成為事實。
原來,李府邸中有一名美麗女傭。郭汜頻到李府,好像是為了見這個女人。
青梅竹馬的朋友李傕,於是對郭汜說:“既然如此中意,我把那個女人送給你好啦!你帶回去吧!”
對此,郭汜搔搔頭回答:“謝謝你的好意。我的確很想把她帶回去,可是,怕我老婆河東獅吼……”
“哈!強人如你也會怕老婆?不,這一點,我不能笑你,因為我也一樣嘛!哈!哈!哈!”
“與其帶回家,不如常到這裡來見她……”
“隨你的便,只要你高興就好啦!”
郭汜因此而常到李府。他的妻子已經查出這事。但她並沒有當面發威,而是以溫柔手段對付。
“你不要再到李將軍府邸,可以嗎?”
聽到妻子說這句話時,郭汜一怔。做賊心虛的他,狼狽地說:“為什麼呢?李和我是青梅竹馬的朋友,為什麼不能去找他呢?”
“因為李將軍是很可怕的人。他不是騙樊將軍到府邸後把他殺掉嗎?對這樣的人,最好要有戒心……”
“哈!哈!哈!”
知道並非自己偷情之事敗露的郭汜,於是心情愉悅地說:“我和樊稠不一樣,那個傢伙的確惹人厭嘛!”
關於殺害樊稠之事,郭汜於事前就聽李傕向他透露計劃。郭汜和李傕同樣,不願意看到樊稠的兵力增大和發言力變強。也就是說,他們兩人的利害關係是共同的。
——你想把他幹掉,是不是?祝你馬到成功。
郭汜甚至如此鼓勵李傕。不過,這種事情當然不能回家告訴妻子兒女。妻子如此憂心的這個事件,實際上,他也是半個共犯哩!
“可是,我很擔心哩!”
“憑我們兒時以來的交情,絕對不會發生事情的,你放心吧!”
“雖然是兒時的朋友……”
郭汜的妻子這才知道多說無益。為了不使自己的丈夫和李府女傭見面,她遂決定破壞郭汜和李傕的感情。
一天,李傕府送來一些佳餚。將祭過祖先的供物致贈親戚朋友,是當時人的習慣。郭汜正要吃時,女傭道:“老爺,最好讓人試過才用吧!據說,幾天前,有個故意弄壞李將軍馬車的僕丁,才被毒死哩!”
這件事情郭汜也聽說過。不過,他並未向李傕求證。這件事情,其實只是以毒殺代替斬殺而已,他並沒有任何特別感觸。實際上,這個消息是由郭妻放出去的,她當然會設法使自己的丈夫聽到。
——李有毒殺人之習慣。
郭妻如此做,為的是要使自己丈夫有此印象。
車府下次再送禮物過來時,她就偷偷地下毒在裡面。然後,她不願意由自己開口而被丈夫指稱女人多疑,因此安排女傭代言。
“這簡直是多此一舉……好吧,既然如此擔心,你們就試吧!”郭汜道。
女傭把一片肉丟給正在院子裡的一條狗吃。
吃下肉的狗,當場暈眩踉蹌,倒地吐血而斃。
“什麼?居然來這一套!”郭汜狂怒地吼叫。
從此以後,兩雄變成仇敵了。